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随为了救我失忆了,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以前,他跪着求我喜欢他。
现在,他正抱着霸凌过我的人亲密。
后来,我不要他了,他却紧紧攥住我的手,跪下挽留,「芒芒,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1-
周随失忆了,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以前,他跪着求我喜欢他。
现在,他正抱着他的新女朋友亲密。
「周随,你以前说过,只会喜欢我。」
他轻嗤一声,好笑地看我一眼。
「舒芒,那你现在听好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感兴趣。」
周随轻飘飘的一句话,足以让我溃不成军。
我迅速抡起面前的红酒,直接浇在了他头上,一滴未剩。
众人惊呼。
「你干什么啊!」
白轻反应快,赶紧拿了条毛巾给他。周随接过,不紧不慢地擦拭几下。
不见狼狈,贵气的动作给他平添了几分妖冶。
看着白轻的整容脸,我舔了舔干涩的唇,「这就是你的新择偶标准?」
「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么?」
大眼睛。
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和以前喜欢的类型完全是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周随对上我的视线,从温淡转为厌恶,「舒芒,我喜欢什么样的要你管?」
「你觉得你有那个资格么?」
嗯。
的确不需要我管。
我嘲讽地勾起嘴角,「当初可是你跪着求我和你在一起的,我从来都没说过分手。」
「你脸皮可真厚。」周随被我的话气笑了。
他一下从我手中夺过酒瓶,啪地摔在地上,狠厉道,「滚。」
我离他近,碎片渣子溅在我的小腿上,划出点点血迹。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打算离开。
周随的狐朋狗友不满意了:
「随哥都叫你滚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这好好的场子被你砸的不成样,真晦气。」
「看你长得还可以,要不留下来陪陪哥几个?随哥不要你,我们要你啊!」
赤裸裸的视线射向我。
一道又一道。
我快被恶心吐了。
周随的沉默,无异于又在我的心上剜了一刀。
他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以前的周随。
性子虽然暴躁却喜欢护着我。
无论出什么事儿都是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
我深呼吸一口气,「周随,你哥让我带你回去,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滚。」
我没底气。
不得不加上一句,「只要你和我回去了,我就同意分手,不然……」
「白轻一辈子都是三儿。」
周随沉默两秒。
「行。」
「滚吧。」
「听见没?随哥叫你滚呢。」
一个男人大步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就想拖我出去。
男女力量悬殊太大,我反抗几下便没力了。
周随点了根烟,冷眼旁观。
到了门口。
周随的声音又落了下来:
「等一下。」
身边的男人狗腿子道,「随哥,怎么了?是不是还要我再打她一顿?」
周随扫视着全场人:
「我的意思是。」
「让你们滚。」
一群人走后,周随也没继续待着。
他让我送他和白轻回去。
车上,他和白轻坐在后座,浓情浓语。
透过后视镜,我的视线不经意和周随对上,后者没当回事儿,将头靠在白轻肩上假寐。
我慌乱地挪开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
送走白轻后,我衔了根烟。
刚掏出打火机,周随便一手抢了过去,降下车窗,顺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他一本正经:「我不喜欢闻烟味儿。」
我仿佛置身十年前。
他说:
「芒芒,我给你准备了薄荷糖,以后想抽烟就找我拿。」
「芒芒,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芒芒,我这辈子只喜欢你。」
泪意汹涌,我垂下眼睫,「周随,你能不能别和白轻在一起?」
周随没回应。
那就是不能。
可是周随。
你忘了么?
白轻霸凌过我啊……
-2-
周随是为了救我才失忆的。
高中时,我家里穷,爸妈都去世了。
白轻常常带头霸凌我。
发馊的饭菜。
凳子上的鸡血。
卫生巾里的针头。
高考结束后,我站到了四楼楼顶。
没办法。
教学楼只有这么高。
等周随赶到时,我几近崩溃。
「周随,我没有家了。」
「你离我远点,我爸妈都被我克死了……」
他红着眼,一步一步跪到我面前,声线颤抖,「芒芒,我给你一个家,你有家,你快下来,好不好?」
后来,我下来了。
周随却没能下来。
他来抱我的时候,我眼前忽然飘起了白轻的脸,「舒芒,你看看你这幅穷酸样,怎么配得上周随?」
她的嗤笑让我头痛欲裂,我发了疯一般地挣开,「周随,我不值得你这样……」
周随为了护着我,踩到了天台的石子,重心不稳,坠了下去。
就连坠落的那一瞬,他还在和我说,「芒芒,你要好好活下去。」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值得的。」
他救了我。
我却害了他。
现在这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欠他们周家的。
-3-
到了家后,周随淡淡瞥我一眼,下起了逐客令,「这下可以滚了吧,舒小姐。」
「我看着你进去。」
周随没说什么,经过我时撞了我一下,看他那副表情,多半是故意的。
我心底猝然一揪,狠狠攥着手心,脸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周随,你的教养呢?被狗吃了?」
他一边换鞋一边回应,「我只对喜欢的人有教养。」
我正欲反驳,却突然发现他家的鞋架上多了双女士拖鞋,是蓝色的兔子款式。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白轻,今天她穿的蓝色连衣裙。
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高中刚开学,我经常穿一件蓝色 T 恤,那是我最干净最完整的衣服。
白轻霸凌我,就是因为我和她撞衫了。
「就你这穷酸样,也配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高中三年,我再也不敢碰蓝色的东西。
一直到现在,就算有了得体的工作,看见蓝色的东西,我都是避而不碰的。
我拉回思绪:「白轻来你家了?」
周随拿了瓶冰啤,斜我一眼:
「她是我女朋友,不应该来我家?」
「倒是你,站在这儿不走还想我请你进来坐?」
言语犀利,薄凉。
怒极反笑大概就是如此,我三两步冲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夺过酒,仰头咕噜喝完。
酒的味道意外地好。
我舔了舔唇,「你现在,就只有对酒还有品味了。」
周随黑着脸,濒临生气的边缘。
我适时一笑。
「周随。」
「我同意分手。」
「你自由了。」
话落,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周随却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怔怔地盯着我,一言未发。
灯光顺着他的脸颊泻下,额上冒着一层薄汗,手也冰凉,我心底一软,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周随,是你求之不得和我分手,给白轻名分,现在又是演哪出?」
一刹之间,周随收回手,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那你滚吧。」
「你有病?」
这简直跟两个人似的,我挎上包,快步离开。
-4-
回到家,周随他哥周时便打了电话过来,「芒芒,阿随到家没?」
我闷闷应声,「时哥,你和伯父伯母放心吧,我看着他进门了。」
周时沉默几秒,「爸妈想你了,这周五叫上阿随一起回家吃个饭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
怕是想周随了吧。
「他现在只听你的劝……我们是真没办法了。」
「好。」
虽然我和周随结束了,但周父周母永远都是我的恩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拒绝他们。
要是他们不收养我,我不会顺利毕业,更不会拥有进周氏工作的机会。
挂了电话,我长呼一口气,给周随发微信。
「周末回家吃饭。」
屏幕却显示:你的信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感叹号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心脏被刺得一分为二。
呵。
多大了还玩拉黑这一套。
我试着直接给他发消息,没想到,他没把我号码拉黑。
这次,发出去了。
周随:「舒小姐,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想让我陪你一起回家吃饭?」
「第一,那是你家。第二,我没让你和我一起,只要你回去就行。第三,从你说出那番话开始,我对你就没有任何多余想法了,少自作多情。」
一直到凌晨三点,他也没有任何回复。
也是,他巴不得不和我有往来。
周随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你了!
舒芒,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叹了口气,我正准备放下手机,却突然响了。
熟悉的数字。
这么晚了。
周随找我做什么?
深夜的神经最为敏感,脆弱。来不及思考太多,我迅速点下接通,几乎同时,迎接我的不是他的夹枪带棒,而是颤抖的缱绻,「芒芒,是你吗?」
我一愣,这还是周随么?可这声音分明提醒着我,这就是他,但总归有点儿不一样了。
「周随,你……」
没等我说完,便被他急促打断了,「芒芒,你听我说,无论我做了些什么,你都要等我。」
「我说了会给你一个家,你……」他话里哽咽,「再信我一次。」
我一手套衣服一手夹着手机,「周随,你到底怎么了?」
那边却挂断了。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九年的感情,我没法做到坐视不理。心理斗争了一阵,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他家门口,对着门又拍又踹,「周随,你开门啊!」
整个楼道只有我的拍打声,静得可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不开门,我马上报警。」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不知何时,外头下起了大雨,我蹲在门外,颤着手拨通电话,「喂,紫金小区二幢三十五楼,里面的人可能……出事了。」
二十分钟后,警察来了。
这是高档小区,安保设施做得比较好,四个警察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将门撬开。随着门开,我拖着酸软的腿疾步进去。
黑灯瞎火,不知绊到了什么,脚背钻心的疼,血顺着拖鞋淌湿了一块地毯。
到了客厅,灯火通明。
周随正懒懒倚在沙发上看电影,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是白轻。
她穿着那双蓝色拖鞋,笑的一脸甜蜜,见我来了,惊讶出声,「舒芒,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呢,还叫了警察?」
「阿随,你看她,哭得像个鬼,不就是一通电话么,还真当真了。」
此刻,我已经分不清嘴里到底是咸还是苦了。
警察见是家事,出示了证件,询问一通后,便离开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所以,那通电话都是假的?周随,你贱不贱?」
我脚上的痛已经麻木,眼看着周随亲了亲白轻的额头,「你先回房间。」
白轻有些不情愿。
我冷笑一声,「周随,回什么房啊,就在这儿说。」
「我在门外担心,你在门内调情,很好玩是吧?」
「周随,」我深呼一口气,冲到他面前,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真的是个傻逼!」
「以前看上你,就是我瞎了眼。」
「就你现在这样,我还真看不上!」
周随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红痕,阴冷地笑了,「舒芒,他肯定会后悔的。」
-5-
三天后,周随和白轻的绯闻冲上了热搜。
自从周随失忆后,他换女朋友换的很勤,大多都是嫩模明星网红,隔天就上一回热搜。
可是这次,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舒总。」公关部经理把平板递给我,抹了把汗,「我怀疑这是白小姐故意买的……」
照片里,周随同白轻共进酒店。
晚上十点进去,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才出酒店。
孤男寡女,独处了十四个小时。
干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我支着脑袋批文件,「周随在哪里?」
经理结巴着,「在家……」
我沉思片刻,拿起车钥匙叮嘱,「我去找他,你联系公关部,尽全力把热搜压下去,压不下去就等我消息。」
今天,刚好是回周家吃饭的日子。
回到周家,不出意料的,周随回来了,只不过,餐桌上多出了一个人。
他把白轻也带回来了。
哟。
这是准备从良了?
周母见我到家,脸上的不悦消散了些,「芒芒,快,坐到阿随身边去。」
我站在原地,踌躇,「阿姨,我和周随已经彻底断了,您不用再撮合我和他了。」
是我和他,不是我们俩。
周母错愕不已,周随和白轻脸上也挂不住,倒是周时,先反应了过来,坐到我身边,「妈,阿随和芒芒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别说这些。」
「好……吃饭,吃饭。」
饭间,周随时不时就替白轻夹菜,剥虾,耐心到了极致。
周母气得直摇头,早早下了桌。她一走,我便开门见山了,「时哥,周氏的公关不是业界一流吗?」
周时放下筷子,与我对视一眼,不急不慢擦了擦嘴角,冷声道,「现在总有些女性啊,把男人当成跳板,从此飞黄腾达,可是忘了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登时,白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周随脸色一沉,抢先一步为她辩解,「周时,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还要我提醒么?」
「你想好好在周家待下去,就别来招我。」
此时的周随,好似一条冰冷的毒舌,吐着蛇信子,直掐人喉咙。
这话……
有深意。
难不成,周时暗地里做过什么坏事?
抬眼望去,白轻脸色好了不少,周随仍盯着周时看,「爸妈为什么认舒芒当女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好自为之。」
把话撂下,周随拉着白轻走了。
一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桌上,只剩下我和周时两人。
周随那句话不断在我脑子里重复。
是啊,周家认我当女儿,本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如果仅仅是因为我高中和周随的那点儿交情,显然不可能。
他们是有钱,但不是慈善家。
「时哥,你……」
话未说完,周时直接打断了我,「这件事,我以后再解释,你别多想,芒芒。」
「你也看到了,现在家里人都管不了阿随,只有你说话,他才会听一些。所以,麻烦你,多担待,毕竟,周家也养育了你六年。」
周时三十有五,精明睿智。
他话里的意思,我算是听懂了。我现在只是周随和周家之间的介质,简单来说,就是个工具人。
他们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芒芒,一周内把这件事处理好,我不想再看见周随的绯闻了。」
绯闻持续了三天,热度依然不减。
第四天时,白轻主动找上了我,约我在咖啡厅见面。角落的座位里,她戴着墨镜,红唇张扬,打了玻尿酸的脸格外显眼。
见我来了,她冲我一笑,故意躬了躬腰,露出锁骨上的吻痕,「喝点儿什么?」
我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请我喝咖啡?」
白轻优雅地喝着咖啡,「舒芒,你变了,你以前不喜欢穿蓝色的衣服。」
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白轻,我不是不喜欢,是不敢,毕竟蓝色在高中是你的专属。」
白轻轻蔑一笑,「你知道就好,而且你猜的没错,热搜是我买的。」
「我不喜欢周随,我就是想看你得不到他又苦苦求他的憋屈样。」
白轻说得双眸通红,仔细一看,她的眼圈周围有些肿胀,我拨弄着新做的指甲,悠然自得:「继续说。」
「你家世,学历,人际,样样不如我,周家凭什么认你当女儿?我嫉妒得快要疯了。不过,老天也见不得你好,周随最后还是和我在一起了。」
「舒芒,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心里才舒坦。」
等她吐完苦水,时针刚好指向四。
我搅了搅碟中的咖啡,「白轻,你错了。」
「你把校园霸凌当成潮流,班里的陈柔被你欺负成了抑郁症辍学,你知不知道,她是农村来的,爸妈都有残疾,你毁掉了她的一生,毁掉了他们家唯一的希望。」
「你不喜欢周随,周随未必喜欢你。你不必拿周随来压我,于我而言,女人最稳定的后盾永远是自己。你错把自己当成一朵菟丝花,没了男人就不能活。我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许是我的话激怒了她,她再也无法维持乖乖女的形象,摘下墨镜,咄咄逼人,「我最讨厌你这幅自视清高,谁也看不起的样子,陈柔是她自找的,她和你一起玩就是在变相挑衅我!」
「我没做错,错的是你们!」
「这些重要么?」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收起录音笔起身,「刚刚你说的,我都录下来了。」
「白小姐,识趣点,把热搜撤了,不然……后果你懂的。」
「你暗算我?」白轻看见我手中的录音笔,气得柳眉倒竖,端起桌上的咖啡欲想泼向我。
「这怎么能是暗算呢,」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了白轻,正拿起手机拍照,「白小姐,好好掂量,到底是你那五百万粉丝重要还是热搜重要?」
「好,我撤。」
虽然打了胜仗,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白轻这么轻易答应,多半是在憋大招,依她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至于周随……
一想到他,脑子就疼。
我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不想了。
驱车赶回公司,经理眼睛一亮,迎了上来,「舒总,热搜撤了,您这业务能力,和大周总有得一拼。」
我回以一笑,进了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一束玫瑰。
鲜艳欲滴,正淌着水珠。
我很确定,这不是我订的。
花里夹着一张卡片和礼品盒,卡片上写着「六芒星是我的念想」,礼品盒里是一条六芒星项链。
这话……
难道是周随?
高中的时候,他说我是他人生中的六芒星,是他此生唯一的念想。
项链静静躺在我手心,我嗫嚅着唇,拨通助理电话,「唐助,这花是谁送的?」
「舒总,快递小哥说这是小周总送来的,我看您不在,就放在您桌上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反而没那么开心。
他,这又是在我身上寻乐子么?
「周随,你到底还想做什么?说结束的是你,现在又是闹哪出?你的花和项链,我放你办公室了,以后别送了。」
隔了十分钟,那边回复:「我没送。」
又发来一条阴阳怪气的语音,「谁知道是舒小姐的哪朵桃花送的呢。」
八秒的语音,听到第六秒,听筒里传来哐当的碰撞声和周随的闷哼声。我反复听了数十遍,冷汗直流,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幕幕车祸的场景。
他不会出车祸了吧……
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我大口喘着气,周时的电话几乎同时打进来了,「芒芒,来医院,阿随他出车祸了。」
-6-
手术室外,我和周时并肩站着。
「哭了?」他脸色略惨白,我扶了扶墨镜,撑着笑说没有。
周时眼底含着担心,「芒芒,别逞强了,我也担心他。你和他那么多年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就放下的。」
「在我面前,你不用装。」
我沉默了,靠着墙蹲了下来,抱着头无声哭泣,周时也不好受,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一个小时后,周父周母到了医院。
「阿随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看着他们默默抹泪的样子,我心底不忍,走到窗边接雨水。
已是秋天,桐城的雨水格外多。
高中时,周随最喜欢在这种小雨天打球了,只因周家的后院,种了好几株芒果树。
秋天,芒果味儿和风雨混杂在一块儿,他说,就算我不在,也能有另一个我陪着他。
雨越下越大,手术室的灯光还亮着。
听周时说,周随的车和一辆大货车撞上了,货车司机当场逃了,他是被好心路人送进医院的,现场照片里,车子破乱,驾驶座垫都染成了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晚,腿脚已麻木,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周父周母围做一团,「医生,我儿子的情况……」
医生揭下口罩,「手术顺利,病人失血比较严重,需要在医院待几天,等各指标正常就能出院了。」
「你们这几天注意,他只能吃……」
众多话语里,我唯独听到了那一句手术顺利,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瘫软在地,看着他们把周随送入病房。
周时没和他们一起进去,他一把将我扶起来,「芒芒,爸妈让我带你回家,去给他拿换洗的衣物,今天太晚了,明早再送过去吧,我有个会走不开,就拜托你了。」
我后知后觉:「好。」
周随的卧室是冷色调,全灰。
自从失忆后,他也没怎么回过周家,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前几年的老款。我随意拿了几件,衣柜便见了空,白皮笔记本在深色系衣服里格外扎眼。
本子很厚实,封面是周随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大大的五个字:我的六芒星。
翻开第一页,是 2012 年的内容。
「舒芒被白轻欺负了,明天上体育课偷偷让白轻多做五十个俯卧撑。」
「数学压轴题设坐标系,我偷偷用了她的名字,SM……」
「未曾拥有的亲昵。」
「今天李寒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我只剩下一百块,会怎么用?我想也没想,当然是把所有钱都给她,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吃山珍海味。不过,这个假设不成立,我不会只剩一百块,为了她,我得努力挣钱。」
十六岁的少年,言语间还有些中二。
一直到 2015 年,最后一篇日记: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周随。
我好像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赶往医院,周时说,周随醒了。
一进门,床上的人就挣着要起来,「妈,我没事了,您让我和芒芒单独说一会儿话吧。」
「周随,我们已经分了,没什么好聊的。」
想起昨晚的日记,我脸上有些不自然,放下衣服后准备离开,周随却迅速攥住我的手,语气不容置喙,「舒芒,聊聊。」
周母乐意看见我和周随在一块儿,赶紧出去了,「芒芒,你俩好好聊。」
周随撑起身子,看了我许久,那道目光,炽热,有生气。
出个车祸,人也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芒芒,你比以前更瘦了。」
打感情牌?
我抿着唇,见他安然无恙,狠下心,「要说什么快点说,我还有工作。」
周随顿了顿,收回手,「我已经和白轻分手了。」
他语气隐忍:「这几年发生的事儿,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芒芒,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他的话里带着恳求,我只觉得无比可笑。
再试试?
「再让你羞辱我一次?周随,那你听好了,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收起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
他猛的从病床上起身,不知是不是牵动到了伤口,脸色一白,「我……」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忍心转过身,闭了闭眼,「你好好养伤吧。」
「舒芒,我们约好了的,你二十五岁,我就娶你。」
「我说到做到。」
-7-
白轻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我的电话,连续发了十来条消息。粗略看下去,都是在质问我给周随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没理这些消息,开始工作。
几分钟的时间,手机响了数十次。
「舒芒,你必须给我解释,看见我过得不好很有意思是不是?」
「对啊,就是很有意思。」
「白轻,你别忘了,你还有录音在我手里,我可没时间教你怎么做人。」发完,反手就是一个拉黑。
没了她的打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随是在一周之后出院的,出院当天,周母打了电话,让我回家吃顿饭。
一想到要面对周随,我不禁恍惚,他虽在医院住着,却连着送了一周的花。每天早晨的办公桌上,都能瞧见一束玫瑰,无一例外,都喂进了垃圾桶。
「小唐,以后别收了,直接拿给保洁阿姨,她家孙子治病要花不少钱,让她拿去折现。这玫瑰品质好,还是能卖一些钱的。」
小唐苦不堪言:「芒姐,我哪敢拒收小周总送的花啊,被他知道了,我分分钟就没工作了……」
「那你就悄悄给保洁阿姨。」
回到家,我远远便听见周随的声儿,「妈,这道小炒肉,我来做吧。」
「你伤刚好,我担心伤口裂开,还是妈来吧……」
「她喜欢吃我做的。」
芒芒,你喜欢吃小炒肉,那我就给你做一辈子。
高二下半学期,家里奶奶治病需要用钱,为了省钱,我一天只吃三个馒头,吃得营养不良。
青春期的女孩儿,总有点自卑的羞耻心。
每次,我都等大家去食堂吃饭了,再偷偷把馒头拿出来,就着白开水,一口又一口。
有天,却被回教室拿篮球的周随撞了个正着。
他是我同桌,自然清晰捕捉到了我的慌乱,「哟,趁我不在吃独食呢?」
说着,他一手拿起球,一手揪了一块我的馒头,笑得眉眼弯弯,「挺好吃的,谢了同桌,刚好没吃饭。」
他是班里唯一一个照顾到我自尊心的男生。
从那之后的每天早上,我的抽屉里都会出现一个保温盒。
我打开看过,盒子里装的都是小炒肉。
班会课上,老师询问过大家,最喜欢吃什么菜。
依稀记得,他们都回答的是牛排炸鸡汉堡,各种我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轮到我的时候,我红着脸说了句,「我最喜欢吃肉。」引得众人一阵嘲笑。
等到周随时,他冷着脸,「我和我同桌一样,也喜欢吃肉。」
与我截然相反,没人敢笑他。
那一刻我才明白,爱吃肉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我爱吃肉。
小炒肉连续送了一个周,我一口没动,周随也没提起过。
第二周,小炒肉换成了糖醋排骨,我仍为了那点儿可笑的面子,固执地不肯吃。
第三周,我因为营养不良被送进了医院。晕倒的第一时间,周随搂住了我,我运气好,没破相。
醒来时,他正坐在床脚打瞌睡。看着他这幅样子,我不禁扬起一抹笑,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小心翼翼:「舒芒,你不喜欢吃吗?」
我愣了下,垂下头,结结巴巴:「我们……我们只是同桌,你……你不用这么照顾我的。」
周随莞尔一笑,「我妈担心我老在外面吃饭不健康,这才做饭,她每次做得都挺多,我吃不完,不也浪费了?」
「对吧,爱吃肉的小同桌。」
那时天真,我傻傻当真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菜都是他早上五点起床亲自做的。
不过,已经太晚,太晚……
他已经被送出国治疗,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周家虽收养了我,却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过周随。
直到去年,他才回国。等待我的,却是他的决绝。
-8-
鼻息间隐约钻进一股小炒肉的香味儿,我喘了喘气,迈着僵硬的腿进门。
「芒芒回来啦。」周母笑着。
「嗯,路上有点堵。」
余光撇了一眼除厨房,周随还在里头忙碌着。
阳光跃在他肩头,温暖,淡然,不似车祸前的他。
这一年以来,他都是阴冷的,和高中时期相比,变化极大。
不多时,饭菜便好了。
周父和周时没回来,饭桌上只有我们仨。
一桌子的菜,麻辣小龙虾,宫保鸡丁,西红柿炒鸡蛋,小炒肉,紫菜蛋花汤,都是我爱吃的。
上次来,可没这待遇。
周随偶尔给我夹菜,碍于周母在,我不好拒绝,只将他夹得菜堆在碗里。
他也并不在意,旁若无人的聊着:「收到我送的花没?」
周母一脸姨母笑。
我不回答,他就在桌子下勾了勾我的小腿,「问你呢,芒芒。」
他的腿肚温热,我小腿光裸着,不由得一阵颤栗。
我放下筷子:「阿姨,我吃饱了,公司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周母愣了下,「小炒肉,你还一口没吃,周随他……特意给你做的。」
「你们吃吧。」
周随皱着眉,也放下筷子,「我送你。」
没等到我的允许,他先我一步出了门。他身高腿长,轻松将我甩在身后。
院子里,他站在那颗芒树下,视线温柔,一时间,我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这样的周随,太反常了。
不,他不是周随。
亦或者说,他是八年前的周随,不是现在的周随。
一种可能从脑海中飘忽而过,难道……
「舒芒。」秋风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想对你好,只对你好。」
他的模样认真,桃花眼含情,一时间,我竟忘了拒绝。
「我们试一次,嗯?」周随来到我跟前,双手紧握我的肩。
对上他的眼,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件不断浮现在眼前,我不能否认,我对他还是有感觉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周随,你别逼我了,让我一个人好好捋一捋,好不好?」
周随沉默了半晌,答应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一年不来几次公司的败家子,自从车祸后便改性了,天天来公司。
每日的玫瑰花不断,听保洁阿姨说,换了不少钱。
这话传着传着,就传进了周随的耳朵里。
周随直接拨了个电话给我,「白色马蹄莲怎么样?」
我略一思忖,「好。」
那边沉吟片刻,「你想通了?」
「不是,马蹄莲比玫瑰贵,阿姨能换更多钱。」
周随:……
「行,你开心就好。」
就这样,周随连着送了一个月的马蹄莲。
直到我路过员工办公室,不小心听到他们吃瓜的内容,「哎哎哎,听说没?小周总现在在追舒总。」
「这个我知道!舒总和小周总是高中同学来着,他们好像在高中就谈恋爱了。」
「嘶,有青梅竹马那味儿了,那为什么周总还这么花呢……」
「谁知道呢,老板的家事儿,不是我们能懂的。」
当天下午,我被气得姨妈提前造访,办公室又没备止痛药。
为了和周随说清楚,我摒弃了去医院打止痛针的想法。
下午六点,公司门外。
我到的时候,周随已经提前在车里等了,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直截了断,「你以后别送花了,要送直接送给阿姨。」
周随轻笑,手指轻拍着方向盘,「万一阿姨以为我在追她怎么办?」
「怎么这么自恋……」我一时语塞,连痛意都减缓了几分。
「喏,这个拿去。」他视线一暗,扔了个袋子给我。
打开一看,热水袋,红糖水,止痛药,各种各样的痛经神器。
「你先试试能不能缓解一点儿,不能的话随时打我电话,我送你去医院打止痛针。」
我不动声色掩饰住心底的那丁点雀跃,「你威胁小唐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他挑挑眉,「哎,还真是。」
我:……
「你高中就痛经,我一直记得。」
「今天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一句话嘶一声,我想不发现都难。」
我逞强:「我不要你买的。」
「这么多不浪费了?」周随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拧开红糖水瓶盖,「我一大老爷们又用不上。」
他单手开车,我心底怵得慌,生怕再出交通事故,赶紧接过,「谢谢。」
「光口头谢怎么够?」周随厚着脸皮,「舒小姐,赏脸和我吃顿饭呗。」
「不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周随也不恼,「哦,行,不吃我就告诉全公司的员工,我们在一起了。」
依现在的他,恐怕还真干得出来。
「时间,地点。」
周随漾着笑,「看我心情。」
我呵呵了,「那你别有心情了。」
「芒芒,可是我看见你就很高兴。」周随一本正经,「你就是我的多巴胺。」
心脏跳动得飞快,我嘴硬:「不好意思,我对浪漫过敏。
「周随,如果你真想对我好,就告诉我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谈恋爱的前提,是坦诚。」
一提到这个话题,气氛便变得沉重。
周随久久未回应,快到家了他才吱声,「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舒芒,你相信我,我现在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是我只对你动过心。」
得到预想中的结果,我并不意外,讥诮道,「你说只对我动过心,那白轻算什么?那些明星网红又算什么?」
「那不是我愿意的,以后再解释,好不好?我现在有我的苦衷。」
「周随,我等你八年了,你告诉我,女人到底能有多少个八年?」
-9-
不欢而散了一个月,等我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周随才约了我吃饭。
刚进饭店,我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厅的白轻,她的对面是一个秃顶的老总。
我和他交过手,有点印象,好像是叫常何。
路过他时,他率先和我打招呼,「舒总,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我点点头,「巧,常总,和女朋友吃饭?」
白轻愣在位置上,常何拉了她一把,介绍:「这是我女伴,白轻。」
「我和舒小姐是旧识呢。」
我眼风扫了她一眼,「常总好福气。」
家里一个,外面一个。
看来和周随分手后,受到的打击不小。
我没兴趣管别人的家事,寒暄两句便快步离开。
包间里,周随已经点好了菜。
本来是随随便便吃顿饭,他却穿了身西装,颇为隆重。
「来了?」
「嗯。」
上菜时,他点的菜品都是我爱吃的,我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和白轻提分手的?」
周随漫不经心挑开话题:「你看到她和常何了?」
哟。
看来比我先注意到。
「毕竟是你的旧情人,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吃醋了?」周随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
瞥他一眼:「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
「要脸可是追不上未来媳妇儿的。」
行。
那我闭嘴。
周随见我不大高兴,识趣儿噤声。
吃完饭,趁他买单的间隙,我先行一步离开。
走到大门口,周随三两步跟了上来,郑重其事叫住我,「舒芒。」我猝不及防地被他用双手禁锢住,一路到了车后边。
这儿光线暗,不容易被发现。
我警惕道:「做什么?」
他从西服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强制塞入我手心,「两个月了,你考虑好了吗?」
「你上次问我,女人能有多少个八年?」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那么小小的一个,瘦兮兮的,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很遗憾这缺席了这几年,我失诺了,没有把你护在身后。」
萧瑟秋风打在他肩头,黑风衣更显得气氛凝重。
「舒芒,你还有三个月就二十六岁了,我承诺过会在你二十五岁时把你娶回家,这次,我不想再失信了。」
我思忖着他的话,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盒子。
丝绒外壳,里面装着一个六芒星形状的戒指,中心镶着闪闪的钻。
周随这两个月的表现,不像是在戏弄我。
但是……
「周随,你要我怎么信你?」我抿了抿唇,「信任的前提是坦诚。」
周随目光灼灼看了我半晌,无奈,「我说。」
他向前一步,将脑袋支在我耳畔,洗发水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不禁恍惚。
「去国外治疗,不是因为坠楼,是因为……」
「芒芒,小心!」
周随突如其来的一句小心,斩断了他的解释,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和他彻底对挑了位置,变成了他在外,我在里。
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白轻就握着水果刀,一刀一刀捅在周随身上。
我下意识把手中的包扔了出去,刚好砸在白轻血红的双手上,刀柄应声落地。
白轻红着眼,面容迷离,「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随后跑了个没影。
「周随,你怎么样了?」我顾不上去追白轻。
周随的黑风衣湿透了,他躺在地上,虚弱道,「芒芒,你受伤没……」
「没有,我很好……」
我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越来越混。
视线模糊,泪水滴在屏幕上,120 怎么也拨不出去。
他本可以跑出去,但为了护着我,硬生生撑在我面前,像铁壁般。
一切都是因为我,白轻想杀的人是我,不是他。
因为我,周随和她分手了,因为录音,她想报复我。
「周随,对不起,我不要解释了,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再也不拒绝你了。」
「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周随,你坚持住。」
我抱着周随,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晕过去了。
「你别睡,阿随。」
一直到救护车来,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周随……」
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这是我欠你的第二条命。
-10-
周随醒来时,我正看着他发呆。
他受伤的事儿,我暂时没有告诉周家任何人。
「醒了?」一晚上没喝水,我的声音变得干涩。
周随亦是,他嘟囔着,「水……」
喂他喝完水,我揉了揉泛酸的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冷冰冰道,「没有。」
我如释重负,「周随,你……昨晚送我的戒指,我收下了。」
他动了动身体,肩膀的刺痛让他变了脸,「我没送过你戒指。」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你……这两个月又是在整我?」
「那你昨晚为什么替我挡刀?你是不是整人上瘾了?」
周随看我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欲,「我不是你喜欢的周随。」
「我是这具身体里的第二个人格,周墨。」
他不是周随?
我消化了足足一分钟,才愣愣反应过来,「周随……墨,你什么意思?」
他瞥我一眼,讥诮道:「怎么?他这么爱你,还没告诉你这件事儿?」
他冷漠的脸,似乎是在嘲笑我的无知。
我心底七上八下:「周随不愿意说,那你告诉我。」
周墨垂下头,「周随和你在一起到底得到过什么?舒芒。」
「他两次为了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质问他,你知道周家为什么收养你么?」
「你知道周随为什么人格分裂么?你觉得你了解过他么?」
我不知道。
虽然认识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脑袋疼得厉害,周墨娓娓道来:「收养你,是周时的提议。」
周时?他怎么会?
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周时是领养的,他十岁时,周随出生了。他们忙,周随和周时相处的时间反而更长。周时担心他长大了争家产,在他上初中之前一直雇佣心理咨询师对他进行言语上的攻击,一到爸妈出差,他就会把周随关在地下室,好几天不给他吃的。」
「周随太小了,被灌输了思想,他不敢反抗,甚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所以我出现了。」
周时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了家产能做出这种事。
震惊之余,我舔了舔干涩的唇:「那和收养我有什么关系?」
「周随去了国外治病,周时动不了他,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周随唯一的软肋。」
原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有自己的苦衷。
我抹了把泪,试探问道:「周随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墨看着我,像条毒蛇,笑得阴暗,「他不会回来了。」
「你去跳楼,我就考虑从他身体里消失。选吧,舒芒。」
-11-
警察叫我去了警局做笔录。
白轻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她坐在审讯室,手心还残留着血迹,一夜未睡,眼里的红血丝明显。
一见到我,她便像发了疯似的,「舒芒,你居然还敢来?我变成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沉默片刻,「善恶终有报,谈不上开不开心,我是恨你,但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要伤周随?」
白轻仰头大笑,面色狰狞,「为什么要伤周随?」
「因为他替你挡刀,因为我和周时是一伙的啊,周时让我伤他,我不能违逆他啊!」
霎时,我想起了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周随,只是喜欢看我被伤害的样子。
我一直认为她只是不爽我……
我长呵一口气,大概猜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白轻是一个网红,她签约的公司恰好是周时旗下的。
这么说,周时是白轻的直系上司。
两人勾搭到一块,一直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你后悔么?」
白轻笑得苍凉,「我后悔什么?我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你别在暗地里得意了,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在高中弄死你!」
疯了。
真是疯了。
一月后,白轻因为故意伤人,被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
审讯时,她把周时招供了出来。
周时狡猾的很,拒绝招供。还好周墨这一年一直在收集他挪用公款,贪污的证据,在铁证面前,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周时进狱那天,周母哭得稀里哗啦,一是养了周时三十来年,说不心痛是假的,但更多的还是对周随的疏忽感到愧疚。
至于周随,他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周墨占据了他的身体,又开始流连于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
在公司,我再也没见过他。
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哎,你们听说了吗?周总好像和叶影后在一起了。」
「那他不追咱们舒总了吗?」
「啧,还追什么?花都没送了,果然,豪门公子都只是玩玩而已。」
「还是希望咱舒总独自美丽!远离臭男人!」
听到这些话,我有些头疼。
这些风流事都是周墨做的,但他用的是周随的身子。
前段时间,我咨询过心理医生,他说只有让周墨心愿了结,周随才有回来的机会。
可是,周时已经被捕了,他却还未离开。
我知道他想让我为以前的周随赎罪才久久不离开的。
等我赎完罪,周随就能回来了。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周随。
回来吧。
-12-
周墨在酒吧里和新交的女朋友瞎混。
碰到他的时候,我刚应酬完,喝了不少酒,脸颊酡红。
人群里,我一眼便看见了他。
暧昧的紫色灯光下,他的身体津贴着怀中的女人,在舞池中肆意妄为。
视线落到女人的脸上,不是前天员工们谈论的叶菲。
好像又换了个对象。
我打发走了秘书,站在门口吹了吹风,清醒一会儿了,才走向舞池。里头有股烟味儿,酒味儿,混杂在一起挺难闻的。我强忍住不适,一把拽住他的臂膀,「周墨,我们谈谈。」
周墨不满地瞥我一眼,「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
他的女伴一脸敌意,以为我要和她抢男人,连忙抱住周墨的另一只胳膊撒娇,「这位小姐是?」
周墨亲了亲她的额头,「朋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顶着周随的脸和别的女人亲密……
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这不是周随,心脏还是会有些刺痛。
我重新开了个包厢,点了两瓶好酒。
周墨坐在我对面,一脸不耐烦,「要说什么快说,我女朋友还在等我。」
我倒了杯酒递给周墨,他抬手直接打碎,「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喝酒,那我们没有要继续谈的必要了。」
上好的酒被他这么糟蹋,我扬唇一笑,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抵在手臂,「你不是要让我赎罪么?」
「跳楼太痛,死得也惨,我更不想上头条,说某某企业高管承受不住压力,跳搂自杀。」
周墨视线一暗,随着碎片划过皮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地上,痛感传来,我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伤痕又深又长,周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
一直划到第五道,他掸了掸衣服,冷漠道,「上个月他替你受了五刀,这五刀,你还回来就行了。」
包厢门开,周墨女朋友正站在门外等他。
看着他俩纠缠在一块,我闭了闭眼,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你觉得,周随舍得我被你这么伤害么?」
周墨脚步一顿,「人总得长长记性的,他不教你,我教你,舒芒,你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他身后。」
想起周随对我的种种好,我哽咽了,「周墨,你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
我快坚持不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晚睡觉前,我不厌其烦地翻着周随写的日记。
我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忘了他。
每看一篇,我就在空白地方写一段回话。
他说,「今天是认识她的第三年整,我从未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女生,她率真,她可爱,她满身都是优点,可是她并不觉得。多想告诉她,又怕被识破。」
当晚,我收到了一封周随发来的定时邮件,时间显示的是去年 12 月。
邮件里,他写到:「芒芒,见字如面,我是周随。等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或许已经不存在了。我十六岁遇见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这九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把你娶回家。我从未想过,阻拦我的是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幼年,我被周时哄骗欺负,产生了第二个人格。他冷血,他报复心强,但他却是保护我的存在。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伤害到你。所以,我开始和他作斗争,我宁愿自己不存在,也不想看见你受伤害。你要知道,我永远是爱你的,我不在了之后,找个对你好的,安稳过一辈子。我不会离开,在拂过你面颊的风里,在芒树的叶子里,在空中的云里,你要相信,我一直都陪着你。」
「勿念,我的六芒星。」
已经过了一年,我不敢想象,周随在这一年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面对我的质问,面对周时的针对,面对周墨的争夺……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呀……
我靠在床头,任由泪水肆意挥洒。
周随。
你知道吗?
用你的命换我的幸福,我做不到。
-13-
处理好公司的所有事务,和周家父母道别后,我最后一次找到了周墨。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我百无聊赖地扣弄着,有点疼。
周墨到的时候,咖啡冷了大半。
我从包里拿出一罐药,全部倒了出来。
足足三十粒。
橙色药片在白瓷桌上显得格外扎眼。
周墨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绷着脸:「这是我的抗抑药,最近抑郁复发,头发大把掉,已经吃了很多了。」
「我把这些全部吃下去,你把周随还给我。」
「以前的话还算数吧?周墨,你别做那种让我看不上的人。你让我跳楼,我不想这么做,那就换成吞药吧。」
周墨嗤笑,「你确定你还有命活下去?」
「我可以没命,但周随必须有命。」
「好啊,那你吃吧,我说到做到。」
周墨离开后,我也跟着走了。
我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水,坐在老树下,把药分成三次吞了。
抑郁复发后,每一天晚上都是煎熬。
我曾无数次坐在窗边,俯瞰城市的夜景,仰望天上的繁星。
如果周随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可是,我才是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如果我不存在,他就会活的好好的,他就不会受这么多罪。
周随。
你快回来吧。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的。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意识也逐渐涣散。半小时后,胃里烧得厉害,头痛明显。
我趴在石墩上,抬眼间,仿佛看见了他,他站在阳光下,冲我笑得明朗,「芒芒,我爱你。」
「周随……是你吗?」
「芒芒,醒醒。」
我做了个梦。
梦里,周随回来了,他坐在病床前,轻声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周随。
你不要我了么?
我走近一看,病床上躺着的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脸上毫无血色,就像个破碎的洋娃娃,没了生机。
周随紧紧握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芒芒,醒醒……」
芒芒?
是在叫我么?
「舒芒,你明天就二十六岁了,你再不醒,我又要食言了。」
舒芒。
他是在叫我。
我跑了过去,准备拍拍他的肩,告诉他我在这儿。
手心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膀。
「醒醒……」
我又试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摸不到实体。
我……这是死了吗?
这次,我把目光移向床上的自己,手指刚触碰上,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转瞬间,我和她合二为一。
眼皮很重,脑子很沉,我费力睁开眼,虚弱道,「周随……」
周随眼底的泪还未干,他的表情由悲伤转为了惊喜,「芒芒,是我。」
原来我没死。
原来我和周随都还活着。
周随,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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