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若

我嫁进侯府那天,公爹去世,婆母病倒。
喜宴变丧宴,我临危受命,接过掌家之权,镇定有素地办完丧事。
夫君谢我维持了侯府体面,却再未踏入我房门半步。
后来,他小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堆。
我尽心教养,为他们筹谋将来。
却听夫君背地里教导子女。
「为父从未见过如你母亲一般凉薄之人,你祖父去世,她竟一滴眼泪也未流。你们虽叫她母亲,却不要学她为人,她不配。」
那时,我已从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
庶子庶女无一人来探望,更无人侍奉汤药,任由我自生自灭。
临死之际,我一把火烧了侯府,将这冰冷无情的地方毁了干净。
再睁眼,我重生了。
侯府前来提亲,我看着眉目清隽的他,竟和他同时说了一句。
「我不同意。」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重生了。

-1-
我与顾锦信异口同声说出拒绝的话。
两家父母均愕然地看着我们。
顾锦信不动声色地瞧我一眼,拉着侯爷夫妇道:「孩儿回去再向爹娘解释,但孩儿可以保证宋迦若绝非良配。」
父亲抬眸看一眼顾锦信,向侯爷淡笑道:「令郎果然意气逼人,老夫很欣赏令郎的性子,但结亲之事还是算了吧。」
言外之意,顾锦信不过一介莽夫。
我颍川宋家,他还高攀不上。
我宋家位于世家前列。
三百年前祖上便在朝中为官。
一代代传下来,家中子侄多在朝中效力。
而顾家是陛下新封的侯爷,在一众世家面前全然不够看。
顾家为了在京城立足,才来求娶世家女。
我父亲曾看好顾锦信,也不愿我入宫门,这才松口让顾家前来,好让我看看顾锦信。
这是一番好意。
可这番好意被顾锦信辜负了。
操办完顾侯爷的丧礼。
顾锦信便搬到书房,与我只用餐时一见。
我察觉到顾锦信的冷漠。
曾旁敲侧击。
他让我不要多想。
再多问几句。
他便说,婚仪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无法迈过心中的那道坎,面对我时总会想起父亲去世时的场景。
言辞里,竟隐隐约约说我克亲。
他将顾侯爷的暴毙归结到我身上吗?
可他不明说。
我一问,又说我想多了。
直到病重之际,听到他对庶子庶女们说的话。
我才知道,他其实背地里埋怨了我一辈子。
重生一世,能与他再无干系,我高兴极了。
我从屏风后走出,淡然地看着顾锦信,冷声道:「上门求娶的是你,污我清名的也是你,如你这般表里不一之人,我宋家的确不敢深交,来人,送客!」
顾锦信轻瞥我一眼,眸中不屑清晰可见。
这是从许多年后回来的顾锦信。
那时,他位列九卿,受陛下器重。
对世家的敬畏早已消失。
所以,才能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藐视我。
他冷冷道:「总比命里不祥,妨克长辈之人好多了。」
我心底发冷。
看吧!
他果然将顾侯爷的死算在了我的头上。
却口口声声我想多了。
真正的伪君子。
我压下心头火气,只淡然吩咐一句。
「来人,将这信口雌黄之人,打出去!」
「宋迦若,你敢!」
呵!
他看我敢不敢。
我拍拍手,一众豪仆鱼贯而出。
将顾家人推搡出去。
顾锦信则没那么好命,被拳打脚踢了一顿,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出宋家。
父亲并不做声,优哉游哉地喝茶。
待我返回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浮躁,这才开口问我。
「何故如此恨他?要让他颜面扫地?」

-2-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我恨顾锦信,自然是因他荒废了我的一生。
他明明可以说清楚,让我做个明白人。
我有我的骄傲,自然不会再打扰他。
可他偏偏要巧言令色,一道道大义压在我头上,让我为顾家当牛做马。
背地里又将他父亲之死,怪罪在我头上,说我天性凉薄,不配为人。
又当又立。
无耻至极。
我垂眸,轻声道:「父亲,女儿做了一个梦,梦里女儿嫁给了顾锦信,过了荒诞的一生,这些不算什么,但女儿还梦到了天下大势。」
父亲的眼睛亮了。
他大概想不到,几年后,世家会有一场浩劫。
父亲慧眼如炬,提前逃了。
可那些与我们相熟的世家,却零落消散。
等我们再归来时,京城已物是人非。
重来一世,我自然要避开此等惨事。
我在内宅之中,许多地方使不上力。
但父亲可以。
他信奉庄周,向往蝶梦之说。
我的梦定会让父亲信服。
我与父亲在书房中昼夜探讨。
京城中,顾锦信的名声已然坏了。
他得罪了宋家,其他世家自然瞧不上他。
他便自作主张到泥瓦巷求娶一位叫作孟青萝的女子为妻。
我闻知消息,并不意外。
孟青萝啊!
那是顾锦信最宠爱的一个姨娘。
他们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顾锦信下朝后,最喜欢到孟青萝房中坐坐,与她说一说话。
他说,青萝之香可解忧。
呵!
他大概不知道,他心爱的孟姨娘身上用的香叫作龙莲香,一瓶值千金。
顾侯爷闻知消息,下朝之后,抽出马鞭就往顾锦信身上打。
「孽障,我舍掉一张老脸为你求娶世家女,你不愿意,偏偏要自甘下贱,往泥腿子坑里钻,你知不知道,老子花了多少年才从那里钻出来。」
顾侯爷是寒门出身。
靠着打仗花费了四十多年,才成为侯爷。
这一路走来,没人比他更懂得寒门的艰辛。
顾锦信长身玉立,伸手抓住顾侯爷的鞭子,冷声道:「父亲,孩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世家并不长久,再等几年,您就明白孩儿说的是什么,再者,娶妻娶贤,孩儿不能让一个妨克长辈的人进门,阿萝她宜家宜室,胸有丘壑,定会成为孩儿的贤内助。」
他说这话时,四周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无数人都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顾侯爷被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惨然一笑:「到底是我不中用,竟让儿子指教老子,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僵硬地从马背掉落。
「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顾锦信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上前搂住顾侯爷,面容扭曲地嘶吼着:「大夫,快去请大夫……」
那里乱哄哄的。
我看了看手中的药丸。
命人将它送去顾府,就说是专治心病的良药。
下人很快愤愤地回来。
「那顾郎君不是个东西,听闻是宋家送的,连看都不看,就让我走。」
「你说清楚是治心病的了吗?」
「说清楚了,那顾锦信说我没安好心。」
我早该料到。
他刚愎自用,自卑又自大,对我偏见之深难以斗量。
只是没想到,他心胸如此狭隘,连自己父亲也能见死不救。
那就希望,他的脊梁能背得起害死自己父亲的骂名吧。
只可惜了,顾老侯爷。
回去后,父亲讶异,挑眉问我,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要去拉拢顾侯爷,让他为你所用?」
我摇摇头。
「迟了,顾老侯爷被他儿子气死了ťṻⁱ。」
父亲瞪大眼睛。
「孽障啊,幸亏没嫁。」
是啊,幸亏没嫁。
曾经我背负着顾老侯爷的这一条人命,活得万般艰辛。
如今,轮到顾锦信了。
该他负重前行,尝一尝我前世过的苦。
这才是我重生的意义。

-3-
顾老侯爷发丧那日,顾锦信被人扔了一堆菜叶子。
顾侯爷原本来为他谋了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如今也因他不孝被撤了。
更惨的是,孟青萝悔婚了。
听闻孟家原本要聘礼五百两。
但自从顾锦信不孝又克父的名声传出来后,孟家怕受牵连,将聘礼涨到了一千两,还无陪嫁。
顾锦信闻言,目眦欲裂,怒斥孟家背信弃义。
他定然不知。
孟家一向如此的。
当年,顾锦信救了孟青萝,将人带回家中纳为妾室。
孟家不是好相与的,是我拿钱,拿权压制住他们,让他们老实本分做人。
孟青萝背地里又时时补贴,他们过得滋润,才表现得知进退,识礼仪。
现在的他们无人教导,无人压制,展露的是最初的本性。
所以,才能在顾侯爷发丧期间做出这种雪上加霜的事。
听闻,顾锦信额上青筋乱跳,差点儿没忍住动手。
直到孟青萝被孟家人带了过来。
她一袭白衣,泪盈于睫。
楚楚可怜地看着顾锦信。
顾锦信便无可奈何了。
他颓丧地答应了孟家的条件,要求三日内成亲。
孟家人得意洋洋离去。
顾老夫人忍无可忍给了顾锦信一耳光。
「都是信了你的邪,才让你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你可满意了吗?」

-4-
顾锦信应当是满意了。
曾经他最难过的,便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是妾。
而我这个正妻誉满京城,又家世强悍。
他不得不低头。
现如今,他得偿所愿,该是志得意满的。
而我走上了另一条路。
初春三月,宫里下了旨意。
我——宋迦若——将是未来的太子妃。
我的身份更高了。
各种宴请拜帖一摞又一摞。
我拒了大多数,但宫里的一些宴请却不能随随便便拒了。
我去参加长公主的赏花宴。
宴会上,长公主突发心疾。
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我拿出治心疾的药塞入长公主口中。
长公主悠悠醒转过来。
她目光蒙眬地看着我,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
「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条命交代在这里了。」
她赐了我许多谢礼。
我谢过她,终于可以回府。
但在路上,马车却被人拦住了。
顾锦信如同疯子一般,大声嚷嚷。
「你明明有药可以治心悸之症,为何偏偏藏着掖着?宋迦若,你害死了我父亲,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你看。
他就是这样懦弱无耻,又毫无担当之人。
自己背不动父亲的死亡,便想方设法赖在我身上。
侍卫大怒,要狠狠揍他一顿。
我掀开帘子,淡淡道:「慢着!」
众人停了手。
顾锦信狠狠挣脱开众人,用袖子洒脱地擦了擦唇角,目光如欲噬人地看着我。
我唤来家仆:「你来将事情说清楚,究竟是我见死不救,还是顾郎君刚愎自用,谋害人命。」
家仆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拿出装着心悸之药的匣子,高声道:
「顾郎君可认得这匣子?那一日,顾侯爷被你气得从马背上跌落,我家小姐命我将此药送上门去,结果顾郎君……」
他娓娓道来,说得清晰明了。
将顾锦信如何将匣子扔了。
如何大言不惭,绝不用宋家送的东西。
又如何将他指桑骂槐地赶了出来。
众人义愤填膺,越听越气,恨不能亲手将顾锦信打一顿。
而顾锦信则白了脸庞,在明媚春光中,如一只快要冻僵的寒号鸟。
「这不可能……你怎会这么好心……」
我嗤笑一声。
「你自己心思狭隘,便以为所有人都如你这般,啧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鼠目寸光者看人便以为别人也是鼠辈,这就是我宋氏不敢与你结交的原因。」
而车里,另一个人也掀开帘子露了脸——太子殿下楚征。
众人一见,纷纷俯身下跪。
顾锦信也不甘愿地跪了下去。
楚征唇角漾起浅淡的笑容,目光清冷地落在顾锦信身上,淡淡道:「顾锦信目无尊者,以下犯上,当街诬赖太子妃,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侍卫如狼似虎,不等顾锦信说什么,就将他塞住嘴巴,按倒在地,当众打了三十大板。
顾锦信如玉的面容,憋出血红,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滚落在地。
我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顾锦信的眸光从不敢置信,到不甘,到悔恨。
不得不说,我的报复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上辈子,一场屠杀,让世家快速没落。
人才凋零。
百废待兴。
那段时间,只要些许识得几个字,都能当个芝麻小官。
顾锦信这样背靠世家,本身又有几分才华的,很快,就从七品小官升到五品。
之后,一路平步青云。
他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
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畏惧。
这辈子,他站在世家的对立面,仅看到的冰山一角就让他伤筋动骨。
相信之后,他会收起轻狂的心态,好好经营自己的一生。
不然,太对不起重生一回。
我想得愣神。
蓦地,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量感。
楚征抓住我的手臂,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想什么,如此出神?」
「臣女在想,若人有机会重来,会不会依然把握不住这一生……」
在说顾锦信。
也在说我。
毕竟,我也没有多少把握,自己一定能心想事成。

-5-
楚征笑容淡了。
「前路漫漫,与一二知己同行,便足慰平生,即便这一生短暂,也好过苍茫一世,什么也没剩下。」
我愣怔了下。
楚征的一生的确绚烂。
他三年后出征,战死沙场,依旧没能阻止叛贼入京。
最后,被二皇子捡漏当了皇帝。
二皇子当真无比平庸。
他母妃不受宠,早早封了个闲散王爷。
在京城里最出名的事情就是逗鸟、画画,做木工活儿。
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当皇帝。
所以,一旦登上高位,无比迷茫。
一辈子被大臣左右,一辈子没个主见。
死后谥号「怀」,仁慈有余,功绩不足,仅仅值得怀念罢了。
我想,我重生了。
若依旧只是拘泥于后宅事,那么,便太对不起养育我的家国。
我垂眸,遮住眼中哀思,轻声道:
「殿下说的是,刹那绚烂虽然很好,但臣女更喜欢十年磨一剑,一剑动九州。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如殿下一般,生来就有无数资源享用。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在积蓄力量,磨一把好剑。
「如此才有资格站在殿下面前。」
我能感觉到楚征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
他对我有兴趣了。
若说之前,他对我是出于对宋氏女身份的认同,以及男人的占有欲。
现在,才是他真正对我感兴趣的时候。
他笑道:「这番话不该你来说,宋小姐,你生来便也拥有无数资源。但你说的,孤觉得很有道理,多谢指教。」
我行了一礼。
静静地看完顾锦信行刑。
见他屁股血肉模糊,大概要将养个三四个月,便放心了。
我还真怕他仗着也重生了,坏我的事。
回到家,父亲已听闻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问我。
「今日有何收获?」
我恭敬回答。
「长公主欠女ṱŭ̀¹儿一个人情。
「太子也对女儿有了重视。」
父亲点头,幽幽道:「为父明日会上书陛下攻打南理国,能否抓住这个时机,就看你的了。」
「父亲!」
我愕然地看着父亲。
旋即,后退一步,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孩儿定不负父亲期望。」
定拼尽全力,扭转乾坤,改天换地!

-6-
在我眼中,父亲一直是个智者。
在那一场对世家的屠杀浩劫中。
他最早发现不对,上书陛下无果后,只能辞官,举家南迁。
当时,许多人说他毫无风骨,有失气节。
可惜啊!
当时说他的那些人,都死了。
幸存的人都说父亲有大智慧,慧眼如炬。
可父亲并不开心。
他的后半生一直郁郁,几乎埋没在思念和愧疚中。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有他的亲眷、良师、政敌和知己。
他后悔自己没有死谏。
也恨自己活下来了。
我也变得沉默。
因为我的发小故交也都陨落其中。
没有群星簇拥的星星,即便再大,再璀璨,也只是一轮孤月。
我还是喜欢这世间热热闹闹,熙熙攘攘。
重来一世,我的一些看法与父亲不谋而合。
尤其长公主的心悸之症是外人很难知道的秘密。
父亲如此信我,愿以身为我造势。
我自然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三年的时间。
足够打出来一批名臣良将。
尤其,我不能让三年后叛匪到来,我朝还要面临一边抗击叛匪,一边与南理国作战的局面重演。
开战,是陛下不愿意的。
但长公主满面悲愤地说起,十八年前,她差点儿被送去南理国和亲,若非她当时心悸发作,恐怕免不了和亲的命运。
恰在此时,有御史上书,说十八年前送去和亲的宗室女暴毙,死因不详。
这本是一件小事。
史上死因不详的和亲公主太多了。
许多人死了也就死了。
等不到后人为她报仇。
可在这样的时机下,这位宗室女的暴毙就显得刺目。
在太子府抓了一个来自南理国的奸细之后,陛下的震怒达到了顶峰。
一个「战」字响彻了金銮殿,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茶楼里。
我与楚征举杯相庆。
楚征目光悠然道:「孤怎么也想不到,阿然会是奸细,他与孤从小一起长大啊!」
我饮了一杯茶,并不言语。
三年后太子出征,明明有良将精兵,却还是一败涂地,战死沙场。
若说没有内奸是不可能的。
三年后的浩劫,从中获利最丰的就是南理国。
所以,只能试一试。
楚征假装是主战派,积极与各将军商讨如何作战。
计划是假的,以此诱敌是真的。
果然,钓出来一条大鱼……
阿然明面上是世家中选出来的太子伴读。
实际上,却是南理国人。
顺着阿然这条线索,查出当年南理国送来的奸细并不少。
这段时日,京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家里查出来个奸细。
楚征很伤心。
但和命比起来,伤心不算个事儿。
楚征又道:「看你似乎一点儿也不同情孤。」
我斟酌片刻:「殿下若需要人同情,臣女也不是不能演……」
楚征:「……」
他曲指在我额头轻轻敲了敲。
「宋迦若,孤看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7-
文香兴奋地低声道:「恭喜小姐,殿下对您有情。」
「嘘!」我食指举在唇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没有人会喜欢听到。」
文香愕然。
我并没有多解释。
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过世人眼中相夫教子的生活。
发现,不过尔尔。
重来一世,情爱于我是锦上添花。
但首先,我要成为那个可以添花的锦。
而不是一块粗麻布,没有任何添花的价值。
我下楼时,遇见了顾锦信。
他大概恭候我多时,一步步从楼下走来,眉宇间盛满怒气。
「是你鼓动陛下与南理国开战?你知不知道如此会让多少人死去?
「你又知不知道,打仗耗资几何?
「届时国库空虚,如何应对三年后的浩劫?
「你这是想把大好河山拱手让给贼子,这便是宋家的家教?
「宋迦若!不要以为你知道些许皮毛便能左右朝局。
「朝堂是男子的天下,不是你一介后宅妇人舞弄权势的场所。」
他哪来的脸教训我?
我一脚蹬去,正中他胸口。
他站立不稳,连连后退,撞到墙上,又跌落在地,面色痛苦地捂着心口,不停咳嗽。
我一步步下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让我想想,忧国忧民的顾郎君这段时日做了什么事。
「先是花了三个月时间休养身体。
「身体将将养得差不多,就去跑门路,想要做个从七品的小官。
「发现走不通门路,便日日等在骡马市口,就为了偶遇二皇子。
「可算是被顾郎君等到了机会,替二皇子解决了一桩麻烦。
「顾郎君如今是二皇子府的东阁祭酒,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将来万一有那一日,二皇子定然不会忘了你这位一直陪伴他的僚属。
「顾郎君得遇明主,志得意满,少不了有红颜作伴。
「如今正和一位姑娘打得火热,有意将她纳为妾室。
「这便是忧国忧民的顾郎君做的所有事情,每一样都是为了自己做打算。
「敢问你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顾锦信红了脸。
他扶着墙站起来,沉下脸教训我。
「我所做的,是顺应天下大势,不像你,是祸国殃民。」
「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长笑,莫名讽刺。
「顾锦信,你终于露了尾巴。
「你到底是害怕我祸国殃民?还是害怕我改变了你的大势,让你不能坐享高官厚禄?」
他恼了,低声恶狠狠道:
「你做得再多,也不会改变什么,宋迦若,乖乖回你的后宅做个贤妻良母,这天下,不是你能左右!」
他转身蹬蹬蹬快步下楼。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影,勾唇一笑。
我想,是我太仁慈,让他日子太好过,以至于忘了我的手段。
我对文香吩咐。
「去帮我找个媒婆。」
「啊?小姐,找媒婆做什么?」
「给一个姑娘说亲。」

-8-
文香很快找了两个媒婆。
一个有口皆碑,另一个是金牌官媒。
两个媒婆将泥瓦巷里一个姓柳的姑娘家的门槛快要踏破了。
介绍的才俊一个比一个好。
那位柳姑娘挑花了眼。
最后,羞答答地选了一个秀才,嫁过去做正头娘子。
至于和顾锦信的朦胧感情,如今成了柳姑娘唯恐避之不及的一段羞耻往事。
在她口中,顾锦信三番四次挑逗调戏,让她错将流氓当成了心动。
如今再提起,只觉得羞耻不堪,恨不能自戳双目。
冲她这份觉醒。
我送了她一百两银子当作嫁妆。
柳姑娘受宠若惊,直言今生铭记我的大恩大德。
我忍不住笑了。
上一世,在顾锦信的后宅里,她和孟青萝斗得你死我活,两个人都是烧钱的主。
一个要龙莲香,另一个便要月光锦。
一个个争奇斗艳。
美了顾锦信,苦了我这个大房。
这一世,我本不想搭理顾锦信。
毕竟,我一把火烧了侯府,也算有仇报仇了。
可偏偏顾锦信舞到我跟前来,那就休怪我断他美梦。
柳姑娘走后,我看一眼屏风。
孟青萝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不敢置信地低声呢喃。
「这不可能,怎会如此?
「他三个月下不来床,是我衣不解带不辞辛劳地伺候。
「我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他为何要如此待我?」
孟青萝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多像从前的我啊!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轻声道:「或许错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呢?」
孟青萝无声地流眼泪,流着流着,一抹眼泪,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我要去问问他!」
「问了之后呢?」
「什么之后?」
我摇摇头。
到底年轻。
还不是后来那个心眼子比莲藕还多的孟姨娘。
「你问了,他不认,你不会信。他认了,你不会舒服。无论如何,夫妻感情都会磋磨没了,这日子,你还打算过吗?」
「那我怎么办?就这样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吗?」
「老侯爷去世,按理顾锦信该继承爵位,降级封个伯爵当当,可陛下什么都没给,是因为老侯爷是顾锦信气死的,顾锦信已经完了,但老侯爷这一脉不该断绝,还有希望。」
孟青萝听明白了。
她手指紧紧抓着椅背,仿佛如此才有力量。
「我懂了,谢太子妃指点,太子妃的大恩,我今生铭记在心,若有需要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的确有一件事,一个月后,会有一次文人雅集,那一日,我不希望看到顾锦信。」
「太子妃会如愿以偿。」
「这里有一个铺子,是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女子还是要有一些财物傍身的,别人不看重你,但你自己要看重自己。」
孟青萝惊愕地看着塞入自己手中的房契。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子妃……」
我伸手扶她起来,轻声道:「去吧……」
愿你此后多安宁,常喜乐。
孟青萝流着泪去了,到了门口带上幕篱。
谁也看不出,她曾经哭得那般伤心。
文香叹道:「小姐,您心太善了。」
我倒没什么好憎恶孟青萝的。
一个也被关在后宅里的可怜人罢了。
她曾经倒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可被我收拾了几顿,便安生了。
后来,顾锦信的小妾一个个纳进来。
来一个,她斗一个。
我反倒有点羡慕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大概只有她爱顾锦信爱得认真。
所以,今生顾锦信找她,我并不意外。
我只是意外,她竟然又被辜负了。

-9-
这一个月的时间。
我不遗余力地给顾锦信曾经的小妾找婆家。
顾锦信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
他终于转变了思路,开始忙着给自己造势。
先是在文会上针砭时弊,一骂成名。
接着又闭门不出,奋笔疾书。
就等着一个月后的文人雅集上大放异彩。
为此,他还特地从二皇子那里求来了一个请帖。
可那一日。
他一早起来就昏昏沉沉的。
挣扎着起来,又虚弱地摔倒在地。
孟青萝拦不住他,便让顾老夫人出面,以他想让顾家绝后为名,将他拦在家里。
等顾锦信病好,已是三日后。
文人雅集早就结束了。
他打听到一个叫文山先生的人扬了名。
但具体如何,却并不清楚。
他惋惜哀叹自己又少了一个扬名的机会。
情急之下,想到可以走大儒的门路。
便拿着自己写的文章,候在一个大儒门外,求对方看文。
那大儒看他相貌不俗,仪态自有气度,便允了。
谁知,一目十行地看完。
便把文稿砸在顾锦信脸上,大声怒斥。
「大胆文贼,你从哪里抄来的稿子,谎称是自己写的?你可知文山先生的佳作已刊印成集,到处售卖,竟然还敢剽窃他的……」
后面骂了什么。
顾锦信已听不进去。
他急速奔进书局,便找到了那个文山书集。
他快速翻完。
怒气冲冲地打上宋府。
却被侍卫压倒在地,吃了一嘴泥。
一墙之隔,我听着他挨打的声儿,又听他念叨着。
「宋迦若,你为何害我?
「你为何假冒文山先生,断我青云路。」
倒也不傻。
但那些文稿真的是他的吗?
哪一个不是上一世其他智者的想法,被他在这一世总结成了自己的思想。
若他安安分分,倒也罢了。
奈何他一次次挑衅。
我只好赏他一份苦头吃吃。
顾锦信被送回去,终于安分了。
曾几何时,顾侯爷和宋家这两块金字招牌,让他在寒门和世ţü₎家畅通无阻。
如今,顾侯爷被他气死。
世家将他排斥在外。
他连想进宋家的门都成了奢望。
他大概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只有二皇子。
听闻他正努力说服二皇子,让他参与朝政。
二皇子本就是没有主见的人,被他说得隐隐有些动心。
我让楚征搜罗了一堆珍禽异鸟送到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立刻惶恐了。
他一天三百遍地问顾锦信。
「皇兄送我这些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敲打我,让我不要想自己不该想的?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多想啊!
「还是告诉我,让我安安分分做一只笼中鸟?
「怎么办,我要被皇兄厌弃了。
「都怪你,没事提什么让我参与朝政。
「呜呜呜呜,顾锦信,我要被你害惨了。
「若是皇兄厌弃了我,我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听闻,顾锦信差点儿没忍住,暴揍二皇子。
最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安抚住二皇子,让他不要连夜逃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二皇子这么怂。
难怪顾锦信喜欢他。
把持了二皇子,若二皇子如上一世一样登基,将来的Ṫū⁴朝堂上就是顾锦信的一言堂。
不过,这终究是他的美梦罢了。
和南理国的战争要开打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所有人都在担忧粮草的事情。
而我逮住了一个商人,将他连夜送到了楚征府上。
那商人吓蒙了。
「太子殿下,草民错了,草民不该哄抬物价,不该低价收粮,高价卖出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楚征淡淡道:「别怕,孤不是查你哄抬物价的事,孤是想请先生帮孤运粮。」
那商人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又一脸愁容。
「运粮事小,可……可……」
钱呢?
楚征笑道:「钱不会少了你的,而且孤向你承诺,一旦你完成此事,孤会上书父皇,封你一个官当当。」
「殿下,草民是商人。」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本朝打击商人。
商人不得当官。
楚征的承诺,足以让他奋不顾身。
楚征笑了。
「古有桑弘羊解开汉武帝银钱危机,今日非常时期,孤任用你赵松明又有何不可?你若是能替孤解决了粮草危机,便是孤的忠臣良将,孤承诺给你一个未来便一定会做到,君无戏言。」
赵松明要疯了。
他一脸绝望地进了太子府。
又满脸兴奋地出了太子府。
他联合大江南北十二家商会,一艘艘运粮船从粮草丰盈之地送到边境。
而他给出的承诺是,太子殿下需要一个商人组成的智囊团。
若粮草一事能解决,太子便会从各个得力的商人中选人。
楚征听他如此忽悠,又见他果然给力,便应了他的承诺。
赵松明大喜。
他随船离京时,我为他践行。
在逼仄的船舱中,他一饮杯中酒,跪地答谢。
「多谢太子妃出的主意,赵某才能得见太子一面。
「不然,我们这些商人何时能出人头地?
「世人都说我们这些商人重利,可世上也有义商,家国有难时,我们也义不容辞。
「太子妃今后若有差遣,赵某一定肝脑涂地。
「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赵某会为太子妃祈福。
「愿太子妃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我一饮而尽,与他拜别。
曲终人散,离水殇殇。
上一世,世家首遭屠杀,其次被杀的便是赵松明这些富商。
这一世,提前团结能团结的。
也算是自救吧。
赵松明走后。
楚征出现在我身边。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淡淡道:「不知道孤的太子妃,还有多少事瞒着孤。」
我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脑子里在飞速措辞。
他步步紧逼。
「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如先上车,慢慢想,如何忽悠孤?」
我叹道:「都说女子不得干政,我不想被殿下厌弃,但又很忧心粮草之事,只能Ṱṻ₂走迂回之路,还望殿下见谅。」
楚征点头。
「理由编得不错。
「宋迦若,你把孤当傻子。
「你好好想想,怎么安抚孤吧!哼!」
语气莫名有几分傲娇。
好像不是不能哄。
我试探地问。
「婚期提前如何?」
楚征怔了怔,淡淡「嗯」了一声。
「若这是你想的,那就如你所愿。」
他轻哼一声,若无其事地走了。
文香悄声道:「小姐,他装的,他耳朵红了,我看到的。」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
再说,我就当真了。

-10-
大婚的日子提前了。
京城的礼炮轰隆隆的时候,和南理国的仗也打起来了。
洞房花烛夜。
我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力气。
两世为人。
我第一次知道男女之事原来是这样的。
我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听到楚征的声音。
「明明知道你是骗我的。
「可我还是想让你如愿。
「宋迦若……
「你到底有没有心……」
其后,我和楚征各自忙碌。
楚征召集幕僚,不拘寒门还是世家。
每一日,无数人前来应召。
说一句,门客三千,也不为过。
陛下并不相疑,他身体虚弱,近些年越发不济。
太子能快速成长起来,他很欣慰。
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每日信函往来不断。
从前有父亲帮忙出谋划策,如今只能自己来。
忙得昏天暗地,京城的消息难免疏忽。
直到察觉文香不对劲,我才知道,如今京城竟然流行着一种话本子。
那话本子格外大胆。
说一个妖女仗着自己重生,祸国殃民,谋害良臣。
她做了妖妃,把持天下,祸乱朝纲。
最后被一个书生和一个道士斩杀。
那书生从此得帝王倚重,成了一代名臣。
故事借的是前朝的皮,讽刺的却是当今的事。
妖女名字的谐音和我的名字极像。
书一上架,便各在民间盛行。
皆因重生这种事太过新奇,又是妖女,勾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心。
本来无人觉得那个妖女是我,可书里的有些事情又能与我印证上,便慢慢地有了这种流言。
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顾锦信搞的鬼。
我还以为,他安生了。
没想到转去当了书吏。
话本子编得还挺好。
不愧是说了一辈子鬼话的人,就是能编。
文香怒道:「这些文人是越来越不像话,这种没影子的事都敢乱编排,怎么不去干正事?不去上战场?不去筹粮?」
我笑了。
文字如刀。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有时候也的确能伤人。
顾锦信想伤我。
那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我问楚征借了几十个书生。
我说故事大概,他们编。
很快,一个个以顾锦信为原型的话本子诞生了。
「从前,有一个书生借了岳家的势力,开始出入高门大户,后来岳家落魄,他竟然将发妻贬妻为妾,肆意辱骂,万幸,那小姐重生回来……
「从前,有一个书生,他气死自己老爹,难以承受这不孝的罪名,便设计让妻子以为是自己气死了公爹……
「从前,有一个书生,他重生归来,提前抱住了未来皇帝的大腿……」
这些故事,无一例外,最后书生都惨死收场。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几十个话本子一出。
瞬间风靡京城市场。
我趁机豪赚了一笔。
这些故事,让人很容易从字里行间找出顾锦信的影子。
许多闺阁小姐将他骂惨了。
「世上竟有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岳家如此待他,他竟然巴不得岳家赶紧破败了。
「保佑我们这辈子也遇不上这般卑鄙小人。
「幸亏皇帝慧眼如炬,识破了他的阴谋,不然江山就完了。」
顾锦信被骂得闭门不出。
但让他哭的事情还在后头。
赶潮流的二皇子也看到了那个未来皇帝的话本子。
他越看越不对,因为话本子里的皇帝就爱逗鸟、画画,做木工活儿……
他醒悟过来,越看越觉得这是太子给他的暗示。
恰逢顾锦信劝说他好好经营店铺,积累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二皇子惊恐之下,生平第一次有了主见。
「锦信啊……
「本王看你有大才,留在本王这里实在屈才。
「不如,你先回去,待本王去求父皇为你另谋一份差事?」
他不等顾锦信回话,便飞快地将顾锦信赶走,并命人再也不要让顾锦信来。
如此,顾锦信和他的大腿彻底决裂了。
ŧŭ̀ₙ听闻,他站在二皇子府门口一天。
那模样,如同丢了自己的心上人。
吓得二皇子连夜去了城外的庄子避难……
恰在这时。
边境传来消息,南理国求和了。
因为他们陷入了粮荒。

-11-
南理国盛产香料。
早在我一重生,我便联合赵松明等商人,让他们以北梁国商人的名义,在南理国高价大肆收购香料。
同时,也用布匹换南理国的粮食。
那一段时间,南理国人赚得盆满钵满,人人都在到处搜刮香料换钱。
然后,我又以提前预付的方式,让南理国人将粮食改种香料,和他们提前预订了下一年的香料。
如今两国开战。
我违约了。
种了香料的地,已来不及种粮食。
南理国如今陷入了粮荒。
他们的兵在前面打仗,而他们的香料却不能当饭吃。
他们撑了几个月,又吃了几次败仗,人心涣散,早已无力再战,不得不前来求和。
消息传到京城。
举国欢庆。
楚征一下朝,回到东宫,便向我跑来。
他步履轻盈,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身上褪去了老成持重,仿佛重新变回一个张扬少年。
他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赢了!
「迦若,我们赢了。」
他的唇紧紧吻住我的唇。
我感到了一股刻骨铭心的喜悦,飞速从他的身上传到我身上。
他将我抱起转了一圈又一圈。
等我回过神来。
四周的下人早就跑了。
我晕晕忽忽地靠在楚征的怀里,仿佛自己也年轻了一回……
那颗以为七老八十的心,再次在心腔里悸动。
谈判是楚征亲自去的,这是一次太子立威的好时候。
与他一同去的,还有太子府的无数幕僚。
寒门和世家,有力往一起使。
顺利谈下了南理国纳岁币上贡的条件。
听闻,南理国那边还想献上自己的公主。
被楚征一顿训斥。
「一战败便送女人,有本事将南理国的皇子送来,本朝好男风的权贵也不少。
「既然皇子对你们南理国来说更珍贵,那就送珍贵的过来,我朝只要好的。」
南理国闭嘴了。
消息传回国内。
众人笑惨了。
一股身为天朝上邦的自豪感,在每个人的内心生根发芽。
没多久。
楚征便带着十八年前和亲的宗室公主的尸骨回朝了。
那一天,无数人默哀。
这位公主,许多人不知她姓名。
却是她以性命换得边境和平十八年。
那一天,许多人心里都在想。
从今后,我朝再也不会有公主去和亲。
就算有,也应该是对方的皇子来和亲。
回朝之后。
陛下大肆封赏。
这一战让许多寒门子弟得到晋升。
这是军功,旁人无话可说。
而随着楚征出访的使团回来也各自论功行赏。
朝中寒门子弟的数量一下子多了起来。
再接着,便是楚征借势成立了自己的商人智囊团。
因为南理国一战,让大家清楚地看到了,打仗不仅仅是兵强马壮的事,商战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而南北货物供应,平衡物价亦是国家稳定的基石之一。
这些事情朝中的大臣不懂,但商人们懂。
楚征力排众议,让商人们参与朝政。
有反对的声音,但商人们刚刚立了大功,那些反对的声音慢慢就弱了下去。
最重要的是,此次征战,磨炼出了一批精兵猛将。
朝廷再不会如上一世一般,被叛贼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一年后乱军到来。

-12-
我问楚征要北梁国的地图。
楚征深深看我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给了。
他指着北梁国都城道:
「看来太子妃与孤的想法不谋而合。
「北梁国主少国疑,大将刘荣有军功傍身,一向骄傲自大,瞧不起才十岁的小皇帝。
「听闻他撺掇人想让小皇帝认他为义父,想当摄政王。
「但小皇帝的几个顾命大臣却不是好相与的。
「君臣不睦,将相不和,不出一年,北梁国大概就要乱了。」
他分析得相当对。
上一世,刘荣在北梁国造反。
被几位顾命大臣联手阻击,夺位失败。
最后迫不得已带着十万大军南下,一路烧杀劫掠,走到哪里抢到哪里。
七日时间便打到了我朝边境,杀了守城大将。
南理国趁机也在边境作乱,我朝两头作战,压力倍增。
太子临危受命,奔赴边境,却战死沙场。
最后刘荣抢了京城。
但他并不逗留,携带着大批财货绕道水路到了南理国,下马投降。
南理国的人贪图对方的人马财货,也想显示自己大国风范,便接纳了刘荣。
可谁知道,三年后刘荣又反了呢。
他杀了南理国国君,自己登上了皇位。
在南理国作威作福了好多年,种种恶行不一而举。
这些是我上一世经历过的。
今世楚征却早早就看透。
若他上辈子没死,定然会是一个明君。
我咽下心里的疑惑和赞叹,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若刘荣真的造反,他会顺着中州道一路南下……」
我和楚征详细地讨论着一旦刘荣造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两人一起推演。
居然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推出来了七七八八。
讨论完后,我和楚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帮刘荣一把。」
不能等他万事俱备再造反。
要让他东奔西跑,惶惶如丧家之犬地按照我们指定的路线逃。
于是,北梁国开始出神迹了。
先是刘荣去爬山,在山上听到了龙吟声。
紧接着,刘荣的部将钓鱼,从鱼肚子里发现了帛书。
书上有几个字:刘氏起,江山移。
再便是皇家兽苑里,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见到刘荣居然跪拜了……
这一切,都让刘荣的自信心得到膨胀,而皇室对刘荣的不满与日俱增。
终于,在一个平静的早晨。
刘荣发作了。
他起兵造反,攻打皇城。
不料,几个顾命大臣早有准备,死守皇城不出,另外调兵遣将围攻刘荣。
刘荣打了几日。
发现继续围下去,自己就要被援兵包饺子了。
当即决定南下。
一路烧杀抢掠。
只是,他打到我朝边境的时候,还来不及安营扎寨,就被突袭。
后来每到一个新地方,来不及喘口气,就被奇袭。
他没办法,Ṫū́₉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路。
一路丢盔弃甲。
到了一个港口,抢了所有的船,便一路南下了……
我和楚征闻知消息,忍不住击掌相庆。
祸水东引。
现在压力给到了南理国。
不知这一次,南理国会如何选择?
很快,南理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它如上一世一般,开城招安。
不过,这一次,刘荣狼狈逃窜,抢来的财货早就在逃亡路上,一路丢弃。
这一下,他在南理国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我和楚征都猜测,用不了几年,刘荣一定会再反。
等他反的时候,就是我们重新攻打南理国的时机。

-13-
阻击刘荣的事情传回京城。
再次举国欢庆。
尤其,这一次,我们接手了刘荣抢来的财宝。
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让所有人都乐开了花。
只有顾锦信砸了自己的书房,满怀悲愤。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刘荣怎么能败,他应该杀到京城,杀了那些世家的。
「世家不死,哪里有寒门出头之日。
「那些傻子,他们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这辈子永远都要被世家踩在脚下了!
「一群傻子,一群饭桶!!!」
顾锦信是真的痛心。
他没有说出的话,大概还有,楚征不死,二皇子怎么做皇帝?
靠着二皇子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造反,也没有能力当上皇帝的。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白费了。
他哀号不已,当天就气病了。
而孟青萝也怀孕了。
这一次,她借口自己不适,没有亲侍汤药。
一切都是顾老夫人操持的。
顾锦信双眼无神地喝着汤药,刚能起床就颤抖着手给我写了一封拜帖。
我收到后,只看了一眼就淡淡道:
「扔了吧。
「以后顾家的拜帖都不必再送。
「若是顾夫人孟青萝求见可带她进来。」
人总以为,历史是由最强壮的人书写的。
其实,我总觉得不是。
我一直觉得,历史是由最幸运的人书写的。
从前幸运的那个人,是二皇子。
但现在幸运的那个人,是楚征,是我……
但顾锦信有一句话说得不算错。
这些年,世家垄断了朝政。
长此以往,寒门没有出头之日,这天下终究还是要乱的。
但我从不觉得,靠杀,便能杀出一片清明。
若选拔官员的制度不改。
即便让一个寒门进入朝廷,不出二十年,又一个新的世家就会诞生。
所以,归根结底,在于改革。
我下一步的任务是,该怎么说服楚征改革……
我心里昂扬起斗志。
这重生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每一个阶段,都仿佛有一个新的任务在等着我。
而我乐此不疲。

-14-
永成三十年,陛下薨逝。
楚征登基,年号世昌。
他封我为后。
有大臣上书要扩充后宫。
楚征淡淡道:「除了皇后,朕对别的女子不感兴趣,反倒对男子很有兴趣,谁家若想送儿子进后宫,朕一定谢谢他祖宗八代。」
众臣无语住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从没求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好像无意间却得到了。
我感动了一阵子,就清醒过来。
我不会忘记,当年自己说过的话。
情爱于我是锦上添花。
有了更好。
没有也不妨碍我成为一匹华丽无匹的锦缎。
我重生的意义,不是满足个人情爱私欲,而是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这是我和顾锦信的区别。
我重提改革之事。
楚征的眼睛亮了。
「迦若,你为什么总能想到我想的。
「父皇也想改革。
「可怎么改,改哪里,如何让世家不阻挠,都是难题。
「现在你把答案送到了我嘴边。
「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我一定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谢你。」
他带我上朝。
刚开始,我在帘子后面。
后来, 有一次,他和大臣吵架吵不赢。
一怒之下,掀掉了帘子。
「阿若, 你来替朕接着骂。」
我:「……」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和ţų⁹和气气地在那些大臣和他之间周旋。
一来二往,君臣关系有所缓和。
后来, 许多大臣犯了错,反倒通过我来求得楚征的原谅。
我上朝,渐渐成了一个共识。
但改革很难。
它侵犯了世家的利益。
我和楚征都在等,等一个契机。
终于, 时机来了。
刘荣在南理国造反。
他一日之间, 杀了南理国几十家世家。
消息传来, 震惊天下。
所有人都知道了刘荣造反的原因。
他在南理国投降后, 一开始也想着和南理国的权贵搞好关系。
但那些权贵哪里瞧得上他这个北国来的蛮汉。
要么将他拒之门外。
偶有接纳,也将他当作一个笑话看。
久而久之,彼此之间积怨极深。
再一次, 南理国先发自己人的军饷,给刘荣的军饷迟迟不到。
刘荣忍无可忍, 终于反了。
他一怒之下,血洗京都。
整个南理国改天换地。
而楚征就在这个时候下达了攻打南理国的命令。
三个月的时间,就打到了南理国的都城。
这一次,刘荣开门投降。
但我和楚征都不愿意。
刘荣可是两度造反。
招安他,是要命的!
刘荣被杀。
南理国的权贵不仅没有国仇家恨, 反而谢谢我们。
嗯……
挺奇妙的。
后来的朝会上, 楚征笑吟吟地问诸多世家。
「还拦着朕改革吗?
「诸位可想清楚了。
「朝里是你们当家。
「可这世上拿着刀剑的可是寒门中人多。
「你们能保证, 这世上不会再出现一个刘荣?」
这一次,改革顺顺利利地推行了下去。
世家依然有许多优势, 但寒门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当第一次官员选拔放榜的日子。
我和楚征挤在人群中, 一起看那些榜单上的名字。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还有人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我们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喜悦,忍不住两手握紧。
我在人群中, 也看到了顾锦信。
他不敢置信地怒吼。
「怎么会没有我?
「我可曾位列九卿, 怎能榜上无名?
「这考试不公平……」
他疯疯癫癫, 很快被差役押了下去。
为什么他榜上无名?
因为, 这本就是他的真实水平。
上一世,无数寒门在世家被屠杀后,进入了朝堂。
可屁股决定了脑袋。
他们才入朝堂, 就开始学起世家那一套。
大肆搞谱学,搞门阀。
以成为新世家而自豪, 也如同从前的世家那般打压寒门。
所以,世家消失了吗?
没有!
只是换了一批人当世家。
前世,我从父亲的沉默和对故友的哀悼中看清了事情的本质。
可顾锦信从未曾看透过。
他以为是自己厉害。
其实, 他也不过是一个时代的幸运儿罢了。
和寒门中真正有才华的人相比,他不过尔尔。
回到宫中。
我的桌案上摆着两个折子。
一个是孟青萝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顾老夫人眼看着给儿子请封伯爵没戏,想试试给自己的孙子请封。
我允了。
顾家的确没希望了。
但孟青萝和顾老夫人不糊涂, 应当会好好教育孩子。
到时候,儿子伯爵,老子平民。
顾家应该挺热闹吧!
想想就高兴。
另一个折子是北梁国派出了使团,打算和我国交好。
我看着这折子。
明白自己下一步的任务是什么了:打造盛世, 让万国来朝!
楚征翻着折子,变了脸。
「连顾锦信那个匹夫都有儿子了,朕也要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可我甘之如饴。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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