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生微光

重生到新时代,我成了六岁男孩的妈妈。
他随意扔掉原主亲手缝的平安符,疑惑地问:「妈妈为什么总送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的丈夫看向满是鞋印的平安符,一脸平静。
「因为她本来就上不得台面。」
他们一起鄙夷我,以为我会闹腾、会挣扎、会苦苦求着他们爱我。
可他们不知道,我来自风雨飘摇、山河破碎的 1937 年。
那时战火连天,25 岁的我连续作战三日三夜后,死在漫天炮火里。
而这个时代河清海晏,没有饿殍遍野,没有忍辱挨打,有的是无尽希望。
他们都不值得我耗费时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1-
我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明明前一秒正被大火灼烧,现在身体却是完好的。
头顶的水晶吊灯微微晃动,我听见一道奶里奶气的声音喊我:「妈妈。」
「你早不生病晚不生病,为什么偏偏要在我去找乔阿姨的时候生病。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
一个男人走到我的床边,不耐烦地质问我:「苏岁禾,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一年只和舒然见一次面,连这你也要阻止?」
「你是不是以为进了我家的门,就真是我的太太了?」
管家模样的阿姨连忙劝他:「太太没有骗人,她是真的发烧到休克。」
「还有小少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太太呢?」她双手捧过床头边的平安符,递给孩子。
「这是太太一针一线缝的,想着在生日这天送您,盼您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小男孩接过平安符,嫌弃地看了一眼就随意丢在地上。
「这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值钱。今年乔阿姨给我的生日礼物是黄金奥特曼,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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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了两脚后,仰头不解地问男人:「爸爸,为什么妈妈总送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礼物?」
男人看着满是鞋印的平安符,勾起一边唇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因为,她本来就上不得台面。」
随着他们的一唱一和,我的脑海里被植入了一段记忆。

-2-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叫苏岁禾,是霍家保姆的女儿。
当年突发火灾,保姆救下了年幼ẗū⁴的霍凛,自己却葬身火海。
为了报答,霍家收养了苏岁禾。
苏岁禾和霍凛一起长大。年少的霍凛玩世不恭,闯了祸被老师罚抄书,是苏岁禾一笔一画熬夜给他抄完。
就连他和乔舒然谈恋爱,也是苏岁禾帮忙打掩护。
霍凛二十岁时,和乔舒然分手了。
后来他在宴会上误喝了带药的酒。
他拨通了乔舒然的电话,求她过来帮帮自己。
可乔舒然没有答应,只冷冷地道:「霍凛,这就是你挽留我的方法?未免太过幼稚了。」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霍母得知消息后,怕她儿子承受不住,找上了苏岁禾。
她说,霍家养了苏岁禾这么多年,送她上贵族学校,给她用不完的零花钱,她也该回报了。
霍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心疼儿子,姿态强硬地把苏岁禾送进房间。
苏岁禾没有抗拒的余地。
也是那晚,她怀上了孩子。
霍母送她去检查,得知她肚子里的是男孩后,要求霍凛和苏岁禾结婚。
她和霍凛说:「岁禾毕竟是自家养大的孩子,总比外面的女人干净清白。虽然地位低贱了点,但好拿捏,还怀了你的儿子,就娶进门吧。」
霍凛答应了。面对苏岁禾,他脸上是不加遮掩的藐视:「原来你对我是这种心思。藏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恶心吗?」
霍家人看不起她,说她出身卑微,靠孩子上位,还说她没有文化,融不进上流阶层。
可他们都忘记了,苏岁禾生下霍子昀时只有十九岁。
不是她没有文化,是霍家没有给她念大学的机会。
霍母要求她亲力亲为地照顾霍子昀。
可霍子昀和霍家其他人一样,都从骨子里轻视苏岁禾。
每年 9 月 22 日,霍凛都会带霍子昀去见乔舒然。
这是他们初识的日子,也是霍子昀的生日。
六年前的 9 月 22 日,苏岁禾羊水栓塞,九死一生生下了霍子昀。
六年后的 9 月 22 日,霍子昀当众抱怨苏岁禾上不得台面。

-3-
霍子昀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霍凛:「爸爸,为什么妈妈这次没哭?」
「以前你每次嫌弃妈妈,她不是都会流眼泪吗?」
霍凛挑了挑眉:「可能她又想出了什么新手段吧。」
我没有理会,只拿出枕头边的手机,忐忑而激动地点开我想查找的内容。
原来,距离我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整整 87 年。
如Ţű̂⁹今硝烟散去,山河重振,我的祖国历经百年沧桑,重新站起,巍峨地屹立于世界东方。
我的一颗心突突直跳,就要溢出胸腔。
我们当年期盼的吃饱穿暖、向往的阖家团圆,在和平年代,原来都可以成为现实。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的战友们知道这个消息,他们该有多兴奋激动。
我尝试着输入他们的名字,逐个搜索。
大部分战友和我一样,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没能留下名姓。
也有两三个能查到名字。可他们都死在不同的战役里,就义时还不到三十。
我抱着手机热泪盈眶,久久没有言语。
「爸爸,妈妈为什么只看手机,不理我们啊?」霍子昀又问霍凛。
霍凛冷哼一声,警告我:「你给我收了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别再耍什么花招。」
说完,他牵着霍子昀的手转身离开。
霍子昀走的时候路过了垃圾桶。他捡起地上的平安符,将它丢了进去,邀功般地对霍凛说:「爸爸,老师说垃圾要及时丢掉,我做得是不是很好?」
霍凛表扬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淡淡看着他们父慈子孝的背影,为新时代的苏岁禾悲哀。
她留给儿子的遗物,被儿子视为垃圾。
悲凉只是一瞬,我又立刻振作。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时代,我有很多事情要做,霍凛父子不值得我耗费时间。

-4-
我用了一周,去了解这个时代的一切。
越了解,越会发现自己的贫瘠。
以前我也上过学,成绩还在班里排行前几。
但我没等到毕业,就跟着朋友们偷偷跑去参军。
我那老学究父亲气得不行,说我不听话,托人来给我送信。
我以为他会气鼓鼓地骂我一顿,可一封家书删删减减,到我手里时只剩下八个字。
「报效祖国,千万珍重。」
1937 年 9 月,我在战场上丧生时,怀里还揣着这封家书。
而这个和平时代,已经不需要我奔赴前线了。
现在,我可以好好念书。
我报了当地一所私立高中,和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一起上学。
霍凛知道这个消息后,语气嘲讽:「现在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开始急了?」
「你上学时就成绩平平,现在这么久没读,要倒数了吧。你就不嫌丢人吗?」
霍母也微微蹙眉:「岁禾,你想要个文凭,我们帮你买就是。何必抛头露面,丢了霍家的脸面不说,还顾不好家里的事。」
霍家要求苏岁禾做一个贤妻良母,不希望她有任何私人空间。
我十分不解。为什么他们活在新时代,思想却比我这个一百年前的人还要封建?
在我们那个年代,明明已经有女子去追求事业了啊。
我在温习课本,没有从书中抬头,也无视了霍子昀要我给他洗脚的要求。
我沉醉于现代的书籍,这些知识不知比我当年所学广博了多少。
如果能把它们带回去就好了。
没多久,老师就和我聊到分科的事。她翻了苏岁禾以前的成绩单,说苏岁禾作为理科生,理化生成绩都不赖。
老师建议我继续选择物理类。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们那个年代,很流行两个词语。
德先生与赛先生。
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才算真正的德先生?
风雨飘摇的时代,没有人权,没有法治,只有哀鸿遍野,尸堆成山。
我的父亲,只因给路边乞讨的儿童说话,就被一枪崩了头。
母亲死得更加荒谬。
她裹了一辈子的小脚,突然被说是旧时代的产物,让人割了双腿失血过多而死。
于是,我和老师说,我报历史类。
那天回霍家时,我刚合上门,霍子昀就从背后重重撞上了我的腰。
「妈妈是个学人精!学人精!」
霍凛解了领带,懒懒地陷在沙发里,嘲弄地望着我:「苏岁禾,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你看舒然学的是文科,就回到高中,故意也去学文。你想用这种手段吸引我的注意力,可这就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看着我莫名其妙的模样,霍凛冷声说:「别装了,你学校的老师都和我说你要报历史类了。」
「当初我读理科,你就跟我读理科。发现我喜欢舒然后,你又跑去学文科。苏岁禾,你就这么爱我吗?你能不能正视自己?」
「舒然出自书香门第,满腹才华,不是你这种保姆的女儿比得上的。」
我皱眉看着他,又一刻陷入了迷茫。
为什么出身在人人平等时代的人,却要把职业分出个高低贵贱?
他和乔舒然之间的爱恨纠葛,我根本不关心。
「你想多了,你们并不值得我耗费精力。」我抬眸平静地看向了他:「另外,霍先生,我们分开吧。」
是分开,不是离婚。
因为,苏岁禾和霍凛根本没有结婚。
苏岁禾怀孕时才十八岁,不到法定婚龄,两人没有领证。
霍母又借口她怀孕,连婚礼仪式都省略了。
他们诓骗她,说孩子生下来后再办婚礼,年纪到了再去领证。
可直到霍子昀六岁,霍家母子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
我想,没有领结婚证,其实也挺好的。
霍凛怔怔看着我,半晌轻笑出声:「苏岁禾,你现在还学聪明了,都会以退为进了。」
霍子昀激动地问霍凛:「爸爸,妈妈和你分开后,乔阿姨是不是就可以做我妈妈了?」
「那你赶紧让妈妈走啊。过几天开家长会,你和乔阿姨一起去,到时候全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羡慕我的。」
霍凛双手抱胸,问我:「你还想走吗?走的话,可就回不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当晚就要离开霍家。
霍母气得直拍椅背:「阿凛只是说你两句,就因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至于。」
霍母的脸色更冷了,看着我半晌,咬牙切齿道:「真是把你惯得无法无边了。」
霍凛不让我收拾行李,说我的一切都是霍家给的。要走,我人走便是。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我的衣服上:「你这条裙子也是花霍家钱买的吧?」
「既然要走,就斩断关系再走。把衣服脱下。」
我不太爱生气,但这时真的忍不住了,冲到霍凛面前左右开弓扇他耳光。
「我妈为了救你而死,你就是这样对你救命恩人的女儿?」
「我在你家鞍前马后六年,这六年就算是请个保姆也得花点钱吧。」
「你们骗我生下孩子,又不和我领证结婚,生怕我分走家产。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人?」
我的手劲很大,知道怎么打人最疼。
霍凛一时被我打懵了,对着我喃喃自语:「苏岁禾,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垃圾。」我背着书包,重重合上了门。
管家在身后问我;「夫人……你当真要走吗?」
「让她走,别理她。」霍凛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愠怒。
「她从小在霍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过得了苦日子?」
「她没钱、没文化、没学历,在外面过不下去,还是会摇着尾巴乖乖回来的。」
在霍家人眼里,苏岁禾就是他们圈养的动物。
喜欢的时候逗弄两下,不喜欢的时候就丢到一边。
毕竟,圈养的动物离了他们是活不了。
可我不是啊。
我曾爬过泥沼,挖过野菜,麦粒一颗颗掰着吃。
也曾寒风中穿着草鞋,扛着老旧枪械冲在一线。
这个时代再难,都比我们那个年代好上许多。
再说了……苏岁禾有自己的积蓄。
霍家每个月给她五千零花钱,她开了张卡,偷偷存了起来。
一个月存三千,现在卡里有几十万,足够我完成学业。
我在文光高中门口租了套单身公寓,安心读书。
可一个月后,校方突然联系我,说学校不能再接收我了。

-5-
一开始,校长借口我的成绩不好,说怕影响学校的一本率。
可我这次月考成绩,明明是年级三十七名。
没几天,校长又说我年龄太大,不适合继续念书。
我哑然失笑。
一百年前,刚办学堂时,班级里有七岁孩童,也有七十老人。
难道现在,二十五岁就不能读书了吗?
可校长的态度很坚决,让我在三天之内退学。
直到看见霍凛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学校,是霍家投资开办的。
难怪霍凛对我在学校的行踪一清二楚。
退学之后,我离开了这座北方城市,坐高铁回了榕城。
说来也巧,苏岁禾的祖籍在榕城,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也在榕城。
榕城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它和时代一起更迭,但依然保存着不少老旧建筑。
我过去念书的学堂居然还在,它现在变了样,也改了名,叫作第一中学。
我去了个封闭式的寄宿学校,里面基本都是复读生,有的甚至年纪比我更大。
大家同吃同住同学,不会的问题一起讨论,夜里自修时,我常常有一种回到以前的错觉。
我回榕城的第一个月,接到了霍凛的电话:「都没地方念书了,不知道回家求我吗?」
我一听他的声音就挂了电话。
可没多久,霍凛和我说,霍子昀发烧了,吵着要喝妈妈做的萝卜排骨汤。
霍子昀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地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快给我煲汤,我还想吃你做的茄子煲,要双面炸得金黄的那种。」
「喊你乔阿姨给你炸啊。」
「不行!」霍子昀立刻大声反驳:「乔阿姨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能干这种活。」
「妈妈,你去厨房做给我吃。」
我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亲妈死了,别来找我。」
后来,在同桌的帮助下,我换了号码,终于不用被他们烦了。
我的成绩进步很快,到高三上学期,已经能稳居年级第一了。
这周末,班级组织一起去博物馆参观。
踏进展厅大门的那一刻,三十里江山在眼前铺陈,五千年文化在心头奔流。
我看见远渡重洋的文物历经沧桑,从劫掠者的殿堂重回故土,忽然觉得心潮澎湃难抑。
在踏进近代史陈列厅时,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里面有我们穿过的草鞋、中过的子弹、用过的枪械,还有……牺牲战士的名单。
「岁禾,这里面有人和你重名诶!」
同桌惊喜地冲我喊。
我一时愕然,蹲下身来看着密密麻麻的榕籍战士名单。
第三十六行第八个名字是:「苏岁禾」。
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见了一道女声响起:「苏岁禾?」
穿着旗袍的女人倾身,问旁边的男人:「阿凛,这不是趁着你中药,借机爬上你床的那个苏岁禾?」
她身边站着的,是阔别一年有余的霍凛。
霍凛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勾起一抹讽笑。
「苏岁禾,离了我,你怎么过得这么惨啊,都到博物馆打工了?」
我愣了一下后,怒从心头起。
且不说我是来博物馆参观的。
我就算真来博物馆打工,那又怎么了?
他到底在高贵什么啊。

-6-
同桌挽着我的手:「什么打工?」
「难得班ẗū́₄里组织来博物馆参观,居然遇上了疯男癫女,真是晦气。」
霍凛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点:「班里?」
他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轻笑出声:「苏岁禾,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在搞清纯女高那一套?」
乔舒然也掩唇低笑:「阿凛,她不像我们出过国、留过学、见过世面。她见识短,又没钱,估计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才躲在学校里吧。」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岁禾,你以前就资质平平,现在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是不是都排倒数呀?」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如果你也想出国,我可以资助你去非洲留学哦。」
同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莫名其妙:「你有病吧,岁禾是年级第一,你才倒数。」
乔舒然和霍凛对望一眼,霍凛问她:「学校是就你们两个人吗?」
同桌还要再说,我拦住了她:「不与傻子争长短。」
可霍凛却忽然喊我的名字:「苏岁禾。」
他拉着乔舒然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明年十月,我和舒然会在洱海边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你想来参加吗?」
不等我拒绝,我就听见乔舒然娇嗔道:「阿凛,别喊她了。她能十九岁给你生儿子,没名没分给跟你六年,一定是爱惨了你。你要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那可是杀人诛心啊。」
可其实,不管是哪个苏岁禾,都不爱他。
新时代的苏岁禾被霍家 pua,困在牢笼中张不开翅膀。
旧时代的苏岁禾有深爱的人,霍凛连那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乔舒然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劝我:「岁禾,你不懂爱情,爱情不是你这样的一厢情愿。」
我没有理她,只是蹲下身,在长长的名单里找寻熟悉的名字。
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
第十八行第四个,是那人的名字。
乔舒然说我不懂爱情,她错了。
其实我ŧú₅比她懂得多了。

-7-
他是我的战友。
我曾在炮弹坑边将他拉起,他曾在枪击中把我护在身后,背着重伤的我回了营帐ṭŭ̀₂。
只是那时枪声车马压过,夜色沦陷,国难当头,亲情不得圆满,友情不得善终,爱情在使命之后。
是怎么发现喜欢的呢?
他会将地瓜叶留给我吃,自己嚼烂菜根。
会给我编最好的草鞋,走路不硌脚的那种。
也会把两块黄糖存上一个月,欢欢喜喜地送到我面前。
1937 年 9 月,我和他一同上了战场。
这几乎是一场必死的战。
战前,他与我说:「岁禾,如果能活下来,你可以嫁给我吗?」
没有鲜花戒指,没有喜服吉礼。
他的脸上甚至有没擦干的血。
但我点了点头:「好。」
「那,如果死了呢?」
「如果死了,他日史书记下我们的名字,也算是我们的婚书。」
后来啊,我们都死了。
但博物馆的名册上,记载着我们的名字。
原来,我们是有婚书的。
我摸着他的名字,想笑又想哭。

-8-
高三的节奏很紧,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多愁善感。
模考、一检、二检的结束,也标志着高考的来临。
高考那天,我独自去了考场。
突然飞来一只蝴蝶,绕着我盘旋一圈,最后落在我的指尖。
指尖的触感,像极了故人的温度。
蝴蝶一触即飞,没入摇曳的花丛中。
我握笔疾书,写尽两世所学。
成绩是在半个月后出来的。
同桌给我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哭腔:「岁禾,我比估分高了整整 20!」
「你呢?考得怎么样?」
我皱眉,看着面前无法显示的界面,陷入了沉思。
「我还没看到成绩。」
「不会啊,大家成绩都出来了。是不是你的网速太慢,再刷新试试。」
我尝试着刷新,可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正迷惑之际,电话接二连三打来。
招生办把我带走,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了自己的总分——689 分。
全省第二。
媒体来得很快。我的照片、成绩和学校等信息很快被人发到网上。
那天,我沉浸在喜悦之中,有个陌生电话打来,我下意识点了接听。
「苏岁禾,恭喜你啊。」
是霍凛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我正准备挂掉,他却抢先一步说:「没想到你的成绩会这么好。你想去哪个国家留学,英美还是法德,我可以帮你。」
我只觉得他脑子有病:「我不准备出国。」
「为什么不出国?是因为舍不得我吗?」
「岁禾,如果你想配得上我,那就去国外,接受精英教育。那里有世界顶级名校、卓越的学习环境和一流的学术大拿等你。」
那一瞬间,我生出了莫名的恍惚感,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上个世纪初。
遍地哀鸿满城血里,先辈们凭着救苍生的一念,踏遍万里横川,渡过赤裸汪洋,宁可双足破碎也要赴外求学。
学技术,学制度,学思想。
渴求撕裂夜幕的深沉,换取黎明的曙光。
现在,大国教育崛起,一手托着国格,一手托着公理。
不必远渡重洋求学,我的国家就能把我教得很好。
「不去,国内的教育就很好。」
电话那头,霍凛嗤笑出声:「苏岁禾,政治课本上死记硬背的东西,你就这么信啊?」
可对我而言,对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而言,它本来是毕生理想信念,可以为此奋斗牺牲。
「还是说,你当真这么舍不得我?没事,我可以去国外看你。」
「而且,我还没和乔舒然结婚,你是有机会的。」
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荼毒,骂了一句「滚」后,反手把他拉黑了。
我的心思放在报志愿上。
老师问我清北想去哪一个,同学问我想读什么专业。
我还在思索时,喜欢冲在前线吃瓜的同桌突然火急火燎地找上了我。
「岁禾,和你说个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着她担忧的语气,原先不以为意的我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被网暴了。背后应该是有推手,现在全网都在骂你。」

-9-
我点开微博,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热搜榜上。
登顶的词条是「苏岁禾做三」。
原来,有个叫「仙女宝宝」的用户,发了一篇文章。
文名是:「高考第二,背地作三。」
她讲了一个故事。
家世匹配的少年少女相恋,保姆的女儿却Ŧüₘ想横插一脚。
她天天在少年面前晃悠,故意帮他熬夜写作业,装可怜博同情。也假装祝福他们,私下里却偷偷想翘墙角。
在男女主出现矛盾冷战时,她立刻趁虚而入。算准了排卵期,故意给男主下药,爬上男主的床。
文中说,男主是无辜的,他被下了药,行动由不得自己。
而苏岁禾清醒地推开了门,占据着别人的男人。
而后苏岁禾怀了孩子,借此机会上位。
男女主明明相爱,却因为苏岁禾的阻隔,生生蹉跎了许多年。
「故事的最后,苏岁禾因为爱而不得多年,终究忍受不了,选择离开。兜兜转转这么久,男主终于把心心念念的女主盼回来了。」
「我发这篇文章,只是想让大家知道真相。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ẗùₜ标准。我不清楚苏岁禾现在是否已经改过自新,可我真害怕这样处心积虑的女人,在接受了高等教育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更丧尽天良的事情。」
这篇文章,一看就是乔舒然所写。
我打开评论区,网友一边倒地心疼她,批判我。
尽管有人质疑下药一事,但这条评论很快被骂声淹没吞噬。
「知三做三,真是恶心!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27 岁了才读大一,是想去骗 00 后的弟弟们吗?」
「她的同学一定要看好自己的男朋友,千万别被她下药了哦。」
这其中,点赞第一的评论是:
「建议取消高考成绩,任何学校都别录取她。」
超过百万网民点赞。
我不明白,这么多年,我和乔舒然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她要这样污蔑我?
同桌跑到我家,着急地问我:「岁禾,怎么办啊?」
「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可我相信你,那些素未谋面的网友不会信你。要不然你也发个文章自证?我真怕这事情会影响到你。」
我又看了那个故事两遍,没有写文,也没有质问乔舒然。
我转头去报案了,告乔舒然诽谤罪。
她这样颠倒黑白,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她好像还真不知道。我起诉之后没两天,她哭着拨通了我的电话:「苏岁禾,我只是不痛快而已。」
「你上学时明明只是我的影子,像狗一样任我使唤,为什么因为一场考试就让那么多人夸你?」
「你抢走了我的男朋友,还和他生了孩子,我恨你是应该的。你撤诉,我们两清。」
每次和他们交流,我都气得想笑。
「霍凛中药那个晚上,你不肯来。他妈妈让人把我拖进去,反锁了门。」
这不是我经历的事,可我回忆起来依然会心痛得无以复加:「霍凛将我抵在墙上,压在床上。我挣扎得满身是汗,哭喊着拍门求助,可没有一个人帮我。」
那晚,苏岁禾的裙子被撕碎,她对未来的憧憬也一并被撕碎。
霍凛这是强奸,霍母是共犯。
可苏岁禾不懂。她的身体很痛很难受,心理上还要承受霍家的流言蜚语。
要不是现在没有证据,我真想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明明我也是受害人,为什么你要怨恨我呢?因为你不敢恨霍家,而我弱小,你便可以随意欺凌。」
人,弱小了就会受欺。
和国家落后了就要挨打是一个道理。
「所以啊,我们并没有两清,我是不会撤诉的。」
挂完电话后,我想清楚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追求。
百年前,列强坐金山,乞儿竟没碗,敌寇但觉衣衫寒,剥人皮肉身上穿。
而后点燃星火,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法治在战火中枯萎,又在焦土上抽芽。
可即使是这样清平的时代,依然存在着如霍凛、乔舒然之辈。
藐视法度,妄自尊大。
公理之下,正义岁岁常青,但其路漫漫。
我填好了志愿。
第一志愿: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

-10-
我到人大报道的前一周,乔舒然的判决下来了。
她被管制 6 个月,同时需要删除造谣文章,向我公开道歉。
不需要我费尽心思自证,法律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那些辱骂声消失了,转而加在了乔舒然的身上。
我去报道那天,在人大西门遇见了霍凛。
「惊喜吗?我特意在这等你。」
他还带了霍子昀来。霍子昀长高了很多,但也痩了,拉着我的手睁大了眼:「妈妈,你变漂亮了!」
「你现在眼睛里有光,亮亮的。下周要开家长会了,你会去吗?」
「不去,你喊乔舒然去。」我抽回手,扭头就走。
「不行。」霍子昀摇了摇头,「昨天乔阿姨送我上学,同学的爸爸妈妈对着她指指点点。他们说乔阿姨是个罪犯。妈妈,我不要她去,她会丢了我的脸。」
我没有理他,凭录取通知书进了校门。
他们也想跟进来,却被门卫拦住。
「今天家属不是可以送新生入校吗?我是苏岁禾的家属,你们让我进去。」霍凛连忙说。
霍子昀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补充:「对,我是我妈妈的儿子,你快放我进去!」
门卫犹豫地看向了我,我头也没回:「我和他们没关系哈。」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越走越远。
我开启了大学生活。
明德楼的红与夕阳永远相得益彰。
教二草坪上堆了许多帐篷,草尖沾了水雾,荧光棒会一直闪烁至十二点。
水穿石的咖啡屋后有许多小猫,他们在中关村五十九号有一个家。
叫海星的橘白和叫蛋黄酥的橘猫关系很好,后来蛋黄酥被抓去噶蛋后,改名叫做黄酥。
霍凛时常来找我,但学校有门禁,他进不来。
那次我去新中关逛街,半路遇见了他,他跑到我的面前:「苏岁禾,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想回来吗?」
「会读书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最终还不是要找个男人嫁了。你不是处,还有过一个孩子,没有什么好男人会要你的。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的同学也在,听见后说他比清朝人还要封建。
我们转头就走,一边走一边骂他。
那以后,霍凛没再找我。听说乔舒然怀孕了,他和乔舒然结了婚。
大四时,我的绩点 3.90,成功保研本校,选择了刑法学专业。
与此同时,乔舒然生了一个儿子。
在保研名单公示的那一天,霍子昀哭着给我打来电话。
「妈妈,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我好想你。」
霍子昀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永远高昂着头。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乔阿姨给弟弟泡牛奶。我不小心把奶瓶弄倒了,弟弟烫得大哭,奶奶冲过来打了我一巴掌。」
「她以前从来不打我的。乔阿姨之前也对我很温柔,可有了弟弟之后,她就变了,都不和我亲近了。」
「还有爸爸。我和爸爸说了这件事情,爸爸听完之后,都不安慰我,转身就去看弟弟有没有烫伤。」
霍子昀到底还是小孩,越说越觉得委屈,哇哇大哭起来:「妈妈,我不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子了。他们都不爱我,你可以回来陪我吗?」
我沉默了很久,告诉他:「霍子昀,我不会回去,你找我哭诉是没有用的。」
「可就算他们都不爱你,你也可以自己爱自己。被爱不是理所当然,不被爱也不是什么天崩地塌的事。」
在霍家,他好像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周末常常给我打来电话,但我没接。
后来他学聪明了,给我发消息,把我当成树洞。
霍子昀说,乔舒然和霍凛婚后总是吵架。
没嫁进来前,霍母觉得她千好万好,可嫁进来后,霍母以婆婆的眼光审视她,便觉得她哪哪都差。
过去霍母夸赞她琴弹得动听,舞跳得优雅。
现在却说:「都是当妈的人了,会弹琴跳舞有什么用?连奶水都没有,还要泡奶粉。」
她嫌乔舒然不是贤妻良母,还怀念起苏岁禾来。
霍凛应酬回家后,看着敷面膜的乔舒然,皱眉问道:「我的小米汤呢?」
乔舒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以前苏岁禾在,知道我胃不舒服,每次我应酬回来她都会盛上小米汤。」
乔舒然也来了脾气:「你这么心心念念着苏岁禾,那你去找她啊!」
两个人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在霍母的煽风点火下,在多年的纠葛拉扯里,初恋情意被消磨殆尽。
尤其是在乔家破产之后,乔舒然和霍凛的矛盾激升。
我只当听了个乐子。
霍凛自以为的精英教育,把他培养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没有浩然正气,凡事只想利弊。在乔舒然家破产后,霍凛便觉得她没了价值。
过去用来蹉磨苏岁禾的手段,全都用在了乔舒然身上。
读研后,我开始加入课题团队,参加各类学术会议。
我是在报告厅碰见霍凛的。
他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地出现在隔壁会议厅里。
看见我后,他并不惊讶,反倒笑了起来:「岁禾,我知道你今天会在。」
「我听说在学校有不少男生追你,但你一个都没有答应,是因为我吧。」
「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准备和乔舒然离婚了。」

-11-
霍凛是个很自信的人。
他家境殷实,身形颀长,骨相优越,高富帅三个字全占了。
饶是如此,我依然深深厌恶着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珠玉在前,我永远不会喜欢他。
我爱的人,身赴国难,脊筑长城,虽九死其犹未悔。
我爱的人,在天夜将晓时,甘愿留在黎明之前。
拿霍凛和他作比,都是侮辱了他。
霍凛总是自说自话:「岁禾,你不用担心。婚前我们做了财产公证,她分不到我什么钱的。」
我正想开骂,刚好导师喊我,我回到展厅做报告。
门没有关,霍凛就站在门外,听着我的发言。
我使了个眼色,师妹反应过来,帮我关上了门。
阻隔了他落在我身上黏糊糊、湿答答的目光。
这种眼神,太让我生理不适了。
我想到了一百年前,那些坏人侵犯女孩时的眼神。
我没想到,霍凛真的是个法外狂徒。
当天晚上,我回酒店,刚刷卡开门,他忽然从对面的安全通道出现,从背后捂住我的嘴,将我拖进房间。
掐着我的腰,压着我的头,说话时嘴里全是酒味。
「苏岁禾,你在别扭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在一起了,你难道不享受吗?」
「其实你也很想我,对不对?」
他想重现十三年前做过的事情。
可我不是那个十八岁的苏岁禾了。
我和霍凛撕扯了起来。我拍门、嘶喊、掐他身体、抓他头皮,在指缝里留下他的 DNA。
花瓶破碎,水杯打落,地上一片狼藉。
血腥味和反抗似乎让霍凛更加兴奋。
伤口越来越多,不少是他的,也有我的。
最后,他的头撞上床头柜,血流如注,昏了过去。
我开了房门,报警。
这是强奸,我有证据。
无论酒店走廊上的视频,还是地上殴打过的痕迹,抑或是我身上的伤。
十八岁的苏岁禾不会保护自己。
可我现在,学的就是刑法。
我报了案,霍凛被取保候审。
乔舒然和霍母知道这事后,找上了我。
霍母要求我出具被害人谅解书。
「你舍得吗?他这样做,还不是因为爱你?」
乔舒然来找我不是为了求情。
才短短几年,岁月就带走了她的一身娇矜,将她折磨得疲惫不堪。
她红着眼眶向我道歉:「苏岁禾,我终于理解了当初的你。出身低不是原罪,贫穷不是看不起一个人的理由。每个人都会遇见窘境,我不该嘲笑你,也不该看不起你。」
「过去的事情对不住。不忠的是霍凛,我太幼稚,才会将过错强加在你身上。」
「还有就是,这一家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没几天,她就举报霍凛涉嫌洗钱,并呈出证据。
不可一世的霍氏商业帝国,岌岌可危。

-12-
霍凛得知消息之后,和乔舒然起了冲突。
推搡之际,他将沉重的檀木盒重重砸在乔舒然的头上。
乔舒然当场休克。
送去医院,抢救无效,白布一盖,进了棺木。
她死在了初恋的手里。
乔舒然葬礼那天,来送行的人很少。
霍凛没去,他被逮捕了。
霍凛庭审那日,我特意去中院旁听。
霍凛犯故意杀人罪、强奸罪、洗钱罪,数罪并罚,处死刑并没收财产。
不是死缓,是死刑立即执行。
霍凛选择了上诉。
高院维持原判。
案件拉扯许久,霍凛被枪决这年,我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证和毕业证。
霍凛死后的第二天,霍母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人没了。
乔舒然留下的儿子无人照顾,被送入了孤儿院。
而霍子昀,刚好满十八周岁。
他带着弟弟,找上了我。

-13-
毕业后, 我成了律所合伙人。
我在律所常态化开展法律援助, 也走在普法一线。
霍子昀出现在律所门口时, 还牵着他的弟弟霍子逸。
「妈妈,现在上不得台面的是我,对不对?」
他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说的话。
「妈妈, 你生了十二年的气, 可以原谅我了吗?」
「可是,你真正的妈妈死了, 死在你生日那天, 死在你去找乔舒然的时候。」
我在北京的秋日里拢紧了袖子,把真相告诉了他。
「你知道吗?那个平安符, 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可是你扔进了垃圾桶里。」
霍子昀忽然间泣不成声, 一遍遍地告诉我他知道错了。
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我对他并没有任何感情。
该听他道歉的那个人, 永远都听不见了。
「妈妈, 你会回我短信,难道不是因为愿意原谅我吗?」
这些年, 霍子昀一直坚持给我发短信。
我偶尔会回他, 尤其是在他叛逆期后。
不是想原谅他,是他突逢变故,又值年少,心性不稳。
我怕他走歪了路子, 成为像他爸爸那样的祸害。
尽管不喜欢他,我依然希望他能长成栋梁。
因为,社会要前行,就需要栋梁。
我问霍家兄弟:「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他们点了点头。
「你们都念过书, 读过史。迷茫的时候, 就翻翻史书,先辈们会给你们指明道路。」
「看看他们在历史的汹涌风声与料峭惊寒里,隐匿于黑暗, 冲锋向罪恶,虽万难亦执著往矣。看看万万声怒吼响彻九州,为你们换来安然盛世。」
「所以,霍子昀、霍子逸, 永远、永远要做一个好人,无愧先烈,无愧华夏。」
霍子昀和霍子逸重重点头。
第二天, 我来了兴致, 起了个大早出去散步。
路过天安门广场时, 瞧见了一个红色蔬果大花篮。
北面写着普天同庆,南面写着祝福祖国。
时间过得真快啊, 瞧, 一晃眼又到了国庆。
我站在广场前, 仰头看着璀璨的朝晖和迎风飘扬的旗帜,眼眶潮湿。
昔时,先辈以身破长夜, 萤火生微光。
今朝,风过万物响,盛世长久亦长安。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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