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夏天开始

男朋友的电脑上有一个文件夹,上面记录了我身体的各项指标参数。
刚开始我以为是他担心我的病,直到我发现角落里的加密文件夹。
打开文档,是他的心情日记。
「禾禾,等她的心脏安到你的身上,我就可以再次见到你了。」
江禾,陆牧时的前任白月光,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在重症监护室奄奄一息。
我的手僵硬着抖了一下。
原来上一次我们亲热,他哄着我签了遗体捐赠,是为了救活他真正的心上人。
翻出手机微信。
「顾医生,你上次说的临床试验,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1
去做检查要带上次的体检报告。
我翻了很久找不到,突然想起我的每一份身体检查陆牧时都会帮我备份在电脑里。
密码是我的生日。
就是这个文件夹。
等等,这是什么?一个加密……文件夹?
我尝试输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打开了。
陆牧时:「10 月 11 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丛今夏,她长得和江禾真像。」
心忽的一沉。
江禾,是陆牧时的前任白月光。
「我偷偷托人做了配型,她完全符合捐赠条件,你有救了。」
陆牧时:「12 月 25 日,她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江禾,一定是你在保佑我!」
「她身上的茉莉香水很像你,每次跟她在一起,我都幻视成你才能勉强克制自己呕吐的念头。」
「江禾,我真的好想你。」
陆牧时:「1 月 5 日,你的病情更重了,我真恨不得丛今夏现在就去死!」
陆牧时:「2 月 15 日,禾禾别怕,我已经让她签了遗体捐赠,快了,等她的心脏安到你的身上,我就可以再次见到你了。」
文件夹里还有陆牧时和江禾在一起的亲密照片。
深呼一口气,我把需要用的文件发了一份后,合上了电脑。

2
陆牧时不是没有跟我谈过他的前任。
我们设了一个坦白局。
那时我还没有被确诊癌症。
颇有些傲气地问他是不是还对前任念念不忘。
陆牧时的眸子只轻轻暗了一瞬,随即揉揉我的头,笑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们只是不合适,分开了。」
「现在我只喜欢你,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看着我的表情那么清澈、真诚,把我都看害羞了。
在他之前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以为前任就只是前任。
但我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于是我撒谎说,我有十个前任,他们都一个赛一个好。
陆牧时很轻易地就看出来我在撒谎,将我拉入怀中。
「过来。」
「夏夏,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那是一款新出的茉莉香水,我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喜欢香水。
原来是在怀念前任。
「咚咚咚——」顾书郡敲了敲桌子。
我的脑子在神游天外,连对面的顾书郡在说什么,我都一句都没听进去。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顾书郡的金边眼镜下是一双冷得漠然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
鬼使神差的,我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背,明显感觉到他抖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去。
跟传言不同,顾书郡好像不是个很讨厌肢体接触的人。
「顾医生,我在想你上次说的那个临床实验患者招募,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3
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了,国内外没有直接的特效药,可顾医生告诉我,国外有企业在研究这种病的特效药,但是还未上市,目前在进行三期临床试验患者招募。
他说,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但我拒绝了。
顾书郡眼神闪烁两下,斟酌开口:「是因为钱吗?这个简单,治疗过程都是免费的,你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我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头,「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
钱不钱的倒还在其次,我只是很怕治到最后人财两空,一脸憔悴还死得很难看。
我很爱美,真的,我不接受这样的离开。
小时候爸妈离异,爸爸再娶,妈妈独自抚养我长大,可她离婚之后脾气实在太差了,动不动就打骂我,让我干家务活,又不管我的学费、生活费。
我饿得面黄肌瘦,学费还是邻居和老师看不下去凑钱给我交上。
妈妈一没钱就叫我去问爸爸家要生活费。
我穿得衣衫褴褛,去我独门独栋又金碧辉煌的爸爸家讨要生活费。
本来我也是住在这样好看的房子里的。
他的小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穿得跟迪士尼公主一样,从二楼房间蹦蹦哒哒地跑出来,指着我大喊:「爸爸,这个是乞丐吗?」

4
江禾是我的妹妹。
她妈妈是小三,偷走了我的爸爸,也偷走了我曾经美丽大方的妈妈。
妈妈在我上大学那年去世了,临死之前她喊我杂种,恨自己生下了我。
「要不是为了你,妈妈当初不会和那个人渣结婚!」
为了骂我,她连最后一口气都没咽下去。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自我怀疑,自卑、敏感、内向、懦弱、胆小,所有美好品质的形容词都与我无关。
直到毕业开始工作,拿到工资买了一条仿迪士尼的小裙子后,我才终于觉得,我可以活得像个人。
第一次谈恋爱,我也是全身心投入的。
甚至在得了病之后,我也想着死后能力所能及地为社会做些贡献。
所以当陆牧时在床上轻声哄着我说,不舍得我走,就算我要走,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后,我的身体器官可以帮助很多的人重获新生,就像我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我要是想你了,就偷偷去看那些人,就像来看你一样。」他亲了一口我的额头,无比感伤地说。
我答应了。
可我现在反悔了。
我的父母,我的出生,我的成长,我通通都没有办法选择,可这一次,我想要为自己谋条生路。
让自己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万一呢,万一这个世界有人不想我死呢。
我撤销了遗体捐赠。
当年,就在江禾知道我是爸爸的女儿的时候,她恶狠狠地喊我杂种,让我滚出她家,不要再来。
那么最好,杂种的心脏她也不要用。

5
志愿者招募要先做一系列的身体检查。
陆牧时说他在忙,其实是偷偷去看望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江禾了。
这几天食欲不太好,检查要抽血又得空腹。
顾书郡下了晚班之后,特意跑过来陪我做检查,小心地搀扶着我的手。
我有点惊讶,就算他作为我的主治医生,这也很明显超过了医生和患者的相处范畴。
我只能骗自己说他把我当朋友,实在不敢有其他企图。
「慢点来,不着急。」
旁边一位不认识他的阿姨捂着嘴笑道:「小年轻就是恩爱,做个检查还要手拉手。」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顾书郡却先我一步开口:「应该的,她身体不太舒服。」
这是,默认了?
我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等人走远了,他才低声跟我解释:「反正戴着口罩,阿姨也不认识咱俩,随她顺口说说就得了,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嗯嗯。」
却发现顾书郡的耳朵红得吓人,他贴着我的手,体温也很高。
我连忙探了探他的额头,「顾医生,你应该没发烧吧?是不是工作太累太忙了?要不坐下休息一ŧû¹会?」
顾书郡的耳尖更红了,清咳了两声,脸更板正了,「可能是昨晚吹到风,有点感冒,不碍事。」
走起路来却同手同脚了。
「那里有两个空位,我们坐下歇歇抽完血了,可以先吃个早饭。」
他从兜里拿出还捂得温热的包子。
又递给我一杯水,「慢点吃。」
「国外药企的这家研发团队我导师以前跟他们合作过,还是比较靠谱的,之前一期二期临床实验也很成功,治愈率很高,虽然还是有风险,但好过什么都不做。」
我捏着杯子的手心紧了紧,「好,我相信你。」
他的侧脸埋在脸子里,语气有些期待地说:
「我希望你可以活下来。」
「好,我答应你。」我笑着回应。
顾书郡刚毕业就进了这家医院,想必我是他手上第一个棘手的病人。
听护士说顾书郡是个地道的广府人。
如果病真的治好了,我一定要请顾书郡吃他最喜欢的走地鸡!

6
「丛今夏,你到底在干嘛?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撤销了遗体捐赠???」
「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你不治了吗?」
「你要是治好了,那些等着供体的病人怎么办?你也太自私了吧!」
是我大意了,捐赠协议上面留的号码是他的,我一撤销他那边就会收到确认短信。
陆牧时把一大沓打印好的检查单,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头上。
「我辛辛苦苦为你做这么多,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被他的话砸得晕乎乎的,差点要站不稳。
他质问的语气太笃定了,有那么一瞬我一度也怀疑自己做错了。
「这里是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大吵大闹撒泼打滚的陆牧时很快被顾书郡赶出了门外,他的脸严肃得可怕。
「丛今夏是我的病人,我不允许你这样伤害她!」
「赶紧走,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陆牧时面目扭曲,鼓掌叫好:「好好好,丛今夏还是你有能耐,快死了还能摊上个小白脸,我倒要问问看医院怎么治的病,治着治着我的女朋友就没了?」
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想要为我出头的顾书郡,「让我来解决吧。」
弯腰,淡淡地从那沓散落的纸里面捡了几张江禾的检查单,摊在陆牧时面前。
他不知道是粗心还是故意,江禾的检查单连同我的混在一起了。
陆牧时眼皮一跳,一把抢过,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抱在怀里,眼睛怒视着我,仿佛我是个强盗,有意地和我隔开距离。
我淡淡地说:「我早上给你发了分手信息的,你没有回我。」
他眼底没有一丝诧异,狡辩:「说了我要去见一个客户。」
我冷笑:「见谁,见江禾吗?要不要查查医院的监控?」
陆牧时慌神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ŧŭ̀₍道的?你是不是查过我电脑了……」
这么心虚啊,一探就问出虚实了。
我轻轻笑了一声。
「我撤不撤销遗体捐赠关你什么事?我就是想活下来,有什么问题吗?你要是愿意捐,你去捐呀?你怎么光说话不行动?在这里慨他人之慷?」
「不对吧,不可能吧,你竟然这么怕死,那那么多等着供体的病人该怎么办?他们也想活下去啊,你为什么不愿意呢?那你也太没良心,太没道德了吧!」
那些他骂我的话,我都一句句还回去了,陆牧时被我噎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紧紧握着拳头。
半天憋出来一句:「笑、笑话,我跟你那能一样吗?!」
保安赶来了,冷着脸驱赶他:「无关人士请离开,不要打扰检查室的正常工作。」
院方的检查效率很高,两天后我收到了知情同意ťũ₆书,在上面签下了我的名字。
「想好了吗?中途不想参加,可以跟我说。」顾书郡跟我确认。
他最近好像有点闲,老是陪着我。
我点点头,「想好了,我不会中途退出的。」
顾书郡笑了,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过那么开心的笑容,他说:「那就好。」
「我会每天监督你的。」

7
陆牧时知道江禾是我妹妹之后偷偷摸摸地来大闹过几次。
他愤怒地指责我:「你为你的妹妹去死,难道不是你的光荣吗?」
「你比你的妹妹年长两岁,已经多看了这个世界两年,而她还年轻,更需要这颗心脏。」
一瞬间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心脏是长在她身体里,还是我身体里。
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倒像是我抢的。
「你凭什么不愿意捐?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在你跟前给你端屎端尿?我根本就我稀罕你,我都是为了禾禾,就你这个干巴巴的身材和外貌,要不是禾禾我才不会跟你在一起!」
虽然早就知道了陆牧时来到我身边的真相,但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底一凉,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到我都听不懂他讲的话。
我想我谈恋爱的时候应该是喝了点假酒,光会往他身上套滤镜美化了。
顾书郡说吃了药,脑袋是会有些晕晕沉沉的,严重的话可能会有嗜睡、失忆等反应。
但我想我可能是有点脸盲。
刚开始和陆牧时在一起,觉得他长得很帅,身材又好,是我赚大了,可现在我仔细端详他的眉眼,却觉得生厌得很,多看一眼都倒胃口。
那个眉毛又长又粗,不像顾医生剑眉俊得很。
那个眼睛又黑又小,不像顾医生星目璀璨,好像装下了一整条银河。
嘴巴更是尖酸刻薄,说的话想让人一巴掌抽死他,顾医生就不是这样,虽然表面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唇角会弯,会讲笑话,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我看他哪哪都坏。
我看顾书郡是哪哪都好。
我说:「你出去,不要打扰我休息。」
陆牧时看我的眼神也有点陌生,他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丛今夏,我觉得你变了。」

8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变了。
我变丑了。
我听别人说,癌症中晚期的时候治疗会掉头发,身体会很痛很痛,我又怕痛,又怕掉头发。
好不容易我现在有能力有点爱美之心了,一个癌症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公司楼下的早餐店我都还没吃腻,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阿姨还说我是她见过最喜欢吃她饼的人。
我不甘心。
我去理发店剪掉了陪伴了我十年的长头发。
在我最困难最需要钱的时候,别人开价 5000 块我都没舍得卖,但理发师问我确定好没的时候,我那么坚定地点了点头,「剪吧,反正后面也是要掉光的。」
理发师是个很好的姐姐,临走时,她给我的头发绑了个蝴蝶结,还拿一个漂亮的礼盒装起来了。
「下次你来我这理发,我给你免费剪,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听到没?」
我有点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在网上随便找了个公益链接,我把我的头发捐了出去。
我的头发还会继续长,我希望那些孩子也能拥有新的头发。

9
这几天吃饭没有胃口,护工阿姨说给我到医院外面的小厨房给我煮碗清淡的粥来。
我躺在病床上捂着肚子,额头流着汗。
是我高估了自己,我真的很怕痛,很怕很怕,真的痛得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只手偷偷扯住我的背角,见我不放开,又伸了进来摸了摸我的头,颇为耐心地说:「阿姨说她的上工时间到了,她要赶去照顾另一个人了,托我把粥给你送过来。」
为了省钱,我跟另外一个病人共享一个护工。
是顾书郡。
我慢慢地扯下被子,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我脸上,显得我整个人又明亮又憔悴。
「你先起来,我喂你喝,不吃饭不行的。」
「我自己可以的。」我费力用手将身子支起来,刚想接过顾书郡手中的勺子,陆牧时突然像条疯狗一样闯进来,在我的病房里面上窜下跳,大喊大叫。
他指着我,得意洋洋地说:「丛今夏你之前不是挺得意的嘛,你瞧瞧你这副鬼样子,离开我谁还愿意照顾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医生说我们家禾禾有新的供体了,现在根本不需要你了!」
「你这病我早就帮你查过资料了,现在根本没有药可以用,你就躺着等死吧哈哈哈哈!活该!不能给禾禾捐心脏,你的人生就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谁让你要跟禾禾抢爸爸的,她上中学时就没少为了你的事受委屈,还因为你失去了双亲,这都是你的错,你这个死贱人真是祸害遗千年!」
顾书郡早就听不下去了,一边推搡他,一边让他住口,「你给我滚!」
「保安,保安在哪儿?」
陆牧时发泄完了怒气,终于有余心仔细打量面前穿白大褂的顾书郡,「你又算是哪根葱,竟然敢推我?哟,还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你领导在哪,我要投诉你!」
顾书郡把工牌砸他脸上,「你去!病床和走廊都有监控,你去啊!」
陆牧时摸了摸被砸的半边脸,邪邪地一笑,又看向我,「怪不得不肯捐,估计你俩早就有一腿了!」
顾书郡彻底被激怒了,下意识说:「不是,是我单方面喜欢她。」
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10
我问顾书郡究竟喜欢我哪里。
他因为我挨了处分,又不愿意道歉,现在停岗了。
故作轻松地说:「刚好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之前我就老觉得陪你的时间不太够,让你一个人面对太多事情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以后有事你就往这靠。」
我戳了戳他的鼻子,「你啊,太冲动了。」
「没办法,是个人都想揍他,我就是想着在医院才没出手的,算客气了。」
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顾书郡说,他的博导是业界的大牛,医院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其实不好处置他的,等过些日子就会让他重新上岗的。
「趁这段日子我也可以好好歇一歇,之前上班上得可累可苦了。」
「而且,」他的表情忽然严肃,「你的身体素质还是太差了,所以副作用很严重,目前已经进入临床试验的最终阶段,万万不可以出差错。」
「从今天开始,你的饮食和运动通通都要按照我拟定的计划来,不可以耍赖。」
行,就依他。
「可以。」

11
国外的专家讨论出一种新疗法,问我要不要冒险试试看,但是要做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 50%。
「你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我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
推进手术室前一天,陆牧时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又混进了我的病房,自从上次他过来大闹一场后,院方特别照顾我,给我升级成了 VIP 病房。
他是过来炫耀的。
「我只不过给了那保安两条烟,跟他说我是你男朋友,他就让我进来了。」
我现在术前禁食,浑身没有力气,忍住了没一拖鞋拍死他的冲动。
「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上次的供体出了点问题,但是我们家禾禾吉人自有天相,马上又排到了新的供体,很快就要做手术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个倒霉蛋,我都听说了,你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手术台上死掉。」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如果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我还可以帮你收敛收敛尸骨,毕竟你也不想做个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吧?」
我缓慢地伸出去五个手指,其中,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银戒指。
陆牧时顿时恼羞成怒:「又是上次那个臭医生?」
我不理他。
「不劳你费心,有人给我烧纸,还是你多担心担心江禾吧,她躺在监护室里面那么久,说不定才是最危险那个人。」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许咒禾禾,你给我把嘴放干净一点!」
我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保安过来一下,这里有个精神病患者逃出来了。」
上次吃了亏,陆牧时咬牙切齿地甩门而去,「好好好,丛今夏你长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结果!」
12
我的手术做了整整一天,中途出现了很多突发意外,连麻醉师都累得够呛。
幸好小命还是保住了。
主刀医师轻描淡写地跟我说:「手术非常成功!」
顾书郡第一时间就推我回病房,守了我整整两天,我才慢慢苏醒了。
他右手无名指上也戴了一枚戒指,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那枚戒指就是我买来骗骗陆牧时的。
我这个人比较记仇,看见别人好过我就难过得不得了,看见别人难过,我就好过得不得了。
顾书郡看着检查报告,眉头舒展:「各项生命体征都挺平稳的,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他推我过去时,一直牵着我的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会不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
所以我也回握他了。
小顾医生,我很满意的。
我俩都牵得很紧很紧,又紧张又生涩,似乎很怕对方从自己生命当中消失不见。
「我在。」他柔声安慰我,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嗯,我知道。」
我就是想要多留住这样一份温暖。
在我贫瘠无光的人生里,这是一件非常珍贵又非常奢侈的事情。
即使我没有告诉他,我很怕自己挺不过去手术,所以偷偷给他写了一封告白信,信中叮嘱他,在我死后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要为我掉眼泪。
现在我活下来了,信还是撕掉的比较好。
写得太肉麻了,又掉很多眼泪,信纸都湿了大半,怪不好意思的。
13
谁知道这么巧,江禾今天手术,刚好从手术室里面推出来,我俩在电梯里夹缝相见。
其实我很讨厌看见他们两个人,故意蒙在被子里面不出面不出声。
岂料陆牧时是个眼尖的,通过我被子的形状判断出了我这个人。
江禾虽然还没有过麻药那个劲,但人是清醒的。
陆牧时冷嘲热讽:「祸害还真是长命,竟然活下来了,看来黄纸白给你买了,浪费钱。」
忍无可忍,我拉下被子,「哪里浪费了?留着给你以后烧啊!」
「天天搁厕所里面嚼嚼嚼,嘴巴都腌入味了。」
「你小时候没爹没妈吗?怎么都没有人教育你?怎么吃垃圾长大的吗?长得也跟个垃圾一样,说你是垃圾,还玷污了人家垃圾呢!」
顾书郡则是一脸正经地说:「以前听其他医生说急诊室有人嘴里喷粪,搞得到处臭烘烘的,起初我怀疑他们夸大其词,原来是真的。」
陆牧时直接一口气没提上来,幽怨地瞪着我和顾书郡。
他刚想回嘴。
旁边的江禾使出浑身力气扯了他一下,生生打断施法。
她虚弱无力地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如果之前知道是你要给我供体,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要的。」
还让她挑上了。
「巧了,我也是不会给的。」
14
大半个月之后,我的精神已经渐渐回转,可以自如地下床散步了。
头发冒出来了一小茬,用手一摸,还怪扎人的。
顾书郡已经恢复工作了,每天还是要到我病房里来转两圈,给我送束花,还换着花样给我送,今天是百合,明天是玫瑰,后天是栀子花。
隔壁病床的大姐很热情,看我没有父母照料,自己每天吃什么都会带我一份,省去了我叫人买的功夫。
她颇为感慨地说:「我女儿要是还活着,也像你一样大了。」
几年前,大姐的女儿也是因病去世了,所以她对我颇为照顾。
我给理发师发消息:「等着我,我头发就快长长了,必得薅你一顿!」
理发师不敢相信,非要跟我视频,边哭边笑:「不许剪,要等到它长到上次那样,你放心,你的免费名额我一直给你留着!」
到后台一看,上次捐出去的头发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手里。
说不定手术顺利是我积的福报。
我给公司楼下摊饼阿姨发消息:「阿姨我在医院,天天馋您那一口。」
阿姨急了,「别啊,孩子我还在这开很久呢,术后要切忌清淡饮食,不可吃荤腥油腻,乖乖。」
公司的领导和同事都发短信慰问我,甚至说要组团来医院看我。
好幸福啊,原来我也是一个伸伸手就能够得到幸福的人。
晚上顾书郡来看我,我们牵着手在医院的小花园散步。
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
顾书郡周身镀了一圈银白色的月华,帅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有点感慨地看着月亮:「15 岁以前我还是能吃到月饼的,15 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巧了,这不是。」
就像变魔术一样,顾书郡从他兜里掏出了一块双蛋黄月饼。
听护工阿姨说你很喜欢吃煎蛋,老是点,晚上过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小摊在卖手工月饼,想着你会喜欢就给你带了。
我大咬一口,软糯香甜。
眼眶有点湿润,「喜欢,我很喜欢,谢谢你。」
又故意小小声地说:「你,我也很喜欢。」
顾书郡的鼻尖倏忽凑过来了,勾魂摄魄地望着我:「我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月光下,我们两个的身影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15
术后身体恢复良好,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路过前台的时候,听见两个护士在八卦:
「之前来我们病房大吵大闹的那个男的,他女朋友不是做心脏手术了吗,排斥反应很大,那边医生说要考虑考虑再换一颗心脏呢,但上哪儿给他找那么多心脏,那男的正在主任办公室里面撒泼打滚呢。」
「要我说,也是该,三番两头地闹事,不给自己积德,攒福报。」
听她们描述的这个人好像是陆牧时,那女朋友应该就是江禾了。
无所谓,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迎面却撞上了个熟悉的身影。
陆牧时有点惊喜地抓住我的手,「丛今夏,你在这里呀?让我一通好找。」
我皱着眉头甩开,揉了揉胳膊,「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我们就在这里说。」陆牧时跑得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跟我比手势。
「江禾术后的排斥反应太大了,医生让她最好是能再换一颗心脏,但人海茫茫的你看我们上哪儿去找像你这么好的供体呢?」
「你们可是亲姐妹呀,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的!」
「我做过你俩的配型,你们特别合适,要不这样,她的心脏给你,你的心脏给她怎么样?」
真是把我气笑了。
「你说给就给呀?我要你心脏,你给不给?!」
之前一直Ťŭ̀ₘ在我术前试图干扰我,差点害我达不到手术指标,现在又来假惺惺地问我要心脏,这不是拿我的命换她的命吗?
「她不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是她姐姐,我没有受过她任何恩惠,以后也不会。」
见我态度坚决,陆牧时也不灰心,掏出了个手机开始录视频。
「来人啊,都看看呀,这当姐姐的冷血无情,妹妹想要做手术换颗心脏,她说不换就是不换,哪有做亲姐妹的这么自私的?来人啊,都评评理!」
周围围了一大圈人过来,陆牧时正沾沾自喜,「看我发到网上去,骂死你!」
「现在好好想想,我还可以勉为其难地放你一马。」
有围观群众出手了,抢过陆牧时的手机摔在地上,「小伙子,我看你也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嘴里不干不净的?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心脏不是随便换的,你没常识吗?况且你这也不是求人的态度,完全是道德绑架!」
「就是,人家姑娘还穿着病号服呢,显然也是个病人ṭṻ⁷,他自己的病人就是病人,人家姑娘生病就不是病了吗?还好意思让人家捐!亲姐妹都不带这么儿戏的。」
「我认出来了!前几次大闹病房的就有你是吧,我孩子当时都给你吓哭了,一晚上没睡着觉,连做了两天噩梦,你得赔!吃我一拳!」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不知从何处伸出来了一只手,把我从中心位置拉了出来,只留下一句话,「小姑娘当心点,注意自己身子,教训坏人的事情,我们来就行。」
一回头。却又不见了人影。
群众们怒气沸腾:「我让你拍,让你拍,你以为现在拿个手机拍视频就是谁拍谁有理了?告诉你,我们人民群众不是傻子!」
最后,警察赶到的时候,陆牧时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了。
他躺在地上,嘴还不肯消停,「谁打的?谁打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是就那么刚好,这一层的监控前几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而现场的目击证人又一致地守口如瓶。
「不知道啊,我们就是在外面看热闹的,一群人围上去,不知道谁打谁。」
「我知道的,就是这个看起来长得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先带头打的人,是他不对!」
被警察层层护着的陆牧时在人群中发出尖锐爆鸣,「你胡说什么?!」
最后没有监控,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甚至他还因为前几次的寻衅滋事,被关了两天。
16
就在他被关的这两天里,江禾找上了门。
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办出院手续。
她还没开口,我就先拒绝了她,「你知道的,我没有义务给你捐心脏,我也不可能捐,我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不会拿我的命换你的命。」
江禾穿了一件过膝小白裙,散着头发,画了一个惨兮兮的妆,加上生病憔悴,整个人弱柳扶风,很让人怜惜,但是很可惜,我又不吃小白花这一套。
这副打扮显然是符合陆牧时的胃口的,但也很可惜,他现在在蹲局子。
一进门,她先给我猝不及防地扑通一下,跪下了。
我眼皮一跳,继续装作面无表情地收拾,「你就算是跪十天半个月,我也不可能动摇的。」
「你妈跟我爸走到一起这件事我爸也有错,那就算是各打三十大板,但是你妈还怂恿我爸不要给我们家生活费,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女俩差点要饿死在街头,这笔账我记一辈子。」
江禾梨花带雨地抱着我的大腿,一顿哭诉:「姐姐,我错了,我小时候不该说你是乞丐,现在我倒像是乞丐了,我来乞讨你对我的爱。」
听到这个词,我灵魂有些出窍。
我实在不知道我对她能有什么称作姐妹「爱」。
「我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他们已经在天上给你妈妈赎罪去了。」
「姐姐,我还年轻,还有得活,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我太累了!」
当初江禾的妈妈也是一口一个担心女儿,怕以后治疗会要一大笔医疗费,就拖着我爸不给我妈钱,不给我钱。
那年的冬天很Ŧū²冷,妈妈又下了岗,我们甚至被房东赶出去,在冰天雪地里面走了一夜。
「求求你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江禾哭得撕心裂肺。
我一个一个把她的手指掰开,「不好意思,我比你更想活。」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别在这浪费时间。」
17
下午顺利出院,顾书郡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送我回家。
「你到路口等我,我去把车开出来。」
想了想,他又回过头把身上的外套披我身上,「外面风大,注意着凉。」
我乖巧地跟他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走了。
没过几秒钟,一辆看上去像是失控的超跑往我这边冲了过来,驾驶位置上正是刚才还痛哭流涕求我将心脏让给他的江禾。
她疯了!
她不想活了吗?!
车子以这种速度撞过来,我的心脏不一定能保住,她也很有可能必死无疑,这简直是两败俱伤的死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黑色奔驰从对面停车场「嗖」的一声冲了出来,恰恰赶在超跑撞到我之前,横在我面前,拦住了超跑。
那是顾书郡的车。
那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开始走马灯,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天旋地转。
拍车玻璃的手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顾书郡快醒醒,快醒醒啊!」
「我不接受, 我没有办法接受,你快醒过来!」
因为是事发现场在医院旁边,救援非常及时,顾书郡只是受了个头部伤, 其他一切正常, 而江禾本就身体弱,她的心脏因为受不了巨大的冲击力, 毛细血管爆裂,抢救了两天还是无效死亡了。
18
陆牧时出来之后, 在我住的房子外面蹲守了整整一周。
我怕他是想蓄意报复,报了警, 在警察的陪护下开始搬家。
很奇怪,他却没有想对我施加暴力的念头, 只是眼ṭū́⁾眶含泪地抓住我的手, 开始忏悔。
「对、对不起, 夏夏我这两天想了很多, 我为我之前的种种行为向你道歉。」
「我不知道你和江禾之间隔着这么大的怨,我以为你妈妈才是小三,她竟然想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置你于死地, 是我看错了人,错信了她。」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发现我已经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你要是还介意之前的事情,那就打我骂我消消气,我绝不还手。」
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他又是下跪又是扇自己巴掌,口口声声说自己会改的,让我给他一次机会。
择日不如撞日。
那我当然是趁着这个好机会扇了他两巴掌,又踹了他几脚, 力道狠得几乎叫他痛得倒在地上直不起身子来。
「这可是你让我打的。」
警察眼疾手快地把他带走了, 「老实点。」
出了一口恶气,我顿时神清气爽。
赶过来为我撑腰却没赶上的顾书郡打开急救箱,一边耐心地给我上药,一边瞪我:「等我来了再收拾他就好了, 你也要自己逞能,不知道自己刚出院啊, 跟那种人计较什么?」
「疯狗一般, 说不定还得咬你一口呢。」
「下次遇到这种人, 有多远躲多远。」
看着他气鼓鼓训我的样子,我的心思却跑偏了。
他给我上药的模样,真是认真又帅气。
感觉这辈子运气都押宝在这里了。
我星星眼地搂住他的脖子,看到他的眼睛里也有小小的一个我, 情不自禁抬头吻了上去, 「好,以后都交给你处理,我安心享福。」
顾书郡满意地碰了碰我的额头, 「这才对嘛。」
「走,我们回家。」
「回家。」
终于,我也要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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