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火

谢江宁从天台一跃而下的时候,我没拉住她。
「温燃,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要好好地活着,你不欠他们,也不是豪门童话中可有可无的配角。」
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在我脑袋里浮现。
原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和谢江宁都是注定要为男女主角的爱情添砖加瓦的配角。
但是现在,谢江宁死去了。
命运的蝴蝶翅膀扇动了一下,注定变成了不可能。
我要把这幕烂剧,变成一场盛大的独唱。

-1-
我叫温燃,28 岁,申城市人,毕业于顶级名校,目前是温氏集团的执行总裁。
这听起来像玛丽苏或者大女主小说的主角配置,但是很可惜,直到好友谢江宁在我面前跳下高楼,我才想起来自己真正的身世。
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不过这本书的女主角并不是我,而是我幼时走丢的妹妹温淼,而我是一场极尽浪漫的豪门童话中的恶毒女配。
未来,我会爱上父亲给我安排的未婚夫陈清观,并且为了他一步步地逼迫温淼离开。我变得越来越偏执,父亲很失望,让我离开了公司。
温淼出国留学,五年后陈清观向她求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除了我。
结局也很经典,最终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作为恶毒女配被送进精神病院。
这段记忆中的谢江宁,同样下场没好到哪里去。
她像是被下了降头,因为温淼一边吊着她哥哥谢江寒一边又和陈清观暧昧,她就开始给温淼使绊子,一次比一次过分。最终她被家人放弃,身败名裂后崩溃,割腕自杀。
只不过,现在谢江宁提前死去了,用她的死换来了我的觉醒。
她的血是红的,热烈得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灼伤着这个世界。
这段记忆看似很荒谬,但是很多小细节又无比真实,真实到让我毛骨悚然。
比如谢江宁真的打算进娱乐圈演她最爱的剧,她和我提过的剧本跟觉醒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连时间都一模一样。
再比如我父亲正打电话安慰我,说着和记忆中完全一致的台词。
但是谁告诉它,我必须要按照它的剧本,演这一出烂俗荒诞的戏剧?
我不要成为他人爱情的牺牲品,也不要让谢江宁的死亡失去意义。
我要把这幕烂剧变成一场盛大的独唱,献给我,也献给死去的她。

-2-
我走失十年的妹妹温淼,被找回来了。
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会议室里听部门经理的季度汇报。
她的电话向来不管什么时间场合,我接通的时候,她说的话和[剧情]里的一模一样。
她说希望我早点回家见见妹妹,我答应了,毕竟现在我的人设还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挑不出错误的继承人。
按照剧情的发展,我应该给温淼买一套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用的护肤品,让她想起这么多年走失受的苦。「受尽磨难」的妹妹落泪,而我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顺理成章地,母亲心疼得不行,等待我的只有一顿埋怨和难以下咽的饭。
最要命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
助理问我要不要给温淼准备见面礼物时,我看着她那双温柔清澈的浅褐色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了她的建议。
「您可以买一些这个年龄段的女孩最喜欢的甜品,不要太昂贵也不要太敷衍。」她说。
哦,确实,这个很中肯。
「你有妹妹吗?」我放下文件,又问了一句。
「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她们喜欢什么礼物。」
助理很惊讶,略微思考了几秒后轻轻地点头。
「很好,那你陪我去买小蛋糕吧,给你加工资。」我笑了笑,比了一个数。
钞能力很好用,我现在的职位和名望也很好用。
助理陪我买了好几盒蛋糕,又建议我手写一张贺卡,非常细心。我愈发觉得她是个好助理,开车回家等红灯时看了看她的名字。
唐懿,挺好听,就是笔画太多不好写。
「唐懿,帮我预定一条当季最新款的水晶手链,收货人就写温淼。」我说。
「寄出时间放到一周后的今天。」
我不喜欢在做某件事时给别人留下可发挥的余地,蛋糕只是一份目前最适合的见面礼,手链才是重头戏,挑不出错误的那种。只是现在还不能给出去。
回家之后,我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露出职业的客套微笑。
母亲完全察觉不到我的敷衍,看到我们和睦相处,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温淼同样也在演戏,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什么感情,象征性地道了谢。
真奇怪,明明我们是一个妈生的,但是在长相和气质上完全不同。
她就像是一朵素雅的花,五官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很耐看、很温婉。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小太阳般的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我的钱。哦不对,我的一切。
温淼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她一直觉得是我把她丢掉的。在这十年里她住过孤儿院,又被收养,靠着怨恨我一路走到今天,又因为各种巧合回到了这里。
很巧,我也不怎么喜欢她。
任何一个看过那段扯淡剧情的人都不会喜欢被抢走一切的感觉。
况且根本就不是我把她弄丢的。
那时候我十八岁,她十岁。我跟着父亲参加一场临时会议,她闹着要父亲去接,但父亲抽不开身,让她留在教学楼等司机。
然而最终查监控时,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白鹤巷的冰激凌店。
那家店距离她就读的小学有几百米,是她自己跑出去的,可惜锅是我来背。
原剧情里此时应该有一份下马威。然而我那份「费了几分心思」「精心准备」的礼物让她没有了发挥空间。温淼笑了笑,接过小蛋糕,轻声地说她很喜欢。
晚餐吃得还算愉快,我留在家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楼下垃圾桶里出现了没有拆封的小蛋糕,连外面打着蝴蝶结的丝带都没动。
挺好。

-3-
父亲就只有我和温淼两个孩子。
温淼走失后,温家的重担完全落在我身上。作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不良嗜好,也不乱搞男女关系。
圈子里都说我上辈子大概是穷死的,这辈子才紧紧地扒拉着钱,连大好青春都不享受。
随他们怎么说,我就是喜欢钱。
和钱相比,陈清观算个屁。
哦,现在他连屁都不是。
剧情说他温文尔雅,用了一堆好词形容他,就差给他打上一层柔和的圣光。但是这世界上不缺长得好看的男人,我也不需要在他这棵已经吊了一个人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他有钱,可我也有钱,干吗非要死磕他?
为什么非要商业联姻?明明我自己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然而母亲强烈反对,说我一个人无法肩负起这个庞大集团的未来。可笑的是,最了解我的父亲没有阻止她,沉默着纵容她的催婚和天真。
这时候我理解了谢江宁的选择,虽然我不支持她这么做。
这是一本书,荒谬的东西在这里变得无比正常,一个思维正常的人时刻处于不正常的环境中,真的很有可能会崩溃。
但是我不能倒下,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为了避开原著中步步沦陷的悲惨命运,我选择用出差作为借口,拒绝了母亲希望我和陈清观继续联络感情的请求。
唐懿是唯一知道我近期频繁出差理由的人。
她给我打跨洋电话汇报近期工作时,还问我下个月准备去哪儿,她可以提前帮我买机票。
挂掉电话以后,我看着镜子里那张黑眼圈厚重得像是 cos 熊猫的脸,有一瞬间希望这本书赶紧毁灭。我太难了,倒时差很辛苦,刚结束倒时差就又得回国更痛苦。
但我不得不回去,因为母亲说陈清观和温淼在约会,让我回来一起吃顿饭。
原剧情中这两个人看对眼应该是在温淼回归的介绍晚宴。
清纯美丽不做作的少女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中间,一道小鹿般纯净无措的目光就让情场高手折了腰。而在这之前,陈清观对我这个刚找回来的妹妹并不是那么在意。
现在他们提前推进了剧情,而我因为母亲的请求不得不参与到这场漩涡中去。
她不知道我现在还在遥远的北美开会,她只知道我作为姐姐应该赶紧回家,不要错过妹妹带男友回来吃饭的时候。顺便再跟我抱怨说,我不如妹妹温淼懂事,知道主动地去找人家。
第六感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偶然发生的事情。
上飞机前我犹豫了几分钟,拨通了唐懿的电话。
我承认,我想得比较多。这件事在我看来,是温淼想要参与到企业管理的第一步。
她要跟父亲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后应该还会有所动作。
然而她证明的方向是错的。商业合作并不完全靠关系和婚姻维系,没有能力的人即使携带资本入场,最终也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可惜她并不明白。
在她明白之前,我绝对不会给她能够插手的机会。

-4-
「姐姐,这么多年你真的好辛苦,我来帮你分担一些责任吧?刚好我大学专业学的就是金融,跟项目也算是锻炼锻炼,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温淼微笑着说。
天啊,她是怎么一脸无辜地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的?
我看着她那张跟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骂她。
我和温淼的不对付,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我和她都不可能成为志同道合的同伴或者关系亲密的姐妹。更不要说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地都在提醒我,她是促成谢江宁死亡的主凶。
只要她还在走剧情,我们就注定无法和解,只能站在对立面。
温淼想要我现在跟进的那个项目。
这是原著中她对我做出的第一次试探,成功地把「我」坑得差点儿从企业里退出。
她没学过相关知识,但温家人一脉相承的天赋在她身上还保留了一点。
这个项目投资周期长,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后期收益可观,还能长期增值。
合作是我亲自去谈的,跟对方公司的老总拉扯了很久。谈下来的时候,我喝了不少酒,回家以后蹲着吐了半夜,抱着马桶痛哭。
在剧情里,温淼跟陈清观撒娇,说想要这个项目给自己的履历镀金。陈清观给我一点甜头,「我」就心甘情愿地退出了团队,把心血拱手让人。
结果她接了这个项目,搞得一团糟。
最后还是我出来收拾烂摊子,一边跟对接方低声下气地道歉,一边看着下属含泪离职。
高层给出的理由是这些普通人给公司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
作为只要负责人的温淼则需要「吸取教训」,继续努力工作。
我真不知道那个「我」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憨批,居然会被这样一个人拿捏。
当她站在办公室里细声细语地说自己想要进公司,帮我分担一些压力时,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唐懿小报告打得很及时,本该在隔壁省出差的我连夜坐飞机赶回来,时间刚刚好。
父亲没说话,我知道他在观察我们,或者说,在观察我。
「淼淼,现在这个项目已经快谈成了,你知道吗?」我忍耐着脾气问她。
温淼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的。」
哦,她知道还敢随便插手,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那你也应该知道金融圈子最吃人脉,那你有吗?你没有。」我反问道。
在她没有回归温家时,报考金融专业基本就等于单打独斗。真是这样也可以,安心实习,然后慢慢地向上升,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但是她非要上来就吃掉一个大项目,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消化得了。
「现在是签合约的关键时候,我不会用一个完全没有经验和人脉的新人。这个项目的所有参与人员都是跟了我几年的老员工,我看不到你给项目带来的价值。」
我快要被她理所应当的态度气笑了。
「但是……但是姐姐你带着我的话,我……」她张了张嘴,神情茫然,似乎没想过我会拒绝得这么果断。
我没理她,也没给她台阶下,温淼的眼圈渐渐地红了。
「我只是想做出点成绩给爸爸看,有什么错吗?」她很委屈。
我感觉额头的血管在「突突」地跳。
「你的心意没错,但是你能保证你不出错吗?」我深吸一口气,「这个项目做好了,温氏能再越一级,做不好,就会元气大伤。」
「我没有精力去带你,也不会容许这个项目出现任何错误。」
小说里那些小白花女主进入企业立刻谈成大单子都是骗人的,一个零基础的新人根本没能力带领一个重要的大项目。温淼就是这样,她越想要项目,就越不能给她机会。
在金额巨大的利益面前,对错误的容忍度实在是太低了。
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无论是我还是温氏,都不能冒险。
最关键的是,大家都是平等的,凭什么必须拿着我自己的心血给她铺路?
「至于你想搭把手,我不反对,从最基础的实习生开始做。」我说。
温淼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想过我能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回去。
她张了张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父亲。
商场如战场,天真可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筹码。
也只有童话故事才会刻意地忽略华美皮囊下的残酷真实。
果然,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小燃,给淼淼单独地安排一个实习岗位,不要占掉校招的名额。」
我赢了。

-4-
我醒了,我的好朋友却死了。
我在她的墓碑前放了她最喜欢的玫瑰。
人是一种有社会属性的生物,有很多个「面」,用来对待不同的对象。
谢江宁是谢家唯一的女儿,上面有个哥哥谢江寒,于是她过着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无忧无虑,热情恣意得像一团火,被圈子里戏称为惹不起的谢大小姐。
但她在我面前完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
谢大小姐脾气不好,她和我吵过架,但是却从来没有真的对我甩过脸色。
她曾经拉着我跑出小区,说要带我寻找自由。也曾偷偷地给我打电话,叽叽喳喳地说着青少年时代那些狗血淋头的情感纠葛,让我帮她参考一下哪个男生可以谈恋爱。
后来高考时她瞒着家里人偷偷地改了志愿,眼睛亮晶晶地跟我说,她要进娱乐圈,要在最美的时候拿到影后的奖杯。
现在她已经死了,照片印在冰冷的墓碑上。
冥冥之中,我有种很悲哀的感觉。谢江宁用自己换来了我反抗既定命运的机会,她死在我面前,给我上了最痛苦的一课。
我很想告诉她,我没有做那些坏事,我活得很好,很自由。我还想对她说很多很多话,但是所有的话都堵在我的嗓子里,噎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蹲在冰冷的石碑前,摸着她定格的照片,泣不成声。
雨下大的时候,我头顶多了一把伞,一双皮鞋出现在视野里。
面容清俊的男人沉默着把我扶起来,撑开一把黑色的伞。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下那双和谢江宁很像的眼睛很清透,藏匿着同样的情绪。
「你来看她,她一定很开心。」谢江寒说。
我没说话。
细密的雨织成迷蒙的帷幕,遮住了所有暗涌的情绪。
在死亡面前,所有的情感都沉寂下来,只剩下对死者的缅怀和哀伤。
谢江寒和谢江宁的感情很好,他们是双生子,出生的时间差只有一分钟。
他的痛苦比我还深。
「谢江宁自杀之前,曾经在一个深夜精神崩溃过,她哭着跟我说,「哥哥不要喜欢那个曾经选过你的课的爱穿白裙的女孩」。」
谢江寒看着我,神情淡淡的,声音很平静。
他是申城大学的讲师。
剧情里,温淼选过他的课,也爱穿白裙。他们因为一堂课结识,温淼柔弱而温婉的气质吸引了他。可能男人都会对气质柔弱的女性有着本能的心软。
然而这份心软演化的悸动却伤害了他,也逼疯了谢江宁。
为哥哥和朋友抱不平的妹妹一步步地走向深渊,他是凶手,我也是。
如果我能早点儿觉醒,是不是就能让谢江宁活下来?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紧紧地握着拳,指甲的边缘嵌入肉里,很痛。
「大家都说她精神出了问题,但是我知道,她说得都是真的。包括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也是。」谢江寒摸了摸我的脑袋,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人,目光充满了哀痛。
「温燃,我妹妹死了。」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恨温淼,」他抿唇,眼睛里有水雾,「她是我妹妹痛苦的根源,可她也没做什么,她只是选修了我的课。」
是现在没做什么。我想。
我问他:「那你还对她有好感吗?」
谢江寒摇摇头。
「我不能恨她,但我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好感,我的妹妹回不来了。」
他把伞留给了我。
但我没用,淋着雨又待了一会儿。当天晚上我就发了高烧,烧到 39 度。
我没回家,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半夜实在烧得难受了就给唐懿打电话。
但是接电话的是个男生,声音还带着鼻音,似乎是被我吵醒的。
「你是她的男朋友吗?」我有点儿窘迫,「虽然但是,能让她帮我叫个外卖送药吗?我发烧了,需要退烧药。」
男生顿了顿。
「我是她弟弟,唐裕川,我替您叫外卖。」
唐懿……之前我问她的时候她不是说自己也有个妹妹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弟弟?
我挂断了电话,有点儿懵。
不过退烧药来得很及时。吃完药困意上涌,我一觉睡到天明,烧也退了。

-5-
回去上班的时候,唐懿欲言又止,那模样看得我有点儿胃痛。
在她第十五次偷偷地看我的时候,我放下文件,叹了口气。
「给你五分钟解释你的奇怪行为。」我说。
「您……不怪我撒谎?」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确定我不生气以后又说,「我真不是故意要骗您的,小温总,别扣我工资。」
我揉揉额头,在她期盼的目光里点点头,保证不会扣她工资。
唐懿这才放松下来。她可怜兮兮地用文件挡住下半张脸,只留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小温总你信我一次。我弟弟长得漂亮,爱吃甜食,性格还温柔,小时候经常穿我的裙子,和妹妹也没有区别。」
……这一看就现编的理由居然该死地有点儿合理。
我敲了敲桌面:「算你逃过一劫。」
「好好工作,再走神就扣你工资。」
很快地我收到了人事部门某职员发来的私聊消息。温淼到底没有机会插手我在跟的那个项目。她被我塞到实习生的工作区域,和那些刚毕业的满心热忱的新人一起上班。
她实习的第三十天,陈清观约我见面。
他是来替温淼出气的,因为温淼总是被其他实习生卷得想哭。她没地方告状,只能可怜巴巴跟他诉说自己的压力和不如意。
这是剧情里没有的情节,但我爱看。
温氏集团有一个很不错的会议室,空间很大,采光特别好,还有一片葱郁的植物区。平时和中高层人物谈合作时,我会选在这里,这次算是给陈氏重工一个面子。
说起来,我和陈清观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温家和陈家也都是老相识。
然而这竹马心不在我这里,他满心都是更需要照顾的温淼。
平时看起来挺正常的,但是一旦处理和温淼相关的事情,他就变得难以交流。
比如现在他居然问我为什么要打压温淼,不让她接触核心业务。
我差点儿把咖啡喷他一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救救我吧,我不想和智障说话。
「淼淼现在每天都在干杂活,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都姓温。」陈清观叹息一声,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认同。
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清观哥,她一个零基础的,还在读书的大学生,你让她接触公司的核心事务,是想让她死还是想让我们温氏死?」
妈的,这豪门童话爱情故事好恐怖,都不讲究基本法的吗?
「温燃,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你不也是刚成年就跟着叔叔学习吗?温淼不比你差,只是她需要时间。」陈清观皱着眉,看我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从 10 岁就被爸爸带着学各类金融课程,18 岁高考结束进公司实习,从最底层开始做,28 岁才到执行总裁。温淼需要时间不假,但公司不是她的免费实验基地,没有人必须为她的锻炼买单,包括我。」
我没给陈清观说话的机会。
「她试错,买单的是那些中底层的职员。她是温氏千金,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但是那些普通人呢?」
「很多人都是靠这笔薪水活着的,他们做错了什么?必须要为了温淼的失误付出本可以不用付出的代价?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
「你没有资格替所有人做决定,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虚伪的傲慢。」
「最后,温淼压力大是因为她卷不过其他人,自己菜就努力地学,不要怪别人太卷。」
我把陈清观「赶」了出去。
太窒息了,这男主直接送温淼了,他俩确实是绝配,给我一亿我都不收。

-6-
唐懿说,我那天在会议室的一席话帅爆了,整个公司都在传我的语录。
大家都说我对他们太好了,开始自发地帮我监督温淼的工作动向。
这话本来就很荒谬,他们都是给我赚钱的人,我不对他们好是要对谁好?而且我是从基层起来的,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最普通的职员们是怎么生活的。
他们给我赚钱,但最基础的,他们是人。
曾经带过我的老组长会给我买奶茶,也会在我低血糖时给我塞一把糖果。我的同事们下班以后会约我去街边烧烤摊吃宵夜,大家开了啤酒欢呼着碰杯,为赚到一笔新单庆祝。
我是女配,他们是不配被提到名字的 NPC,可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不会让温淼破坏这一切,即使她是女主。
陈清观过来找我的录音被我原封不动地发给了父亲。
后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那段记忆里不断试图拯救我的父亲温庭。
他是个合格的商人,同时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只要我没有失去赚钱的价值,他就不会放弃我。毕竟培养一个继承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等不起。
果然,从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温淼都在实习,陈清观也没再继续约过我。他大概是被我怼急了,再碰面时打招呼都透着几分敷衍。
如果这是个乙女游戏,估计陈清观头顶的好感度都得是负数。不过这样也好,男主讨厌我,女主也讨厌我,我可终于能脱离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了。
这两个人走言情小说的套路剧情,我拼命地工作,数着日益增加的存款美滋滋地过日子。
然而就在我舒坦了三个月以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父亲要给回家的温淼举办一次生日宴会。
这次宴会很盛大,对憨批版本的「我」来说也很盛大,记忆犹新。
和一般的套路不一样,这次不是温淼被恶毒女配团推下水,而是「我」因为嫉妒嘲讽温淼上不得台面,被男主推开时掉进水池里,出了大丑。
所有人都指责「我」嫉妒心太强,容不得妹妹回家。
从那之后,「我」的名声受损,公司希望我退下来,不要影响股票价格。
这是我在谢江宁死后通宵复盘后确认的第二个,也是最大的转折点。
从这次宴会开始,「我」就好像一直在倒霉,温淼高歌前进,而「我」喝口凉水都塞牙。后面「我」也确实逐渐地淡出决策圈,成为一个可悲的边缘人。
经过很多次推演测算,我只得出一个结论:必须要成功地度过这道坎。
生日宴会由母亲全权负责,她对温淼始终心怀愧疚,总是觉得是她的问题才让温淼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她自己忙前忙后,还试图把我也拉进来,一起给温淼准备一份惊喜。
但我不想,我选择在公司连续加班一星期。
母亲打电话让我注意身体,旁敲侧击地问我能不能准时地出现在宴会现场。
我说可以,顺手给她转了一笔给温淼的钱,让她帮忙转交。
我不知道温淼会不会给我添堵,保险起见,母亲成为我们中间的传话人。我没有「重蹈覆辙」,她自然也不会无理由地偏袒显得更弱势的小女儿。
收到成功转交的信息后,我松了口气。
宴会那晚我准时出席,只不过这次带的搭档不再是陈清观,而是唐懿。

-7-
我和唐懿盛装出席,周围的人看我的目光怪怪的,母亲也是。
她看了看站在温淼旁边人模人样的陈清观,又看了看挽着我胳膊、笑得很是灿烂的唐懿,神情奇怪得像是要精神分裂。
「老板,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同性恋啊……」唐懿被看得受不了,化着妆的面容有点儿扭曲,「天地可鉴,我是直的,这牺牲也太大了。」
我轻拍她的手,说:「没事,给你涨工资,每月涨 8%。」
「好的,小温总,我没问题。」唐懿立刻挺直了腰。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这女人是不是貔貅精,钻钱眼子里出不来。
不过她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公,世界的女主角温淼。
场地最中间,温淼漂亮得像是童话里的公主,穿着她最爱的白裙子,幸福地站在五层蛋糕前许愿。父亲和母亲陪着她,一家人和睦极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没过去。
宾客大部分是圈子里的合作伙伴,应酬对我来说比看着他们切蛋糕更重要。
但剧情好像不打算放过我们所有人,似乎总得有个人掉水里才能让它满意。
不远处的泳池边围了一圈人,唐懿继续跟客户应酬,我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粼粼波光里有人在挣扎,身着华服的客人们站在池边嬉笑拍照,没有下水救人的想法。他们看到我,还挥了挥手,让我挑个好地方看看这场闹剧。
但我跳进了水里。
对方很明显地不会游泳,但是他很聪明,在我靠近后立刻不再挣扎,由着我揽腰。
很快地,我把他抱上岸。
啧,还挺沉的,脱离了水的浮力,我抱着他居然有点儿吃力。好在池子边缘有方便人坐下的地方,我把他放在过渡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人还醒着,带他到我住的那层去。」我跟过来的管家说。
母亲也走了过来,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大惊失色,扑过来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抬起头。
有人在看我。
我看到了那个落水的年轻侍者。
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五官精致得像是艺术品,不比现在当红的明星差。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黑发往下滴,衬得那张脸宛如海妖,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看着我,神情有点儿窘迫,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清澈目光里含着感激。
在水池边的人群里有几个癖好很特殊的人,也是他们阻止了其他侍者的呼救。
这个男孩根本不知道这个圈子里有多少潜规则。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如果可以实质化,估计现在他已经变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给他准备姜汤,然后查一下监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
「小插曲,希望大家不要往心里去。」我笑着看向那几个面色微妙的人,意有所指。
「哪里哪里,我们回去吧,温总要讲话了。」
有人捧了我的场,其他人也开始应和。
水池边很快地又恢复了平静。
等到宴会结束,把唐懿送回家以后,我才有时间去看那个落水的小孩。
管家把他送到了我的卧室。
他乖巧地坐在房间里,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短袖长裤,脑袋毛茸茸的,显得年龄更小了。
要命,搞得我好像一个正准备违背公序良俗的富二代。
我深吸一口气,在对方忐忑的眼神里,开口说:
「我这里不收打黑工的未成年人,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8-
要命,职业病犯了,尴尬极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话。
「我成年了,今年研一,学长说这边的宴会给的薪水多,我才来的。」小孩开口说话,鼻音有点重,听起来像是感冒了。
「姜汤喝了没?」我问他。
发现他不是未成年人以后,我的负罪感轻了很多。
至少明天的新闻不会是小温总的花边烂俗绯闻,公司股票价格也不会狂跌。
「喝了,谢谢您。」小孩抽了抽鼻子,对着我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先别对着我笑。你是被人绊倒掉下去的,我看了监控。」我抱着胳膊走到他面前。
「但我不能为你讨要公道,因为那个人是我目前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没有防备心,也没有对社会丑恶的认知,完全就是大学校园象牙塔出来的典型样品。
我不知道那个推荐他过来的学长到底是想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应该开门见山,告诉他不要再来这样的地方。在这里他做不到全身而退。
但是他摇摇头,露出几分窘迫。
「我很缺钱。我和姐姐是从孤儿院长大的,我们没有什么钱,要在这座大城市里生活实在是太难了。我也不想要什么公道,只是希望能拿到这次兼职的工资。」他说。
申城的高消费全国闻名,房价也是。
「姐姐放弃读研出来工作,我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了。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兼职,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惶恐,「我是不是把这一切都搞砸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心软了。
他和谢江宁年纪相仿,谢江宁去世后,我总是会后悔自己没有对她再好点。
这份遗憾在他出现后,便被我擅自地移到了他身上。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地说:「没有,但是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一个长得好看还无依无靠的孤儿,不该来这里。如果你还想好好地活着,就不要和这个圈层的人扯上关系。」
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才发现他眼睛像是现在很流行的狗狗眼,眼尾向下,内双,黑眼珠显得很大、很漂亮。这样的眼睛会给人一种很无辜的感觉,比温淼那种刻意营造的真实多了,也可爱多了。
「钱明天就打给你,今天太晚了,你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我说。
「对了,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我随口问道。
他回答:「华复大学德语翻译。」
我愣了一下。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实习生吗?不用给他交社保也不用给全职工资,还是申城第一名校研究生,这样的好事错过就没了。
我掏出一张随身携带的名片,放在他手心。
「你缺钱,对吗?」
「温氏集团最近缺德语翻译实习生,日薪 500,你可以拿着简历去试试。」男生的目光一下子亮晶晶的,他低头看着那张薄薄的名片,眼里的喜悦仿佛要凝成实质。
我叹息一声。
「你最好记住我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不要和这个圈子的人扯上关系,他们可没有我这种做慈善的好心肠。」
虽然我也捡了大便宜就是了。
「您是好人。」小男生临走前对着我鞠躬,给我发了一张好人卡。
其实并不是。
唉,果然还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大学生,好单纯。

-9-
温淼正式地进入豪门的交际圈。
和剧情里演的一样,她处处受别的贵妇和千金小姐的排挤磋磨,又不断地被异性「拯救」。这故事都能拍出 60 集连续剧,内容之丰富,让我不禁感叹一句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我吃瓜吃得很快乐,每天上班都充满了干劲儿。
直到带温淼的经理跟我说,温淼已经旷工 15 天了。
温氏规定员工旷工 2 周以上直接无理由辞退,并且没有 N+1 补偿。
温淼不在,她负责的工作只能再分担给其他组员。长此以往,经理顶不住压力只能跟我反馈。她以为我会驳回,但我没有。
「傅经理,按规矩办事。」我说。
很多时候我甚至都想直接把温淼赶出去,让她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是我不能,只能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憋得很辛苦。
这次终于让我找到了理由,我看傅经理的眼神都温柔了很多。
温淼的主战场不在职场。
职场只是锦上添花,她真正的战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豪门交际圈。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让女人都恨她、男人都保护她的。
太无聊了,我更爱我打下的江山。
然后温淼带着被辞退的通知闯进了我的会议室。
她不看时间和场合的吗?我很生气,但是对着下属和看热闹的人只能压下怒火,扯着她到一旁的休息室去。
「凭什么辞退我!」她对着我大声地说。
「你旷工超过 2 周,没有理由,违反了公司规定。」我看着她,淡淡地说。
比起愤怒,我心里更多的是失望。
我还以为改变剧情能让她也有点儿改变,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温淼是世界意志的宠儿,根本不需要改变什么,长时间的习惯接受让她无法适应正常的环境,她永远都是娇弱的需要依附大树而活的菟丝子。
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要依附和她捆绑的陈清观。
进公司实习,就要依附温家,用温家千金的身份压榨其他人。
在豪门圈遇到问题,就要找那些护花使者,用几滴眼泪换取对方的一腔热血。
我实在是太失望了,这不是温家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我是温家的小女儿,爸爸是总裁,我凭什么不能请假?」温淼委屈极了,晶莹剔透的眼泪在眼里打转。
她仿佛天生就是来克我的,每句话都能在我雷点蹦迪。
「而且我跟傅经理说过要离开一会儿的!她为什么要背叛我?」温淼问道。
「口头说明不能作证,你不知道吗?」我被她的无知气到了,「系统根本查不到你的请假。」
「而且你已经很多天没来了,监控不会骗人,也不会背叛你。」
一个视规则为废纸,觉得自己有关系就摆烂,不上进、不努力,反而怪周围人太卷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剧情里笑到最后的?
难道是智障光环吗?
「你看清楚,温氏集团的股东不全姓温!」我气得有点儿哆嗦,「你知不知道爸爸只是股份最多的那个,还有其他人在盯着我们家!」
她被我吼懵了。
「我让你去基层历练,是让你随便请假,把工作推给其他人吗?别跟我说你不服,我当年也是熬夜加班,跑断腿谈项目过来的。」
我觉得很疲惫。
就这么个玩意儿把原著的「我」搞得那么惨,真是讽刺极了。如果以后温氏集团要让她来掌管,我现在就想送她回炉重造。
温淼还是不甘心。
「你就是在故意针对我,你嫉妒我夺走了其他人对你的喜欢是不是?」她忽然就笑了,仰着头看着我,得意洋洋又显得有几分愚蠢,「爸爸妈妈,清观哥哥,还有其他人,大家都喜欢我,不喜欢你,你嫉妒!」
我忽然觉得跟她生气好像也没有意义。
千辛万苦地找回来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极端自我为中心,还愚蠢得自信极了。
「听好,温淼,我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也没空听你说这些。」
我给过她机会。
虽然我们相看两厌,但小时候我也照顾过她,她也情真意切地喊过我姐姐。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变了,她抓不住机会,还要把过错推给别人。
「这里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我会跟父亲和母亲说,让他们送你去国外留学,公司没有你的工位了。」

-10-
确认新入职员工名单的那个晚上,我被唐懿的电话吵醒了。
她在屏幕那头抽抽噎噎地哭,把我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
好不容易等她平复了情绪,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个缺钱又有点儿缺心眼的小孩是她弟弟唐裕川。
姐弟俩在这座繁华奢侈的大都市举步维艰,唐懿死抠钱包,唐裕川疯狂兼职。
要不是唐裕川真的拿到了温氏的实习 Offer,唐懿还不知道弟弟平时过得多辛苦。
我一边安抚,一边难得地有点儿良心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等唐懿睡了,电话还没挂断,我听见了唐裕川的声音。
他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叫了我一声。
「温燃,谢谢你,我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不会给你和姐姐拖后腿。」
一周后,唐裕川带着 Offer 入职。
傅经理很喜欢他,汇报工作时笑容满面,再也没有之前被温淼折磨得一脸菜色的模样。
与此同时,温淼被父亲送到大洋彼岸的英国读书。
我一边工作,一边留意合适的投资渠道,为迎接最后一道坎儿做准备。
记忆里,陈清观向温淼求婚时给了她 10% 的陈氏股份,父亲又给了她 30% 的温氏股份,至此温淼成了身价颇高的女性独立富豪。
但是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必须要尽快地收购温氏 51% 的股份,才能保证自己稳坐位置,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温氏是我的父辈们打下的基业,它应该在我手里继续扩张。
至于 67% 的股份持有我就不抱希望了,我不喜欢独裁。
唐懿姐弟时常会邀请我到他们家吃饭,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渐渐地更近了。
唐裕川是个很不错的搭档,同时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褒义的那种。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在保证课时和学分的基础上陪着我谈合作的,可他确实做到了,无害的外表下藏着坚韧的灵魂。
除了德语,他英语也很好,简直就是跨国出差的必备翻译。
有时候唐懿还会抱怨我太宠爱川贵妃,冷落了陪着我一路闯荡过来的懿娘娘。
等到唐裕川毕业,我受邀参加他的毕业典礼,顺便作为校友上台致辞。
那个有一双狗狗眼的漂亮男孩坐在人群里,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仿佛在发光。他长大了,似乎又没有,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是清澈的,带着几分熟稔的依赖。
致辞结束,我站在门口等着他出来,对着他吹了个口哨。
「今天对我而言也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唐懿定了晚餐,已经在餐厅等我们了。」
「是什么日子?」唐裕川好奇地问道。
「我实现自己愿望的日子。」我笑着按了按他的脑袋。
参加他的毕业仪式之前,我刚刚签署完父亲给我的股权转让协议书,彻底地拿到了温氏的掌控权。对我而言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了,只要温氏在我手里,温淼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至于陈清观,他想动我也得犹豫几分,毕竟陈氏盯着他的人也不少。
「走,姐姐请客。」我启动车子,心情灿烂得像是晴朗无云的天空。

-11-
33 岁生日当天,我破天荒地收到了温淼的短信。
她选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回国,还带回了已经从男友升级为未婚夫的陈清观。
等我到家时,这一家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品尝着保姆阿姨做的美食。温淼一边从陈清观手里叼走一颗虾仁,一边抬眸看了我一眼。
该怎么形容她的眼神呢?同时包含了炫耀、忌惮和一丝丝畏惧,也挺不容易的。
出去读了五年书,看来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一身红裙穿得如此高调,挑我生日这天过来抢我的风头,她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不过我不生气,反而有点儿兴奋。
毕竟剧情里最无语也最窒息的剧目高潮终于要来了。
真善美女主喜提如意郎君和股份大礼包,恶毒女配精神崩溃送进病院绝望死去。只可惜里面的恶毒女配早已不再是提线木偶,接下来如何发展还是个未知数。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母亲一边接受着温淼的撒娇,一边忐忑地看着我。
这几年她没少偷偷地跑去英国看温淼。
温淼更像她,而我更像父亲。比起我,她更喜爱活泼天真的小女儿。
毕竟大女儿可以独当一面,小女儿却时时刻刻地需要保护。
「姐姐,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温淼笑弯了眼,面容红润,「清观哥哥和我求婚了,我也同意啦,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说这句话时,她看着我的目光里充斥着炫耀和示威。
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我和陈清观是一对。但是最后和陈清观结婚的却是小女儿温淼。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将我踩在了脚底下,得意洋洋又急切地想要向我示威。
可她只是个花瓶,示威也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力道。
这几年我也在关注她的动态,她在英国的表现平平无奇,成绩只能勉强地算是及格,连良好都说不上。一个把生活重心都放在谈恋爱的女人,哪有心思去管 GPA?
失望的次数太多,我已经心无波澜了。
此时她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到处乱跳的小丑,上不得台面,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哦,恭喜,什么时候结婚?」我夹起一筷子油鳝丝放进嘴里。
温淼愣了一下,似乎不理解我为何反应如此平淡,堪称完美的幸福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清观的眼神很复杂。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又有点儿惋惜。
「年底吧,到时候在申城和伦敦都办一场婚礼。」他说。
「到时候姐姐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温淼的笑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她不理解为何一切都这么丝滑,像是融化了的某知名品牌巧克力广告。她只想看到我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哪怕是嫉妒。
如果我没有那些关于原著的记忆,或许这时候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爱我爱到扭曲。
我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父亲。
他鬓间白发丛生,英俊的面容已经呈现出老态,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他把温氏的重担交给了我,现在只是这个家庭的大家长。
「淼淼,你回来得正好,今天也是你姐姐的生日。」父亲选择为我撑场子。
他没提股份,也没提礼物。
温淼什么都没得到。
吃饭时她三番五次地想要提起获得温氏股份的要求,但都被我挡了回去。直到她终于忍不住挑明来意,撒娇让父亲把股份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时,我出来说了实话。
「没有股份给你了,很抱歉,现在温氏控股最多的人是我。」我说。
其实我也给过她机会,我没有切断她的信息渠道。然而她在国外和陈清观上演异国恋情时,从来都没想过了解温氏的动向,也没有表现出对企业管理的热忱。
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股份给她了。
我看着她那张神情僵硬的脸,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轰然落地。
吃完这顿格外有意思的晚餐,我在家留宿。温淼早就跟着陈清观离开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母亲,以及看着我长大的保姆阿姨。
我挺过了原著中的审判之夜。
对我而言,剧情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未来,是谢江宁期待的我的以后。
我没有进精神病院,刚过完 33 岁生日,有信得过的助理和搭档。
我将自己的未来彻底地握在手里。
等待我的不再是深渊。
谢江宁,你看到了吗?真好啊。
番外篇·一
如果没有那次极其严重的车祸,或许谢江宁现在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谢家家风很严,谢氏夫妇对于子女的教育也极其上心,养出来的孩子很单纯。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喜欢就是喜欢,利用就是利用,所有的感情都被分得清清楚楚。
谢江宁喜欢温燃,但是她讨厌温家的小女儿温淼。
她讨厌这个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女孩,讨厌她楚楚可怜的做派,和随意践踏别人感情的做法。温淼的存在就像是菟丝子,缠绕着她身边的所有人,夺取生机。
在那场既定的剧情里,谢江宁是恶毒女配之一,她为了哥哥和温燃,疯狂地找温淼麻烦,结果却拖累了她最在乎的两个人。
可是这根本不应该是她做的。
真正的谢江宁不会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去整人,她虽然脾气差,但是从来都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是那些记忆又过于真实,她看完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一生,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细节一一地对应,那段剧情连她在筹划的事情都知道,她分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最后,她信了。
然而这相信的代价太过于沉重,她迫切地想要破局,她想让哥哥摆脱恋情带来的抑郁,想让温燃不要变得面目全非。
可大家都是提线木偶,她改变不了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出了问题,在她自杀前的那个夜晚,谢江宁又梦见了她的结局。
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 P 图,只因为她无意间说了一嘴温淼的表情控制能力不行。
哥哥责怪她让温淼难堪,陈清观不顾情谊截断她所有的资源,而唯一支持她的温燃已经病死在了精神病院。
谢江宁撑不下去了。
她生前最后一次任性,大概就是擅自地跟不明所以的温燃说了那些话。
坠地的那一刻,木偶身上的线终于断了。
番外篇·二
唐裕川没有留在温氏集团。
硕士毕业后,他又申请了德国高校的博士。
唐懿曾经问过他要不要直接就这么工作算了,他拒绝了,执意地要留在学术圈。
温燃没挽留他,开车送他到机场,又在他回国时开车来接他。除此之外,她还是一门心思地投在工作上,忙得连花边新闻都没有。
唐懿说,日理万机的温总能专门去机场接他已经是格外优待了。
他也只能微笑着点点头。
姐姐从来都没问过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也没问过姐姐为什么能看出来他对温燃有想法。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公私分明,在她心里,温燃和他都很重要。
唐裕川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
他跟在温燃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温燃的一些习惯也间接成了他的。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目的分明,追求最高效率快速地解决问题。
他爱温燃,从那次落水开始。
简而言之,就是故事里的一见钟情。
后来他见过了很多事情,学会分辨不同的目光,才知道当初温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慢慢地从喜欢变成了爱。
他想要成为温燃眼里的人,那么就不能留在她的公司里任职。
办公室恋情开始时很甜蜜,可后面就会埋雷,稍有不慎就炸得一团糟。他必须离职,脱离上级下属的关系圈才能有机会告白。
拿到华复大学的聘用通知后,他立刻订机票回国,办理入职手续。
在这之前,他已经给温燃和唐懿发了消息,简单地说了未来规划,包括怎么在申城攒积分购房,想做什么投资。
来接他的还是温燃。
唐裕川不在国内,但是还是一直在关注着和她相关的消息。
现在她已经是颇有名望的温总了,年纪算是总裁里最小的,然而身价和地位却很高。
温氏在她手里持续发展,老温总彻底地退出董事会,将温氏交给她。
她在申城很有名,想联姻的人也很多。
至于温淼,毕业之后嫁去了陈家,从此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她得偿所愿,沉浸在自己虚构的爱情世界中,然而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将陈清观对她的爱消磨殆尽。
唐裕川推着行李从机场出来时,温燃把车停到了他面前。
她从车里下来,踩着细高跟,笔直修长的小腿像雪一样白。
「欢迎回来。」她给了他一个简单的拥抱。
唐裕川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那是他用自己赚到的第一笔翻译费买给她的[沉香黑檀]。过去的记忆似乎又在熟悉的香味里复苏,他差一点儿就压不住汹涌的情感,想要紧紧地抱住她,剖开自己的一腔爱意。
可他没有。
他只是笑着说:「这次就不走了,以后留在申城任教,教书育人。」
「挺好。」温燃启动车辆,打开导航。
「我送你到你姐姐家去,她今天去约会,让我帮忙接你。」
唐裕川眨眨眼睛。
「姐姐谈恋爱了?」他有些惊讶,「她都没和我说过。」
温燃笑出声。
「也不算谈恋爱吧。最近刚开始接触,男方是她的大学同学,听说已经暗恋她很多年了,现在才鼓起勇气告白。」
汽车启动的声音里,坐在后座的男人垂着眸,神情莫名。
温燃把他送到了唐懿家楼下。
她想离开时,手腕却被拉住了。那只捏着她手腕的手掌宽大而温热,还在微微地颤抖,流露出主人内心的忐忑。
「温燃,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男朋友?」
「不用这么谨慎地试探,我单身,你有兴趣吗?不嫌我年龄大?」
温燃回头,直视着他。
天然浓颜系的人通常气场更强,眉毛乌黑浓密,轮廓比一般人要再深邃一些,显得整张脸的美丽有种侵略性。她化了妆,压迫感更强,被她盯着看的时候难免会有点儿压力。
唐裕川卡壳了。
他肚子里百转千回,却被她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手被反握住,温燃和他十指相扣,以一种亲密又强势的姿态。
她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儿野。」
「你姐把这句话印在桌面工牌上了。」
(完)
作者署名:横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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