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生

嫡姐是人淡如菊的端庄贵女。
将来要嫁给太子为正妻,受尽尊崇。
我是府中见不得人的污点。
早年受尽蹉跎,太子却对我一见沉沦。
人人都以为我是为拆散嫡姐与太子而来。
其实呢,我哪有那么多坏心思,我明明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1-
楚鹤下聘当日。
他前脚出了相府,后脚我就被两个婆子拖去主院。
「动手。」
夫人闭着眼睛捻着佛珠,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婆子们应一声,熟练地掏出十根银针狠狠扎进我的指头。
银针是特制的,比一般的针要长,所以扎得也深。
钻心刺骨的疼痛密密麻麻爬上我的身躯,我却痴痴笑起来。
「夫人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
首座上的女人不为所动,嘴里一直念着经文,恍然未闻。
倒是施刑的婆子喋喋不休:
「太子的正妻要母仪天下,必得是这天下最端庄的女人。」
「别说姑娘整日疯疯癫癫,就是这上不了台面的身份,给太子做妾,旁人都要笑话,姑娘何必自取其辱呢,夫人也是为姑娘好。」
婆子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抽出细长的银针,又随手扎进去。
反反复复。
我盯着指头,婆子用了巧劲,银针差不多穿到第二指节的末端,血珠滑落到地上,绽放了一朵朵精致的血花。
「这么说,我得谢谢夫人呢,劳夫人费心了。」
婆子点头,很是欣慰。
「姑娘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省得最后太子没攀上,在府里也没了活路。」
呵,说得好像我安分守己就会有活路一样。
半个时辰后,婆子们收了针,我的后背渗满冷汗。
夫人最讲规矩,府中规定家法半个时辰,那么就一分不多,也一分不会少。
我手抖得厉害,十根指头没了知觉,脸上仍旧挂着淡笑。
夫人放下佛珠,掀眼皮看我,像是看天底下最肮脏的东西。
「下一次见到太子,你记得避着些。」
「毕竟太子是贵客,被你恶心到不好。」
夫人带着婆子离去,我撑着地面站起身子,晃晃悠悠地往我的小院走。

-2-
楚鹤是亥时来的。
掀开帘子就往我身上扑。
自来熟得吓人。
「姐夫怎么来了。」
楚鹤嘴角抽了抽,直拉拉压在我身上。
「不是你这么对我比划,邀我夜里同睡吗?」
我嗤笑一声,伸出十指,缠了厚厚的绷带,绑得像是个圆鼓鼓的粽子。
「好看吗?」
楚鹤皱着眉头握住我的手,放荡不羁地亲了亲绷带。
「丞相夫人打的?」
不等我说话,他就闲闲开口:
「那看样今晚是睡不成了。」
语气里满是失望。
也对,能不失望吗,本来顺理成章的事,就因为这么点小插曲泡汤了,都对不起太子爷特意爬墙翻出东宫。
楚鹤理了理袍子,我以为他要走,便倚在床头看他。
月光落进窗子,照得楚鹤身上的银色袍子亮闪闪的。
他随手解了玉冠放到床边,钻进我的被窝,板板正正躺在外侧。
「姐夫还要留宿吗?」
楚鹤歪头看我:「孟枕月,你当来回翻墙不累吗?」
「被人发现怎么办。」
我是无所谓,被骂惯了,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
可孟懿德的名声就毁了,她未婚夫提亲当夜睡了哪哪都不如她的妹妹。
夫人会发疯,说不定还会上吊自尽!
想到这我就有些开心,她如果死了,我就不用勾搭楚鹤了。
楚鹤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答得认真:
「被人发现不正好嘛,有太子给你做靠山,以后谁敢随便打你。」
我闭上眼睛没说话。
男人床上的誓言要是有用,我娘连夫人都做上了,我也不会前半辈子活得那么惨。

-3-
睡到后半夜,楚鹤忍不住了。
他挑了我的衣裳,散着头发,像个艳鬼似的钻进被子吻我。
裸露的皮肤湿哒哒的,一会凉一会热。
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孟枕月,我会小心不碰到你的伤。」
小心是假的,没一会他就失控了,我哭着求他轻一点,他咬着我的耳朵哄我:
「孟枕月,你是第一次啊。」
「你像个妖精似的勾我,我还以为你是个惯犯呢。」
惯犯嘛。
我流着泪看着楚鹤的眸子,也算是吧。
为了勾引个男人的确是练了不少次,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太子而已。
大概这就是缘分吧,府里的人从小到大老是爱拿我和孟懿德比,所以我第一次勾人就勾到了她的男人。
这是报应还是缘分,真的说不清呢。
看着身上奋力耕耘的男人,我盯着手指笑了笑。
这顿打现在想来倒是不亏,夫人怕我勾引太子,坏了孟懿德好事,偏偏太子就上钩了。
不知道夫人将来知道以后会是怎么个神情。
那个在她口中会被我恶心到的男人,这会从上到下地吻我,一丝角落都舍不得放过。

-4-
我睁眼的时候,床上只余下那么点余温。
我不在乎地起床梳妆,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
楚鹤这个狗东西。
好在我的院子是奴仆们住的院子,也不担心有仆人进来,因为压根没人伺候我。
他们嫌我晦气,躲都来不及。
可我没想到,孟懿德来了。
倒霉催的,人真是不能干坏事。
这位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即便走进屋子看到凌乱的床Ṱů³单和那朵干涸的梅花,脸上的神情也毫无变化。
我恨不得给她拍手叫好。
「听说昨天你受了伤,我给你送点药来。」
我坐在铜镜前梳起头发。
手指太粗了,总是拿不住梳子,掉了几次在地上,孟懿德走了过来。
她的手指很纤细,很白嫩,一看就保养得很好,柔若无骨,我突然想起昨晚楚鹤的话:
「白日我瞧见了你的手,特别美,要是这会抓在我的后背倒是销魂得紧,你们丞相夫人,真该死。」
这话惹得我有些开心,眼泪都忘了掉。
「我代母亲给妹妹道歉,你别怪她。」
我看着镜子里的孟懿德,也拿自己和她做起了比较。
他们总说,孟懿德端庄贤惠,长了一张母仪天下的脸。
而我,天生狐媚,一看就是风流坯子,随了我娘的下贱。
之前没有细瞧过,这会儿这么一瞧,还真是。
「姐姐说笑了,我算什么东西,我也配怪夫人。」
孟懿德还是笑,神圣而端庄,像是寺庙里清心寡欲的佛。
「妹妹有怨气,也是应当的,待会我就去说说母亲,我很快就要出嫁了,以后家里只余下妹妹,一家人还是要和睦才好。」
我呵一声,怪不得好心来送药,敢情是为了炫耀。
「那要恭喜姐姐了,太子瞧着就很靠谱,一看就是良人。」
孟懿德的脸色稍微变了变,可也只是一瞬。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太子是个混不吝,但凡皇上有第二个儿子,这太子都轮不上他当。
不过孟家可不在乎这个,只要孟懿德嫁给太子,太子就是个没根的太监都没什么问题。
「药一日三次,都是好药,用足三天不会留疤。」
我嗯一声,药我自然会好好用,回头留了疤,楚鹤不喜欢了怎么办。
我指着他带我离开孟家呢。

-5-
孟懿德走后不久,夫人就命人锁了我的院子。
怕我跑了,用那么长的木板子把大门钉死,才落了锁。
锁门的婆子说大小姐大婚在即,不宜见不吉利的东西。
锁了就锁了,反正我也出不了门,还不如躺在床上歇着。
我百无聊赖地躺到傍晚,太阳还没落下,楚鹤就翻墙进了院子。
「喏,这是我今个儿去太医院给你寻的药。」
「你别看这药小,可是金贵得很,平时都供着贵妃用的,就是你爹去取,太医都舍不得给。」
贵妃是后宫最受宠的女人,丞相算老几啊,跟人家抢药。
我冲楚鹤笑笑,慢条斯理地开始解绷带。
一圈圈的白色纱布落在床上,白嫩的葱指露出来,结疤了,血干在上边,不好看。
楚鹤眯着眼凑了过来,他捏住我的手,毫无征兆地含住我的手指。
「孟枕月,你的手真漂亮。」
「比孟懿德还漂亮吗?」
这话问得很有针对性,楚鹤顿了顿,摇头:
「没见过,我不知道她的手什么样子。」
我妩媚地笑了笑,这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赢了孟懿德吗?
楚鹤来,显然不是为了送药,更不是为了吸手指,吸着吸着,他整个人就有些躁。
我药膏还没来得及涂,就被他按倒在床上。
楚鹤似乎挺喜欢撕衣服,昨晚的小衣碎屑还落在角落里。
「孟枕月,你会嫁人吗?」
我理所当然:「太子都要娶妻,我还能不嫁人?」
楚鹤眸子沉下去,一把撕了我的衣裳,他的眉毛很锋利,像一把刀。
「孟枕月,你要是敢嫁人,我就在你大婚之夜爬进你的婚房,让你夫君看着我跟你洞房。」
我笑得肆意,勾住楚鹤的脖子。
他动作激烈,打翻了孟懿德今早送来的瓷瓶。

-6-
楚鹤连着往我院里爬了半个月。
一天比一天来得早,俨然把我的小院当成了东宫的后花园。
每次事歇,他会勾着我的肩,同我斗一会嘴,和那日来求亲时公事公办的模样很不一样。
「孟家既然有你这么个美艳的女儿,怎么从不对外提起。」
「是怕京中那些木头桩子一样的贵女气得夜里睡不着觉吗?」
我被他逗得开心,手指在他胸前一圈圈地画圈。
「或许是嫌我丢人呢?」
这话绝对是实话。
别说孟家对外不提我这个女儿,就是对内,也不许下人喊我小姐。
都是姑娘姑娘地叫,不知道的,像是养在家中的家妓。
不过,这也不出奇,毕竟,我娘的确是相府的家妓。
只是她命不好,生下了我。
否则凭她的美貌,指不定就会被丞相送给哪个高官,母凭子贵地给人做妾,也比现在这样卑贱地留在相府好。
楚鹤勾着一缕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丢人嘛,那你去我府上丢人吧?」
我反身趴进楚鹤怀里:「你说话算话吗?」
楚鹤一愣,大概没想到我当真。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丞相愿意不愿意。」
那肯定是不能愿意。
别说丞相不愿意,若是夫人知道楚鹤有这想法,连夜就得将我埋进棺材。
「还是算了,京中青年才俊那么多,我何苦非得去东宫。」
楚鹤闻言猛地一个翻身,居高临下地看我。
「孟枕月,你还真想嫁人?」
很奇怪吗?我这么费尽心思地勾人不就是为了嫁人?
嫁给谁倒是不重要,只要能活着离开相府,就是嫁的不是人,我都行。
不等我说话,楚鹤风风火火地起身,衣裳还没穿好,就开始往外走。
我瞧了瞧窗外的月亮,这才二更天,他急着去哪。
赶下一场吗?
楚鹤一把拉开门,半个人浸在月光里,懒洋洋地回头问我:
「孟枕月,你说这个点我去承乾殿外跪上半宿,父皇能不能看在我腿软的份上,同意我娶你过门。」
这话问的,跟我是皇帝似的。
楚鹤也没指着我回答,他的话我也没当真。
指着东宫太子纡尊降贵去跪半宿青石板,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
楚鹤很快消失在门口,翻墙的动静挺大,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婆子。
「刚才有人进来吗?」
我半个身子裸在被子外,实诚道:
「太子刚走,你还不去追。」
婆子面无表情地关了房门,说了一句:
「想男人想疯了。」

-7-
那一夜后,楚鹤没再来。
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我坐在窗台看月亮,看来他娶我是指望不上了。
说起来,京中倒是也有几个大人合适,不过年轻的不多,守寡的倒是有几个。
算算孟懿德出嫁的日子,也就剩下最后二十天,要是那时候我还嫁不出去,指不定就会被夫人弄死在府里。
我叹息一声,觉得有些任重而道远。
算了,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8-
临近孟懿德大婚的前五日。
小院的门打开了,门哐当哐当地响,木板是被砸断的。
倒也不是夫人大发慈悲,而是太子大婚事关重大,皇后派了宫中的人来布置,门再锁着实在是不合适。
可即便如此,太监们入府之前,夫人还是纡尊降贵来了我的小院。
「宫中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这几日你不要留在府里,等大婚之后你再回来。」
夫人身后的婆子丢给我一包碎银子,那架势,跟打发要饭的差不多。
我拿着银子走人,没有自讨没趣。
在哪不是过呢,兴许外边睡得比府里好。

-9-
上京城很美。
珠帘绮梦,繁华尽显。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小贩叫卖不断,烟火气很足。
我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只是我没什么机会出门。
上一次出府还是我及笄那年,我在街上玩了一天,当晚就有位公子上门求见。
相府对外只称有一位小姐,他以为我是孟懿德,也知孟懿德已年过十八,便有意提亲。
那天晚上,我被夫人打了个半死。
几个婆子将我按在地上,沾了水的鞭子一点不含糊地抽在背上。
丞相在外饮了酒回府正巧看到,我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可他醉醺醺说了句「别弄出人命」,就搂了一个怯生生的丫鬟进房。
我娘也来了,夫人叫来的。
她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一个劲给夫人磕头。
「她今日出府是老爷允的,绝非奴唆使,她既犯了错,要打要骂随夫人,夫人切勿迁怒奴!」
人都说戏子无情,妓子无义,那一刻,在我娘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被打死,说起来还是托孟懿德的福。
她不知从哪听了消息,知道我在挨打,带了婢女匆匆赶来。
「母亲,她到底是爹的女儿,就算有错,您也得给她改过的机会,您总教我要宽容仁德,可您看您做的事,哪一点担得仁德二字?」
夫人疼爱孟懿德,那是她的骄傲,她弯腰扶起跪在我身前的孟懿德,嫌恶地开口:
「跟德儿比,你简直像是阴沟里的蛆虫,让人看着就恶心。」
自那以后,夫人收敛了很多,她不许我出门败坏孟懿德的名声,打我的时候也会选一些不容易被看出的法子。
而且,一定会避着孟懿德。
思及往事,我觉得有些好笑。
孟懿德说我即便有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我错在哪?
错在我不该出府?错在我不该游街?错在相府就不该有除孟懿德以外的小姐?还是错在我长得太美?
可无论哪一点,都不该怪我不是嘛。
我在街上逛了两个时辰,从东街逛到西市,像是弥补自己这几年被关在府中的遗憾。
等我反应过来天色已晚时,街上的小贩已经三三两两地散了。
我找了个酒楼,让小二开了间上房,在楼下简单用了饭,便准备往楼上走去。
可人还没走上二楼,就被一醉酒男子拦住。
男人色眯眯地看着我,眼神赤裸,像是要将我整个剖开。
我转身想走,却被男人拦住去路。
「好标致的美人,哪家的姑娘,爷明早就去提亲!」
这话说得讽刺,哪家好姑娘会晚上住在酒楼?
像孟懿德那样的大家闺秀,这辈子都不会宿在这种地方。
「让一让。」
「姑娘见外了,相识就是缘分,陪爷下去喝一杯,爷把你抬回家做妾。」
楼下一阵哄笑,有热闹看,谁不喜欢呢。
「城东孟府,明早我等着你。」
我倚着栏杆笑,男人脸色变了变,谁不知道孟家只有一个女儿,太子亲自上门提亲,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似乎正在考虑我话里的真实性,就听楼下有人出声:
「孟家小姐我倒是真有幸见过一次,那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姑娘这副做派,倒是像城南孟楼的姑娘,姑娘莫不是吃醉了,把城南说成城东了?」
又是一阵大笑。
男人也反了点,肆无忌惮地就要上手。
可他的手没落在我身上,因为一把扇子横在了我的身前。
「江公子是想回味回味上一次的打?」
身后的嗓音低沉好听,从我耳边划过,让我有些醉了。
面前的男人脸色一变,灰头土脸地跑了,楼下很快一扫而空。
我转身道谢,看到一双神色淡淡的眸子。
怎么说呢,很不一样,眼底没有欲望。
「入夜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免得招惹是非。」
「公子认为是我在招惹是非?」
「姑娘无罪,怀璧其罪。」
「你夸我美?」
「是挺美。」
「那你愿意娶我吗?就最近。」
公子愣住了,如冠玉的面容有些微红,半晌说不出话。
我笑了笑转身往二楼走。
嫁出去,真的很难。

-10-
大概因为换了床,我睡得很不好。
一晚上噩梦不断。
梦里我被夫人踩在地上,我娘红着脸衣衫不整从客房被老男人赶出,丞相盯着我娘的背影舔舔舌头,跟着她走进偏房,婆子们一边捂着我的嘴一边让我好好学……
孟懿德端坐学堂,手里握着四书五经,我被塞进客房床底,听床上男人肮脏的辱骂和女人无力的呻吟……
思绪如潮水向我涌来,我像是溺在水中的濒死之人,奋力挣扎,满脑子都是活下去。
「姑娘……姑娘……」
我慢慢睁开眼睛,公子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我看了看敞开的房门,无声地笑起来。
这世上的男人果然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姑娘,你哭了,擦一擦。」
我盯着那方白色的帕子有些失神,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落了一脸泪。
已经很多年不哭了,我竟对眼泪感到不适。
「做噩梦了?」
「你怎么在这,想睡我?」
公子低头,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
「江远的人还在附近,我怕他色胆包天又来欺负你,就一直守在门外,听到你屋里有响声,我才……」
哦,是这样啊。
真是个好人。
我翻了身看向床边,桌上的香炉不知何时落到地上,木板砸出一个小洞,香灰撒了一地。
「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做出对姑娘不利的举动。」
「我爹是朝中太傅,我叫温道。」
太傅,那真是让人放心。
在这京中,太傅这俩字就和孟懿德是差不多的意思。
只不过,一个代表克己复礼,一个代表贤良淑德。
听说太傅此人刚正,一生只有一妻一子,家教极严。
温道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放心,竟从怀中解下衣带就要绑住双手。
我笑出了声,起了逗弄的心思。
「温太傅如果知道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让你娶我吗?」
温道将衣带绕了几圈,用牙打了个结,抬起头,眉眼清澈地看我。
「明个儿回家,我会将此事如实告诉我爹。」
「如果姑娘怕有损清誉,在下明日就上门提亲。」
好傻。

-11-
有温道在,后半夜睡得出奇好。
一觉竟然睡到日上三竿。
我伸懒腰的工夫,温道醒了过来,他冲我笑了笑,有点羞涩。
莫名让我想到刚成亲的新婚夫妇。
这温馨的景况让我有一瞬的沉迷,如果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有个人这么对自己笑,应该会很开心吧。
「你饿吗?」
「有点。」
「想吃什么。」
「听说街上有家芙蓉糕很不错,但我没吃过。」
「那你等我,我去买。」
温道笑着起身,取门的时候才发现手还打着结。
他尴尬地笑笑,低头咬开,见我看他,无比认真道:
「孟姑娘,昨晚说你招惹是非的话,我要同你道歉。」
「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不是你。」
「该反思的,永远都是那些加害者。」
说完又低下头,红着脸说了一句我去买糕。
真是个美好的人。
他居然说该反思的,永远都是那些加害者。
这种话,大概也就只有生活在安乐窝的人才说得出。
他不懂,加害者不会反思,只会变本加厉地迫害。
那些人才不会反思错误,只会将错误彻底掩埋。

-12-
我没有等到温道的芙蓉糕。
比他先来的是孟府的婆子,平时打我最凶的那一个。
她今日见到我一反常态地恭敬,直到回到孟府我才知道,楚鹤又上门提亲了。
还是一院子的彩礼,说是聘侧妃,可同给孟懿德的箱子差不多。
夫人脸色发青地看着箱子,手攥得死死的。
我没见到楚鹤,婆子说太子东宫有事,放下聘礼就走了。
我倚着门勾唇,又不是聘正妻,的确没有见一见的道理。
可看到夫人发青的脸,我还是很开心。
我挑衅地看着她,你瞧,我还是把自己嫁出去了,我这个污点,你是除不掉了。
花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满窗棂,将梧桐叶子的落影照进屋内。
我以为楚鹤今晚会来,特意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裙,可我等到主院那边吵起来都没等到楚鹤。
吵的是我娘,二十年来,她第一次为我伸张了正义。
「枕月也是丞相的女儿,大小姐出嫁十里红妆,枕月出嫁夫人也该出一点才是。」
夫人坐在明堂,手里的佛珠转得啪啪响,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可眉头皱得老高,显然很不耐烦。
「这么多年,夫人待枕月不好便罢了,如今枕月马上就要出嫁,就算看在太子的份上,夫人也不该拦着老爷。」
婆子说,今日楚鹤提亲后,丞相打算出两担嫁妆,可夫人不乐意,说孟府的东西,她就是打发乞丐也不会给我。
丞相惧内是出了名的,当下就灰溜溜出了府。
我那做了二十年缩头乌龟的娘不知是因为我马上要嫁给太子觉得自己有了底气,还是年纪大了突然长了良心,竟头一次失态闹到了夫人跟前。
可夫人又哪是吃素的,她睁开眼睛,像是看脏东西一样看着我娘。
「女子出嫁,该给她准备嫁妆的不是母亲吗?」
「你在府里卖了这么多年身,临了拿出一点给自己的女儿都舍不得?」
一句话说得我娘哑口无言。
我倚着门看乐子,想看看我娘有什么长进。
可显然没有,她心虚地低着头。
「丞相也是她的父亲,他出是应当的,我哪有银子贴补她。」
「父亲?烟妓,孟枕月到底是不是丞相的女儿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一夜伺候那么多人,她是谁的,你说得清吗?」
「我劝你最好滚回去找个地方赶紧吊死,也算给你女儿积点福气,否则,万一哪一日太子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止她活不下去,你也不得好死。」
一句话就让我娘白了脸,她不敢闹了,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夫人,奴错了,奴以后再也不敢了,不陪嫁就不陪嫁吧,反正枕月素来低贱,配不上夫人给嫁妆,奴这就回去,再不敢来叨扰夫人。」
我娘出院子时,猝不及防地与我四目相对,我抱着肩饶有兴致地看她,她垂下头仓皇而去。
夫人看到我,脸上厌恶不减反增。
「孟枕月,嫁去东宫别作妖,别忘了,你娘还在府里呢。」
「夫人二十年来,威胁人的理由真是毫无新意。」
夫人不看我,转身往后宅走去。
「管用就行。」

-13-
离楚鹤的大婚还有三天的时候,他来了。
穿着一袭红衣,带了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顶鎏金色小轿,桀骜不羁地出现在孟府门口。
「孟枕月,跟我走吧。」
我冲他眨眼,他哈哈大笑,翻身跳马就要来抱我。
只是,人没到跟前,就被夫人拦住了。
「太子正妻还未过门,怎能先让一个侧室入东宫?」
楚鹤挑眉:「丞相夫人还管东宫的事?」
「太子可知,今日若是太子先娶了侧妃,京中人该如何编排我们懿德?懿德嫁过去后,与太子夫妻一体,太子妃名声有损,损的也是太子的颜面。」
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可显然楚鹤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哦,本宫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夫人没听过吗?」
夫人又要开口,楚鹤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看着我笑道:
「知道你们家不会给你准备喜服,虽然做得仓促了一些,但是样式我很喜欢,你去换上,化个漂亮的妆,今个儿我就让京中这些木头桩子似的贵女都开开眼。」
有人恭敬地递上一套玫红色喜服,虽然不是正红色,但是做得也很漂亮,连流苏都是金丝勾的。
我接过衣裳往小院走去,并不关心后边夫人要怎么说服楚鹤。
半个时辰后,我从院子走出来。
夫人还在据理力争,事关她女儿的名声,她才不会轻易妥协。
楚鹤原本神色恹恹,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看到我那一刻,毫无顾忌地跑过来,一把在人前将我抱起,很是欢喜地转了个圈,在我耳边小声道:
「孟枕月,看不出来,你穿上这么正经的衣裳,人都瞧着正经了,不比你那嫡姐差。」
我勾着他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声音拐着弯地娇媚:
「姐夫,你喜欢吗?」
楚鹤嘴角又抽了抽,每次听到我喊他姐夫,他都有几分局促。
他掐了我的屁股一把,贴着耳朵对我说:
「晚上告诉你。」

-14-
楚鹤还是带我走了。
临走的时候,相府还送了六担嫁妆。
跟孟懿德的十里红妆比起来,少得可怜,但也是我唯一一点傍身,不要白不要。
楚鹤没让我坐轿子,他说坐在轿子里别人看不到他娶了个多美的侧妃,于是将我抱在身前,与他共乘一匹马。
我没想到会见到温道。
他就站在人群里,眼神毫不掩饰地看我。
不知怎的,我莫名有些心虚,竟一时忘了转头,楚鹤突然当众咬了我的耳朵,就是那一瞬间,温道的手高高抬起。
是几包芙蓉糕。
那日我说,街头的芙蓉糕听说很好吃,但是没有吃过,所以他买了很多。
我突然想起那晚我说我是城东孟家的女儿,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只有温道信了。
他不但信了,还知道我不是孟家嫡女,所以今天太子上门娶侧妃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后,他带着芙蓉糕来了,算是兑现他几天前的诺言。
我突然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
在我最需要一个人娶我的时候,我先遇到的是温道,那么他会不会像买芙蓉糕一样兑现他上门求亲的诺言。
可这样的美梦是不属于我的,孟枕月不是孟懿德,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情如意过。
当失望成为人生的常态,好好活下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回报。

-15-
和楚鹤的新婚夜,楚鹤表现得无比激动。
他同我一高一低喝了合衾酒,又把我抱到铜镜前醉醺醺地为我描眉。
技术很差,画得很粗,生生把我化成了关公。
「孟枕月,瞧,你如果是个男的,就长这个模样。」
「真丑。」
「孟枕月,有时候美丑并不只看脸,你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浑天而成的狐媚。」
「那你还把我娶回来。」
「知道我父皇为什么偏宠贵妃吗?」
「宫里那么多一板一眼的女人,躺在床上一个个跟死了差不多,一开口就是礼义廉耻,有什么趣儿?」
我笑着擦掉楚鹤画的眉,慢条斯理画了平日最喜欢的细眉。
男人嘛,不就是这样,你指着他喜欢你的知书达理,还不如指望他喜欢你技术好。
无情无爱,无欲则刚。
楚鹤从身后环住我,在我脖子里蹭啊蹭啊蹭,脸上有点花。
「这么不自信,堂堂太子,还抹了粉?」
不止抹了粉,粉下边还有点伤,也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打太子的脸。
不过想到楚鹤平日贱嗖嗖的样子,指不定在外调戏良家妇人,被人家夫君捉奸在床,倒是也不奇怪。
「你心疼吗?」
楚鹤盯着镜子里的我,透过镜子看他的脸,伤还挺明显。
「姐夫,后日你大婚的时候粉一定要抹得厚一点,我姐姐指定心疼。」
楚鹤抬手戳了戳我的额头,说了一句没良心,抱着我就往床上走。
喜服被他撕成一缕一缕,丢在地上,我想起那日夫人对我娘说的话。
等到太子发现她的身份,别说她活不了,你也不得好死。
什么叫不得好死,大概也会像这一缕一缕的喜服,白日他还说着喜欢,晚上就会弃之敝屣。

-16-
第二天一早,楚鹤上朝后,我被请进了宫。
见我的是皇后娘娘,楚鹤的生母。
皇后正襟危坐,端庄得和孟懿德有一拼。
「跪下。」
我识趣地跪在地上,身子还没跪稳,后腰就挨了重重一板子。
接着就是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有太监低声说了句干净了,皇后才摆手让人退下。
我额头渗出了冷汗,说真的,很疼。
「本宫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勾引了太子,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只能正妻生,今晚你不准勾着太子,明晚去太子妃房里伺候。」
我被赶出了宫,像只被丢出家门的狗。
在湛蓝的天空下,东宫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富丽堂皇。
而我,只是逃出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座牢笼。

-17-
「我带你去看大夫。」
温道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有些失态地拽我。
回头才发现,我走过的地方地上开了一朵朵梅花。
「不必了,我如今是太子侧妃,公子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我知道你只是为了离开孟府,人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没错,该反思的是他们。」
该反思的是他们。
这是我二十年来听过最美的话,但是很可惜,太晚了。
「人多眼杂,公子这样,只会害我。」
我扶着腰往东宫的方向走去,温道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不懂他在执着什么,既然知道了我这等肮脏的身世,不该躲得远远的吗?
走到一处无人小巷时,温道猛地将我拉进巷子里。
「皇后不想你有孕,太监下手定然极重,你等我,我去给你拿药。」
说完就跑了。
我倚着墙歇了一会,整个后腰酸疼得厉害,身下一直在出血,走了这么一段路,我竟然有些气喘吁吁。
歇了一会,我扶着腰往回走,走进另一条巷子。
我不是个好人,最喜欢的就是将那些端庄的人拉进深渊,可对温道,我下不去手。
别看楚鹤整日笑嘻嘻的,到底是太子,上位者是容不下背叛的。
我在东宫躺了一下午,大概皇后已经打了招呼,所以丫鬟即便看到满床的血,依然无动于衷。
晚上楚鹤没回东宫,丫鬟说今晚皇上有宴请,需得太子陪宴。

-18-
我又做了噩梦。
孟荃还不是丞相的时候。
他不是个有能耐的人,所以在朝中并没什么太大的功勋,可他这人很懂投机取巧,每每宴请大臣后,就会挑几个高官带回府中。
我娘很美,是站在那里就美得让人不能移目的美。
那些男人会按照官职大小排序,一个出来,下一个进去。
等破晓的时候,她从屋子里走出来,就像是从水里滚了一遭。
每每这时候,孟荃都会等在房外。
开始我以为,他是为了等那些大臣,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等我娘。
「烟娘,你说,我和他们,谁厉害。」
我娘的声音很媚,嗓子夹得软软的,带着刻意的讨好:
「荃郎最厉害,在奴心里,没有人比得上荃郎。」
挺恶心的,她一辈子都毁在这男人身上了,她居然说在她心里他最厉害。
孟荃在屋子里待不了多久,他就是个废物,破晓之前跌跌撞撞地走了。
就是那夜,我在娘的窗外蹲了一夜,听到屋子里没了动静,我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我娘看着我,面无表情。
「有事?」
「娘,我能不能搬来跟你住,我在小院很害怕,夫人总是打我……」
「滚,打死你才好,没有你我何苦被禁在这府里,当初生下你,我就该掐死你,野种。」
那一年我五岁,我开始明白,原来这个家里,不只有夫人希望我死,我娘也是。

-19-
「哭什么。」
醒来时,是半夜。
我被楚鹤搂在怀里,他白色的寝衣被血染红,但他没说什么。
「疼吗?太医刚才来过了,药熬好了,我喂你喝。」
语气很平淡,我嗯一声,没闹。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楚鹤一边喂我,一边像是抚摸小狗那样抚摸我。
我乖乖地喝药,没指望他替我讨回公道。
那是他生母,我只是他兴之所至的玩物,孰轻孰重,没必要自取其辱。

-20-
楚鹤大婚当天,我在床上躺了一日。
血一直在流,我昏昏沉沉。
拜完堂后,楚鹤又来了。
喜服很精致,比那日娶我时华贵多了。
「孟枕月,你喝药了吗?」
「喝了。」
「丫鬟说你一直在睡,我以为你没喝药,所以来瞧瞧。」
「要喝药知道吗,不然会落下病根。」
「嗯。」
楚鹤走到床边将我抱起,他亲了亲我的额头,突然问我:
「孟枕月,你这么娇气,为什么不哭。」
我不知道楚鹤从哪看出我娇气,可我自认为我从不娇气,虽然的确有点疼,但是比夫人打得轻多了。
出这么血,可能只是单纯因为我倒霉。
「孟枕月,你会对别人哭吗?」
「不会。」
「嗯,你好好休息,外边宾客很多,我先去。」
楚鹤走后,我又睡了过去。
今日是他大婚,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不会来了,我有些困,很想好好睡一觉。
皇后昨日说要我今晚伺候孟懿德,可楚鹤说不用了,孟懿德这么大个人,不用我伺候。
他既然说不用了,我也没有坚持,我真的没有力气,肚子很疼,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21-
月亮出来之前。
我迷迷糊糊看到了温道。
他将一提芙蓉糕放在窗前,他说他知道我喝了药,太医的医术比宫外的游医好,所以他只带了芙蓉糕。
他说身上疼的时候吃一点甜的东西就会不那么疼,所以他多买了一些,都是今日新鲜的,他排了两个时辰。
这个梦很奇怪,直到醒来我都觉得自己很不清醒。
东宫这种地方,温道怎么会出现。
可我还是看向了窗子。
果然,那里空荡荡的,没有温道排了两个时辰买的芙蓉糕。

-22-
楚鹤又来了。
醉醺醺的。
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一脸的急躁。
「太子,皇后娘娘说了,您今晚必须住在太子妃宫里。」
「是啊太子,太子妃已经等了一天了,您还是过去吧,交杯酒都备好了。」
「太子,您别难为太子妃,也别为难我们,您不去,皇后会打死我们的。」
楚鹤就站在屋子正中央看我,表情不拘,他扯开喜服,那绣得精美的喜袍被他利落地扔出屋子,散在地上,像是开了一朵精美的花。
丫鬟们惊慌地去收衣服。
接着就是楚鹤的怒吼:
「都给本宫滚!」
是真的生气了。
我静静看着楚鹤,我早就说过,他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骨子里也是个狠人,发怒的时候浑然天成,像是要吃人一样。
可丫鬟们大概真是命悬一线,虽然战战兢兢,还是跪了一地。
知道楚鹤劝不动,她们开始劝我:
「侧妃娘娘,您劝劝太子,如果皇后娘娘知道太子今晚宿在您这,定然会生气的。」
威胁。
和夫人一样的威胁。
夫人威胁我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孟枕月,你不听话,今晚你娘就要多伺候几个,何苦呢。」
「孟枕月,你好好跟你娘学,等你长大了,府里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总不能白养你跟你娘。」
「孟枕月,你敢逃吗,你逃了你娘怎么办,你要她这么大年纪还去卖身吗?」
后来孟懿德大一点,夫人又不想我卖身了,毕竟我还担着府里姑娘的名号,她怕我的身世会连累孟懿德的名声,所以她时常想打死我。
可我命硬啊,每一次都活了下来,夫人捏着我的下巴对我说:
「等懿德成亲,我就送你和你娘离开,以后,你们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杀了我们嘛,死人才安分,死无对证才不会连累孟懿德。
很可惜,夫人的愿望又落空了,就像她无数次没能打死我一样。
我半支起身子笑着看向丫鬟,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好听:
「我为什么要劝太子,留不住太子是太子妃没本事,皇后不该怪她吗?」
丫鬟们一噎,不再劝,匆匆离去。
楚鹤笑了笑,吊儿郎当往床边走,他掀开被子钻进来,还不忘熄了灯。
「孟枕月,我真喜欢你伶牙俐齿的样子,像只护食的小兽。」
我撒娇地往楚鹤怀里钻,脸颊蹭了蹭楚鹤的胸膛。
「明天皇后怪我怎么办,她还会打我吗?」
楚鹤身子一僵,突然转过身狠狠圈住我。
「孟枕月,她再敢打你,我让她没儿子。」
这么狠,可我还是挺开心。
什么都是假的,有人庇护才是真的。

-23-
孟懿德很大度。
也可能是不大度没有办法。
她没等到我去给她请安,就带了些补品来看我。
「枕月,好些了吗?」
我穿着寝衣散着头发倚在床头,身后是楚鹤临走前给我垫的软枕。
「好多了,姐姐开心吗?」
孟懿德不在意地笑笑,名门闺秀嘛,不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
「我给你带了些补品,对你身子好,这些日子别动怒,身体最重要。」
「劳姐姐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孟懿德没有坐许久,她说我需要休息,坐了一会就走了。
丫鬟说她今日还要进宫给皇后请安,大概告状去了吧。
楚鹤比孟懿德回来得早,我猜测他根本没陪孟懿德入宫。
一来我屋,楚鹤就往我身边蹭。
「孟枕月,下个月父皇要在围场狩猎,你快点养好身子,我带你去玩。」
他一边说话一边玩我的手。
「朝堂上这些人可真没意思,一个个古板得像是顽固不化的石头,张尚书你知道吗,一大早居然请奏我不该宠妾灭妻。」
「那个胖得像头猪的张尚书?」
楚鹤笑了:「你也知道他吗?你形容得很贴切,就是胖得像头猪。」
呵,夜里就数他去孟府多,我想不知道都难。
「嘴上人模狗样,背地里指不定玩得多花。」
楚鹤又乐了,双手捧过我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就是,我起码只是宠自己个儿的女人,他们指不定去玩谁家的女人呢。」
楚鹤又乐颠颠说了很多,他这人不生气的时候挺简单,活得恣意。
「孟枕月,你喜欢吃芙蓉糕吗?」
我一愣,「不喜欢。」
楚鹤有些失望。
「哦,听说街上有家芙蓉糕做得特别好吃,就是排队久一些,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我若是喜欢呢。」
楚鹤吊儿郎当地捏我的耳唇。
「那我就让东宫的侍卫每天排队去给你买。」
我笑笑没说话,这对太子来说,已经是最真诚的心意了。

-24-
不知楚鹤用了什么法子,总之皇后再没找过我。
秋初的时候,我身子好利索了,楚鹤给我做了很多漂亮衣裳。
和孟懿德的端庄相反,他做的衣裳,件件都招摇妩媚。
皇后唯一一件插手的事,便是要求楚鹤每七天要有四天在孟懿德房里。
楚鹤嘴上答应,可实际上,月亮一冒头,他就往我屋里跑。
「姐夫,就这么看不上姐姐。」
我拿着香膏坐在床榻上一寸寸地抹身子,楚鹤夺过香膏,一把扯了我的衣裳将我按在榻上,大手沾了香膏一寸寸涂在我的后背。
「孟枕月,你喜欢拜佛吗?」
我:???
楚鹤亲了亲我的腰窝,掐我腰间的软肉。
「你都不喜欢,凭什么以为我会喜欢。」
「怪不得孟荃不喜欢夫人,原来因为她信佛吗?」
楚鹤笑了笑,握住我的后颈来勾我。
「怪不得她总打你,你这小嘴,是挺气人。」
楚鹤宠我不是秘密,人尽皆知,光明正大。
宫里的人说我是妖精,楚鹤夜里就会一遍遍折腾我。
「孟枕月,既然他们都说你是妖精,你可要对得起妖精这俩字。」
我一口咬在楚鹤的肩头。
「怎么才算对得起。」
楚鹤猛地用力,掐住我的细腰,手指在腰窝处摩擦,有点痒。
「日日勾着我,让我再也不想看其他女人。」

-25-
我没想过孟府会来人请我。
毕竟回门他们都没请过。
孟懿德陪我一起回去的,那女人快不行了。
「枕月,这是娘……攒的银子,都给你,不多,你别嫌弃……」
我看着床榻上脸色蜡黄,比同龄女人老不少的我娘,心里居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她这样活着,真的不如死去。
只是她自己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一直努力讨好孟家人,只为了自己在孟家能有这么一席之地。
怪恶心的,我都不愿意细想。
「不用了,这是你的卖身钱,我要不起。」
我娘怔了怔,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很不值钱的样子。
其实之前我同她要过银子。
就是及笄那日,孟荃破天荒答应我出去遛一天,府里丫鬟说街上小玩意多,可以买一点。
我便去找了我娘。
当时她正坐在床上数银子,两眼放光,像个守财奴。
「我哪来的银子,我又不是夫人,坐着就有人给银子,这银子都是我辛苦赚的,你别惦记。」
后来还是府里一个丫鬟好心给了我一袋银子。
这么爱钱的一个人,临死了,居然舍得拿出来了。
「枕月……你能叫我一声娘吗?」
我勾唇笑了笑,站起身子拍拍屁股。
「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多留了,太子还在东宫等着我,时间久了不好。」
「对了,你最好提前见一见孟荃,让他给你多烧一点纸钱,就别指望我了,我有今天不容易,你行行好,死得彻底一点。」

-26-
孟懿德一直等在门外。
看到我,面色凝重得让我节哀,说会厚葬。
我嗤笑一声:
「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么贤惠。」
孟懿德没说话,吩咐下人好好照顾那女人,便同我一起回东宫。
「半个月后的狩猎你身子能行吗?皇上特别喜欢狩猎,每次都要待上十几日,如果身子不舒服,千万别硬撑,我会带着大夫一同前去,有事就来找我。」
「姐姐,你这么贤惠,累吗?」
孟懿德神态自若地摇头:
「习惯了。」
厉害,连贤惠这种东西都能习惯。

-27-
皇家围场很大。
山顶上撑了一个又一个帐子,因为要待上十几天,这些皇亲贵胄都带了夫人。
楚鹤大概是个例外,他不但带了夫人,还带了我这个妾室。
更奇葩的是,宫人问他哪个帐子安双人被褥时,他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将我揽进怀里。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孟枕月那里。」
这算是当众坐实了太子宠妾灭妻的壮举,皇后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好,倒是孟懿德,老神在在,丝毫不受影响地同其他人攀谈。
皇上也听见了,他身侧坐着贵妃,当众哈哈笑着说了一句:「太子真性情啊。」
大臣们脸色都不太好看,毕竟这话很是违背祖训,皇上过分宠贵妃已经让人不满,现在又来了个太子。
可楚鹤一听来劲了,丝毫不顾念皇后铁青的脸,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要是连宠爱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要藏着掖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臣们带来的居多都是正牌夫人,顿时看我的眼神个个嫌弃,楚鹤不在意,搂着我就往帐子走。
「孟枕月,我给你长脸不?」
「你看看周围的眼光,你觉得给我长脸不。」
楚鹤冷冷扫了一眼那些眼神嫌恶的夫人,她们赶忙低头或者看向别处,他哼一声,狠狠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她们这是嫉妒,嫉妒老子的侧妃天下第一美。」

-28-
楚鹤和老皇帝一样都热爱围猎。
进了狩猎场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
他和几个王爷大臣相约比赛,一副志在必得。
「孟枕月,你要是害怕,就转过身抱紧我。」
我其实不害怕,但是因为看到了温道,我选ťű₈择视而不见,所以楚鹤一说完,我就转过身趴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
楚鹤出发前摸了摸我的头,又低头亲了亲我的鬓角,同那些大臣笑道:
「侧妃就是这么爱黏着本宫,真是拿她没办法。」
大臣们没人敢指责他,个个敷衍他,太子好福气。
楚鹤不知发了哪门子的邪气,一听来了劲。
「那的确是好福气,本宫的侧妃不但人美,心也细,最会疼人,本宫一天都离不了她。」
这话说得绝对是胡扯。
我人美是真的,心细和会疼人是假的。
和楚鹤在一起,我一直很摆得正自己的位置。
妖精嘛,那就得可劲作,使劲折腾,白天黑夜,能勾着他的时候我一点不敢松懈,生怕他没了乐趣去找孟懿德。
可你要说关心他,我真心实意没想过。
恃宠而骄靠的就是年轻貌美这点本钱,我还能真的指望楚鹤爱上我这个人吗。
可大臣们显然不知情,以为我为了讨好楚鹤平日里必定想尽办法,倒也没对此有所质疑。
比赛开始,楚鹤的马跑得飞快,在树林里像阵风一样穿梭,跑得太快,就有树枝容易刮到身子。
楚鹤将我抱得紧了紧,在我耳边大声说:
「孟枕月,你把手塞进我的衣裳,别被树枝刮破手。」
我嗯一声,不客气地将手塞了进去。
楚鹤射得很准,跟在后边的太监一会就要喊一句太子得了什么什么猎物。
我被颠得昏昏沉沉,没一会就趴在楚鹤怀里睡了过去。
被晃醒的时候已经离帐子很远了,楚鹤突然把我放在地上让我等他一会。
「孟枕月,我射中那条狐狸让人给你做成狐裘,冬天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漂亮。」
楚鹤很兴奋,我知道他抱着我有些碍事,也不想扫他的兴,便答应坐在树下等他。
可我没想到,出事了。

-29-
那头银白色的狼出现在我对面的时候,我还有些瞌睡。
直到听到那声「别动」,我才发现狼已经离我很近了。
「你的手边有一根棍子,你拿起来,等它靠近插它喉咙,别紧张,别慌,我就在你身后。」
是温道。
是我最不想见到的温道。
他的声音很小,但狼也不是聋子,我刚才睡了一觉,身子这会有点软。
狼扑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力气不够大,不但没有一击毙命,还惹得狼发了怒。
温道速度很快地扑过来,一脚踢在狼的脖子,抱着我就地翻滚。
他会些武功,但是有我这个累赘在,很多动作都受限。
狼又是非常有毅力的畜生,不达目的不罢休,被打了就退几步,远远看着,很快找到时机再一次扑过来。
狼第三次扑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翻到树边,没了后路,起身来不及,温道一Ṫū⁸把将我护进怀里,我听到他的闷哼,看到血滴到地上。
狼死死咬住他的手臂,我脸色苍白地去打狼,树边有块石头,我哆嗦地拾起,狠狠砸上狼的眼睛。
因为距离近,打得很准,狼的眼睛出了血,抬起爪子来抓我,嘴却一直不松口。
我砸得越来越用力,一下一下又一下,慢慢开始失控。
等楚鹤赶到的时候,狼躺在地上,温道还在低声哄我没事了,我的手还在无意识地砸狼,即便它已经血肉模糊。
温道被踹开,我被楚鹤抱进怀里,他一把将我抱起,嘴里一直说话:
「孟枕月,没事了,它已经死了,你哪里受了伤?我带你去看太医。」
「孟枕月,你看看我,我是楚鹤,是你夫君啊。」
「孟枕月,你别害怕,你身子一直在抖,你抱着我,我带你回家。」
……

-30-
当楚鹤抱着我出现在围场,发了疯似的喊太医,孟懿德就快速带了人来了帐子。
我躺在楚鹤怀里一直在抖,无意识地喊着别过来。
孟懿德听说我见到了狼,吓得脸色一白,甚至顾不得楚鹤,就一把将我抢过来抱紧在怀里。
「枕月小时候被狼群撕咬过,受到惊吓,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她很怕狼……」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冬天,夫人不准备养我了,便告诉我娘,我和她只能在府中留下一个。
我娘只犹豫了片刻,就说她要留下。
我被丢去深山,大冬天的,天寒地冻,那些狼饿了很久,见到我,眼都发了光。
山上路不好走,好在有很多树,我才能勉强跑到半山腰。
可狼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不吃我,它们兴许就会饿死,哪有人会自己寻死呢,畜生更不会。
可我也不想死,至少不想被狼咬死。
我不敢哭也不敢叫,要留存体力才能给自己换取生机,可是一个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少。
一只狼咬住我的小腿,死命地将我往狼窝里拖。
救我的人是孟懿德,她手里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一群府里的家丁,我被救回去的时候已经昏死了过去。
醒来夫人没说要送我走,我就那么躺了半个月……

-31-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和上一次孤零零地醒来不一样,楚鹤一直紧紧抱着我。
我伸出手回抱住他,很用力,很用力。
「孟枕月,你吓死我了。」
我嗯一声,鼻音很重。
楚鹤的手在黑夜中轻轻抚摸我的脸,声音有些心疼:
「孟枕月,你哭了。」
「明天开始,我不去狩猎了,就陪着你逛逛围场。」
「ẗŭ₈以后有害怕的东西就告诉我,孟枕月,你可以依赖我。」
……

-32-
围场受伤是常事,这并不影响皇上的雅兴。
楚鹤倒是说话算数,真的不去争强好胜了,安安分分地陪着我赏花看草。
只是我没想到温道没走。
他受了伤,手上绑了绷带,就这副样子,居然还跑来找我。
「温公子既然受了伤,不好好回去歇着,是打算把胳膊留在这吗?」
楚鹤语气不善,看温道的时候眯着眼睛,连拥着我的手都在用力。
「昨日侧妃受了惊吓,在下只是想来问一问,侧妃好些了吗?」
温道在跟楚鹤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楚鹤声音骤然冰冷,低沉透着不悦:
「温公子,不该你关心的人,你就收收心,下次再敢抱孟枕月,本宫一定卸了你的胳膊。」
楚鹤不再听温道说话,揽着我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出很远才低头冷哼:
「孟枕月,你不觉得温道很讨厌吗?」
「不觉得。」
楚鹤猛地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我。
「你现在连敷衍我都不愿意吗,你居然告诉我你喜欢别的男人?」
「我有说喜欢吗?」
楚鹤哼一声,双手掐住腰,一脸的无理取闹。
「孟枕月,你心都被狗吃了吗?」
「所以满心都是小公狗是吗?」
「亏我为你急得夜不能寐,眼睛都熬青了。」
「你眼睛长在脚底下了吗,所以你看不到?」
「你……」
我踮起脚双手托住楚鹤的脸吻了上去。
深吻过后,我摸了摸他的胸口。
「想吗?」
楚鹤低骂了一句,将我扛在肩上往帐子走。
远处的温道还站在原地,抬着手臂呆呆地看我。

-33-
楚鹤折腾得格外狠。
从午后到半夜,恨不得死在帐子里。
「孟枕月,我小心眼得很,你再看别的男人,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你再许别人抱你,我就剁了他的手。」
「以后谁再敢盯着你看,我就让他就地长眠。」
楚鹤的话有些孩子气,可我知道他说真的。
温道昨天被咬的是左手,今天绷带却打在右手。
除了楚鹤,谁会去做这种事。
我素手去勾楚鹤的脖子,娇媚得好似一摊水。
「那我呢,不挖我的眼睛,剁我的手,让我就地长眠吗?」
楚鹤红着眼睛,掐着我的腰让我翻了身。
他别住我的双手举过头顶,在身后狠狠贴近我。
「孟枕月,我铁定会弄死你。」
呵~

-34-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前,楚鹤将为我做好的狐裘裹在了我身上。
银白色的,他还命人绣了金边。
很美。
「孟枕月,你穿上更像妖精了,真美。」
我近来总是很懒,歪在楚鹤怀里懒洋洋的,越发像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楚鹤穿了大红色的大氅,内里的白色袍子又很修身,他在我身后歪着头看我,铜镜里的他眼尾都是笑。
「困吗?又要睡?」
我打了个哈欠,「你昨晚折腾太久了。」
楚鹤将我圈在怀里,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下次快一点,娇气。」
可他没拦着我瞌睡,抬手将我抱起就往榻上走。
看到他解衣裳,我茫然地看他。
「做什么?还要来?」
楚鹤掀眼皮瞪我:「孟枕月,想什么呢,我早上天不亮就去上朝,睡个回笼觉不行。」
我趴在楚鹤怀里睡去,再醒来,他已经没了影。
最近楚鹤挺忙,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又是醉醺醺的。
「孟枕月,快来扶我一把。」
我趿了鞋子,打着哈欠过去扶他,他借机低下头狠狠吻了我。
猝不及防地,我吐了。
楚鹤脸当即就白了。
「孟枕月,你现在恶心我都恶心成这样了?」
他话说完,我又吐了。
气得楚鹤直跺脚。
「孟枕月,你别太过分,你就是恶心,也得面对我一辈子!」
我手忙脚乱地去抓他,靠在他胸前喘息。
「别闹了,我好难受……」

-35-
「有孕了?」
楚鹤睁大眼睛看着太医,一脸不信。
「你确定她是有孕,不是看到我恶心?」
太医有些无奈:「两个月了,确实有孕了。」
「哦,」楚鹤松了口气,坐到床边,「孟枕月,你听见了吗,你有孕了,我的。」
不等我回话,他笑眯眯地问太医:
「你说皇长孙叫什么听起来才像个皇帝?」
这话吓得太医一哆嗦,二话不说提着箱子就匆匆离去。
太医走后,楚鹤坐在床边趴在我的肚子上喃喃低语:
「孟枕月,对不起。」

-36-
我有孕的消息很快传进宫。
孟懿德当天下午就被皇后喊了进去,晚上又来了我房里。
「孩子你安心生,皇后那边我顶着。」
「怎么顶?」
孟懿德摸了摸鼻子:「我告诉皇后,我身子有病,生不了孩子,她不想断子绝孙,她就不会动你。」
我嗯一声,没多说什么。
孟懿德又送来很多补品,都是养胎的。
「多吃多喝,什么都别想。」

-37-
自从有了身孕。
楚鹤找到了合理的理由,白天黑夜待在我房里,连饭都不去孟懿德宫里吃了。
「孟枕月,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行。」
「嗯,这一胎是儿子,那下一胎再生个女儿。」
「如果这一胎是女儿,那下一胎就生个儿子。」
楚鹤跷着二郎腿,自己坐在贵妃榻上傻乐。
他乐了一会,我又吐了。
晚上楚鹤睡在外侧,怕我晚上撞到墙壁,在最里侧垫了一层软垫。
做完以后心满意足地躺下拥着我。
「太医说产妇夜里容易起夜,你别自己起身,我抱你去。」
「嗯。」
「孟枕月,吐得很难受是不是,生完这一胎,以后不生了。」
我仰头看他:「不是白日还说要生下一胎吗?」
楚鹤趴在我颈窝,声音有些颤抖:
「可你太痛苦了,我有些舍不得。」

-38-
七个多月的时候,我止了吐。
楚鹤听了太医的话,每天都带我逛园子。
「太医说日子在夏天,我已经派人去寻冰,到时候在屋里远远地摆一点,你能舒服一点。」
「小衣太子妃做了不少,我让针织局赶了小鞋,还给你做了几身轻薄的衣裳,生完孩子穿正合适。」
「钦天监选了几个名字,男孩女孩的都有,到时候你挑一个。」
……
走到荷花池的时候突然有太监急匆匆地跑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楚鹤皱眉:「你爹死了吗急成这样。」
太监哆嗦着抬头了,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来人,把他拖下去,什么毛病。」
楚鹤环着我转身,低头在我耳边道:
「就是我平时待人太过温和,这些人才无法无天,看不到老子在陪媳妇孩子散步嘛,他也赶往前冲……」
「侧妃的娘亲去了,就今个儿早上,相府不敢自作主张,丞相夫人托人来问,侧妃打算怎么办。」
「嗵!」
太监话刚说完,楚鹤飞起一脚踹在太监的心口窝,太监当即吐了血。
我怔在原地,全身冰冷,夫人终于出手了,她利用我娘威胁了我一辈子,最后也用她的死摆了我一道。

-39-
我娘亲是孟府家妓的事,像是长了翅膀传遍了皇宫内外。
为此,皇后亲自摆驾东宫,冷着一张脸,让我跪下。
「孟侧妃真是好本事,太子下个聘的工夫都能让你勾走,本事不亚于你娘。」
「你这样的身份,孟府能容你多年,也算待你不薄,你却狼子野心破坏太子妃的姻缘,简直其心可诛。」
我跪在地上不说话,脑中又浮现温道的话。
该反思的是那些加害者。
呵,多天真的孩子。
我真想拉他来亲眼瞧一瞧,看,我很快就要被他们弄死了。
「太子的孩子绝不能从一个妓子的肚子里生出来,来人,动手。」
局面很神奇地回到嫁入东宫的第二天,那群太监拿着板子再次出现,有人将我强行拽起,分开了我的双腿,板子重重落在我的后腰。
不一样的是,这次只打了一板子Ťũ₇,楚鹤就出现了。
他手中拿剑,像从天而降的煞神,一剑刺穿了打我的太监。
皇后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鹤。
「你疯了!」
我从未见过楚鹤杀人,他一直都吊儿郎当的,很少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
明明是大夏天,可他眉间带霜,那双眸子带着上位者的压迫,这一刻,他像极了杀伐果决的帝王。
太监们被楚鹤踹翻在地,他每一拳都打在要害,太监们满地哀嚎,等爬到皇后脚下时,楚鹤将他们一剑毙命。
皇后吓得浑身发抖,瘫在椅子上。
待屋子里彻底寂静,楚鹤的声音才冷冷响起,像是扼住皇后的喉咙:
「母后,下一次,再来找孟枕月之前,你先派人杀了我。」
皇后双眸骤然收紧。
楚鹤将血淋淋的剑丢在皇后身上,喊声直冲云霄。
走到我面前时,楚鹤已经卸去一身寒霜。
他叹息一声,然后弯腰将我抱起。
「孟枕月,我不过不在一会,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那是我第一次在楚鹤怀里哭。
多年的委屈像是在这一刻找到了爆发点。
我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江水,滔滔不绝。
楚鹤问我为何不反抗,为何不挣扎。
我说不出口。
一个从小被驯服的人根本不懂得反抗,根本不懂得挣扎。
我唯一一次反抗,大概就是勾引了楚鹤,离开了那个家。

-40-
皇后回宫后大病一场。
孟懿德入宫侍疾,替楚鹤尽孝。
楚鹤则寸步不离地陪我,每日想着法逗我开心。
月份越大,肚子越大,我已经不好下床了,吃喝都在床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依赖楚鹤的废物。
「孟枕月,你说你积了几辈子福,才能遇到我。」
「我敢保证,满京城,你再找不到一个对你这么好的男人。」
我笑笑没说话,楚鹤又凑过来亲我。
「孟枕月,别光笑啊,说句好听的听听。」
「姐夫,你想听什么,妹妹说给你听。」
楚鹤嘴又抽了抽,捏着我的脸皱眉。
「你什Ṭúₓ么毛病,上瘾了是不是。」
我嗯一声,突然看向窗外随动而动的树叶。
「咱俩上辈子都挺积福,我遇到你,你遇到了孟懿德。」
「听说她没日没夜地替你照顾皇后,好几天没睡了。」
楚鹤没说话,用力揉了揉我的嘴唇。
「这下好看了,整天那么白,跟个鬼似的,吓得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41-
孟懿德回东宫是半个月后。
她腰身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枕月,这些日子我也顾不上来看你,身子好些了吗?」
她坐在床边满眼都是疲乏,看得出来,她很用心地替楚鹤尽孝。
不愧是满京的德行典范,真是让人羡慕。
「皇后那边你也不必担心,等孩子生下来,就是东宫第一个孩子,放在我名下。」
我眼神闪了闪,嗯一声。
「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42-
八个月的时候,我开始嗜睡。
楚鹤每天都惹我不开心,他不让我睡觉,总要我出去玩。
可我身子很重,根本就没有力气。
「孟枕月,你怎么这么懒,人家产妇也没有你这样的,整天就知道睡觉。」
他扯着我的手臂势必要将我拉起来,我有气无力地同他说不要,我不想起床。
楚鹤拧着眉瞪我:「孟枕月,你不是最爱美吗,说好的当妖精,你怎么半路改行做起了猪。」
我挣开楚鹤的手,恹恹地躺下,随手将杯子捂住脸。
「我不做妖精了,谁爱做谁做吧,我只想睡觉。」
被子外久久没有动静,楚鹤大概放弃了。
我不做妖精,自然有别人做,他大概去找别的妖精了。

-43-
晚上楚鹤又回来了。
醉醺醺的。
「你没有找到别的妖精吗?还是妖精知道你有一妻一妾不爱搭理你。」
楚鹤笑着躺在我身边,喝酒的原因,脸上红红的。
他侧过身子支着头看我,不说话,一直看一直看。
看得我都有些困了。
在我打瞌睡之前,楚鹤开了口:
「孟枕月,你跟我说说你从前的事吧。」
「从前啊,我生在丞相府,做了二十年小姐,然后嫁给你做了妾。」
「就这?」
「嗯,就这。」
「这些没意思,我不想听,我想听丞相夫人打你的事,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十个手指都是伤,针扎的,她经常这么打你?」
第一次见面。
额,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他居然还记得。
「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楚鹤今天话格外多,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那你娘啊,你从没跟我说过你娘。」
「你不是知道吗,就是宫中传的那样,她是个家妓,服侍别人的时候也伺候丞相,所以有了我。」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楚鹤等了一会,捏我的脸。
「没了?」
「嗯,没了。」
想了想,我又睁开眼睛:「孩子生下来,会放到孟懿德名下对吗。」
楚鹤没答反问我:「你想吗,如果不想,我可以给你换个身份……」
换个身份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想,孟懿德挺好的,至少她知书达理,孩子跟着她也会被养成那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楚鹤灭了灯,窝进我的颈窝。
「她哪有你讨人喜欢,谁不喜欢妖精。」
不等我回话,他又自言自语:
「哦,我忘了,你现在不做妖精,改行做猪了。」

-44-
眼看九个月了,离产期越来越近,楚鹤开始坐立不安。
「产婆多请几个,侧妃生产当天所有太医都要候在东宫,对了,不是都说太子妃福泽深厚吗,让她也候在这里陪着。」
「冰块都备好了吗,就放在角落里,太近容易伤身。」
「去宫里把父皇那株千年人参也要来,就说改明儿本宫再还他一株。」
「再去民间找一找有名的游医,一并安进东宫随时候着,去吧。」
我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楚鹤。
他站在门扉处,仍旧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容貌俊美,神色淡漠。
那日是个春日,楚鹤身上穿了一件黑色锦袍,孟懿德端庄地坐在一侧,楚鹤眉目疏淡,眼神一刻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求亲像个公事公办的流程,丞相和夫人全程满脸堆笑,衬得面无表情的楚鹤多了几分冷硬。
丞相要留他吃饭,他站起身子,衣摆如流云。
「本宫有事,留步。」
转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呢,这种场合是不允许我上前的,可我就是想看一看,孟懿德将来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躲在假山后,在楚鹤走过来时,丢了一方帕子出去。
帕子随风而起,落在他脚下,楚鹤侧眸看我,我的手快速比划了手势,便转身离去。
「在想什么?是不是被我的美貌征服得无以复加?」
我笑了笑,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楚鹤适时扶住我,将我揽进怀里。
「我在想,为什么后来的你,和第一天见到的你,那么不一样。」
楚鹤一愣,摸过铜镜放在我眼前晃了晃。
「哪里不一样,明明还是一样的迷人。」
「是啊,迷人得像个妖精。」
楚鹤勾住我的下巴吻得十分动情。
「孟枕月,妖精和妖精,才是一对。」

-45-
生产来得猝不及防。
还不到产期,孩子就等不及了。
三更天的时候,血染红了床铺,楚鹤感觉到异常,衣裳都来不及穿就去喊太医。
不过片刻的工夫,我的寝宫挤满了人。
宫女在我床外拉起了帘子,有宫女赶楚鹤出去,说女人生孩子不吉利,之后就是楚鹤的怒骂:
「你说谁生孩子不吉利,拖出去打死。」
之后就没了动静,我想告诉他,那宫女说得没错,谁家生孩子,男人都不会进屋。
可我没有力气,太疼了,身下一个劲地出血,我的头很晕。
太医透过纱帘给我扎针,嘴里给我塞了参片。
产婆们一趟趟地换水,都是血。
我突然有些害怕,我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才离开孟家,我是为了能活着才离开的,我真的不想死。
孟懿德来得很快,素来最端庄的人,这会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头发都没挽。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懿德,少了平时的淡漠,像是融入人间,沾染了烟火气。
她掀开帘子走进来,握住我的手。
「枕月,没事的,生孩子都有些疼,你忍一忍,生出来就好了,我陪你一起把他养大,孟家对不起你,我一定好好待他。」
嗯,还是那个大度的孟懿德。
我想开口说话,可嗓子哑得厉害,肚子又疼,最后化成呜咽,什么都没说出来。
「什么叫不好生,她生不下来你们全家陪葬!」
楚鹤的声音很凶,和那次杀皇后的太监差不多。
之后屋子里又陷入沉寂。
太医上前给我施针,我浑浑噩噩,以为是夫人,突然开始尖叫。
楚鹤掀开了帘子,身后是一声声的不可。
我不知道楚鹤看到这样的我是怎样的神情,总归不会好看,兴许以后他就不喜欢我了。
我想让他出去,可我身子抖得厉害。
接着我就被楚鹤抱住了,同方才的动怒不同,他比我抖得还厉害。
「孟枕月,你要努力你知道吗,当初那么努力地勾引我,现在也要努力不放弃知道吗?」
「你努力努力,就会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你如果不努力,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别人会欺负你,你又不会反抗,你会过苦日子……」
我抚了抚楚鹤的头,想冲他笑一笑,可身体我控制不住,我的脑子一片混沌。
远远地总是能听到楚鹤絮絮叨叨的声音,和一声声的「快点」。

-46-
再醒来,还是这间屋子。
楚鹤还在身前,孟懿德也在,满屋的太医产婆也在,我伸手去摸肚子。
还是那么大,还没有生下来。
楚鹤哭了,满脸都是泪,就在我眼前,他死死抓着我的手,声音颤抖得厉害。
「孟枕月,你不是喜欢温道吗,他马上就来……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你不准再睡了,就当为了见见他,行不行。」
温道。
原来楚鹤一直都知道呢。
我笑了笑,想说一句他真傻。
哪有人会大度到让自己的女人见别的男人,还是这种时候。
可楚鹤没骗我,温道来了,手里提着芙蓉糕。
「孟姑娘,刚出炉的芙蓉糕,你要吃吗?」
孟姑娘。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温道会喊我孟姑娘。
「不是说……每次都要排很久嘛……怎么这么快。」
温道红着眼对我笑。
「我爹总教我做人要懂规矩,买糕排队也是规矩,可事情太紧急了,我没忍住插了个队。」
我笑了笑,冲他说谢谢。
房里太医已经退了出去,大概对我生孩子已经无望了。
楚鹤一直红着眼看我,整个人趴在我颈窝,一言不发。
「为什么说我喜欢他……」
「每次看到他,你的眼睛都在他身上,他知道你喜欢吃芙蓉糕,我都不知道,我问你,你说你不喜欢……」
「你从未说过喜欢我,你只是为了想离开孟家才找上我,孟枕月,我知道你也找了他,如果不是我速度快一点,去孟家提亲的就是他……」
「孟枕月,算了,我不怪你,你是个猪,说了也不明白,但是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你能不能坚持坚持,生下孩子,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放你跟他走……」
「但是走了你们就不能再回来,做人不能老在别人心窝子上扎刀子,我好歹是太子……」
我凑过去堵住楚鹤的嘴。
「你最近话真的很多,不就想听一句好话,何苦这么编排人。」
「温道的确是我人生中的一道光,他告诉我错的不是我,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丢人,可楚鹤,光怎么能和太阳相比,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太阳。」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只是短短说了几句话,就像身体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可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虽然只是说了几句短短的话,却像是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楚鹤……我爱你……姐姐……谢谢你。」
「孟枕月,你别睡,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你起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睡……」
我曾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可这世道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这世道,从不垂怜苦命人……
孟懿德番外
「太子,孩子还活着,再不剖就来不及了。」
枕月死了,闭着眼睛很乖顺的样子,除了脸色毫无血色,还是那么美。
楚鹤自从枕月闭眼后,就一言不发,太医一遍遍地催促,再不剖就晚了。
「剖。」
说话的是我,楚鹤眼神阴冷地看我,我看向太医。
「马上。」
太医看着楚鹤一脸为难,我走过去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拽着楚鹤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听到皮肉划开的声音,后知后觉要冲回去,好在有温道,我们一起拦住了他。
是个男孩,很漂亮,像极了枕月。
枕月的葬礼很隆重,规格远胜太子妃,葬礼过后,楚鹤就把自己关进了枕月的房间。
我去见了温道,给他道歉。
「当初你放在她窗台的芙蓉糕是我拿走的。」
温道一愣,「她并未吃到?」
我点头,耐心地同他解释:
「太子之所以能容你,也是知道你们之间并无其他,我是枕月的姐姐,她从前过得太苦,难免遇到一个人就以为Ṭũ⁾遇到救赎,若是太子没动心还好,可明显他对枕月不同,她的良人,只能是太子。」
温道低头笑了笑,像是没听到我的话。
「所以,她一直没有吃到芙蓉糕。」
「我答应她的,一直都没有兑现承诺。」
我看着温道的背影叹息一声,枕月总以为没人爱她,却不知道,从她走近开始,有些人就沉沦其中。
楚鹤将自己关了三五日,出了东宫。
第二天早朝,朝堂上一窝蜂的尽是参相府的折子。
爹从前干的那些龌龊事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街小巷,楚鹤也没有放过母亲,从前骄傲的丞相夫人,像个阶下囚一样被囚禁在东宫地下暗牢。
枕月曾经受的那些苦啊,她一点没落下。
我去敲了枕月的房门,见到我,楚鹤眼底一如既往地冰冷。
「求情就不必了。」
我抱着孩子给他看:「很像枕月,太子不想抱抱吗?」
楚鹤看着孩子迟迟不伸手,他的眼底有挣扎。
我知道,他有些恨这个孩子,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枕月还能多活一阵。
孩子大概感受到了父亲的排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楚鹤眼圈一红,接过孩子反手关了门。
半年之后,皇后病危,楚鹤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太子,还是恨本宫。」
我嗯一声:「怎么能不恨呢,枕月入宫时明明已有身孕,娘娘几杖子打掉了孩子,太子并非不知,如何能不恨。」
「本宫不是后来许她再生下孩子,是她自己没福气。」
「娘娘说得是,是她自己没福气,她命不好,生在孟家,从小受尽折磨,体弱多病,所以娘娘不过打掉她一个孩子,她就伤了根基,后来又因为娘娘需要东宫有个孩子,给她喂下秘药,致使她仓促有孕,才会死在生产之际,同娘娘有什么干系。」
皇后一愣,「你怎么知道……」
「不仅我知道,太子也知道,所以他才这么恨娘娘,哪怕如今娘娘病危他都不愿意再来看娘娘一眼,娘娘想过太子为什么会爱枕月吗?」
皇后看着我不说话。
我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
「这京中的大家闺秀不过是家族的遮丑布罢了,孟家丑事诸多,所以要养出我这么个女儿,娘娘家亦如是。」
「可枕月不同,她率真知情趣,做事看似只图自己开心,可她可曾害过别人?太子爱她无可厚非,我亦是疼她。」
皇后嗤笑:「孟懿德,我不信你不恨她,她抢走了你的夫君。」
我笑了笑。
「枕月从小在府里过得很苦,我那时太小,帮不了太多,可我很喜欢她,那么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追在我身后喊娘亲要抱抱,那种感觉娘娘可能不懂。」
「烟娘不喜欢她,母亲总是打她,只有见到我,她才怯懦地躲在我身后,拽着我的衣裳让我悄悄抱抱她。」
「枕月没有出过府,唯一一次就是及笄的时候,烟娘舍不得给她银子,她那时已经大了,已经不再亲近我,我就让丫鬟偷偷把银子给她。」
「她和太子的事,我不是不知道,可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想离开孟府,正好太子可以带她离开。」
「我娘说,女儿出嫁,都是母亲准备嫁妆,我银子不多,但也存了几担,枕月幼时总叫我娘亲,我给她准备嫁妆也无可厚非。」
「娘娘你说,我恨不恨她?」
皇后疯癫地笑了笑,我亦是看着她笑。
「娘娘害我妹妹这笔过错,太子怕是不好下手,既如此,便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来吧,总归你死在我手上,那才算我为她报了仇。」
我掏出手中的帕子,狠狠捂上皇后的口鼻。
没一会,她就睁着眼睛七窍流血。
我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净皇后脸上的鲜血,又轻轻为她阖上眼皮,挤出几滴眼泪,对宫外的太监道:
「母后薨了~」
皇宫的天很美,很亮,像是枕月开心时亮晶晶的眼睛。
枕月,你总说我端庄得像尊佛,可你看我现在满手鲜血,是不是,不如你干净。
楚鹤番外
我很讨厌京中这些一本正经的姑娘。
可母后却要我娶京中最正经的那一个。
我冷着脸去送亲,还未走进,就瞧见屋子里端坐着一尊佛,晦气。
佛堂重地,我不敢多留,却在院子里遇到了一个娇俏灵动的妖精。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翻墙去找了妖精,却不可自拔地迷上了妖精。
「我的手好疼,真可惜,今晚不能给姐夫睡了。」
妖精在我耳边吹起,我咬牙切齿很想把她按在身下。
睡Ṫŭₓ到半夜,妖精把我当成抱枕狠狠抱住,脸上都是泪水,嘴里一直嘟囔着别打我……
原来哭了的妖精比笑着的妖精还美,所以我没有放过她。
跟太傅念书的时候,我曾问太傅何为一见钟情。
太傅撕掉那页书本,板着脸对我说:
「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太子万万要不得。」
可太傅不知道,不仅我对妖精见色起意,连他那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没逃过。
为了娶孟枕月,我去跪了半宿,父皇狠狠抽了我一耳光给我指了条明路。
「三王爷想造反,你这两天去端了他。」
一蹲就是好几天,人赃并获那天我那三皇叔下了狠手跟我玩命,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丢了命。
第二天,我脸上抹了三层粉才敢上门提亲,却在门口遇到正在府外打听孟家有没有二小姐的温道。
我不开心,孟枕月背着我勾了其他人。
原本想等着见她一面的热情熄灭,我丢下聘礼回了东宫。
可妖精就是妖精,她就算做点错事,也总是让人觉得她只是不懂事,跟一个妖精计较,很明显,是我的问题。
那晚孟枕月很热情,大概是对我心有愧疚。
可天道好轮回,愧疚也是循环往复的。
成亲第二天,我那佛一般的母后就做了一件让我对孟枕月愧疚一生的事。
宫里的板子打得很重,孟枕月刚刚满月的孩子没了。
太医告诉我:「侧妃气血两虚,底子太差,这次又伤了根基,怕是要养上几年。」
「那就好好养,缺的东西就去库房去,但凡好的,都给她用。」
我去母后宫中大闹了一场,母后丝毫不觉自己错处,冷着脸对我说:
「你是太子,国之储君,无子是大忌,既然她伤了身子,你就赶紧同太子妃生一个,只要生下孩子,以后你的事,都随你。」
我打翻了母后平日最喜欢的琉璃盏,「我的孩子,只会在孟枕月肚子里。」
后来,孟枕月真的有孕了,可她的身子却一月不如一月。
不怪我多想,宫里下作的法子太多,我去宫外找了游医给她诊脉。
游医说:「贵人身子如此之差,怎可强行服药促孕,这与要她性命何异?」
我呆在原地,突然想起那位日日给孟枕月调理身子的太医。
太医不经打,很快就说了实话,他给孟枕月几个月来喝的都是催孕的药,药性霸道,孟枕月身子虚弱,根本受不住,就算熬到生产,也是一尸两命。
我急匆匆往东宫赶,就遇到母后又打了孟枕月。
「她这种身份,怎么配生下你的孩子,你同她跟母后作对,你怎么想的。」
母后病殃殃躺在床上,看来气得不轻,孟懿德坐在床边,低声说了句:「枕月的孩子生下后,放在我名下养。」
母后噤了声,我转身离去。
孟懿德追了出来,她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
「母后根本没打算留下这孩子,让人停了枕月的药。」
说完就匆匆离去,我仰头看天,孟懿德不知道,太医告诉我,吃了太久了,现在停也无益。
我去酒馆喝了很多酒,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举起坛子喝。
回到东宫的时候,孟枕月还在睡。
好乖,那么乖的孩子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
孟家的事暗卫查得清楚,孟枕月能够活在现在,不过是孟懿德发了善心,求她母亲一次次饶她一命。
我也去查过,为何孟枕月如此执着于勾引我,暗卫说,就在孟懿德与我的亲事定下后。
丞相夫人将孟枕月囚在柴房,她说她的女儿是天生凤命,绝对不能有一丝污点,而孟懿德最大的污点就是孟枕月,这个家妓生的妹妹。
入了东宫后,丞相夫人先是存了让孟枕月为孟懿德固宠的心思,可孟枕月太得宠了,丞相夫人觉得还是不该留下她,故意让人把她娘的事透到我面前,弄得人尽皆知。
那是我同孟枕月成亲后第一次去孟家。
我掐着丞相夫人的脖子将她提起,丞相瑟缩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前。
「夫人要是希望你女儿好生在东宫活着,以后就少招惹孟枕月,孟枕月是本宫的侧妃,需要有孟家这个名义上的母族在,可夫人若是非要寻死,本宫也可以圆了夫人的梦。」
我让新的太医给孟枕月换了药,多为补药,但是效果并不好。
她嗜睡越来越重,整日昏昏沉沉,下巴瘦得很厉害,皮肤上有隐隐的青色。
「孟枕月,你做不成妖精了。」
她茫然地看我,样子呆萌。
我将她抱进怀里,强忍着泪水。
「我不想你做妖精了,我想你做我的爱人。」
孟枕月没有听到,她总是睡得毫无征兆,呼吸浅浅的,像是随时都会死去。
我趴在她肩头肆无忌惮地哭,我知道孟枕月听不到。
「孟枕月,只要你别丢下我, 我一定让你做皇后,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孟家没能给你的, 我都会补偿你……」
「孟枕月,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哪怕你不爱我,我也甘愿被你利用,孟枕月,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可我没能留住她,大概孟枕月没有那么爱我,所以她选择过轻松的日子去了。
孟枕月走后,寝宫空了。
明明她的东西还在,装得满满当当, 可我就是觉得这地方空了。
空得吓人,连带整个东宫都吓人。
温道来见我,带了酒,我没让他进屋, 那是我和孟枕月的屋子。
「太子节哀。」
「她爱的是我,你听到了吗。」
温道点头, 看向远处。
「听到了, 她说你是她的太阳。」
我哼一声, 喝了一大口酒。
「孟荃的罪证,我找人写了几十份,分给了朝中大臣,早朝的时候,让你父亲出点力。」
温道点头:「孟丞相这些年很得圣心, 想扳倒他的确需要做得周密。」
「孟枕月的一生都毁在他手上, 他万死不辞, 他那夫人, 我会剥了她的皮。」
我转身回房,温道也离开了东宫。
半年后,父皇驾崩, 我登基为帝。
皇后不是孟懿德, 是我的孟枕月。
我册封她为康禧皇后, 孟枕月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我要她下辈子吉祥康乐一生欢喜。
太子没有放在孟懿德名下, 孟枕月的孩子,只能是孟枕月的。
孟懿德的确很端庄,她虽只得了妃位,却待太子极好,太子同她比同我亲近。
很多年很多年后, 我垂垂暮矣, 去街头排队买了一提芙蓉糕。
太子在我床前哭泣,我抱着芙蓉糕见到了我的孟枕月。
她还是那副妖精的模样,倚着门框咬着手指看我笑。
「孟枕月, 你一辈子没吃到的芙蓉糕,我给你带来了。」
「排队买的,两个时辰。」
– 完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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