郡主半妖

我是大胤朝的红珠郡主,亦是本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流淌着一半妖血的王公贵女。
正所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我之所以生来半妖,是因为我娘是个全须全尾的整妖。
我爹和我娘做了十八年夫妻,也不知我娘是妖。
他俩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成天在我面前腻歪,好不恶心。
这样的熏陶让我也颇为自信,觉得我会和我娘一样,即便隐瞒身世,依旧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可我万万没想到,圣上指婚给我的那位文官,另一重身份竟是大胤朝最强的猎妖人。
他设计让我爱上他,又一剑刺入我的心脏,满脸鄙夷:「红珠郡主再怎么身份高贵,还不是与我白日野合?狐狸果真生性放荡,今日得了你的妖丹,就当为我这诛邪开刃。」

-1-
我父母姻缘的开端,像一个烂俗的爱情故事。
这故事最开始的男主角甚至还不是我爹。
两百年前,我娘尚未修成人形,曾不慎落入猎人陷阱,有一位好心的乡绅救了她,将她放归山林。
两百年后,我娘修成人形,决意找到这乡绅的转世,与他一世情缘。
这一世的乡绅名唤乔昀,是个穷秀才,家中只有两间茅草屋和一寡母。
我娘打探到这个情况,眼珠滴溜一转,心想:这不就是话本男主标配吗?
于是,在乔昀出入的必经之路上,我娘装作受了伤,坐在官道中间哭哭啼啼,等着人来救。
路过的人看着她腿上的一小块伤口,又坐在官道正中央哭,以为她是疯子,都绕着走。
只有乔昀发现了她,背她回家疗伤。
一路上,我娘向他杜撰悲惨身世,瘟疫屠村,父母双亡,讨饭至此,可怜孤女泪两行云云。
我娘想哪说哪,一通胡编乱造,给自己说成苦菜花。
可乔昀却听得颇为动容,甚至红了眼眶。
我娘看乔昀相貌清秀英俊,还这么好骗,心里乐开了花。
他带我娘回了家,悉心为她治好了伤,腾出了自己的房间,整理修缮一番,给我娘住。
而他自己,在柴房搭了一张床。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娘学着话本里的女主角,孔雀开屏一样展示自己的温柔娴静、勤俭持家。
一套表演下来,别说乔昀,就连乔昀娘也赞不绝口,老乔家祖传的玉镯,她撸下来就往我娘手腕上戴。
很快,我娘如愿以偿,嫁给了乔昀,一场简陋的婚礼过后,他们结为夫妻,过起了日子。
刚开始还好,新婚夫妻看对方总是顺眼的,乔昀虽家境贫寒,对我娘却爱护有加,他手把手教我娘写字,时不时作首旖旎小诗给她,看她眼神满是爱意。
可惜好日子过了没半年,我娘就觉得有点过不下去了。
乔昀是读书人,志在仕途,乔昀娘不允许他染指家务,全部替儿子大包大揽。
我娘嫁过来之后,她提出让我娘分担一些。
一开始两个女人分着干,还不算太累,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所有的活都转移到我娘身上。
偏偏我娘干活的时候,老婆婆总爱盯着她,让她想要使个法术也不能够,只能日复一日地洗衣做饭、挑水砍柴、扫洒院落、倒洗恭桶、修葺房屋……
她累得几次差点现出原形。
而且吧,时间一长,乔昀身上的毛病也渐渐显露。
他爱面子,哪怕家中米缸见底,只要有人向他开口,他便会打肿脸充胖子盛满一碗米给对方,让媳妇、老娘饿肚子。
若是我娘和婆婆有些矛盾,乔昀永远和他娘一条心,共同对抗我娘,把我娘气得跳脚。
最重要的是,乔昀这个人,实在是太穷了,穷得我娘受不了。
又穷又爱面子。
某日,乔昀又一时兴起要做东,要求我娘张罗一桌酒席。
张罗张罗,她哪来的钱?
嫁人之前,我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狐妖。
嫁人之后,她有点想偷东西。
为了这桌酒席,她真的去偷了,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我娘慌乱之下,竟然忘记自己是个人形,手脚并用在厨房四处逃窜,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好在被偷那户也是同村本家人,拎着我娘去跟乔昀要了一通说法,也没多说什么,又将我娘放了回来。
只不过从那天开始,村里开始出现我娘的闲话,大家绘声绘色地谈论着我娘被抓后四脚走路的滑稽模样,笑得拍大腿。
乔昀和我娘一同路过时,听到这些话,下意识瞥了我娘一眼。
正是充满厌恶的一眼,我娘突然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
她不要再做乔昀的娘子了,她要回山中做她的逍遥狐狸,再不碰这狗屁劳什子的爱情。
还要把话本子全烧了,她的脑子就是看这种东西看坏的。
第二天天未亮,我娘便化成狐狸,从乔昀家逃走了。
她伴着晨曦与朝露在风中奔跑,袭面的玉兰香沁人心脾,是自由的味道。
可惜,还没自由多久,一支冷箭嗖地飞来,刺中了红狐狸的前腿。
那箭是我爹射的,他以为自己射中了一只狐狸,走上前一看,却是个漂亮姑娘。
我娘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被人射了一箭,气得当场发狂怒骂:「你他娘到底长没长眼,人和狐狸都分不清?眼珠子不好使抠下来给我踩着玩儿。」
「瞧瞧你那个丑样子,又丑又瞎,我是你我真不活了。」
「什么?你叫他『王爷』?好哇,大家都来看一看,王爷用我们平头百姓取乐,拿我当猎物射呢!今天敢不赔钱,我去官府告到你倾家荡产!」
骂完她便躺在地上,眼睛一闭头一歪,佯装被一箭射死了,怎么推都推不起来,我爹毫无办法,只能让小厮拿了张大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娘睁开一只眼,瞄准一样盯着银票,确认无误后,唰的一下扯过来,揣在怀里,脸色登时红润了。
我爹哭笑不得,询问她是否去他府上医治。
我娘看我爹身着锦衣华服,身边还有随从,料定去他家能过几天好日子,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来了王府,我娘天天鲍参翅肚,高床软枕,出门是四驾的马车,平时有八个丫鬟服侍,日子美滋滋。
她也逐渐发现我爹诸多优点。
我爹虽其貌不扬,没有雄心壮志,亦不会说好听话哄她,但从不拿身份压人,举止从容坦荡,是个踏实可靠之人。
他出身高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而我娘在乔昀家生活了半年,和那些乡野村妇学得举止粗鄙,脏话挂嘴边,成天对我爹吆五喝六,动辄胡搅蛮缠,能喷人一脸唾沫星子。
饶是如此,我爹也没有丝毫不耐烦,无论她如何胡闹,情绪都稳定得很,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后来,我爹向我娘表明心意,想要求娶。
我娘眼珠子又是滴溜一转,决定先嫁给他观察一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好,不好的话,再逃走也不迟。
这一观察,就是十八年。
她也终于明白,我爹真的是个难得的大好人,待她一心一意,十八年来别说是妾室,连个通房也无。
我爹娘成亲伊始,京中权贵无一不惊讶于当今圣上唯一胞弟竟会娶一个二嫁平民女为正妻,真是令人疑惑!
不只他们,我亦百思不得其解,还曾询问过我爹。
答曰:「你娘至纯至善,性情亦极有趣,为父一见倾心,终身不可脱也,旁人所提的种种不妥,不过是美玉微瑕,实则为我夫妻二人之情趣罢了。」
好好好。
我也曾经问过我娘,和那秀才也过了有小半年,怎么没给我生个哥哥姐姐什么的。
我娘不屑地冷笑一声:「那是他不行!」

-2-
因着我娘嫌贫爱富,我生来便是王府郡主,享天下之养,地位尊崇。
这一日,武牧侯府夫人下了拜帖,邀请我和我娘去侯府赏花。
表面上是赏花,实则别有用意。
我那皇帝大爷有意让我与国公府嫡子齐昭联姻,想要我二人提前相看一番。
互有眼缘是最好,若实在相不中,圣上也不会勉强,避免世上多一对怨偶。
我们来到后花园,我顺着侯府夫人的指尖望去,齐昭正于亭台水榭中作画。
乍看去便很不错,齐昭身形颀长,立如芝兰玉树,轮廓分明的脸上,星眉剑目,鼻梁高挺。
是我喜欢的类型。
此刻他专心作画,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毛笔一抹一挑,苍劲有力。
耳边传来侯府夫人的声音:「要我说,小雅左右是要嫁在朝为官的,那文官就是比武将强。」
「可别学你婶子我,嫁个成天舞刀弄枪的,大老粗一个,一把年纪还要上战场,也不知能活到几时……」
「齐昭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人品相貌自是没话说,要说这前途,这孩子十六岁便进士及第,极得圣上器重,嫂嫂便放心罢。」
语毕,侯府夫人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
我冲她点点头:「我觉得很好。」
又放眼望去,发现齐昭也在看我,嘴角牵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亦冲他微笑颔首。
我们心里都明白,到了这一步,这婚事差不多成了。
晚宴归来已是酉时,太阳西沉,只剩一线天光。
春桃帮我脱掉烦琐的华服,又拆掉沉重的钗冠,一张小碎嘴子上下翻飞,为我播报城中大小事:「我听武穆侯府的刘妈妈说,丞相千金跟家里的马夫私奔了,您还记得那个马夫吗?你说他不像奴才,有几分主子的气质在,没想到他是个拐子吧?」
「我今早发现城西头的豆腐西施乐韵不见了,问了旁边炸油条的老伯,才知道乐韵娘子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竟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老得床都下不来了,眼见着要不行了……」
……
睡到半夜,我悄摸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翻出夜行衣换上,又给呼噜打得震天响的春桃盖上一条毛毯,翻窗出门。
我要去偷药。
天都城魏氏一族,是大胤最负盛名的杏林世家,据说魏家有一祖传灵药,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这药原材料难得,即便是魏家,也只存有一颗。
这颗药被安置在魏家灵机阁中,以供天家不时之需。
夜色浓稠似墨,我潜入魏家,避开重重机关,终于到达存放灵药的房间。
一只紫檀木盒静静立于我面前。
然而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讶异之余,头顶传来细微的声响,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妖脸。
他倒挂在横梁上,一双骨骼嶙峋的漆黑翅膀包裹着身体,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脑袋上的五官似曾相识,这不是拐走丞相千金的马夫吗?
他竟然是一只蝙蝠精。
我嫌弃地脱口而出:「什么蝙蝠,这么老大。」
他面露不悦之色,留下一句「少见多怪,老子是狗蝠」,便作势欲飞,我眼疾手快,一个蹦高掐住他的脚踝,生生把他从房顶上薅了下来,狠狠摁在地上。
他被我钳制着动弹不得,怕惊动守卫,挣扎着不敢吱声,我咬着牙用气音一字一顿:「把药给我。」
他用怨毒的眼神告诉我不可能,我两个耳光把他扇老实了,腾出一只手自己搜。
就在这分神的空当,蝙蝠精口吐一股墨绿色的恶气,喷在我脸上。
我躲闪不及,当即便觉得一阵眩晕。
须臾更甚,天旋地转。
蝙蝠精将我掀翻,打开窗子飞走了。

-3-
不能让他把药拿走!
我急得满头是汗,忍住剧烈不适,手脚并用地顺着窗子爬到屋顶,在青砖绿瓦上疾行,勉强跟上蝙蝠精。
蝙蝠飞着飞着,忽然被一支冷箭射中,啪叽摔在地上。
射他下来的是一玄色衣袍的男子,他持一柄泛着幽幽蓝光的长剑,身姿挺拔如同劲松,剑锋擦地,正在慢慢走向负伤的蝙蝠精。
蝙蝠精负隅顽抗,被男人几招打趴,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见胜算已无,蝙蝠精膝行到男人面前,打感情牌:「大人行行好,我娘子还在家中等我,我要是死了,她一个人活不下去啊!」
我趴在房上嗤之以鼻,有什么活不下去,丞相千金,回家不就得了?
见男人不为所动,蝙蝠精又痛哭流涕地磕头:「大人!我的妖丹被人夺走,我只是想用这药续命,绝无害人之心呐,大人!」
话音未落,男人的剑利飒一扬,冷峻的寒光闪过,蝙蝠精的头唰地飞出老远,摔在地上轱辘了一会儿,停住了。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须臾过后,身首异处的蝙蝠精嗞嗞啦啦化成一股白烟。
待到这具躯体彻底泯灭,一颗金色的灵药静静躺在地上。
男人走上前,伸手要捡。
我瞄准时机,自屋顶疾冲而去,就在男人即将接触到灵药时,我率先将药夺走。
我在他对面立住,他有点意外,啧笑了一声:「有意思,还有一只。」
我就着月光看清他的容貌,吓得差点晕厥。
这不是白日里才见过的,圣上指给我的夫君吗?!他怎么会在魏家?
还有,说好的文官呢?
说好的不会武功呢?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我福至心灵,忽然想和他比画两招。
月华如纱,庭院中落樱漫天,我腾空而起,袖中率先飞出白绫,冲开花瓣向齐昭袭去。
齐昭飞身应战,招式利落,飒沓如星,他凡人之躯,武力值竟不在我之下。
好险把我白绫划烂。ŧŭ̀⁸
拉倒了拉倒了,我赶时间,走为上策。
我正打算跑,刚刚吸入的毒气又开始作祟,我脚下发软,如一叶孤舟置于惊涛骇浪中,几乎站不稳。
于是,下一招,他挑掉了我的面巾。
讶异随即浮上他的眼眸:「是你?」
我没有回答,趁他愣怔的间隙,飞身一跃,翻墙顺利逃走。
……
我来到城西扶柳巷。
推开巷子尽头一处院落,腐朽气息涌入鼻腔,往日草木丰茂的院落如今一片衰败。
我快步走进内屋。
卧房内早已结出了大片蛛网,潮湿阴冷,像动物巢穴。
屋里没点灯,我凭借记忆摸到床边,掀开被子。
被子下面是一只半人长的大蜘蛛,蜷缩成一团,已经干瘪。
这幅绝望景象令我泪意乍涌,哭喊道:「乐韵,你死了吗?乐韵,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我把灵药给你取来了啊啊啊。」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号啕了一会儿,怀里幽幽传来女声:「哪有人……上来……就问……别人死了没有?」
我立马收了眼泪:「乐韵,你没死,太好了。」
我擦干眼泪取出灵药,用妖力碎成齑粉,融进乐韵的身体里。
片刻间,乐韵的身体饱满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化出了人形。
乐韵说,「谢谢你,小雅」。
我握住她的手:「你别害怕,我会把你的妖丹找回来,你很快就会好的。」
乐韵点点头。
我点上灯,将屋子打扫了一番,又去灶间生了火,煮了一碗番薯甜豆花,端给乐韵。
乐韵倚靠在床上,吃着我做给她的豆花,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我们养尊处优的小郡主,仆妇的活计也干得很好呢!」
我给灯添了些油,回头看她:「我小时候,我娘隔一段时间就会带我去山里住些时日,就住在她曾经修炼的山洞里,那里面布置得像一个家一样,什么都有。」
「我娘可懒了,每回去山上,都是我伺候她,我那时候都没有灶台高,还要给她做饭吃。」
乐韵咯咯笑:「你娘为什么要带你回山上住呀?」
「她说万一我爹知道她是妖接受不了,她就带我回山上修炼,我需要提前适应山上的生活,毕竟从王府郡主到山林野妖,落差还是不小的。」
说着说着,我见气氛轻松,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妖丹是怎么丢的。
乐韵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不愿说,我本想讲个笑话转移话题,她却发话了:「小雅,我娘亲回来了。」
我有些意外:「啊?你不是说,小时候你娘亲为了保护你,已经被害了吗?」
乐韵摇摇头,眼睑浸泪:「可我去那个山崖下面找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她的尸骨。」
「她只是受了重伤,没法回来找我,一个月前,她回来了,我特别开心……」
我回忆起这一个月来,乐韵每天照常出摊卖豆腐脑,完全没有异常,下意识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没跟我说过……」
乐韵眼神忽然变得茫然,我静静等着她说下去,她却一副疲累的样子:「小雅,我累了,你回去吧。」

-4-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去找我娘。
她正在用早膳,夹着一个肉包美滋滋吃着,我坐下左顾右盼:「我爹呢?」
「饭也没吃几口就遛鸟去了,」说话间,我娘眼神变得阴恻恻的,她一口吞掉肉包,「我早晚把他那破鸟全吃了。」
眼下没心情和我娘胡咧咧,我说:「娘,今天得让我爹入宫面圣,这婚事我不能同意。」
我娘一脸愕然:「诶?昨天不是还挺相中的?齐昭那小子对你也挺满意呢!」
我跟我娘说了昨晚的事。
我娘瞪大眼睛,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公仪小雅,你要死啊!你若真要救你那小姐妹,让你爹跟圣上求药又有何难?何必做贼呢?」
我叹口气:「那药难得,向圣上开口怕是要费一些时日,乐韵等不了那么久了。」
我娘叹了口气,像是陷入思索:「听你这么说,这齐昭怕是猎妖人,他持的那柄剑,应该是诛邪。」
「诛邪?」
我娘点点头:「诛邪曾经是猎妖人许九安的佩剑,我的同胞姐妹,也就是你大姨,正是死在诛邪之下。」
「啊?那你与这许九安岂非有血海深仇?」
我娘手一摆:「那没有,你大姨堕入魔道,吃了一个村子的人修炼,为祸作恶,死了也是活该!」
她话锋又一转:「你这婚事确实要退掉,你一个半妖,若是同一个猎妖人起居在一处,难免露出马脚,到时候太被动,不如早做了断。」
我点头如捣蒜。
退婚的事虽轻松达成共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娘,你说,这满天都王公贵族就这么多,咱们和齐那什么东西难免会在宴请游会上碰头,他是猎妖人,咱们是妖,总感觉低人一头似的,真他娘烦人啊!」
我娘也称是,我俩忧愁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干脆你我二人合力,把他杀了吧!」
我一脸无语地望向我娘:「不好笑。」
「嘿嘿,缓和一下气氛嘛。」
这时,春桃喜滋滋来报,说是齐国公携妻带子来看望王爷王妃,还带来了上好的翡翠玉镯,要赠与王妃与郡主。
我和我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回房更衣。
我俩必须气势十足闪亮登场,不能在这个猎妖人面前畏畏缩缩的,不然以后的日子不要过了。
况且从昨天的蝙蝠精来看,在齐昭面前认怂是没有好下场的。
半盏茶工夫,我和我娘盛装亮相。
厅上一派欢声笑语,见我俩进来,我爹高兴地招呼我俩:「夫人,快来瞧瞧,国公爷从大理带回来的上好翡翠,这水头一定很衬你!」
齐昭此时正负手站在父母身后,一副君子温文模样,先是和我娘行了个礼,又笑意融融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冷笑:装什么好大儿呢?你爹娘知道你半夜砍人脑袋吗?
国公夫人看着我的眼睛亮亮的:「我们家昭儿啊,一年到头忙于政务,平时连爹娘的面也懒得见,谁知昨天从武牧侯府一回来,便差人找出本要进献给皇后娘娘的翡翠镯,说要送给郡主。」
「早听闻郡主才貌无双,满天都贵女加之亦难出其右,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别说齐昭,我都喜欢得紧。」
我微微屈身:「夫人谬赞了。」
我娘打断她:「你喜不喜欢不重要,我不喜欢齐昭,这婚事我不同意。」
国公夫人被我娘说蒙了,小心翼翼道:「可是昨日,武牧侯府夫人说,小雅是中意咱们齐昭的……」
我娘冷冷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小丫头家家懂个屁。」
我很无语。
不是,那么多迂回婉转的话术,我娘为什么一定要用火炮筒轰人呢?
我看她还是更适合在山上当一只野妖怪。
我爹一脸尴尬,也用胳膊肘戳戳我娘,小声:「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最后,还是国公爷出来打了圆场:「无妨无妨,两个孩子先相处相处,再做打算也不迟。」
他招招手:「齐昭,快把你带来的礼物给王妃和郡主送过去。」
齐昭将那只手镯呈予我。
清透明亮的镯子如一汪湖水,丝丝缕缕飘花恰到好处地嵌入其中,的确是上好的翡翠。
只不过,齐昭收手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我掀开盖子的茶杯。
就在杯子即将触地时,我不动声色地伸手接住,端着茶杯几个拐弯,接住了洒落的茶水,一翻手放回桌上。
齐昭侧身挡住了我,旁人是看不到这些小动作的。
他眉眼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悄声道:「郡主好身手。」
我绷着脸,微微前倾身体,在他耳边轻轻说:「少试探我,不然要你狗命。」

-5-
国公爷一家最后还是高高兴兴走的。
我那老奸巨猾的爹,最擅长把控人心,三言两语就把齐国公两口子哄得乐呵呵的,忘掉了从我娘那碰的一鼻子灰。
那天,他们不仅在我家用了晚饭,饭后甚至还打了两圈麻将,天擦黑才依依不舍回府,临别前约好下次一起玩儿。
我爹回来,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婚姻事大,万不可勉强,吾儿若真不中意齐昭,为父这就去启禀圣上,赐婚之事可缓矣。」
我点点头:「和我说话不用这么文绉绉的,爹。」
……
我又坏笑:「给我娘打圆场很累吧?」
我爹眼角似有晶莹泪滴:「这么多年,习惯了。」
……
齐昭的事解决了,我却一天比一天焦虑。
乐韵服下魏家的灵药后,最多撑半个月,如今已过去七天,这段时间,我放出无数木岐寒鸦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木岐寒鸦对灵力的感知如鲨鱼嗅腥,最为灵敏,它们在方圆千里内感知不到乐韵的妖丹,有很大可能,乐韵的妖丹已经湮灭。
也许是被更厉害的妖怪吃了,也许是被哪个缺德老道用来炼丹了。
总之,没有了。
这段时间,无论我如何询问,乐韵都不肯告知我妖丹被夺的实情。
有一次我问狠了,乐韵崩溃大哭,对我道:「小雅,我不想活了。」
我不敢再问,只能日日渡她妖力,想让她坚持得再久一些。
我想好了,有了魏家灵药的加持,最坏的情况就是,乐韵被打回原形,变成一只无知无识的小蜘蛛,重新修炼,我会一直帮助她。
或者,我猎一些妖精的妖丹给她,让她维持人形,有朝一日化生出新的妖丹。
天都城潜藏的小妖不少,他们妖力低微,常常化作贩夫走卒在人间生活。
我跟过几只这样的小妖,却发现他们像乐韵一样本本分分,老实赚钱养活自己,比真正的人更加善良。
我下不去手。
乐韵的事情成了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此事尚未解决,另一件更加棘手的事猝不及防袭来——我娘疯了。

-6-
我娘毫无预兆发狂袭击了我爹,被闻声而来的侍卫拦下,她双目猩红,见谁咬谁,十几名侍卫被她撕咬成重伤,才勉强把她绑住。
我爹立刻差内知去叫王郎中,半盏香工夫,内知满头大汗跑回来,说王郎中父亲突发恶疾去世,他一大早回乡奔丧,来不了。
内知提议,不如入宫差遣几名太医来,医术必定好过这江湖郎中。
多年来一直是王郎中为我娘请脉,却从未怀疑过我娘是妖,换了别人,未必能达到他这般医术。
内知的话一出口,我心中不由得大骇,和我爹异口同声道:「不行!」
内知不明真相,但也立马闭了嘴,灰溜溜退下了。
房内,只剩我和我爹面面相觑,多年父女,我能从他的反应中洞悉一切,最后,我俩一起开口。
「你知道我娘是妖?」
「你知道你娘是妖?」
我爹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我以为你娘会将此事隐瞒于你。」
「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和你娘刚成亲的时候便知晓了。」
啊?这么早吗?
「可是我娘不知道你知道她是妖诶,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还跟我嘲笑王郎中医术不济,连她是个妖都诊不出来。」
「是啊,她是个单纯的狐狸。」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睡觉睡得香了,经常露出尾巴来……」
幸好我生来人胎,莫得尾巴。
最后,我爹还是差人把王郎中从乡下抓回来了。
给我娘诊完病,王郎中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老朽从医数十年,为妖诊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病症……」
他留下一句「另请高明吧」,又急匆匆回家奔丧了。
无人能为我娘诊治,她不定时发狂,普通侍卫很难与她对抗,只有我能将她制住,再用铁链绑起来。
时间一长,我娘的身体被铁链勒出一道道血痕,她痛得号叫,我和我爹都很心疼。
乐韵那边更加不容乐观,她身体每况愈下,每天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人形。
同时照顾她们两个,我分身乏术,心力交瘁。
有一天,我去看完乐韵,回家的路上遇见一只女妖,我鬼使神差地跟了她一路,走到一个穷街陋巷的门户,女妖一推开院门,我便照着她的后腰一脚把她踹了进去,将她制住。
正当我掏出利刃准备生剖她妖丹时,房内忽然跑出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大哭着向她奔来。
女妖急了,大喊:「小宝,不许过来!快走,快走啊!」
那孩子没走,冲过来撕心裂肺地喊着「娘」。
刀子倏然落地,我松开女妖,瘫坐在地,捂着脸痛哭。
我留下了身上所有钱财和首饰,颓然离开。
谁知,我一回王府,我娘的病情竟然大好了。
她神智恢复清明,能认识我和我爹,也不再发狂。
我喜极而泣,抱着她哭了很久。
我娘把我搂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下巴磕在我头顶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让我去她修炼的山洞,拿一些她曾经喜欢的话本子。
我当她养病无聊,笑嘻嘻应下,去马厩套了一匹马,便出发了。
还没走出二里路,我忽然察觉到乐韵的妖丹就在不远处。
她的妖丹竟然还存在!
我激动得眼泪奔涌,立马扯过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妖力源头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支十余人的队伍,乐韵的妖丹就在其中。
我跟着他们来到骊山,这些人在一处险峻的崖边停住。
我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暗中观察,考虑着要不要出手硬抢。
不多时,那群人的首领忽然回过头,冲我藏身的地方投来目光。
「郡主,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呢?」
我不认识这人,有些惊讶,但还是走了出去。
那人笑:「属下有礼。」
说是有礼,却是负手而立,腿也站得倍儿直。
我说:「妖精修行不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那人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满脸嘲讽:「郡主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抽出刀继续说:「这些时日兄弟们卖命奔走,夺了九百九十八颗妖丹,还差两颗便功德圆满。」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又补充:「差的那两颗,便是郡主和王妃的。」
他微微躬身:「得罪了。」
他举着剑向我冲过来,我没带武器,仓促捡了根木棍,把他打得直吐血。
呵呵,让你装。
他大概觉得没面子,表情凶狠招呼其他人上,结果不言而喻,我又用那根木棍把他们打得都直吐血。
这些人本不敌我,可在打斗间,不知是谁向我发射了一枚银针暗器,擦着我脖颈飞过去。
银针淬了毒,药效强劲,只擦破一点皮,我顿感全身脱力,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有些打不动了。
这些人见我虚弱,彻底放弃武德共同围攻我,我艰难与他们周旋,左支右绌,头晕目眩,看一个人像三个人。
打着打着,我忽然听到乐韵的声音:「小雅,后面!」
我意识到背后有人偷袭,迅猛转身,那泛着寒光的剑锋已距离我很近,即将刺穿我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乐韵挡在了我面前。
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剑贯穿,血喷溅到我的脸上,巨大的痛苦瞬间自胸腔爆裂,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凄然尖叫。
剑锋抽出,乐韵失去支撑,向后倒来,我上前接住了她。
那些无耻鼠辈再次蠢蠢欲动,我已经无力反抗,咬着牙抱紧乐韵,闭上眼睛。
然而,我预想的事没有发生,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再次睁开眼,那群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卧倒在我面前,齐昭背对着我,正在用帕子擦拭沾了血的佩剑。
我低头看向躺在我怀里的乐韵,她的身体已经自手脚开始化作荧尘,消散于天地间。
我忍住崩溃,双手拼命在空中抓握,想要握住那些荧尘,将它们摁回乐韵的身体里。
可那些荧尘无情地自我指缝中溜走,又消散,一切都是徒劳。
我没有办法接受,痛哭起来,我好没用,救不了乐韵,还让她因我而死。
乐韵抬起冰凉的手指拭去我的泪水,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小雅,别难过,我早就不想活了,死是我的愿望,我很开心。」
「为什么啊?」我哭得喘不上气。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想活了?」
乐韵也流泪了:「对不起啊,小雅,我骗了你,我娘不是因为受了伤才没来找我,当年,她的确是在这里坠下悬崖,可她并没有受伤,她只是,抛弃我了。」
「我娘和刚刚那一群人是一伙的,他们一起四处猎杀精怪,夺取妖丹。」
「我娘为了完成任务才回来找我,抢走了我的妖丹。」
「这些年我自己一个人,无论过得多艰难,只要一想到我娘为了救我而死,就觉得一定不能辜负她的牺牲。」
「所以我去学手艺、卖豆花,我一个蜘蛛精,靠自己的手脚把自己养活得很好。」
「我以为我娘会为我骄傲的,没想到……」
乐韵痛苦地蹙紧眉头,嘴角流出血来:「既然她都不想我活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乐韵看向我,摸了摸我的脸:「谢谢你,小雅,这么多年,幸好有你。」
我面颊贴上她冰凉的额头:「也谢谢你,乐韵。」
听我说完这句话,乐韵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多时,她的尸身彻底化作荧尘,随风而去。
五月好时节,骊山风景秀丽,草木丰茂,万物吸食天地灵气,欣欣向荣。
可乐韵却在这里永远地死去了。
山风吹干我的眼泪,吹得我怀抱空荡荡的,齐昭站在我身旁,对我说:「节哀。」
我回过头望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以后再和你解释。」
我木然地点点头。
不远处忽然传来叽叽咕咕的声响。
我很熟悉这个声音,猛地抬头,果然看到一只木岐寒鸦扇着翅膀朝我飞来,嘴里还叼着一枚拇指大的铜镜。
这叫仙岚镜,是我和我娘的玩具。
我四五岁时,我娘难改不羁的狐狸性子,动不动跑回山里做一段时间狐狸,把我甩给我爹。
我爹虽然把我照顾得很好,但小孩子总归是想念娘亲的。
于是,我娘每隔几天就会让木岐寒鸦送来仙岚镜,透过仙岚镜,我能看见我娘,还能听到她给我留的话。
我想我娘了。
我从寒鸦嘴上取下仙岚镜,施了个咒,面前幻化出我娘的虚影,她脸色苍白如纸,颤声对我说道:「小雅,你爹要杀我们,去狐狸洞等娘,山神和土地会保护你,我尽快想办法脱身。」
「你爹早有不臣之心,想集聚妖力助他篡位,十八年前,他听闻我是青丘仙狐族之后,才设计与我成婚生下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杀我母女二人取妖丹。」
「他在外另有妻有子,在我们面前不过是做戏,小雅,万万不可再回王府。」
说到此处,我娘的幻影倏然消失。
清风拂过,山林簌簌作响,寒意钻透我的骨缝。
我被荒谬笑了,吐出一口血来,挣扎着起身,踉跄走到悬崖边上。
齐昭跟上来:「公仪小雅,你要做什么?」
我还得和他解释:「我只是吹吹风,不是要跳下去。」
话音刚落,几支短箭「嗖嗖嗖」袭来,齐昭挥剑扫落几支,另有几支从我耳畔划过。
我脚下一滑,失足坠落悬崖。
我的身体急速下坠,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我看到齐昭也飞身跃下悬崖,随我而来。

-7-
我和齐昭有点倒霉,坠个崖还坠到了一处结界里。
不过也幸好有结界阻挡,我们没受什么伤,也算因祸得福。
更重要的是,我在结界中发现了一只大蜘蛛的尸体,尸身已完全风干,看来已死去多年。
我认出了蜘蛛身上的花纹,和乐韵的原形一模一样。
这才是乐韵的娘亲,她死在了结界里,乐韵才没有在悬崖下找到她。
抢走乐韵妖丹的人伪装成她娘亲,让乐韵认为娘亲抛弃了她,还要用她的命谋前程,让原本乐观开朗的乐韵,最后郁郁而终。
这手段,简直杀妖诛心。
我痛彻心扉,决意将害乐韵的人一个个揪出来,碎尸万段,全部拿去喂狗。
天色暗了下来,齐昭忙着生火照明,也不忘给我泼冷水:「杀小喽啰有什么用?他们也是奉命。」
是啊,他们也是奉命,奉谁的命?当朝王爷公仪壮,也就是,我爹。
我想我理解乐韵死前的痛苦了。
齐昭说:「公仪小雅,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先跟我一起?」
我当然拒绝:「我连我爹都不能信了,我能信你个猎妖人?」
「你是能信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自然要保护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猝不及防,老脸一红。
还不知该如何回应,齐昭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的妖丹,递给我。
是乐韵的妖丹,我接过来捧在手心,情绪一时难以自抑,忍不住哭了起来。
齐昭将地上的枯枝败叶用树枝扒拉到一处,扫进火堆里,发出阵阵哔剥声。
火光映照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衬得他神情越发晦暗不明。
他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你爹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没想到,他竟连妻子女儿也不放过……」
说到这,齐昭顿住,天无星月,夜深似海,一团火光将我们笼罩在沉默中。
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忆我和我爹的温馨时光,岔开话题:「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半妖?」
「嗯。」
我扒拉火堆:「那你一个猎妖人,怎么会喜欢一个半妖?」
「说真的,刚刚掉进结界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暴起杀我。」
齐昭大概觉得好笑:「那我杀你,你怎么办?」
「你杀我,我就杀你呗,能怎么办?总不能坐着让你杀。」
他撇撇嘴:「我只是猎妖人,又不是变态,也不能见妖就杀吧。」
我压根不信:「瞎扯,你一刀就把蝙蝠精杀了!」
齐昭坐直身子:「那蝙蝠精惯爱哄骗人类女子与他私奔,玩腻了便会吃掉,不该死么?」
我觉得牙根有点痒痒:「那你做得也不对,怎么能让他这么痛快就死掉呢?!应该凌迟个千八百刀。」
齐昭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语气淡淡的:「我虽是猎妖人,却并不憎恨妖怪,其实,我师父许九安也是妖。」
我瞪圆眼睛,大名鼎鼎的猎妖人许九安,也是妖吗?
齐昭点头:「世人多将妖视作邪祟,见之则杀,可妖既有了人形,也就兼具了人性,也分善恶。」
「有一次,我师父眼睁睁看着一只蛇妖被人架在火上烤死,这蛇妖生前多行善事,常为镇上的居民义诊布施,只因为被人发现妖身,人们便趁她饮下雄黄酒虚弱的时候,处死了她。」
「我师父见过太多人妖之间的相互残害,他心中悲悯,试图寻找破解之法,于是创建妖盟,诛杀堕入魔道的妖,同时庇护被人类迫害的小精怪。」
「那你师父现在在何处?」我很想认识一下。
齐昭盯着火堆出神,很久才说:「说来可笑,我师父待人坦荡赤诚,最后却被人类挚友算计,失了性命,神形俱散……」
我叹口气,那真是太遗憾了。
这时,我忽然感觉身后靠着的大石头动了动,我和齐昭同时起身,相视一眼,紧张地盯着那石头。
石头蛹动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暴喝,石身迅速膨大变形,生出手脚来。
是一只石妖,愤怒地朝我们嘶吼。
我被震得耳膜生疼,尚未反应,齐昭已幻化出诛邪,另一只手同时结印,飞身而起与石妖缠斗。
几回合后,石妖不敌齐昭,被打回原形,收进腰间悬挂的百妖袋中。
而这结界,也在石妖被投入百妖袋的一瞬间,彻底消散了。
齐昭收紧袋口,神情动容:「这原来是我师父设下的结界,大概为了磨一磨这妖兽性子,可惜还没来得及收服他,我师父便身殒而亡了。」
我说:「收了他就对他好点。」
「那是自然。」

-8-
和齐昭分道扬镳之后,我先去了狐狸洞,发现那里有王府府兵把守,已经不再安全。
又回到天都城,五月时节,满城榴花盛开,嫣红灼灼,耀长街十里,我自地上捡起一朵被风吹落的花苞,打算风干后贴身带着。
我即将离开我的家乡,归来之日遥遥无期。
我不得不离开,我爹在街上贴满寻找我的布告,内容很直白:「小女公仪小雅于三日前自行离家,至今未归,若有知其下落者提供线索,赠黄金百两。」
下面还附有一张我的画像。
我站在布告前品了好一会儿,觉得我爹画我真是炉火纯青,幸好我提前用妖法掩去容貌,否则非得被当场摁住去换赏金不可。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哟,国姓公仪呢!哪家贵女?」
「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安南王独女,圣上亲封的红珠郡主。」
「啊?这王府戒备森严,谁敢掳走王爷的女儿?」
那人嗤笑:「什么掳走啊,你没看上头写着,自行离家,这不就是跟野男人跑了吗?哈哈哈哈。」
丞相之女杜若梅与蝙蝠精私奔时,丞相夫妇在家急得团团转也不忘把保密工作做到位。
除了部分高门贵族略有耳闻,坊间可是没有半点消息流出。
轮到我爹倒好,大剌剌贴一布告,生怕我名节毁不掉一样。
天都城充满耳目,已经不再安全,我得离开这里。
天大地大,我既无家可归,又无事可做,我换上男装,打算去游历江南。
路上有好消息传来,我收到我娘写给我的家书,信上说她已脱困,但身体受损,要先回妖界休养一阵子,等身体大好再回来接我,让我务必保重自身等她回来。
字很丑,是我娘的笔迹没错。
我用仙岚镜回信:「好的好的,娘不要担心我,好好休养身体,小雅宝宝会照顾好自己等娘回来,爱您!爱您!」

-9-
我在江南游山玩水了半个多月,有天在山林打猎,好巧不巧又碰见齐昭,他竟然在被人追杀,身上带着几道血痕,一副慌不择路,害怕慌张又绝望的模样。
我笑喷,要我说,齐昭合该去南曲班子唱戏的,当官真是屈才了。
果然,他在山上三拐两绕,轻松甩掉那伙人,神色立马恢复冷静,背靠一棵树坐着休息,面无表情地给自己伤口上药。
我坐在树上晃荡腿:「齐大人,好久不见啊!」
他抬头看我,似乎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儿?」
我故作轻松:「我爹要抓我,我逃出来了。」
「你呢?」
「圣上派我巡检地方,我查出此地官员不少脏污事,他们怕我回去告发,来灭口了……」
「这些人,得抓活的。」
我恍然大悟:「哦,你怕你动手,我皇帝大爷发现你武艺高强,派你去前线打仗对吗?」
齐昭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我慢悠悠说:「实际上,你已犯下欺君之罪。」
齐昭辩解:「这不能算欺君,君也没人问过我会不会武功啊,问我就说了,他不是没问吗……」
「呵呵。」
齐昭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手一挥:「诶,公仪小雅,你来得正好,去,把那些人给我活捉了。」
我很不爽,本郡主如今虎落平阳,齐昭这厮还敢指使上我了!
我从树上跳下来,转身欲走。
「哎哎,公仪小雅,大家好歹相识一场,你怎么这么无情呢?」
我脚步不停。
「若非带来的仆从全部被这伙儿贼人所杀,也不用麻烦你。」
我一脸不屑。
「公仪小雅,颠沛流离的日子不好过,这样,你帮我抓住他们,以后我庇护你。」
我白眼翻上天。
……
「我给你钱总行了吧?」
我承认我心动了。
变故发生太快,我身上盘缠带得不多,这一路上吃穿用度又不想将就,卖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没过几天,荷包又快见底了。
我扭过头,试探地问:「给多少钱?」
齐昭很豪迈:「你开价。」
「一千两!」
「呃……有点多吧,五百两?」
「八百两。」
「六百两。」
「成交!」
得到我的保证,齐昭气定神闲地坐在树下吹风。
我从树上抽下一根不知道谁上吊用的绳子,漫山遍野地找,忙到傍晚,终于把这伙人全绑了起来。
我抹一把额上的汗,第一次感受到自食其力的畅快:「齐昭,给我钱。」
齐昭掏出一张大银票给我。
这时,齐昭的小厮安福带着一队官兵眼泪纷飞地从远处赶来。
安福哭着往齐昭身上扑:「呜呜呜呜少爷少爷,你从小身体虚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两步就累得气喘吁吁,被这么多人追杀我还以为你这次必死无疑了,幸好你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齐昭推开他,淡淡说道:「倒也不用说得那么夸张,我也并没有很虚。」
「呜呜呜你有你有你就有。」
等到安福平静下来,他终于发现了我,上下打量一番:「这莫不是救了我家公子的恩公?」
我不置可否。
安福看着被我捆成一串粽子般的贼人,激动地上来抓我的手:「恩公好身手!这下万不可再走了,我家少爷有的是钱,这一路还需要您保护啊!」

-10-
我以护卫的名义扮作男人留在了齐昭身边,他一个月付我五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报酬之外,还需额外支付我胭脂水粉钱每月一百两。
齐昭不解,问我为何扮作男装还要买胭脂水粉,我说「我囤起来慢慢用,你管着管不着」。
留在这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三个月前,齐昭意外救下几只被夺走妖丹的妖精,将他们安置在江南一处灵气充沛的小镇上。
我跟随齐昭去那小镇看望过他们,其中大部分已经退回原形,有些甚至已经失去了灵识,和普通的小动物没有区别。
情况最好的那几位,虽能保持人形,却也神志不清、口不能言。
齐昭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法从他们身上获取任何有用的消息。
来到这儿,我总是想到乐韵,乐韵没能活下去,可他们尚有一线生机,也许还有救。
六月下旬,江南已趋炎热,太阳即将落山,我和齐昭并排行走在小镇河堤边乘凉,微风拂过,杨柳微荡,我们将各自知晓的信息告知对方。
我告诉齐昭,我们在结界里看到的那具蜘蛛尸体,大概率是乐韵的娘亲。
乐韵妖力低微,以我爹的势力,找个厉害的猎妖师强夺她的妖丹不是难事,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易容成乐韵娘亲杀妖诛心,害她郁郁而亡呢?
齐昭沉吟了一下:「也许,让这些妖遭受痛苦折磨,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段时间,我翻遍了我师父留给我的典籍,里面提到过一种复生术,便是杀妖夺取大量妖丹,再结合五行方术,复活已湮灭的妖,这种妖术,取妖丹的妖越痛苦绝望,妖丹的能量越大。」
齐昭说的复生术我并不陌生,人间也曾有人妄图自阴间引魂,复活至亲至爱。
可这终究是一种违背天理的邪术,后患无穷,当事人往往历经千辛万苦,可直到目的达成才会发觉,这副最爱的躯体盛放的灵魂除了不是本人,啥玩意儿都有可能。
然后又是漫长且胜算未定的驱魔,纯属没事找事。
齐昭听我说完,摇摇头:「我说的复生术并非如此鸡肋,典籍记载,湮灭妖精通过此术可聚神化形,重返阳世,并且认主于复活他的人,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齐昭这样一说,我好像明白我爹的企图了。
「我爹在朝中一直是个闲散王爷的形象,荣华富贵虽享之不尽,可调动的人马却近乎为零。」
「他若有造反的心思,这些年一定在暗中培植兵力,大概还是力量有限,才会想到驱使妖物助他。」
齐昭也有疑惑的地方:「你爹既然已经娶了你娘,为何不好好利用青丘仙狐之力,而是舍近求远呢?」
「呃……」我不好意思地扶额,「大概是因为,我娘疏于修行,终日吃喝玩乐,妖力实在是太弱了,我爹观察她这些年,觉得若是用我娘的话,可能会起到某些反效果……」
齐昭听笑了:「还说你娘呢!你还不是一样?」
好家伙,又给他脸了,我举起拳头:「咋了,你不服咱俩比画比画。」
我追着他打,从河堤边追回小妖精们养伤的洞穴。
走到洞口,却听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有外人进了洞穴,我和齐昭安静下来,在洞口暗中观察。
是一个小女孩,坐在黑漆漆的洞穴,抱着被打回原形的白兔,给它喂青草和萝卜:「好若若,他们是不是好久没给你吃青草萝卜了?瞧你瘦了一圈,他们太坏了,把你害成这样,你还能再变回原来的若若吗?」
小白兔依偎在她怀里,三瓣嘴嚼啊嚼的。
我和齐昭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小女孩见到有人来,十分惊慌,放下兔子就想逃。
我拽住她一只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这才看清这小姑娘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张脸脏兮兮的,穿得更是破破烂烂,头上还插着几根草棍,像个小乞丐。
她「哇」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生了锈又没开刃的破匕首,冲我挥舞。
「放开我,坏人,害了若若还要来害我,我要杀了你们报仇,呜呜呜呜。」
我把匕首从她手里掐出来,又摘掉她头上的草棍:「小脏丫头,你搞清楚,要不是我们,你的若若早死了,报仇也得找对人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救了这些妖的好像是齐昭,不是我。
小丫头很好说服,不再挣扎,漆黑的山洞一阵静默,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声。
我捏捏她的脸蛋儿:「还来给你兔子朋友送吃的呢,挺有义气啊,自己都饿成这样了,怎么不吃点东西再来?」
小姑娘嗫嚅着说:「我没有钱,以前都是若若挣钱……」
带她去吃东西,馄饨摊儿上,小丫头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我给她倒了杯茶,嘱咐她慢点吃。
小姑娘自我介绍:「我叫姜黎,大家叫我阿黎。」
阿黎断断续续讲述了她的身世,她从小父母双亡,在街上乞讨为生,后来遇到了兔精白若若,两个人相依为命过活。
若若的人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能赚钱养活阿黎。
三个月前,白若若忽然失踪,阿黎失了庇护,很快花光身上的钱,又成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乞儿。
白若若生死不明,阿黎离开家乡寻找她,找了大半年,终于在这处洞穴找到了她的兔精姐姐。
我身边恰巧缺个婢女,便将姜黎留在了身边,由齐昭付她每月十两银子的工钱,还把白若若一并丢给她照顾。
阿黎缝了个布袋背在身上,总有一只小兔子在里面探头探脑。
回去休息的路上,我感叹:「一个小动物修成人形多不容易啊,有那么多厉害的妖精不去杀,偏来欺负这些弱小的精怪,我以前怎么没发觉我爹这么缺德呢?!」
齐昭沉吟了一下:「复生术所用的妖丹,妖力强弱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妖精所属五行和化形时的生辰八字,猎杀弱小的妖精性价比的确更高。」
我嘟囔一句:「那我爹还是很缺德……」
齐昭附和我:「是啊,你爹他是很缺德。」
怎么说呢?如今我和我爹虽然决裂,但我对他的情感依然复杂,我骂他没事,齐昭这个外人指摘他,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齐昭语气忽然变冷:「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师父之所以身死,是被他人类挚友所害?」
我心中一颤,忍不住问:「呃……不会是我爹吧?」
齐昭点头。
「你爹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相差不过两岁,当今圣上从小品貌端庄,天资聪颖,一点就透,文韬武略都不在话下,你爹资质当然也属上乘,但比起圣上还是差一截。」
「先皇子嗣单薄,对两位嫡子自然是万分上心,你爹好胜心强,可惜资质实在不如当今圣上,又因夺嫡之心过于强烈被先皇训斥,于是心态崩了,离宫出走。」
我难以置信:「真的假的?我爹这么脆弱吗?我怎么觉得他脸皮还挺厚的?」
齐昭看了我一眼:「可你想想,你爹从小在宫内养尊处优,哪知道人间险恶?不出意外,你爹一离宫就出意外了,被一伙贼人抢光了钱财,被扔进山里的天坑自生自灭,好巧我师父在山中修炼,发现了他。」
「我师父本不愿干预凡人生死,可看见你爹求生欲强烈,十几米高的天坑摔下去再爬,爬上去再摔,就觉得这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还挺坚韧的,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了他。」
「你爹回到宫里继续当皇子,我师父与他书信联系,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识了,你爹在信里讲了很多关于治国理政的想法,令我师父刮目相看,甚至觉得,也许他会是个好皇帝。」
「后来,我师父利用妖法帮助你爹开窍,你爹功课突飞猛进,又连连办成几桩大案,得到先皇称赞……」
「没想到啊,你爹尝到甜头之后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趁我师父不备剖了他的妖丹,留他的妖力作己用,令我师父力竭身死,从此湮灭。」
「得了妖丹又如何呢?还不是不得其法,和皇位失之交臂,这么多年了,竟还贼心不死,想要篡位……」
齐昭说完,我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你之所以想娶我,是为了打我的时候方便点,给你师父报仇,父债女偿嘛,我懂我懂。」
齐昭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沉默半晌,他又开口:「我已收集了你爹公仪壮的谋反证据,不日便会送入京中……小雅,你可会怪我?」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违心,可还是说了出来:「不,不会。」

-11-
我和齐昭、阿黎,一起在江南生活了三个多月。
齐昭的密信早就送达宫内,可三个多月过去,朝堂风平浪静,我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安南王,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没有渠道探究。
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江南是个好地方,齐昭白天巡查地方官员,晚上带我和姜黎出门逛庙会。
我和姜黎一路吃一路玩,齐昭跟在后面忙不迭地付钱,偶尔兴致来了,我们还会一起放天灯,我许愿早点见到我娘,阿黎许愿白若若重新化形。
齐昭也放了天灯,至于他许了什么愿,问他也不说,小气得很。
姜黎会制作一种青团,用艾草和香叶的汁水和面,肉松咸蛋黄作馅料。
这样做成的青团,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味,齐昭觉得难吃,我却很喜欢。
我一边吃青团一边听齐昭分析,齐昭的意思是,我爹夺取一千妖精的妖丹,目的是想复活他的师父,一个既是妖身,又兼具猎妖人的奇男子,许九安。
我爹当年虽取了许九安的妖丹,却并不知道如何发挥最大效力,许九安湮灭后,我爹和王位失之交臂。
如果能复活许九安,一切难题便会迎刃而解,许九安拿回自己的妖丹,恢复实力,会成为我爹最忠心的得力助手。
不仅如此,这个强大的妖盟首领还会听命于他,他便可以差遣更多精怪,完成图谋。
我爹密谋篡位十几年,这份妖精名单早已定下,他寻不到我和我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代我们娘俩的妖精,怕是不会对我们善罢甘休。
凡人很难去往妖界,我娘是安全的。
所以,现在危险的其实是我。
我如今躲在江南,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稍加留意,顺着我变卖的首饰找到我的踪迹也很容易。
我得加倍小心。
我对外扮作齐昭的贴身侍卫,用妖法敛去一部分容貌,除了齐昭和阿黎,没人知道我是女儿身。
倒也安全度过了些时日。
一天夜里,我肚子饿得咕咕叫,阿黎自告奋勇去包青团给我吃,不一会儿端上来四个碧绿油亮的肉松蛋黄大青团。
我和阿黎在烛光下,一人手捧一个青团,孜孜地啃着。
吃着吃着,阿黎和我唠嗑,冷不丁问我喜不喜欢齐昭。
「喜欢啊,你不喜欢吗?」我说。
阿黎腾的一下站起身子:「姐姐,你是不是榆木脑袋?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能是一个喜欢吗?」
我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就是一个喜欢,我对他可没别的意思。」
阿黎叹了一口气:「啧啧啧,可怜的齐昭哥哥。」
我斜眼睨她:「此话怎讲?」
「他喜欢你。」
「何以见得?」
阿黎和小大人一样:「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你每次看上了什么东西,他给你付钱的时候,那叫一个高兴,他要是不喜欢你,给你花钱能高兴吗?」
「齐昭哥哥带着咱们俩出去办事的时候,无论他有多忙,都要时不时抬头找找你,看不见你,他便神色紧张,你一出现,他才能放心。」
「还有,你讲的笑话其实一点也不好笑,但每次都能让他笑成傻狗。」
说完,阿黎懊恼地摇摇头:「齐昭哥哥,你别太爱了。」
我听完,心里没什么波澜。
琢磨着肚子有点饱了,还要不要把剩下的一个青团也吃了。
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是齐昭。
我放他进来,齐昭胸腔起伏,皱着眉急切地对我道:「流仙岛出事了。」
我们匆匆赶回去,天光大亮时,终于到达流仙岛。
果然出事了,齐昭解开洞口结界,先我一步进洞,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挡住了后面的我。
我脑门一下撞到他胸膛上,顿时眼冒金星。
齐昭上前捂住我的眼睛:「你去外头等,我来处理。」
我试图把他的手扒拉开,不明所以:「怎么了,还不让我看?」
他不说话,捂着我的眼睛把我往外推。
此时我才察觉,从我进来开始,山洞里一直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香味虽不浓烈,却十分霸道,直往人鼻腔里钻。
「呃……」
身体迅速有了反应,我想我大概明白齐昭为什么不让我看……
「那好,我先出去。」
我脚步往后退,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瞄一眼洞内。
那景象令我惊呆!怎会有如此××之事呢?
就那一眼,我脸红到脖子根,后退的时候脚踩到裙摆,差点摔倒。
跌跌撞撞地跑出山洞,我跑到小溪边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
身体发软,还越来越热,我难受得要命,跪在地上,捧起溪水往脸上扬。
冰凉的溪水一激,才觉得好了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齐昭也喘着粗气从山洞的方向冲过来,如我一般在水里狂洗脸。
看来他也中招了。
他和我隔着一段距离,我们两个各自沉默地冷静着。
我忍不住看他,齐昭如我一般跪在小溪前,侧脸棱角更加分明,鼻梁挺直,胸腔起伏,喘着粗气。
他在我眼里忽然变得格外英俊起来。
阿黎说他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我一颗心狂跳,也许,我不必忍的……
齐昭好像意识到我在看他,身体微动。
我害怕和他对上眼神,赶紧低下头。
礼义廉耻让我强迫自己把不该有的念头驱赶出大脑,可身体还是难受得要死,仿佛有一股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我极力克制想亲近他的冲动。
可短暂失神了片刻,再次恢复意识,我已经和齐昭亲吻得难舍难分。
我搂着他,失了智一般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然而我不懂男子的腰带要怎么解,摸索半天也不得其法。
一番撩拨下,齐昭的呼吸倒是越来越急促。
下一个瞬间,我脚下一空,被齐昭拦腰抱起,他将我抱到树下的花丛里,欺身压了上来。
他伏在我耳边,握着我的手游移到他腰间,声音嘶哑:「我教你。」
……
情到浓时,我睁开眼,他微红的双目眸子漆黑,额间的碎发还淌着水,专注地看着我。
我脸一红,偏过头不看他,他捧着我的脸强迫我扭回来。
不远处,传来行走草地时的窸窣声。
流仙岛人烟稀少,仅有个把村落,这个时节山中野果、野菜甚多,经常有村民上山采摘。
我慌张不已:「好……好像有人……来了。」
齐昭没有说话,伸手在空中捏了个诀,很快,我们四周形成了一个牢固的透明结界,将我们罩在里面。
我看着那两个小媳妇走近了,左顾右盼,却看不到结界中的我和齐昭,好奇道:「咦,这声音应该就在附近哇,怎么看不到人呢?」
「肯定就在附近呢,再找找!」
我捶齐昭的肩膀,小声嘟囔:「她们能听到呢……」
齐昭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那你就小声一点。」
她俩找了一阵没找到,又嬉笑着走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我恢复了理智,这荒唐事还在继续,回想刚刚的细节,羞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日头渐高,空气渐渐升温,没有风,又闷又热,我看着树叶在我眼前晃荡,耐心地等待着齐昭。
等了很久,他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我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拍他后背:「你有完没完!」
齐昭被我拍得一激灵,渐渐平静下来,伏在我肩头幽怨地说:「这下你满意了?」
我一把推开他,坐起来穿衣服。
穿着穿着,却又感到熟悉的热度贴上来:「小雅,我……」
我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扭身捂住他的嘴:「好了,我不同意,你别说了。」

-12-
这件事发生后,我和齐昭的相处变得十分不自然。
要么相对无言,全程冷场,要么没话找话,气氛十分尴尬。
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想起这事儿,也会气恼得捶墙。
谁谁谁!到底是谁?给一山洞打回原形的妖精下催情药,是不是变态?
这尴尬劲还没过,我发现我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开始嗜睡,还总是恶心。
我心中大骇,想找大夫来看看,又没有勇气。
只能当缩头乌龟,先将就着过。
我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齐昭。
正打算去说,却看见安福领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去往齐昭处去。
路上看见我,安福向我介绍:「这是我家公子的侍妾云湘姑娘。」
「云湘姑娘思念公子,不远千里来看他,我们公子感动得很。」
心脏像被冬天的冰锥狠狠贯穿,疼且冰凉。
我看向云湘,这姑娘好生标致,一身鹅黄色长裙Ṱü₀衬得她肤白似雪、面若桃李,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隐含笑意。
原来齐昭喜欢这个样子的。
安福带着云湘走远了,我身上忽然难受得很,回房间的一小段路,我步履维艰地走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我换上女装,路过齐昭房间,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然后,齐昭搂着云湘卿卿我我地走出来。
看见我,齐昭笑容一滞,拍了一下云湘的后背,示意她回房间去。
云湘用那双桃花眼深深看了我一眼,乖巧地回房了。
齐昭走上前来,一脸神清气爽,笑着用扇子点点我的鼻尖:「吃醋了?」
我冷漠地看着他。
大概看我不买账,齐昭的脸色也沉下来,教育我说:「男人三妻四妾属实正常,妒忌可是七出之一。」
我不发一言,后退几步扭头走掉。
来到医馆,郎中为我完了脉,换上一副欣喜神情:「恭喜夫人,已有喜月余了。」
鬼的喜,噩耗还差不多。
大概看我深深叹气,发型又实在不像成了婚的小媳妇,郎中收敛了笑容,有些八卦地打量着我,鬼迷溜眼的。
「给我开一副堕胎药。」我说。
回去之后,我谎称受了风寒,命阿黎将那副堕胎药煎了。
药碗端起,苦涩的药味弥漫,雾气熏得我眼前有些模糊。
阿黎吃惊地凑过来:「姐姐,你哭了?」
她忙不迭从小口袋掏出两颗糖果,塞进我手里。
「姐姐,我很小的时候喝药才哭,你怎么这么大了也哭啊?!」
我擦干眼泪,努力挤出笑容:「姐姐不如你坚强。」
然后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半夜,药效发作,我真的疼得要死了,灵魂出窍一般浮在半空,看着床上翻来滚去,一张脸狰狞扭曲的我自己。
恍然间又飘到齐昭的房间,齐昭和云湘的靡靡之音传来,帘帐掀开,一室旖旎。
我疼得冷汗湿透床榻,虚弱得下床都没有力气。
可惜啊,疼成这样,孩子还是没打Ťũ̂ⁱ下来。
我打起精神去找大夫算账,给我开的什么伪劣药方,害我白白疼了一晚。
老郎中听完,不解地抓抓胡子:「不应该啊,这药药力极强,怎可能没有效果,怀的又不是妖怪……」
郎中一语惊醒我,半妖怀四分之一妖,我错怪他了。
闷闷不乐往回走,一进院门,碰见了齐昭。
我冷冷睨他一眼便绕道走,打算立刻收拾东西,带上阿黎离开这里。
齐昭却挡在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膀关切道:「小雅,阿黎说你生病了,要不要紧?」
我推开他:「不劳齐大人费心,死不了。」
他笑:「你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我强忍怒气:「齐大人嫌我说话阴阳怪气,大可以去云湘姑娘处,自有温言细语等着大人。」
没想到,齐昭竟一脸莫名地看我:「谁是云湘?」
我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想分辨他是不是在捉弄我。
「云湘……云湘不是你的侍妾吗?安福昨日带回来的。」
齐昭弹一下我的脑袋:「我看你脑子烧傻了,安福七日前就回天都城了,现在还没回来,你这么快就忘了?」
「公仪小雅,我哪来的侍妾?要不是你,我还是清白儿郎,怕不是你不想对我负责,胡诌一个侍妾出来吧?」
我呆愣在原地。
来福……来福回天都城了吗?
努力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好像确实有送他离开的画面。
我还给他的包袱里装了本地特产酥皮牛肉饼。
可我又确确实实看到云湘从齐昭房里走出来。
记忆变得模糊,头好疼好疼。
我一阵眩晕,跌倒在齐昭怀里。
他将我抱起来,闻着他身上的松香味,我忽然觉得很安心,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13-
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天已黑透,齐昭握着我的手趴在床边,长睫微颤,呼吸绵长。
我动了动身子,齐昭察觉我醒来,撑起身体。
「饿了吧,我给你盛鸡汤。」
我喝着香浓的鸡汤,又抬头,齐昭不转眼地看着我。
「小雅,你这几天怎么恍恍惚惚的,哪里不舒服?」
我脸有点红,心虚地喝鸡汤:「有点风寒,没休息好。」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上前亲了亲我的额头,凑到我耳边,说了句话。
我震惊地望向他。
他将一枚镶嵌红色宝石的扳指塞进我手中。
……
齐昭离开后,阿黎又悄悄过来找我,举着蜡烛站在床头,披头散发的,女鬼一样。
我吓得,小腹都紧了一下。
阿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姐姐,我看到齐昭哥哥房里有一个女人。」
「女人?长什么样?」我坐起身来,揉揉眼睛问道。
阿黎用食指摁着眼角向上一提:「眼睛是这样的,皮肤很白,很瘦,腰很细,但胸部很大……」
果然,是云湘。
「她现在就在齐昭哥哥房里头,我带你去看。」
我掀开被子下床,跟着阿黎走。
路上,阿黎不满地嘟囔:「齐昭哥哥怎么朝三暮四的?姐姐,你不喜欢他是对的。」
我长叹了一口气:「哎,男人啊!」
我们一起来到齐昭房里,里面空无一人。
没看到云湘,我却在这房里感受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我娘的气息。
在齐昭的房间中翻找一阵,我果然找到了仙岚镜。
仙岚镜是我娘妖力所化,世间绝无其二。
可我明明记得已经让木岐寒鸦取走它了,为什么会在齐昭房间?
他拦截了我给我娘的回信?
我颤抖着结印,打开仙岚镜,看到了非常残忍的画面。
我娘被铁链锁住,衣衫破损,头发散乱,状如疯妇。
她半显妖身,化出狐狸耳朵和尾巴,被锁在石柱上奄奄一息,嘴角挂血。
我泪如雨下。
这个时候,齐昭出现了。
他蹲在我娘面前,抬起她的下巴,讥讽道:「你的宝贝女儿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得多心疼啊!」
我娘眼中喷射怒火,发出狐狸嘶吼。
「别着急生气。」齐昭轻笑,「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那千宠万爱的宝贝女儿,是如何和我在荒郊野地白日宣淫的,我真应该用你那仙岚镜好好记录下来。」
说完,齐昭掏出一把匕首,刺入了我娘的心脏。
那是狐妖妖丹的位置。
血淋淋的妖丹被齐昭取出,逐渐散发金色的光芒,齐昭松开我娘。
我娘眼神逐渐涣散,靠在石柱上没了气息。
「好好上路吧王妃,我师父定会感念您的恩情。」
「黄泉路上不会孤单,公仪小雅那淫妇很快会下来陪你。」
我低头看向拇指上佩戴的扳指,红色的宝石变为绿色。
画面消失,我也晕了过去。

-14-
再醒来时,我和阿黎被关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背靠背捆在一起。
阿黎看起来很害怕:「姐姐,他们说要把我们送到流仙岛,齐昭哥哥不会杀了我们吧?」
我没有回答,余光瞥一眼手上红色的宝石扳指,冲门外大喊:「齐昭呢?我要见他!」
侍卫掀开帘子探身进来:「齐大人在流仙岛等郡主,郡主少安毋躁。」
走的时候,他提醒我:「郡主不要用妖力震断绳子逃走,你身后那个肉体凡胎的小丫头受不住的。」
我冷笑一声:「不用你说,滚蛋吧,好好享受你人生最后这点儿工夫,等会儿我就送你和你主子去见阎王。」
侍卫面色一滞,咬着牙退了出去。
终于到达流仙岛,那群人分开我和若若,将我领进山洞。
走进山洞深处,领头的侍卫扭动石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眼前出现一道石门。
石门缓缓打开,侍卫带我走了进去。
我走了很长一段下坡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山洞之内,竟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地宫。
地宫中央,设有一个巨大的青铜丹炉。
齐昭站在炉子旁,一副等我多时的样子。
我扫了一眼拇指,红色宝石又变为了绿色。
齐昭目送我从阶梯上下来,我质问他:「你杀了我娘。」
「是。」
我呼出一口气:「我爹没有背叛我和我娘,杀妖取妖丹的一直都是你。」
齐昭赞赏:「聪明。」
然后又摇头叹息:「就是明白得太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我眼眶充泪:「也是你找人假扮乐韵娘亲。」
这一回,他却摇摇头:「不是假扮,我只是让织梦师给她编了一个噩梦罢了。」
「我命人给她下了一个月毒,令她身体虚弱,头脑混沌,辨不清现实和梦境。」
「只是一夜之间,你那小姐妹在梦中经历了被母亲抢走妖丹,早晨醒来万念俱灰,自己就把妖丹吐出来了,不费一兵一卒。」
「你娘也是如法炮制,我让人提前下毒,又命织梦师编了一个你爹背叛她的梦境,她果然受不了刺激,一下就疯了。」
「她疯得厉害,从王府逃走那天,把她夫君的心都掏了出来。可怜的王爷,尊贵一辈子,居然折在了最爱的女人手上,真是唏嘘啊。」
「公仪小雅,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我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强撑着说:「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我要杀你了。」
齐昭笑得不屑:「别逞强,你什么实力,我会不知道吗?」。
我不多废话,袖中飞出白绫,和他打了起来。
可惜,我身体虚弱,半晌过后,被他一剑刺入胸膛。
他嘲讽道:「红珠郡主再怎么身份高贵,还不是与我白日野合?狐狸果真生性放荡,今日得了你的妖丹,就当为我这诛邪开刃。」
我牙缝渗血,却语句有力:「你做梦吧。」
说罢,我发动妖力将胸腔中的妖丹引出,片刻间,一颗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妖丹在我眼前凝聚而成。
我出生时口含红色神珠,因而得此封号,天下之人只知道郡主天生祥瑞,却不知我实则身怀妖血,是个半妖。
我要用我的妖丹,给齐昭致命一击,和他同归于尽。
可就在我化出妖丹的那一瞬间,眼前的齐昭,忽然消失了。
拔剑四顾心茫然,我呆愣愣站在原地,很是无ṱű̂¹措。
就在这时,齐昭又从石门外急匆匆地冲过来。
他看起来满眼担忧:「小雅,你不好好养病,来这儿做什么?」
他上前抱住了我。
我被他抱着,冷笑一声,手摸索到他胸前,感受到他的心跳。
然后,我五指呈爪状,贯穿他的胸膛,掏出心脏,狠狠摔在地上。
齐昭死前,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
我说:「你该死的,齐昭。」
他口不能言,满眼担忧,又很快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15-
恍惚间,我听到了哭声,是阿黎。
阿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眼前。
我也不知何时被人绑了起来,捆在石柱上。
一个黑衣人取走了我的妖丹,又从我的身上搜出了乐韵的妖丹。
「呜呜呜,小雅姐姐,我骗了你。」
阿黎一边哭,一边冲着齐昭的尸首磕头。
「齐昭哥哥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我顿时一身冷汗:「阿黎,你把话说清楚!」
「小雅姐姐,你爹没有害你,齐昭哥哥也没有害你,是我在害你,他们让我织一个噩梦给你。」
「我每天都给你吃有毒的青团,你中了毒,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在梦里编造了齐昭哥哥有侍妾,还织了一个他杀了你娘的噩梦。」
「从你进洞之后发生的一切是噩梦,是假的……」
「齐昭哥哥一直都是爱你的啊……」
回过头,看到齐昭的尸身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不能瞑目。
我崩溃喃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你爹的女儿啊。」声音很熟悉,我循声望去,居然见到了我皇帝大爷。
「朕的好侄女,别来无恙啊!」
从小到大,我见证皇帝大爷与我爹手足情深,我的待遇也等同于嫡出公主,他出现在这里,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朕必须复活许九安,让他看看朕治理的国家如何,好好问问他,朕到底哪点比不过你爹那个矮胖子。」
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没了往日的威严,说这话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有点跳脚。
我明白过来,那位害死许九安的挚友,实际上并不是我爹,而是当今圣上,我爹的嫡亲兄长,公仪强。
看来他复活许九安并非想用他做什么,只是单纯跟他显摆一下罢了。
人嘛,居高位久了,就会变得任性起来。
「我父皇总说,我弟弟虽为次子,相貌也不如我出众,但天资极佳,即便有意藏拙,也能用三分的精力,把功课学出十二分的效果,且他为人仁慈宽厚,是平和盛世需要的君主。」
「这话说得……就差把皇位直接给他了,让我怎能不急?」
「朕这弟弟,毫无进取之心,娶个狐妖当成宝贝一样,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皇位就是给他,能有什么用呢,将来还不是要过继朕的儿子?」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我那个平时深明大义、受万民景仰的皇帝大爷说出来的话?
我出言讽刺道:「堂堂一个皇帝,想着吃别人绝户,可真行。」
他把玩着我的妖丹,试图往我心头插刀子:「可惜了齐昭,挺好一个孩子,一直在求我放过你,哪怕用他的命来换……这一心为你的人,最后是何结果?」
提到齐昭,我痛得捶胸口,说不出话来。
这时,公仪强身边的王公公来报,时辰已到,可以开始复活仪式了。
霎时间,千颗妖丹被投入丹炉,十名道士将丹炉团团围住,念咒施法。
我放眼望去,公仪强额头满是细汗,看起来非常紧张。
不多时,许九安的魂魄被成功凝聚,在空中化出虚影来。
他看起来十分不满:「公仪强,你把我召回来干嘛?」
公仪登时红了眼眶:「朕杀了你,如今还条命给你。」
许九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我本身便要得道飞升,你就算不杀我,我也要舍弃妖身,尸解成仙的,那妖丹对我来说早就没用了,你当时直接跟我要,我也给了。」
「你非要做个局杀我,多此一举。」
「不是,你不会真的觉得你那破阵法能杀我吧?我死一个让你乐和乐和罢了,你还至于愧疚这么多年?真是。」
公仪强呆住了。
许九安冲着齐昭的方向继续说:「昭儿,起来,别装死了!」
齐昭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上前为我松了绑,和我复盘:「小雅,你演技真是太差了!」
我反驳:「你演得也不怎么样啊?装死就老老实实把眼睛闭好,瞪个眼珠做什么,我都差点笑出来!」
齐昭冷笑一声:「你捶胸口那几下演得像捶胸顿足的老太太,真是太出戏了!」
我又反驳:「你演得更烂!我都不愿意说你。」
看到这一幕,公仪强震惊到怀疑人生。
实际上,齐昭将宝石戒指给我那天,我们已经设下此局。
这些天,齐昭整理师父留下的遗物,加之天南海北的妖精为他传递消息,他发现了真相。
猎杀妖精取妖丹的从来都不是我爹,而是当今圣上。
他少年时不慎跌入天坑,被许九安所救,二人结为好友。
十年前,我皇爷爷驾崩,他借助许九安的ŧů₍妖力,风头盖过我爹,登基为帝。
十年之后,想重新复活许九安的,想来也是他。
后来,齐昭发现我吃的青团有毒,他调查阿黎,顺藤摸瓜发现阿黎是我皇帝大爷派来的人,当初在山洞下催情药的,也是她。
她想织一个齐昭背叛我的噩梦,令我发疯,吐出妖丹。
明白了一切,可齐昭非常为难,他为人臣,又是承许九安衣钵的猎妖师,既不能顺着帝王为虎作伥,又很难真正惩戒他的君主。
两难之下,齐昭想出这个办法。
齐昭给我的那枚戒指,能够分辨梦境和现实,梦境之中,宝石会变成绿色。
我的那颗妖丹自然也是假的,复生术妖丹缺一不可,否则不能成功。
齐昭了解他师父,只是想召出许九安的魂魄,让他给公仪强来一场话疗,消解心结罢了。
公仪强忙活了这么久,不光想要复活许九安,还要给我爹安一个谋反的罪名,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虽为九五之尊,但他心眼很小,一直很嫉妒我爹。
父皇夸弟弟也就罢了,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可许九安明明是他的朋友,竟然也觉得这个皇位给我爹更合适。
他很不爽。
即便他借助许九安的妖力,成功登上皇位,心里还是不服气。
他想证明自己,十多年来励精图治,使得国富民强,比我皇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姓们对他赞不绝口。
可如今他拿着这份成绩给许九安看的时候,对方却嗤之以鼻:「你怎么知道你弟弟当皇帝,不会做得比你更好呢?」
此话一出,我感觉我皇帝大爷要碎了。
许九安吓得赶紧哄他:「好了好了,逗你的,你确实做得很好,你那成天谈情说爱、逗猫遛狗的弟弟压根比不了。」
此话一出,我感觉我皇帝大爷又活了,眼神都有光了。
这许九安也是个能人,只言片语便能把一国之君玩弄于股掌之间。
许九安又说:「公仪强,赶紧把炉子里的妖丹物归原主,还能减轻一些你的罪孽。」
「那些已经被你祸害死的妖精,你去收集妖元,慢慢复活他们,你一个皇帝,做这些应该不难。」
「等我成了仙,为你美言几句,你摊上的事儿应该不大。」
听到这话,我先激动了:「死了的妖精还能复活,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我的徒弟媳妇!」许九安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又说,「伸手。」
我不明所以,还是摊开手掌。
一只罗盘一样的物件逐渐在我手中成形。
「妖元乃天地灵气所化,是动物修成人形必需的养分,这罗盘能帮助你找到妖元,你拿着你小姐妹的妖丹多多收集,少则十年,多则百年,她便能回来了。」
「具体的方法让昭儿教你。」
「我刚刚成仙,得赶紧去找上级报到,就不跟你们多说,先走啦!」
齐昭闻言急了:「师父,徒儿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多和我说几句吗?」
许九安一脸很恶心的样子,切了一声:「快去和你的小娘子谈情说爱吧,咱们两个大男人说得着吗?真是。」
「喏,我的妖丹送你,你用它勤加修炼,便能与你的小娘子寿命同齐,长相厮守了。」
说完,许九安化成一阵烟消失了。
离开之前,他还提点齐昭:「当爹的人了,以后要更加稳重才是。」
可惜他即将消散,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的,齐昭大概没听清,转而问我:「小雅,我师父说我要当什么了?」
真是个呆子,我红着脸偏过头去:「我也没听清。」

-16-
事情结束,我在地宫找到了被囚禁的我爹和我娘。
我娘没了妖丹,变回一只狐狸,终日在地宫蜷着尾巴呼呼大睡,我去的时候,我爹正在给她捋毛。
我娘还认识Ṱṻₓ我,老泪纵横地冲我跑过来,不停地磨蹭我裤腿。
我娘伤了根本,即便拿回妖丹,一时半会儿也化不了形,大多数时候只能做一只狐狸。
不过我爹已经很满意了,他说他早就想养狗了,我娘一直不让养,现在养我娘也是一样的。
反正灵力足够的时候,我娘能化成人形,又有老婆又有宠物,我爹觉得还挺好的。
我爹还告诉我,我娘疯了之后,圣上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舍弃我娘继续当富贵王爷,要么承担反贼的恶名,和我娘一起死。
我爹选择了后者。
听到我爹的选择,皇帝大爷勃然大怒,当场下令把他们关在地宫,择日处死。
我爹本来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动怒,现在明白了,公仪强背叛挚友,也想让我爹感受一下极度内疚的痛苦。
没想到我爹宁死不屈,两相对比,他自惭形秽之下,就,恼羞成怒了。
我爹和我娘在流仙岛休养了几天,和我皇帝大爷冰释前嫌,一场闹剧结束,他们一起回了天都。
我皇帝大爷一回宫便火急火燎退位,把皇位给了我堂哥,自己进山修仙去了。
而我,打算即刻启程,去为乐韵收集妖元。
离开那天,齐昭红着眼睛拉住我:「小雅,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有是有的,但我现在要去救乐韵,委屈你先等等啦。」
「我不知道要走多少年,你要听你师父的话,勤加修炼,保持现在英俊的面貌,变老了我可就不喜欢你啦!」
齐昭抚着额头笑了一声,久久才说:「好。」
然后又说:「小雅,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何会喜欢你吗?」
我是真的很好奇,于是停下脚步听他说。
「我师父刚死那年,我无数次想要为他报仇,经常爬上你家的房顶,琢磨着怎么把你爹弄死。」
「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你,在花园天真烂漫地荡秋千,一身红衣衬得你皮肤似雪,榴花一般明艳,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我也算饱读诗书,学了很多赞美女子的词汇,我在脑海中搜索这些词,想给你一个最贴切的形容,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满脑子都是好漂亮、好可爱、好喜欢……」
「我经常去你家房顶,用结界把自己围起来,你看不见我,我却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公仪壮是如此疼爱你,我不免想,若是他死了,你该多么难过。」
「我自己骗自己,我师父死前留有遗书,不许我报仇,我不杀公仪壮也是为了遵从师父的遗愿,并非为了儿女情长。」
「小雅,我真的是从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便心悦于你了。」
我有些动容,上前抱住他:「那你就乖乖等我回来,不许爱上别的女人。」
说罢,我转身离开,生怕走得晚一点,就舍不得了。
一出山洞,我看到阿黎和白若若背着荆条,在我面前跪得整整齐齐的。
白若若如今又能化成人形了,也是个很水灵的小姑娘。
见我出来,她们跟军营里的兵一样齐声大喊:「对不起姐姐,我们错了!」
这场面,本来该生气的,我却笑出声。
白若若和阿黎,虽一人一妖,却师出同门,在一起学习织梦的本事。
有一日,朝廷来人收编了她们,又夺走若若的妖丹,以此威胁阿黎接近我,为我编织噩梦。
可与我接触久了,阿黎真的把我当姐姐,给我下毒,她十分纠结痛苦,短短几个月,她心中折磨,瘦了一大圈。
原来如此,我还说呢,在我身边好吃好喝了这么久,怎么反倒比刚来的时候还瘦了。
我大方地原谅了她们,还给了她俩好大一张银票,让她们去云游四海。
本郡主真是,善良美丽又大方啊!
虽然那个银票是齐昭给我的。
……
夕阳西下,我的骏马在满天霞光下驰骋,乐韵的妖丹被我置放在心口,隐隐散发出热量。
等我,乐韵,你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的。
番外篇
公仪小雅近来越发贪吃嗜睡,身子也越来越重了。
算算日子,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小雅用妖法敛了身形,使她身材依旧纤细,看不出半点端倪。
因着身材没变化,小雅初期也会忘记自己怀孕,在路上时常行侠仗义,刀光剑影,好不畅快。
后来就不行了,随着小家伙渐渐长大,时不时在小雅腹中东拱一下,西拱一下,存在感越来越强。
小雅偶尔把手放在肚皮上,他也会用脑袋顶那个位置,好像在跟他娘亲玩儿。
公仪小雅本来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就送回家去,给爹娘一个大惊喜。
然后把孩子留在那儿,继续出来收集妖元。
左右她爹喜欢孩子,就当给他生了个玩意儿,省得他成日不是遛鸟就是侍奉花草,无聊死了。
公仪小雅想到届时她爹既要伺候一个狐狸,又要拉扯一个孩子,一个老头儿忙得团团转,就觉得好笑。
也觉得有点可怜。
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找了个不靠谱的媳妇生了个更不靠谱的闺女,只能自己受着了。
一日小雅晨起梳洗,刚弯下腰,便觉得孩子在腹中踢踢打打。
小雅随口咕哝:「动来动去烦死了。」
这下好了,孩子马上不动了。
一连三天,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看来是闹脾气了,小雅夹起嗓子好声好气哄他:「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很喜欢你的,你动一下,好不好?」
还把手掌放在肚子上引诱他:「来击个掌,我们就算和好啦。」
然而孩子不买账,还是不动。
公仪小雅彻底慌了,她一夜没合眼,怕孩子真的胎死腹中。
她忽然非常思念齐昭,若他在的话,还能有个人分担,不会这样无助。
天光大亮,小雅立马起床去医馆,想要开几副安胎药。
寻常医馆不一定拿她这个半妖有办法,开的安胎药也不知有没有用,但现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好巧不巧,半路遇见了出门游诊的王郎中,小雅大喜过望,立马把他揪来为自己诊治。
王郎中给她把了脉,宽慰她不要担心,孩子很好,不想搭理她罢了。
给她开了几副安胎药,嘱咐了几句,王郎中便启程回天都了。
全程没问她为何没有成婚便怀有身孕,以及孩子父亲在何处。
小雅很欣慰,真好,王郎中不是个八卦的人。
可谁承想,王郎中回天都不过三日,齐昭便风尘仆仆赶来了。
一见到公仪小雅,齐昭便上前将她拥到怀里,紧紧抱住。
他应该是没日没夜地赶路,双眼熬得通红,胳膊略微颤抖。
北方此时已是初冬,齐昭身上很冷,呼吸却热,他轻轻摩挲着小雅的面颊,温柔地说:「有了身孕,怎么不告诉我呢?」
公仪小雅答非所问,在他怀里动动脑袋:「你怎么知道?」
「那王郎中回天都到处乱说,闲话都传到国公府了。」
小雅一听,哭丧着脸:「王郎中怎么这样啊?!」
齐昭亲吻一下她的额头:「我已和圣上禀明,你我早已在外拜了天地,才有了孩子,圣上宽宏,只说外面拜的天地虽也作数,但还是要有一个正式的婚礼才行。」
「他给我们定了十月初八成婚,你随我回去,我们先把婚事办了再说其他,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小雅推开他,狂摇头,懊恼地说,「丢死人了,我不回去,我死外头得了。」
「马上当娘的人了,别胡说。」
齐昭像是早知小雅会拒绝,从怀里掏出仙岚镜,不发一言施咒。
眼前幻化出公仪壮的脸,急吼吼地对小雅说:「祖宗,你爹的脸也是脸,赶紧回来把婚成了,再晚一点咱们全家颜面扫地。」
「闺女,咱要有志气,就是丢脸也要带着国公府一起丢,不能咱们王府自己丢,知道吗?」
收了仙岚镜,齐昭正色道:「当日你离开,我心中再不舍,也尊重你的意愿,可如今不同了,你腹中的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无论如何也要与你共同抚养的,别想再甩掉我。」
就知道告诉了他会这样,小雅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这个婚是不得不成了。
她心中不由暗骂,死王郎中,个大喇叭,然后不情不愿地跟齐昭走了。
他们俩共乘齐昭的千里马,齐昭用厚厚的披风裹着小雅,下巴磕在她肩头,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小腹。
齐昭在小雅耳边轻轻说:「这里有我的孩子吗?真神奇。」
小雅显摆:「神奇吧,他有时候还能动呢!」
说完,孩子很给面子地动了一下。
齐昭喜不自胜,声音不由得也夹起来:「你在跟爹爹打招呼吗?」
小雅:「呃,应该是吧!」
……
走着走着,公仪小雅又想到什么,一脸坏笑,肩膀怼怼齐昭:「哎,我爹娘没收拾你吗?」
「怎么没有?」齐昭说,「你爹知道是我干的,用藤条抽了我一顿,现在还疼呢。」
小雅大为紧张:「啊,那你要不要紧?」
齐昭把小雅抱得更紧了:「别Ṭú₈心疼,你爹也不能真把女婿打出个好歹来,让你守寡。」
「呵,我可没有心疼你,我跟你不熟的。」
……
回了家,小雅和爹娘腻歪了好一会儿,她爹眼泛泪花:「我们小雅跟个孩子一样,居然也要当娘了,真是像做梦一样。」
小雅抱着她娘毛茸茸的狐狸脖子,撒娇道:「娘,你就不能化成人形和我唠会儿Ŧū₂吗?」
狐狸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公仪壮翻译:「你娘说,灵力积蓄不易,要等到你成婚那日再用。」
小雅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心里盘算着,还有三日,她和齐昭便要成婚了。
倒也没有很舍不得爹娘,她和齐昭说好了,哪怕成了婚,也要经常带着孩子回来「骚扰」她爹娘。
三日之后,婚礼如期举行。
国公府娶亲,王爷嫁女,婚礼异常铺张盛大,城中布施三日,百姓们也沾到喜气。
然而,喜庆劲儿还没过,成亲当晚,公仪小雅又翻窗跑了,留齐昭一人独守空房。
白天的时候,阿黎飞鸽来信,说是她和若若游历琼州,发现此地灵气丰饶,也许会有妖元。
说得小雅心痒痒,决定马上启程。
小雅运气很好,短短几天,收集了不少妖元,她一路走一路收集,实在不想回家。
不过这一次上路,公仪小雅发现,自己身边好像有一个隐形的仆从。
具体表现在,每天晚上回到住处,桌子上都会有热腾腾的饭菜和补品。
她换下来的衣服,也会神不知鬼不觉被清洗干净,晾晒得香喷喷的。
梳妆台上经常会出现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
小雅疑心齐昭跟着她来了,但她没有证据。
左右他把自己伺候得挺好,小雅也就默许他跟着了。
反正他是孩子的爹,伺候自己四舍五入等于伺候孩子。
……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又是几个月过去,小雅始终没见到田螺夫君的面,却能感觉到他就在不远处。
直到一天晚上,小雅刚要休息,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齐昭。
小雅笑嘻嘻的:「你可终于现身了,我的老管家。」
齐昭却一脸严肃:「小雅,你得跟我回去,日子到了。」
「什么日子?」
齐昭很无语:「姑奶奶,你生产的日子啊!」
「啊,这么快吗?」
「总之,我们明天就得回去,你这次千万要听我的话。」
「女人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游走一番,你还是半妖之躯,情况更未可知,为了你自己和孩子,千万不能再任性了。」
小雅这次也觉得他说得很对:「那行,就这么办吧。」
话音一落,齐昭很自然地进了小雅的卧房。
「啊!你干嘛?」
「看着点你,怕你又跑了。」
小雅辩解:「这次肯定不会了,我也不能拿命开玩笑。」
「哦,那我相信你。」齐昭淡淡说。
他又很自然地在小雅面前宽衣解带,准备就寝。
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小雅知道他这么做没毛病,但还是觉得身边睡一个男人怪怪的。
好在,齐昭很规矩,两个人挨在一起,睡得很香。
凌晨时分,小雅被疼醒了,迷迷糊糊望向自己的肚子,吓得一个激灵。
她的肚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大?
转念又明白过来,她即将临盆,孩子长得太大,妖法敛不住她的身形,彻底失效了。
公仪小雅疼得一身冷汗,摇醒旁边的齐昭,艰难说:「我好像……要生了……」
齐昭看她这副样子,面上强装镇定,实际上心里也吓完了。
还好他思虑周全,早已备好了稳婆和奶娘。
就连孩子的小衣服和小襁褓也准备好了。
火急火燎忙了一阵,公仪小雅终于能开始生孩子了。
然而此时,她已经疼得精神崩溃,大哭大喊起来。
稳婆也是急得一头汗:「孩子实在是太大了,夫人怕是不好生啊。」
小雅哭着捶齐昭:「都怪你,谁让你给我准备这么多吃的,孩子吃得这么大,让我怎么生啊?!」
齐昭明明担心得流了泪,嘴上也不饶她:「大馋丫头,自己一口一口吃的,还赖我。」
小雅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和他争辩,实在太疼了。
恍惚间想到小时候,小雅好奇地问她娘:「娘,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娘正在嗑瓜子儿,闻言邪魅一笑,答道:「女子和男子欢好,便能生出孩子。」
可就在她打算继续追问什么是欢好时,她爹捂着她的耳朵把她抱走了。
如今小雅已经明白何为欢好,她抓着被子痛苦地想:我再也不和男人欢好了。
然后又对齐昭生出满腔怨恨,齐昭也欢好了,他怎么不用遭这种罪?!
这不公平。
……
折腾到正午,孩子还是生不下来,公仪小雅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虚弱得连齐昭的手都握不住。
她流着眼泪说:「齐昭,我真的生不出来,我要死了。」
齐昭哭得眼睛都红了,长长叹息了一声,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扭头对稳婆说:「孩子不要了,弄出来吧。」
小雅听他这么说,本能地尖叫出声:「不行!」
然后蓄起力来,生得更拼命了。
终于,晕过去前一秒,小雅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洗干净包好,送到小雅臂弯。
是个女儿,很胖很胖。
……
小雅刚刚生产完,孩子又极小,他们不便返回天都,两人商议决定孩子百天之后再带回家。
平时没事, 两人就在一块儿玩孩子。
小雅拨弄着女儿的肉脸蛋:「齐昭, 你看, 这孩子的脸蛋子好胖哇。」
齐昭正靠在床头看书, 听她这么说, 斜睨了一眼孩子:「大馋丫头生小胖丫头, 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没说完, 被公仪小雅捶了三拳。
小雅继续细细打量女儿的面庞, 她惊喜地发现,这孩子长得很像她。
她将这个发现告知齐昭, 齐昭很不服气,放下书和小雅一起打量起孩子,然后指指她的眼睛、鼻子:「明明就是像我。」
公仪小雅又仔细看了一遍, 发现这孩子长得也很像齐昭。
真神奇啊, 她和齐昭长得并不相像, 可这孩子却长得又像他又像自己的。
孩子转眼就大。
小雅的女儿三个月了,已经从一个非常柔软的小婴儿, 变成一个普通柔软的婴儿。
她越来越机灵可爱,也会跟爹娘玩儿了。
公仪小雅忙着休养身体,加之又懒,带孩子的任务落到齐昭头上。
齐昭虽是个男人, 带孩子却很上心,孩子很喜欢他,每天被她爹逗得嘎嘎乐。
公仪小雅有时候很好奇:「齐昭,你闻闻女儿身上有没有妖气。」
齐昭闻言真的在女儿脖颈间使劲闻了闻, 煞有介事地说:「我看妖气重得很!」
婴儿被挠到痒痒,疯狂大笑。
她的笑声感染了小雅和齐昭, 也忍不住跟着咯咯笑。
……
一日齐昭外出办事,傍晚才急匆匆赶回来, 公仪小雅正在逗女儿玩儿, 赶紧上前把孩子抱了起来。
「宝贝女儿,真是想死爹爹了。」
说完,他在小孩的肉脸蛋上啵唧啵唧亲了起来。
小婴儿正玩儿在兴头上,冷不防被人抱走, 在齐昭怀里扭过头,意犹未尽地看着小雅。
齐昭不满, 轻轻摇晃婴儿:「诶?怎么不看爹爹?怎么爹才半天不在, 你就不跟爹爹天下第一好了?」
「原来你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家伙啊!」
公仪小雅简直奇了:「多荒谬啊,我本来就是她亲娘。」
……
夜里,齐昭一反常态将女儿托付给家仆带,然后把小雅抱在怀里一通磨蹭, 抵在她耳边低声说:「小雅, 你如今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们是不是能……」
小雅义正词严地将他推开:「不好意思,我已经立下誓言, 此生不会再和男人欢好了。」
齐昭觉得好笑:「那行, 我不强迫你。」
话是这么说,还是在磨蹭她,手更是不老实,伸进她里衣摸来摸去的。
小雅被他撩拨得难受, 缴械投降之后,却越想越气。
真是个臭男人,居然让她违背誓言。
「看我怎么收拾你!」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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