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寂年是圈里有名的纯恨夫妻。
今天他默许秘书挑衅我,明天我就把他打进医院。
针锋相对了一年又一年,我们都恨毒了对方。
直到他养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孩子跪到我面前。
1
「谢小姐,你放手吧,寂年心里没有你。」
我站在楼梯上看着这个一进来就跪倒在地上的漂亮姑娘。
她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哭得楚楚可怜。
「你和寂年走不到一起的,满北城谁不知道你们俩不合,与其这样恨下去,不如放过他也放过你。」
等她哭够了,也说够了,我才施施然走下来。
「这位小姐,我和裴寂年再不合,闹得再难堪,我也是裴太太。
「说难听点,就算裴寂年死了也是我给他扶灵,至于你,连葬礼都进不去。」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打量她。
杏眼朱唇,黑发微垂,确实清纯又漂亮。
「那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劝我让位呢。」
这个漂亮女孩把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嗓音娇弱又固执:
「这是裴寂年的孩子,他都三岁了,你说我和他什么关系?」
我定定看了那个孩子一会儿,心跳漏了一拍,很快又恢复了。
年轻真好,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我凭什么相信ẗũ₇你呢。」
她擦了擦眼泪,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我不需要你信,我来也不是找你的。
「寂年在哪儿,我要见他,为什么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是不是你故意不让他见我。」
我百无聊赖地欣赏了一下刚做的镶钻美甲,思考该怎么让裴寂年再进一次医院。
昨天扇裴寂年太用力,差点断了。
「哦,他在医院呢,昨天刚被我扇晕,现在估计还没醒,你也想试试吗。」
她看着我冷漠的眼神抖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怯弱又倔强:
「你不敢,你动了我,寂年不会放过你的。」
我很轻地笑了一下:
「嗯,上一个闹着要裴寂年给个名分的人也是这么说的,她挑衅到我眼前,还笃定我不敢动她。」
趁她慌乱垂眼的时候,我凑近她,摸了摸那孩子的脸,笑意盈盈:
「你猜最后她怎么了。」
我也不需要她回答,继续说:
「她被我打进了医院,裴寂年想拦,现在也在医院躺着呢。
「你既然能找到这儿来,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漂亮姑娘脸色苍白,半是无助半是惊慌。
「我和她们不一样。」
我居高临下观察她的细微神情,从嗓子里挤出冷嗤:
「能有什么不一样,你说我如果在这里动手,你能不能跟他们躺进一个病房。」
她惊恐地看了我一眼,攥紧了手心,怯弱地低下了头。
看她实在害怕得厉害,我给裴寂年打去了电话:
「裴寂年,还活着吗,有人找不到你,找到我这儿了。」
电话那头的人嗓音轻倦多情:
「宁宁,多亏你没下死手,我还活着呢,医生说能出院了。
「什么人啊,敢来打扰你,你帮我打发了吧,处理完记得来接我出院。」
我抬眼,示意她:
「电话通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南霜。」
我继续打着电话:
「她说她叫陈南霜,哦对了,她还带了一个孩子。」
裴寂年沉默了。
过了几分钟他才又开口,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不认识,你赶出去吧,别打扰你休息。」
陈南霜像是要崩溃了,脸色惨白。
「不可能,寂年不会这样对我的。」
她眼里泪花闪烁,不甘心地抱着孩子走了。
她走出去时,我才卸下冷静的伪装。
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裴寂年迟疑了,说明他在骗我。
他认识陈南霜,那孩子我看得清楚,和他明明有几分相似。
近乎窒息的濒死感把我淹没。
那孩子三岁了,我们结婚四年,他竟然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2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如果他能平安出生,大概也三岁了。
可他来的时间不太好,那是我和裴寂年关系最僵硬的一年。
那年他刚把我从催债人手里捞出来,可我丝毫不领情。
因为就是他故意设计害我家公司破产。
同样,裴寂年也恨我。
从十八岁裴家因为我爸反水破产,裴寂年父母绝望跳楼。
再到同年八月,他亲哥从美国回来处理事情,中途车祸,意外离世。
一年不到,他失去了三位骨肉至亲。
所以他恨我爸害死他父母,哥哥,也恨我。
我恨他对我极尽羞辱,恨我爸,恨所有人。
可我对这个孩子总是狠不下心,得知怀孕的第一天,我是想打掉他。
我不想他的出生承载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恨。
我没和任何人说,独自预约了流产手术。
上手术台的时候,裴寂年闯进来了。
他满眼的泪,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仓皇的样子。
他颤抖着跪在我面前,眼尾瘀红,声音都在发抖:
「宁宁,我求你了,别这样,你别这样对我。
「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你难道还想让我再失去一个吗。」
我妥协了,留下了这个孩子。
我们的关系也在慢慢好转,就在我感觉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
裴寂年的嫂子林北雪来了,她脸色苍白,小腹微微隆起,凄然质问我:
「谢宁微,你爸害了裴家三条人命,你怎么还有脸待在这里?」
她情绪不太稳定又怀着孩子,我不想和她纠缠,给裴寂年打电话,让他过来处理。
我刚拿起电话,林北雪就哭喊着朝我扑过来,疯了一样打我,争执间把我推下了楼梯。
钻心地疼,很快我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孩子没了,并且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我痛得喘不过气,流着泪问:
「林北雪呢。」
可裴寂年避开我的眼神,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说:
「宁宁,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林北雪已经被我送去国外了,我保证,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
我明白了,他不准备追究了。
他赶在我没醒来,把人送出国,不就是怕我伤了林北雪吗。
也是,林北雪是他亲嫂子,他怎么追究。
可我要追究,孩子在我肚子里,我不为他讨个公道,还有谁会怜惜他。
我疯了一样拔了输液管,拖着刚流产的身体砸碎了满屋的东西,恨声道:
「裴寂年,我不会放过她的。」
最恨的时候,我甚至想让林北雪给我的孩子陪葬,可这念头只起了一会儿就没了。
一片狼藉中,裴寂年沉默地和我对视。
他笑了,清俊的眉眼压不住戾气,话里渗血:
「谢宁微,你们家欠裴家三条命,她新婚一年,丈夫就因你爸而死,你准备怎么不放过她啊。」
我怔住了,给了他一巴掌。
「滚。」
裴寂年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们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
可那天晚上,我睡梦中感觉有人替我掖了掖被子,有冰凉的液体落在我脸上,是裴寂年。
等他离开后,过了几分钟,我偷偷跟出去。
看见裴寂年跪在阳台哭,月光映亮了他满脸的泪。
是那种没有发出声音,却极度悲伤绝望的哭。
我突然就倦了,我不知道该恨谁。
3
现在看来,我还是恨他吧。
恨他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明明守不住承诺还拼了命地许诺。
我靠在沙发上,眼泪控制不住地掉。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裴寂年。
【宁宁,不用来接我了,我公司有事。】
我擦尽眼泪,吩咐管家:
「陈南霜带着孩子肯定没走远,你去把他们接回来。」
我要带着他们去见裴寂年。
到了病房门口,我让陈南霜带着孩子先躲在门外,我独自推了门进去。
裴寂年正在穿衣,看见我很是讶异:
「宁宁,你怎么来了。」
他俯身环住我,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耳边,倦怠温和:
「怎么,怕我伤得太轻,特意来补刀的。」
我笑着点头,并不回答他。
我用力戳在他伤口上,看他因疼痛而皱眉,眼睛一片寒意:
「你伤还没好,着急去见谁啊。」
裴寂年淡笑:「没有谁,公司的事而已,走了。」
他越过我,大步离开。
在他扭开门把手的时候,我出声了:
「不用去了,人在我这里。」
裴寂年转身,神色冷得可怕:
「谢宁微,你把人怎么了。」
我冷笑:「怎么,装不下去了,你不是说不认识吗。」
我故意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踱步,遗憾道:
「裴寂年,她可没有你那个秘书坚强啊,哭出来的眼泪能淹了北城。」
看着裴寂年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我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还有那个孩子,他哭得好厉害啊。」
几乎我的话音刚落,裴寂年的手就掐在了我脖子上。
「谢宁微。」
他好像很紧张,手上青筋暴起,掐地我喘不过气,嗓音冷且沉:
「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挣扎着一巴掌扇他脸上,很快便冒出了细密的血珠。
裴寂年眼里翻滚阴郁的戾气,警惕地看着我:
「谢宁微,你最好祈祷他们没事。」
我拿起旁边的水杯砸下去,溅起的碎片在他手上划出道道血痕。
「他们当然没事,裴寂年,她都跪进家里求我放手了,我怎么敢动她。」
我拉开门,把陈南霜和那个孩子推到裴寂年身边,心如刀割,却还是笑:
「来,见见你儿子。」
裴寂年下意识躲开:「他不是我……」
他话没说完,陈南霜就盈盈落泪,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打断了他。
「寂年,我,我好害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那个孩子也抱着裴寂年的腿小声哭了起来:
「爸爸,我害怕,阿姨好凶。」
不知道陈南霜窝进他怀里说了些什么,裴寂年定定看了这个孩子一会儿,突然落了泪,把这个孩子紧紧抱进怀里。
真是稀奇,向来从容不迫的裴寂年也会因为一个孩子而落泪。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我孩子没了的那个晚上,他也在流泪。
他的眼泪真廉价。
医院的消毒水味并不难闻,却清苦得很,吸入肺里,如刀割一般。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觉得好无趣,转身想走。
陈南霜一把扯住我,含着泪再次跪在我面前:
「谢小姐,安安那么小,他不能没有爸爸,求你了,让他们父子团聚吧。」
我看了眼裴寂年,嘲讽道:
「裴寂年,需不需要我给你们一家腾位啊。」
裴寂年愣住了,他牵起我的手正要说话。
陈南霜突然哭得肝肠寸断,一声比一声凄惨:
「寂年,你知道幼儿园的人都怎么骂安安吗,他们说他是小野种!安安身体不好,每天缠着我问爸爸在哪儿,你忍心看他被人指着鼻子骂吗?」
4
裴寂年慢慢收回了手,眼红得像是要落泪:
「宁宁,对不起。」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好,恭喜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裴寂年抬手给我擦掉眼泪,眉眼凛冽。
「宁宁,你还是裴太太,这不会变的,你只要把安安带在身边就好。」
我挑眉看他:「你是要我养他,要我当后妈吗,裴寂年,你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你不怕我害他吗?」
裴寂年神色倦怠,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宁宁,你生不了孩子,就不能把安安当成你的孩子吗。」
我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肺腑生疼,连声音都在颤抖。
「裴寂年,你真是畜生。」
我是怎么没了孩子,又是怎么再也不能有孩子,他比谁都清楚。
他全都知道,竟然还让我把他情人的孩子养在身边视如己出,是故意要诛我的心。
裴寂年挨下这巴掌,微微偏头,语气冰冷恶劣:
「谢宁微,外面那些人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但是,别动南霜和安安,他们胆子小,禁不住你折腾。」
我咽下眼泪,冷笑道:
「要是我非要和他们过不去呢。」
裴寂年抱着那个孩子,头也未回,嗓音淡漠:
「谢宁微,你别忘了,你们家还欠我三条人命,你妹妹还在医院等着我请人做手术。」
喉咙里泛起血腥气,我这才知道,原来人真的会呕血。
为了陈南霜,他拿我妹妹威胁我。
我不想和他永无休止地互相折磨了,想清楚后,我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
「宋律师,你帮我看看四年前裴寂年和我签的那份协议还有多长时间到期。」
那份协议大概连裴寂年都忘了。
当年他父母兄长骤然离世,他恨毒了谢家。
隐忍蛰伏三年,咬着牙把公司撑起来,给了谢家致命一击。
于是谢家倒台了,我爸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还背上了巨额债务。
我爸受不了打击,催债人上门恐吓的第二天,他疯了。
他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听不进话,在家里发疯一样砸东西,偶尔清醒。
我倒是无所谓,可我妹妹谢念今有先天心脏病受不了刺激。
我拿出最后的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债务,压得我喘不过气。
债主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又来要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不值钱的全砸了。
我跪在满地的碎片里,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你爸欠了那么多钱,他不还,你这个做女儿的替他还!」
真是可笑,我爸春风得意的时候我和妹妹没沾他的光,生活费都是妈妈留给我们的。
现在他疯了,平时千娇百宠的那些ŧúₕ私生子私生女全跑了,留我和妹妹替他赎罪。
催债人手里的棒球棍即将打下来时,我只顾得上把妹妹护在身下。
那天下着雨,裴寂年来了,一句话就叫停了催债的人。
他居高临下,神色晦暗,将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尽收眼底。
「谢宁微,失去一切的滋味怎么样,三年前,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狼狈,那时候我真是恨毒了你们谢家。」
他西装笔挺,满身矜贵,就这么看着我和妹妹在大雨中瑟瑟发抖,眼眸里流出恨意。ƭųₙ
「还是不够,谢宁微,你还没有尝过痛彻心扉的感觉。」
我颤抖着搂住妹妹,心里在想,还是不一样的。
三年前他跪在雨里捧着父母骨灰痛哭时,我在他身边陪着。
现在局势逆转,他高高在上,对我极尽羞辱。
裴寂年单膝下跪,平视我,眼皮有些冷淡地垂着。
他提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要求。
5
「我可以替你还债,不过我要你和我结婚。」
隔着蒙蒙细雨,我突然有些看不清他。
又或者说,从三年前他家破产失去所有的时候,我就看不清他了。
那时候我愧疚得厉害,可我也左右不了我爸的决定。
我去求他帮帮裴寂年,却挨了他两巴掌。
「谢宁微,斩草不除根以后他报复我怎么办,我可是你亲爸,你竟然向着外人!」
我顶着红肿的脸去找裴寂年,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裴寂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裴寂年没要我的钱,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垂着头,嗓音嘶哑得可怕。
他说:「谢宁微,我们以后别见了,我怕我忍不住恨你。」
于是此后三年,不管我怎么想办法见他,他都视若无睹,我们从此陌路。
雨滴进眼睛,有些刺痛,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
我扯出一个笑:
「裴寂年,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亲口说不会放过谢家,你现在说你要和我结婚。」
我顿了顿,任由雨顺着眼睫流进眼睛里。
「你不觉得可笑吗。」
裴寂年抬手给我遮雨,冰冷的气息吐进我耳朵里:
「对啊,就因为我们之间隔了三条人命,所以我才要把你放在身边日夜折磨,谢宁微,我们不死不休。」
我攥紧了手,没等我说出拒绝的话,怀里的妹妹突然开始剧烈发抖,她的病又深了。
裴寂年阴冷的视线勾缠缭绕:
「你可以无所谓,那你妹妹呢,她的病能撑到什么时候啊。」
我慌乱地扯住他的衣袖,咽下痛苦和眼泪。
「好,我答应你,你救救念今。」
于是我和裴寂年签下了结婚协议,我和他结婚,他替我还债,救我妹妹。
可在协议时间上我们又争执起来,我说只能是四年。
裴寂年本来是不同意的,我告诉他:
「你拿捏我留在身边难道只靠协议吗。」
我的话点醒了他,协议随时可以背弃,可我妹妹的病,我爸的命,我舍弃不了。
我只给自己四年时间,也只给裴寂年四年。
四年后我们的婚姻到此为止,我手里有钱救妹妹,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至于我爸,随裴寂年怎么折磨吧。
宋律师的话让我松了口气。
「谢小姐,协议已经到期了。」
「好,宋律师,麻烦你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寄给裴寂年吧,让他签字就好,我什么都不要。」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去了北城最好的私立医院,我妹妹在那里治疗。
看见我来,她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笑,甜滋滋地叫我:
「姐姐,你来了,姐夫呢,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呀。」
谢念今比我小六岁,我从小看着她长大,也知道她最心疼我。
要是让她知道我和裴寂年的事,少不得会刺激病情,所以我瞒下了离婚的事。
我替她挽好散落的头发,尽量装作无事发生:
「最近公司有新项目,他忙得很,让我替他赔罪,说下次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小蛋糕。」
谢念今笑着靠进我怀里:
「没关系,只要姐姐来看我就好。」
我怜惜地捂着她冰凉的手,静静地感受这一刻的平静安宁。
6
妹妹突然抬手摸了摸我的眼睛,嗓音很轻:
「姐姐,你眼睛湿湿的,是不是哭了。」
不等我说话,她轻轻捂住了我的嘴,乌黑的眼眸直视我。
「不是姐夫的话,那就是我,姐姐,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
我最受不了妹妹这样,我宁愿她哭着说她不想死,也不愿意看她把所有事压在心里强装冷静。
我勉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安抚她:
「不是的,你别瞎想,我只是眼睛疼,我们念今会长命百岁的。」
「姐,你别安慰我了,也不用为我伤心,我刚出生的时候医生都说我活不了,后来他们说我能活到十八岁我还挺高兴的,白赚十八年。」
她在安慰我,我却忍不住掉眼泪。
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摇头。
一道清冷的声音替我安慰她。
「你听医生的话,按时休息,不会有事的。」
我顺着白大褂往上看,对上一张清光明艳的脸,金丝眼镜下一双含情凤眼。
是妹妹的主治医师,秦时宴。
谢念今娴熟地和他打招呼:
「秦医生下午好,你快劝劝我姐姐。」
「谢小姐,我们出来说吧。」
我又看了妹妹一眼,和秦医生出去了。
秦时宴一开始不是妹妹的主治医师,他刚从国外进修回来,师从名师,各大医院都抢着要人。
他在心脏病这方面颇有建树,我去登门拜访,他只是温柔地请我喝茶,却不松口。
我以为这件事没希望了,没想到第二天,妹妹的主治医师就成了他。
秦时宴给我递了张纸巾,音色清冷,带着微微的哑:
「别哭了,会好的。」
我的手还在颤抖,连纸巾都拿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真的会吗,念今的病真的会好吗?」
秦时宴微微俯身替我擦掉眼泪,姿容绝佳的青年眉目疏朗。
「会的,不哭了,一会儿你妹妹又要担心了。」
我还是冷静不下来,哽咽着问他:
「秦医生,是不是你也没办法,是不是连你也救不了她,那谁还能救她。」
秦时宴轻叹,眉目却莞然。
他避开了我的问题,只是说:
「念今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她很坚强,一直说要等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我一想到妹妹她才十七岁,连十八岁生日都没过,更难过了。
见我哭得满脸是泪,秦时宴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实在忍不住的话,在我这里靠一会儿吧。」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靠在他肩膀上哭,眼泪很快就洇湿了他的衣服。
「谢宁微,你在干什么。」
一道平静里带着戾气的声音打断了我们。
我回头,裴寂年正站在拐角处,眼里翻滚阴郁的戾气,冷沉沉地看着我。
他快步走来一把扯过我,从嗓子里挤出冷嗤:
「谢宁微,我问你呢,你在干什么。」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秦时宴身上,咬着牙问我:
「他又是谁?」
7
他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我下意识想甩开他。
裴寂年却不依不饶:
「说话,谢宁微,你就是为了他才要和我离婚?」
秦时宴拉开他,素来温润平和的脸上罕见多了几分强硬。
「放开她。」
裴寂年猝然寒了脸,再次把我拉过来,眉眼间压着阴狠的愠怒:
「你算什么东西,离婚协议我一天不签,我和她是合法夫妻,轮得到你来掺和。」
一道柔和的声音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姐姐,姐夫,你们和秦医生是吵架了吗?」
谢念今大概听到了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我们三个。
我慌忙擦干眼泪,甩开裴寂年的手,扶住妹妹,替她按住青紫的针眼。
「你怎么出来了,你药还没输完吧,没有吵架,我们和秦医生聊你的病呢,快回去吧,外面风大。」
妹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寂年,小声道:
「姐姐,你们真的没吵架吗,怎么姐夫脸色这么难看啊。」
我背过去,顺势掐了一下裴寂年,示意他管好表情。
「可能公司上的事不顺利吧,好了,你别操心这些,姐姐带你回去继续输液。」
裴寂年也缓和脸色:
「没事,快和你姐姐回去吧,你着凉了她又要骂我了。」
我扶着妹妹要回去的时候,陈南霜来了。
她堵在门口,双眼含泪看着我们身后的裴寂年,手里牵着那个小男孩。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生怕她突然发疯,赶紧推开她。
可我还没用力,陈南霜就柔弱地倒在地上,把孩子也带倒在地。
我正要去扶他,那个孩子就哭闹起来:
「疼,好疼,我要爸爸!」
陈南霜泪眼婆娑扑在我脚下,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上渗出血丝。
「谢小姐,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为难安安,求你了。
「我死不足惜,我只有一个要求,给安安一条活路就行。」
裴寂年把我推开,急切地去扶他们,看清陈南霜额头上的渗血伤口时冷了脸:
「谢宁微,有气你冲我来。」
妹妹身子晃了一下,靠在我身上问:
「姐姐,她是谁?为什么给你磕头。」
我堵住她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什么,姐姐一个朋友走投无路了求我帮她,没事,先回去吧。」
我冷冷看向裴寂年,一字一句:
「我妹妹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寂年,别让无关的人来打扰她,你替我处理一下吧。」
妹妹蒙了一下,被我和秦时宴半扶半推往房间里拉。
就快进去的时候,陈南霜突然挣脱开裴寂年的束缚,扯住我妹妹的裤脚。
她盈盈落泪,眼泪混着额头上流出的血,凄惨可怜。
她字字泣血,语速很快:
「谢小姐,你替我劝劝你姐姐吧,我和寂年是真心相爱的,就算你姐姐容不下我,可安安他才三岁,他不能没有爸爸啊,你们给他一条活路吧!」
我来不及堵住妹妹的耳朵,恨不得一脚踹死陈南霜。
我感觉到妹妹的身体好像僵硬了一瞬,她从我怀里探出头,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问:
「姐姐,这个孩子是姐夫的?」
8
我心都碎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晕倒在我怀里。
我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感觉自己也要晕倒了。
「念今?念今!你醒醒!」
我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抬进抢救室,瘫坐在地上,心好像破了个大洞,堵都堵不上。
念今从小就受不得惊吓,连鞭炮声都听不得,我不敢想她现在有多痛苦。
秦时宴牢牢揽住我,温声安抚:
「别怕,没事的。」
裴寂年脸色也不太好,他试探着捂住我的手:
「宁宁,你别担心。」
看见他,我心底的恨意慢慢翻涌上来,支撑着我站起来。
我抬手狠狠给了裴寂年一个巴掌,嗓子里一片腥甜:
「裴寂年,你明知道念今受不了刺激,还纵着陈南霜发疯,你真恶心。」
裴寂年脸上很快显出掌印,他却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
我推开他,走到陈南霜面前。
她现在知道怕了,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
我抬起她的脸,毫不留情给了她两巴掌,她捂着脸痛苦地喊:
「寂年,裴哥哥,救我!」
我踩住她的手,眼底一片红意,冷笑道:
「你不是很能说吗,现在继续说吧。」
那个小男孩虎头虎脑地朝我撞过来:
「坏女人,别动妈妈!」
我随手把他推开。
裴寂年匆忙护住他,嗓音寒凉:
「谢宁微,够了。」
「够了?」
我的眼泪一行一行地掉,声嘶力竭地喊:
「不够!我要她也和我妹妹一样疼!」
我闭住眼:「我不会让她好过的,裴寂年,你最好把她藏好。」
裴寂年眉目阴鸷,他扶起陈南霜,声音里是不带一点温度的冰冷:
「谢宁微,怎么,你还要她赔命?
「别说你妹妹现在没事,就算她真有事你也不能全怪在南霜身上,你妹妹本来就活不过 18 岁。」
字字诛心,句句刻骨。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恨不得现在就拉着他们一起死。
我深吸一口气,厌倦地抬眼:
「裴寂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把离婚协议签了,我放过她。
「第二,你可以不签,但我绝不会放过陈南霜,和那个孩子。」
看着裴寂年寒凉的脸色,我继续说:
「你知道的,我除了妹妹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裴寂年怔了一会儿,看清了我眼底的坚定,他开口了:
「好,我签。
「你别动他们。」
这才叫痛,在裴寂年心里,我妹妹的命比不上陈南霜,更比不上那个孩子。
我的痛苦在他眼里只是无理取闹,我突然想起十七岁的裴寂年笑着对我说:
「宁宁,你一哭我心就乱了。」
年少的爱意磨灭在刻骨的恨里,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9
裴寂年带着陈南霜去处理伤口,临走前他看着守在我身边的秦时宴,留给我一句话:
「谢宁微,他也会像我一样忍受着你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吗,你别后悔就好。」
我只回他一个字:「滚。」
我就守在抢救室门口,惶然看着灯灭,颤抖着扯住秦时宴的衣袖:
「我妹妹会没事的,对吧。」
他扶着我起来,柔声劝慰:
「会没事的。」
我忍着恐惧进去,妹妹脸色苍白得可怕,她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呼吸微弱。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
「念今,你看看姐姐。」
她睁开眼睛,身上还挂着吸氧机,费力地拍了拍我的手:
「姐姐,别哭了,我不疼。」
旁边的医生把我叫走,有些遗憾:
「病人现在是醒了,可她的心脏大概撑不过几天了,家属做好准备吧。」
我险些没站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妹妹被转回原来的病房,她好像也知道了结果,虚弱地扯起一个笑:
「姐姐,你不要哭了。」
之后的几天,妹妹常常昏睡,只偶尔醒来和我说几句话,我也不敢哭,怕她难受。
最后那天,她罕见地醒了几个小时,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笑着和我撒娇:
「姐姐,你过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苍白的手上捧着一罐纸星星,俏皮地眨了眨眼:
「姐姐,这里面有三百六十颗小星星,以ţů⁽后你想我了,就打开一颗,每一颗星星里面都有我想对你说的话。」
眼泪汹涌而出,我抱住她泣不成声:
「别走,姐姐只有你了。」
回应我的是她温柔的触碰:
「星星会代替我陪着你的,姐姐,我走后,别把我埋在土里,我怕黑,就把我撒到海里吧,我还没见过海呢。」
在她闭眼前,我握住她的手说:
「好,姐姐不会让你害怕的。」
妹妹走了,秦时宴一直陪着我处理后事。
他陪我把妹妹的骨灰领回来,我看着妹妹变成小小一罐,又想哭了。
我依照她的想法,把她的骨灰一部分撒进海里。
一小部分做成吊坠,放在那个有纸星星的盒子一辈子陪着我。
做完这些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这期间裴寂年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都石沉大海。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找不到我的踪迹,就在我爸待的精神病院等我。
我给我爸交住院费的时候被裴寂年拦住了。
他风尘仆仆,眼底有倦意,期盼地看着我:
「宁宁,你妹妹的病有救了,我去德国找了那个早就退休的老医生,他有办法救你妹妹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
「念今已经走了。」
裴寂年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他颤抖着开口:
「宁宁,对不起,当时是我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都是我的错,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说出了当年他对我说的话:
「裴寂年,我们别见了,我怕我忍不住恨你。」
10
裴寂年眼底闪过悔恨,他慢慢松开了我的手,嗓音嘶哑:
「宁宁,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还会原谅我吗。」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地开口:
「安安不是我的孩子,我和陈南霜也没有关系。」
对上我怀疑的眼神,他笑了一下,冰凉的液体落在我手上:
「你觉得他和我长得像,是因为他是我哥的孩子,陈南霜是他小姨,也就是林北雪的妹妹。
「三年前林北雪在国外难产去世,陈南霜就把孩子养在身边。」
我在心里想,南霜北雪,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林北雪是她亲姐姐Ṱṻ⁹。
她们姐妹俩,一个害我没了孩子,一个加快我妹妹的离开,不愧是姐妹。
我问裴寂年:「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他低垂着头,「陈南霜说安安有自闭症倾向,如果我不承认是他爸爸,他会加重病情,还有就是,我怕你知道他是林北雪的孩子迁怒他。」
说到底他就是怕安安受伤,所以选择伤害我。
我点了点头,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语气恶劣:
「我不会原谅你,除非你死。」
我也不想管他是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再见是陈南霜满身伤痕地跪在我新找的房子门口。
她身上伤痕累累,眼睛红肿,手也鲜血淋漓,跪在我面前声音微弱:
「谢小姐,我真的知错了,你让裴寂年帮帮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在她断断续续地诉说里,我才知道原因。
她在国外娇纵蛮横惹了不少留学的富二代,从前林北雪活着还会替她收拾Ṱù₊烂摊子。
后来林北雪没了,陈南霜惹下大祸,抢了别人男朋友被人追着打, 这才急着带着孩子来找裴寂年。
她惹的人最近追来了这里, 裴寂年却不管她了,冷眼看着她被人打成重伤。
陈南霜痛哭流涕, 也不敢装柔弱了。
「谢小姐,求你了, 你原谅裴寂年吧, 你让裴寂年拦住他们, 他们真的会把我打死的!」
我不耐烦地踹开她, 冷声道:
「出来吧。」
裴寂年从阴影里走出来, 半张脸隐在阴影下, 看不清神色。
「宁宁, 陈南霜我不管了, 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认真欣赏了一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冷笑道:
「我还是那句话,裴寂年, 你死了我才开心。」
裴寂年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笑了:
「好啊。」
他让人拖着陈南霜走了,听说陈南霜被人打断了腿扔在街上奄奄一息, 被她家里人赶过来接走了, 连同那个孩子。
再听到裴寂年消息的时候,我正和秦时宴在山里给妹妹祈福, 保佑她下辈子平平安安。
刚出山,宋律师就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嗓音有些凝重:
「宁微, 裴寂年自杀了。
「他立下遗嘱, 所有财产划到你名下。」
我怔住了, 良久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律师又说:「他还留给你一封遗书。」
秦时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宁宁, 你想看看吗。」
11
裴寂年的遗书很短。
【宁宁,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早在七年前我就不想活了。
【可想到还有你, 我又不想死了,我以为我是恨你的,可看见你流泪我也很痛,我既恨你, 又离不开你。
【宁宁, 孩子的事, 你妹妹的事, 我很抱歉, 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 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了。
【宁宁,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面无表情,纸上却有水渍。
秦时宴接住我的眼泪,温柔地拍着我的背:
「宁宁, 都过去了。」
兜里妹妹叠的星星突然掉出来一颗,我颤抖着打开。
里面写着:【姐姐,一切烦恼都会过去的,你要向前看呀。】
我突然泣不成声, 对,都过去了。
以后,我要带着妹妹那份期盼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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