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子夫君他站起来了

死人堆里等死的时候,旁边扔下来一具比我还新鲜的尸体。
我看着那女尸与我有三分像。
所以扒了她的衣服,替了她的身份。
回到「家」,瘫在床上的相公却一眼识破了我的身份。
「你不是她,你是谁?」
我紧张又小心的周旋。
「一个想和你共生之人。」

-1-
家主将我摁在书桌上,低头扒我裤子的时候。
我操起旁边的砚台砸了他的头。
血从他的发髻里流下来,下一秒,他晕倒了。
「杀人啦!」守门的小厮大呼小叫的去叫人。
而我,只是跳下桌面,理顺被弄乱的衣衫,淡定的等着。
夫人来的很快,也很生气。
命人抽了我一顿,再将我关起来。
「记住,这个月是斋月,万不可闹出人命污了佛主的眼。」
被关在后院柴房,起先是疼,后来是饿。
饿到桌腿都被我啃成了木渣子。
饿到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草席子一卷,抬出了府。
马车晃啊晃,我听到车夫刘大的声音。
「恶人来当道,好人没好报。」
接着一块干巴饼子扔在了我身上:「吃吧,吃饱了好投胎。」
被扔下乱坟岗的时候,我用仅有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了那半块饼。

-2-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旁边落下来一具新的尸体。
头顶上,两个恶徒抽着旱烟袋说话。
「没想到这卢娘子这么不经艹,随便搞两下竟然死了,大哥我们不会吃牢饭吧?」
「吃个屁的牢饭,这女人是董大郎花五两银子买来的,水性杨花的很,死了活该。」
「说的也是,上回我亲眼看见她把路过的货郎往家领呢,嘿嘿,三个人,一张炕,董大郎也能受得了这窝囊气?」
「受不了又如何?董大郎都瘫了,那样英雄人物,竟被个女人活活欺负,你我也算是替天行道。」
「说的也是,嘿嘿,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回村子吧,免得被人发现。」
声音渐去,我看着旁边与我有三分像的女子脸。
计上心头。
我伤了主家,打死不论,就算逃出去也是罪奴,躲不过一死。
可是,如果我能换个身份呢,谁不想活?
大概是先前啃完半块饼积攒了力气,也不知是有了生的希望。
我爬起来,与那具女尸换了衣裳,使出吃奶的劲儿爬出了死人坑。
寻着两个恶徒的脚印,走到大路上,天也亮了。
正一脸茫然,路过的一位大娘捡到了我。
「卢娘子,你怎么在这儿?你家大郎今晨还唤你了,唉吆,这是在那儿摔的,满身的土,走啊,赶紧跟我回去吧。」
她这模样分明是将我认作了卢娘子。
我一路抵着头跟着大娘往村子里去,听了一耳朵絮叨。
「卢娘子不是我说你,既被买了回来,就好好伺候董大郎过日子。」
到了村子里,大娘指着村东头,最破败的一处院子道。
「还不回家等什Ṭùₔ么,董大郎早就该饿了,唉吆,作孽吆。」
于是,我打量着四周回了「家」。
进屋子的时候,我顺手提了洗衣服用的木棒槌来壮胆。
屋里光线并不怎么好,一股发霉混杂着屎尿的味道冲鼻而来,恶臭难闻。
认真了去瞧。
靠窗边一张软榻,塌边摆着一张梳妆柜,算是这个家里仅能入眼的摆件。
剩下的,泥瓮纸箩,最污秽的是西边的一角木床。
床上挂着半卷布帘,恶臭正是从此处传来。
我探头去瞧,神色一凛。
那床头上,竟半靠着一具瘦骨之人。
此刻,那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瞧,一双珠子,尤甚明亮。

-3-
如芒在背,我定了好半天心神才敢往里去。
心里默念着,他是瘫子,瘫子瘫子瘫子,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走到床边站定。
我准备浑水摸鱼。
听闻这卢娘子是被买回来的。
村里人对她不熟悉。
她为人又水性杨花,想必这董大郎看她一眼都嫌烦?
于是,我捏着嗓子中规中矩的喊了一声「大郎!」
谁知,话音刚落,床头那双明亮的招子就是一眯,放佛射出一道寒光来投注在我身上。
请冷冷的声音开了口。
一秒将我戳穿,识破了我的身份。
「你不是卢小红。」
那一瞬间,竟是比被主家发落处置还吓人。
好久,我藏在身后的棒槌被握的死紧。
目光一闪,落在他搭在腰身下,只见微微双腿轮状凸起的薄被上。
我内心暗呼出一口气。
罢了,他我皆是苦命之人。
「你是谁?」他发问。
我紧张又小心的周旋。
「一个想和你共生之人。」

-4-
厨房,我吞了三个生鸡蛋,啃了半个生白菜,又喝了两瓢水才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从被主家打了一顿关起来,不知日月的过了一段时日,担惊受怕,做梦都不知死了几回。
到现在,替尸还魂,我终于得到一个瘫子的点头首肯,有了新身份。
卢小红!
董大郎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女人。
董大郎在战场上伤了腿,成了个瘫子,就托村长卖来个女人照顾他衣食起居。
起先,卢小红也兢兢业业,可日子一长,他看见董大郎久病不起,就生了二心。
整日招猫逗狗,也不知在哪里招惹了一对恶徒的眼。
那对恶徒肯定是附近的村民,没想到竟将卢小红玩死了,夜半抛尸,正好便宜了我。
别的先不提,既答应了要与董大郎一起活下去,我就要照顾他饮食起居。
歇够有了力气,我先在灶里塞了一把柴,点火烧水,又淘洗了米下锅。
等粥好的时候,我转回了屋里,将窗户敞开通风。
又顺手清理了地上的杂物,进进出出,擦灰换洗。
这些都弄好了,这才转向床边。
床上的董大郎,此时已经躺平了,高高大大骨瘦如柴的,脸颊无肉凹了下去,没什么精神头。
闭着眼睛,放佛刚才的凌厉气息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可我观他却不像软弱可欺之人。
因为,我们太像了。
有对命运不公的反抗,也有对生的无限渴望。
于是,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同一个瘫子仔细打着商量。
「你去窗边的榻上躺着,我好清理这边,所以,是我将你抱过去,还是你自己走?」

-5-
董大郎听见了,眼皮子浅眨了好几下,才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我竟发现这人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劳烦娘子。」董大郎道。
我奚落他腿不能动,他就口头占我便宜,这人倒是一点不吃亏。
不过也不招人讨厌。
董大郎八尺身高,我几乎是半拖半抱筋疲力尽,才将他弄到窗边的榻上。
然后,将她床上连同蚊帐都卸掉,打了水来,擦拭一新。
我忙里忙外,董大郎的目光就一直追着我瞧。
很想给他脑袋上罩只黑麻袋,生生忍住了。
收拾完屋子,厨房的粥也煮好了。
我先自己吃了两大碗,才重新刷碗,盛好粥,给董大郎端进去一碗。
进屋的时候,董大郎正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流云。
听带我回来的大娘说他十五从军,是个很神勇的人,一年前,受了伤,才被送了回来。
那大娘还说他原就是投奔远房表舅,他表舅三年前就死了,再没什么亲人。
而我就是他买来的唯一的亲人!
听着责任感还怪重的。
「吃饭了。」
我端着粥走近,将细白的米粥瓢起,轻轻搅动,再瓢一勺放在吹边吹凉,递到董大郎嘴边。
拿出以前哄老夫人喝药那一套。
「吃吧,不烫,吃完了才有力气干别的。」
董大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误以为脸上有东西时,才将目光移动到粥碗上。
他没让我伺候喝粥,自己抬手接住了粥碗。
「我自己来,手能动。」
董大郎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抬手喝粥的时候,能看见小臂的青筋,再往上,是一条狰狞的伤疤,没入袖口往上延伸,警示着他以往的光辉。
他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粥,破天荒的赞了一句「很好吃」。
我稍稍脸红。
自认心灵手巧,能被主家看上,样貌也不算差,可独独在厨艺一事上,我天生不开窍。
除了煮粥,别的我实在拿不出手了。
好在,他同我一样,都是久饿之人,一碗粥就觉得很满足。
吃好饭,我正问他要不要如厕。
院子里竟来了位生人。
「董哥哥在吗?」
我探头去瞧。
董大郎已经做了解释。
「是邻家的陈小郎君。」
与我做解释的时候,那陈小郎君已经被他唤进了屋。
那小郎君生的高大,进屋二话不说,将董大郎抱出了屋,往后面走。
我跟了两步。
董大郎侧头与我道:「你不必跟来。」
我这才后知后觉来人是要抱他去如厕,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怪不得,屋中虽脏,却没有排泄之物。
随后,董大郎解释,陈家的小郎君每日会定时定点的来三次,已解他燃眉之急。
我点点头,心道:不用我帮他当然好了。
晚上躺在窗边的榻上,一样一样看着屋内简陋到极点却真实的摆设,才渐渐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我伸直腿,舒展身心。
喜悦一点一点在嘴角放大。
要不是考虑到屋内还有另一道呼吸,简直就想放声大笑了。
兴奋到难以入睡。
一直到很晚,一直到屋内另一边响起轻浅的鼾声,才渐渐入睡。
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唉吆。」我一骨碌爬起身,果然董大郎已经坐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抱歉,睡过了,饿了吧,我现在就去煮粥。」
手腕一转,将头发利落的挽成发髻,用昨日捡的树枝将头发插好,树枝干涩,勾住了发丝,痛的我一阵呲牙咧嘴。
看来下回货郎上门,得买支发簪了。
弄好了头发,正要出门,却听到一声轻唤。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什么?」我倚门回头,看着他怔怔出声:「我叫碎玉,破碎的碎,美玉之玉。」

-6-
我叫碎玉,七岁被伢婆卖入沈府,年纪越大,颜色越好。
老夫人在世时,念我伺候精细,还能护我一二,沈老夫人一走,家主沈扩就将我招至书房伺候。
所以,沈扩将我摁在书桌上,欲行苟且之事时,我并不惊慌。
我只是淡定的拿起了旁边的砚台,砸了他的头。
因为我知道,沈夫人善妒,凡是开了脸的丫鬟在府里活不过一年。
既如此,我又何必失了清白。
我赌对了,沈夫人果然留了我一具全尸。
斋月一过,沈夫人就不给我饭吃,只等我咽气后草席一卷扔出城了事儿。
车把式刘大以前受过我的大恩,赠我半块饼,想让我肚子里有东西,投个好胎。
谁知,爬在死人堆里的时候,旁边掉下来一具被坑害了的卢小红。
我顶替卢小红回到了杨树村。
得到董大郎的首肯,替了她的身份。
作为交换,我要伺候董大郎日常起居,吃食用度,保证他脏不死更饿不死。

-7-
农人辛苦,若不然来年就没了饭吃。
董大郎地都租给了乡邻,董家不用伺候土地。
可屋前屋后的菜园子都种满了,之前卢小红疏于打理,荒废的很。
我重新收拾,废了好大了力气。
可这里累归累,却自由自在,不用跪地迎人、仰人鼻息。
也不用拽紧了裤腰带睡觉,担心明天会被草席一卷丢到乱坟岗去。
小菜园子在我的精心伺候下郁郁葱葱起来。
摘一把小葱,掐一把嫩芽尖,热油下锅炝香葱油再煮上白粥,撒盐,出锅的时候撒上芽尖,别提多美味了。
吃过饭,我会帮董大郎洗脸梳头。
身子也会给他擦,起先的时候还觉得别扭,后来习以为常就不会了。
我甚至还会拎起他的帮他擦下面。
每当这时,董大郎总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以前的卢小红也会帮你擦吗?」我为了打发时间,随口一提。
董大郎道:「起先会,后来得知我真的是个废人,没了那方面的能力,就不会了。」
我问董大郎腿是怎么废掉的。
董大郎说一时不慎,被人算计,战场凶险,多的他就不说了。
我只道后院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原来战场上也是人心向恶。
我又问董大郎可看过郎中?
董大郎摇了摇头,说治好了也是个废人,何苦浪费时间。
我却看着他的腿陷入深思。
以前在沈家的时候,请过一位技艺精湛的郎中给老夫人看腿,听说能医死人肉白骨。
若能请了他来,不奢望健步如飞,重上杀场,便是治好一二分,能走路,也好过如今躺在床上活的窝囊。
董大郎像是知道我想什么。
「别白费力气了,我有个兄弟,答应办完了事回来看我一次,等他来过,我也就能走的安心了。
若等不到也无碍,你要是那天厌烦我了,且将我草席一卷扔到乱坟岗便好。」
「胡说什么。」我下意识的呵斥。
「乱坟岗那地儿又脏又难闻,我去过一次,断不会让你再去。」
我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
相对,久久无言。

-8-
自上回相谈过一场,我们俩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至少不在尴尬。
我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以前在沈府老太太院子里也过的好,即使提心吊胆到了沈扩书房伺候,也没委屈过自己。
在这里就更不会了。
一间房,两张床,我在靠窗的小床上彻底安顿下来。
这个家也渐渐被我收拾的干净整洁,有了家的模样。
清晨,我准是顺路采一把野花,放在董大郎的床头。
渐渐地董大郎也不在沉睡不起。
他还不知在哪里折了根木枝藏在枕头底下,没事儿就拿出来削几下。
过了些时日,他突然将一直削成了桃花模样的簪子放在了我手心上。
「给,给我的?」我惊喜抬头,见他点头,我又将木簪拿起仔细来瞧。
只见木簪通体圆润,头部被雕了一朵镂空的桃花。
指腹摸上去,桃花的经络都雕刻在了上面,光滑没有一点倒刺。
想到他这些天没事儿就削的那根木头,我微微笑了起来。
好像很久都没有收到被人的礼物了呢。
我将此作为礼物,认真的收下,郑重的道了声谢。
「咳咳!」董大郎手握成拳,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就当时你送我花的回礼吧。」
我看着他床头那枝干枯了的花,微微心道。
我书读的少,不知道这算不算投桃报李?
我决定明日再帮他换一枝新鲜的野花,哈哈。
隔壁王大娘想给过刚满一百天的小孙女置办一件百家衣,寓意吃百家饭将来能健康长寿。
王大娘邻里乡亲的攒要、淘换了很多布头,临了却做农活伤了手,做不了针线了。
王大娘求了好些夫人,可家家都忙,又不愿意干没油水的苦差事。
最后,我说我可以帮她试试。
针线活我以前跟院子里的姐妹们学过,刺绣差点,可简单的走针还是可以的。
王大娘非常感激,说等我做好了再好生谢我。
可等我将一堆布头接到手中,我才知道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那百家布的布头碎小不说,颜色各异也不说,最重要的是薄厚、料子也不一样。
有的甚至还是麻布,拿起来瞧都透光,更别说缝制小孩子的衣裳了
董大郎看着我愁眉不展,偷偷的笑。
「笑什么,你有办法吗?」
我将气撒在了董大郎身上。
董大郎问我:「你可知其他婶子大娘的为啥不接这活?」
我不懂其中的弯弯道子,问他为什么。
董大郎一脸得意的说:「村里人家家困难,一尺布二两盐,更何况是小孩子用的布料,王大娘让你缝百家衣,可给你里衬了?这不明显ẗúₗ要让你搭吗。」
我恍然大悟,问董大郎为何不早说,专等着看我笑话,现如今怎么办?
董大郎笑着摇摇头,指着墙角他放衣服的矮柜说,里面有他的一件白色内袍,可以剪了用。
「我的衣衫大些,下孩子的衣服用不了多少布,剩下的你裁剪一件你穿的里衣。」
我翻找东西的手一顿,家里属于卢小红的衣衫不多,且多很裸露。
原来我这几日不怎么换衣服,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我没跟他矫情,用了用了,以后回报他便是。
百家衣置好了,王大娘来取衣的时候,摸着外面细密的针线,又翻来看里面白软的里料,高兴的合不拢嘴。
「卢娘子这般心灵手巧,董大郎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呐。」
王大娘塞给了我两颗红鸡蛋,说要让我沾沾她家孙子的喜气,然后就要将百家衣拿走。
我不轻不重,抬手摁住了那件百家衣。
「这是何意?」王大娘问。
我笑笑:「王大娘,听说你家刚浮出一窝小鸡崽儿啊?」
「没,没啊。」
「不能啊,我耳不聋,隔着墙都听到您数小鸡的声音了,足足三十只呢。」
「你想怎样?」
「你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哎呀就是说,送人鸡蛋不如送人会下蛋的鸡,这两红鸡蛋您拿回去,送我半窝小鸡崽儿呗。」
半窝小鸡崽儿十五只,养个半年就能吃肉下蛋,王大娘自然舍不得。
我也不恼,直说,她要是不给,我就将百家衣的里衬拆掉,到时候,手笨将外面也拆坏了,她可别怨我。
王大娘看着那里衬,自然舍不得,咬咬牙允了。
晚上,我将王大娘送来的十五只小鸡崽儿放在地上的笸箩里喂食,小鸡叽叽喳喳毛茸茸,我抱抱这个,亲亲那个,高兴坏了。
董大郎靠坐在床头上,无语的很。
「王大娘为人最是小心眼,你摆她一道,恐怕以后她不会再帮衬你了。」
我头也不抬:「没事儿,以后日子过好了还不一定谁用得着谁多呢。」
董大郎靠在床头不说话了。
他那件里衣,裁了百家衣剩下大半,我没舍得给自己做衣服,反倒剪成了两间小衣,然后又走了两遍细密的针脚,做成了结实又耐磨的小孩子里衣,托陈小郎君拿到县里卖了钱。
卖来的钱,又拖陈小郎君帮忙买了张带着轮子,可以推的轮椅。
这样子,董大郎没事的时候,就能被我推着在院子里溜达溜达了。
董大郎看见轮椅的时候,神情很是恍惚了一阵。
等我从厨房做了饭回来,他看着那轮椅,还是一动不动的。
晴天,我推着他出去晒太阳。
董大郎仰头闭眼,感受着太阳光的照射,眼角有晶莹的泪滑落。
也不知是久不见阳光被晒的,还是感动的。

-9-
隔天,我进了一趟城,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以前给老夫人看病的那位郎中,只是囊中羞涩,未能将郎中请来。
不过郎中倒是开了几贴舒筋活血的药,教了我几个按摩的穴位。
郎中还说,卧床久病,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若不时长锻炼,恐怕机体萎缩,将来就是能医也治不好了。
我谨记在心。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尖嘴男子,扛着锄头,在院门前探头探脑。
见我回来,吓得拔腿就跑,那模样仿佛见了鬼一般。
回到家,我将包裹放下,董大郎眼睛一直追着我瞧。
我问他饿了,他摇摇头。
渴了,他亦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
他看着我,最后他说,他以为我不回来了。
我笑笑:「不回来,我去哪儿?我将你腿的事情跟郎中说了,郎中说时日不长,还是有很大希望能重新站起来的。」
说罢,我放在他膝头一本闲书。
「给你买的,你看看好不好看。」
晚上夜深人静,我都要睡着的时候。
耳边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阿玉,你说,我真的能站起来?只要站起来就不算废物了吗?」
我困的讲话不过脑子。
「我以前伺候的家主,手脚健全,读书不行,做生意不行,娶妻对妻子不好。
招惹了女婢,又全然不维护,全凭当家主母随意打杀。
我觉得他那样的人才是废物呢。
你不管站的起来,站不起来都不算废物。」
梦中,董大郎的声音像是淋过雨一般清澈。
「那我努力站起来,去帮阿玉收拾那废物可好?」
「好!」
夜色浓浓,呓语亦浓浓。

-10-
某天,院子里突然多了个包裹。
我打开来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件绣着大红牡丹花的女人小衣。
对比了以前卢小红的针线,我确定这件小衣是卢小红身前用过的。
「呵!」
恶鬼现世。
可我这样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惧怕真正的恶鬼呢?
院子里这一帮小鸡崽儿长得很快,已经有鸽子大小了,食量也明显增加。
我与董大郎说了一声,要出门去给小鸡们挖些野菜剁碎了和着杂粮吃,厨房里淘换来的杂粮都快见底儿了。
董大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临出门又叫我寻巾子包了头再去。
「我瞧隔壁婶子大娘们下地的时候都有包,说是免得回来还要洗头发。」
「以前卢小红出门的时候可有包?」
我心有所思,出门一趟,最好引坏人露出些马脚才好。
可董大郎听见我的问话,却眉头高高的皱了起来。
「阿玉,你和她不一样。」
「呃……」咱这不是尽量在外人面前装的像吗。
出了村子,入眼的就是一块偌大的农田,往远了瞧,几个农人在田间地头各自忙活。
往东,则是一片山林。
我提着篮子往山脚走,靠近山道上的野菜都被人挖完了,我就又往里面的地头去了一些。
已经进入了夏季,这个季节的苦菜已经长成,没了春日的鲜嫩,根基开始变老,口感也发苦。
不过却非常适合来喂鸡。
采一把苦菜,菜叶子里都能掐出奶白的汁水,小鸡一定很喜欢吃。
我蹲在地上边寻边挖,若说刚开始还有些别的心思,可转眼就被苦菜吸引了注意力,变得非常专注。
挖了一上午,篮子被我挖的满满当当。
正当我准备回家时,密林里,却突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唤声。
「卢娘子!」
大白天的,这声音竟叫的我毛骨悚然。
我抬头去寻,只见林子里的一颗大树下,一个腰间别着镰刀,一身黑色粗布的瘦高猴腮男子,正在那里笑着同我招手。
「你是谁?」我问。
那男子一笑,露出一口黑牙,隔得老远似都能闻见恶臭。
「卢娘子你往前来。」对方朝我招手。
我看了眼远处田地里的农人,是个在我大声呼救能听见的距离,于是我又大着胆子往土坡上走了几步。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嘿嘿,看来大伙儿说的不错,卢娘子真的得了失忆症。」
「先前撞过头,有些事情确实是想不起来了。」这也是我一直对村里人强调的事。
我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那人笑的更甚了。
「我是你的相好的。」
「相好的?」我适时的露出一脸茫然,实际上却咬紧了后槽牙。
「是呀,卢小红,你被董大郎赎回来前有两个相好的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我老实道。
「你不记得哥哥告诉你啊,哥哥以前可疼你了。」
我忍着恶心追问:「你不是说有两个相好的吗,现如今如何只有你一人,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怎会呢?我大哥……大哥他忙没来,前些日子送到你院子里的红肚兜,你瞧见了,那就是咱们相好的证明。」
此时,我几乎就能确定,这两个人就是致死卢小红的罪魁祸首。
我们相互都在试探。
那猴腮男人问我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撞的头?
我装傻充愣摇摇头:「就记得之前心疾犯了,大概是晕倒时撞了头,当时大概闭了气。
被好心人扔进了死人坑,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爬上来,然后就被同村的大娘带回家了。」
我还故意跟那猴腮之人说:「董ṭųₜ大郎整日瘫在床上,无聊死了,也不让我出去玩。」
那猴腮之一听,就乐开了花。
「好妹妹,哥哥陪你玩。」
「那你跟我回家去?」
「我不能随便入你们村啊,这样吧,我们另约个时日可好?」
我委婉表示,就他一个人,ṭù⁸好像也不怎么好玩。
猴腮之人,一脸急切:「妹妹放心,我将我大哥带来,咱们三个一起玩儿。」
约定好月圆之夜,在密林相会,我转身匆匆回了家。
到家才惊觉,后背浸出了一身冷汗。

-11-
偏这狼狈模样被董大郎从窗口瞧见了。
「跑什么这么急?」
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身后,随口瞎说:「好像看见有条狗在追。」
我放下菜篮进了屋。
董大郎最近喝了舒筋活血的汤药,我还总帮他按摩穴位,加上吃的好,身子看上去比以前壮实些。
脸色也不在纸白。
此刻他靠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膝上一卷书,竟像个端方的贵公子。
想想刚来时,他面如死灰的黑脸,再看看如今他这般俊朗的身姿。
养成类的傲娇感油然而生。
将来他的腿好了,能走上两圈儿,岂不更甚。
「是在外面捡了钱吗,这般喜乐?」
脸上刚露出个笑模样董大郎打趣我。
我诱哄他道:「是啊,不信你自己走出去瞧,外面可不都是遍地金银。」
我洗了手过去,蹲在他膝前,正要帮他捏腿。
双手突然就被董大郎擒住了,手向上一翻,掌心落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什么东西?」我解开袋子探头一瞧,竟发现里面居然是满满一袋碎银子:「哪儿来的?」
董大郎道:「外面都遍地是金子了,老天爷随手给我丢进屋里些也说不定。」
我不信,抬手打了他一下。
「到底哪里来的?」
董大郎不太好意思道:「其实这个村子一半土地、还有邻村、邻邻村都是我家祖上的,常年租给村里,得些利钱。」
我掂掂布袋子里的钱:「这是一年的?」
董大郎回:「半年的。」
「所以,这事儿除了里正和你没有旁人知道。」
董大郎摇了摇头。
我:「!」
这是什么躺着等死的瘫子,这不是妥妥的二世祖吗?
捡到宝了,不!
应该说是误打误撞,重生在了销金窝。
也不对,总之,是比预期好的太多太多。
有了钱,我又去了一趟城里,将郎中请来,给董大郎看腿。
大夫说,腿摔的太狠,耽搁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如今也只能勉力一试。
我没怎么心疼的预付了诊金。
郎中每两日便上门一趟为董大郎针灸。
董大郎摸着自己没知觉的腿问值得吗?
我很肯定的告诉他:「值得啊,值得值得值得,我说值得就值得。」
董大郎扶额笑了。

-12-
月圆之夜。
我自然没去赴恶人之约。
同时我也打听清楚了,那对恶人兄弟叫赵彪、赵虎。
赵虎就是我见过的猴腮之人。
此二人作恶多端,偷盗成瘾时常为害乡邻。
见卢小红生的好看,并打听到她以前不太光线的身份,欺负董大郎是个瘫子。
利诱不成便威逼,将卢小红骗了出去欺辱,没想到竟然将卢小红虐待死了。
将卢小红虐待死后,他二人一不做二不休,趁夜色将尸体仍在了乱坟岗。
赵彪和赵虎回到家提心吊胆了几天,生怕东窗事发。
后来一打听,「卢小红」竟然没死。
兄弟两一合计,就觉得当日天黑,八成卢小红只是晕死了过去,事后不仅清醒,自己还从死人坑里爬回了家。
我去挖野菜时,已经在附近徘徊了好多天的赵虎自然贴了上来。
令他惊喜的事,「卢小红」全然忘记了那晚的事情,看样子脑子还不甚灵光,居然还想跟他们兄弟再玩。
这可把赵虎乐坏了,久干旷野,手里没钱不能去城里快活,他哥又拘着他不准对村里的妇人下手,如今有人下了饵,他怎能不上钩。
我约定了月圆之夜却没去,料想,赵虎必定抓耳挠腮。
这赵虎也是胆子大,隔日我挖野菜的时候,他竟然直接贴了上来。
「卢娘子,前日你怎的没来,你不会是耍我们兄弟二人吧。」
我下意识的探手握住篮子里的一把菜刀,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虎哥,怎么会,是董大郎他不让我出门。」
「他一个瘫子,如何管的了你。」
「真的,如今他手里有钱了,雇了隔壁的王大娘整日看着我,只要天一黑就锁了院门,我也出不去啊。」
我就不信,这两兄弟对我不动心,还会对银钱不动心。
「他一个瘫子,哪里来的钱。」果然,赵虎被钓起了好奇心。
我道:「我也是刚知道,董大郎将自己的地和房子全卖了。
你说他一个活死人将来一死了之,我可怎么办?
那可是足足一坛子钱,就放在他床脚下,他说死了也要埋进棺材里,真真是可惜。」
赵虎眯起了眼。
「真有那么多钱?」
「不信你去打听。」我像是灵光乍现般道:「要不,等他睡着以后,我将他那放钱的坛子偷出来?」
刚起了个头,又自我否认道:「不行,不行,董大郎睡觉稍微有点动静就睁眼,看那坛子钱看的可紧了。
「那还不简单,一碗蒙汗药下去,是头牛都睡的死死的。」赵虎下意识的出主意。
「好是好,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去那弄蒙汗药,再说偷出来钱也没地儿藏啊,万一董大郎闹起来,被人一搜岂不露馅。」
「好妹妹,你藏哥这儿,哥哥有地儿啊,保管帮你藏的死死的。」
「你帮我藏?万一你私吞怎么办。」
「怎么会,咱们可是相好的,你将钱藏哥哥这儿,用时再来寻哥哥拿,等将来那瘫子一死,你就嫁到哥哥家来,岂是不美。」
我像是动心了,又像是有顾虑,吱吱呜呜道:「再说吧。」
我知道这两兄弟必定要打听事情的真假,所以特意在村子里散出消息,反正董大郎有地的事儿也是真的,真真假假,外人也搞不清楚。
我又高调的买酒买肉,请同村的女眷们摆席面吃喝,花钱如流水,不信这两兄弟不上当。
果然,赵虎、赵彪上当了。
赵虎说他大哥赵彪特意请里正的儿子吃了酒,证实了董大郎真的得了银钱。
这才再次联系我,交给我一包药。
约定好时间,叫我将药下在饭菜里给董大郎吃下去。
灯灭三次为号,到时候,他们就会上门,将董大郎的银钱偷出去替我隐藏。
赵彪为人看上去更是凶狠,见我犹犹豫豫,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说我要是不照做,就将我水性杨花的事情散布出去,反正他们有证据也不怕别人不信,这样我在村里没办法做人,董大郎也不会再要我。
到时候,我一个没人护着的女人,岂不是任特闷兄弟宰割。
我像是吓傻了,点头表示答应。
赵彪掐着我的脖子凑近看了许久。
我怕他看出端倪,赶忙打掉了他的手。
赵彪看着我,却一脸若有所思「卢娘子,我记得你之前脖子上有颗痣。」
「是嘛,大概是天气热,被蚊虫叮咬出来的,我先回去了。」
我拿着药,匆匆回了家。
到家后,还心有余悸。
董大郎日日看着做贼心虚的我,非常担忧。
「你要是有事就同我说。」
我看着他的腿,摇了摇头:「无事。」
心里默念过了这关可真就太平无事了。
董大郎道了一声睡吧,亲自熄了灯。
我盯着屋顶,心脏砰砰砰直跳。

-13-
到了约定的日子,我照例端来一碗浓稠的汤药。
「大郎,该喝药了。」
心虚使然,药洒了一些在手上,痛的我差点打翻药碗,所幸,董大郎手臂长,接了过去。
董大郎挽起了头发,越发眉清目秀,最近莫名,瞧他的时候都有些脸红心跳,今日更甚。
「快些把药喝了,一会儿该凉了。」我催促。
董大郎看了眼黑呼呼的汤药,又看了看我:「今日胃有些不舒服,不喝了吧。」
我急道:「怎能不喝,汤药就是要挨着喝才见效,今日如果不喝,前些日子的苦岂不是也白吃了,喝,喝啊。」
董大郎直视着我,那目光多少叫人心虚。
我低头避开他的眼睛。
良久,头顶上传来董大郎的声音。
沉稳中透着些凉意。
「阿玉让我喝,我便喝。」
他仰头一饮而下。
我抬头,正好看见洒出来的汤药顺着他滚动的喉结就要没入衣锦。
想也没想,怕弄脏了他的衣衫,我抬手擦掉了滚动的汤药。
手指正好停留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触手生温,硬朗又圆滑。
董大郎低头,将我的手握住拿下。
我看见他的耳朵又红了。
低头,视线乱瞟,不经意看见了他两腿之间的凸起上。
每日帮他擦身子,我岂能不知那是何物,况且郎中也隐晦的提过,如若他身子有反应,将会对恢复有利。
村里的闲妇们也多有打趣探听,问我董大郎腿瘫了,那物有没有影响。
洗衣时,有那泼辣的妇人还教我,若是没反应,就让我俯下身用口……
哎呀,想着想着脸便烧了起来。
「我,我去洗碗。」
用了些力气,挣脱董大郎握着的手,我逃进了厨房。
靠在门上,我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子。
心下疑惑,女人为何没有喉结,这造物主真是奇怪哉怪。
又心喜,郎中说董大郎如若有反应就是有恢复的可能,如今那物都涨了起来,是不是腿也好了?
看来得再找郎中来瞧瞧才好。
胡乱想了好一会儿,喂了鸡,才冷静下来。
回屋的时候,董大郎已经睡了,屋里只余下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手轻脚的将他床脚下放着的坛子挪出来。
其实那坛子就是个普通的酱肉坛子,家里没有酱肉自然也没用上。
里面压上石子,再塞上衣服,最上面洒上银钱,小心翼翼的把坛子端到厨房。
同时夜深时,按照约定的信号,灭了三次灯。
赵虎果然翻墙而入,我看着只有他一人,心头跳的厉害。
「钱呢?」赵虎问。
我将坛子抱出来放在了桌上。
「赵彪呢?」
「我哥在外放风。」赵虎随口而答,拿起一枚碎银放在嘴里咬了个压印,掂量掂坛子的重量,笑了起来。
「嗨!没想到这董大郎还真有钱,药呢,给那瘫子吃了?」
我点点头:「叫彪哥也进来歇歇脚吧,这黑灯瞎火的,哪里需要有人放风。」
如若赵彪这次逃脱,那不是知道我骗他们,岂不坏菜。
赵虎却听成了别的意思。
「嘿嘿嘿,卢娘子,你想耍是不是,嫌俺一个人还满足不了你,别担心,咱俩先耍,耍完再换我大哥进来。」
说罢,赵虎就一个恶虎捕食,扑了上来。
「别。」我绕着桌子躲开。
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礼廉耻了,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还是将彪哥也叫进来,咱们一起耍吧。」
赵虎急着抓我。
「卢娘子,咱先试试,俺都憋了好几个月了,厉害的很。」
我道:「要不还是叫了彪哥一起去别处吧,这厨房离正屋近,把董大郎吵醒就不好了。」
「嘿嘿,好娘子,董大郎吃了那药,怕是醒不过来了。」
「Ṱṻₗ什么?不是说只是简单的蒙汗药。」
我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早有准备,给董大郎吃的是真的安神药。
这要是吃了赵家兄弟给的药,岂不废了。
「你怕什么,他死了岂不正好,Ťŭ̀₉到时候你改嫁给我们兄弟,日日快活。」
「你们敢下毒?」
「这毒可是你亲自下,药也是你亲自喂给他喝的,我们兄弟二人可是连手都没沾。
卢娘子你别跑,绕的我头晕了。」
我就说赵彪看着就狠辣,没想到竟然给我的竟然并不是蒙汗药而是能令人致死的毒药。
赵彪如今并不现身,怎么办?

-14-
这一分神,就被赵虎逮了个正着。
「好娘子,可想死俺了。」
腰身连同手臂都被赵虎锢住,赵虎凑上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口,险些给我恶心吐了。
我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就后背靠着赵虎借力,双脚离地一蹬桌子,将赵虎使劲儿顶了出去。
赵虎吃痛松开手,后退跌坐在地上。
我也摔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墙角。
桌子被我踹翻,连同上面的钱坛子掉落摔碎,里面的石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赵虎一看傻眼了,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是给外面的赵彪报信。
「大哥,这娘儿们耍诈,快跑……呜呜呜。」
千钧一发之际,我似乎听见了董大郎的呼叫声,可他明明已经喝了安神的汤药,应该睡的正沉。
脑中点火石化,身子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堵赵虎的嘴了。
同时,厨房的后门被打开,村里的妇人们举着锅铲扫帚冲了进来。
身强力壮的胖大婶当下一个泰山压顶,就压在了赵虎身上。
「敢欺负俺们村儿的女人,Ţúₓ老娘要你断子绝孙。」
赵虎还没来得及哀嚎,嘴里就被塞了一团臭袜子。
另一个大姐两只手就像老虎钳一般,左右开弓往赵虎身上掐。
「臭不要脸的,欺负俺家大妹子,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好不容易喘口气,赶忙吩咐众人:「姐姐、婶婶、大娘们,还有一个在外面放风,大家快去追,千,千万莫让他跑了。」
于是,大家又大呼小叫的举着锅铲扫帚往外冲。
混乱又无章,跟我料想中十拿九稳的擒贼之法一点都不同。
我喘了口气,奔出屋,一眼竟看见主屋门大敞着,夜色下,原本应该熟睡的董大郎,手指带血,手脚并用的爬出了屋,正奋力向我爬来。
「阿玉!」
原本要追出院外的我,吓了一大跳,三两步跑过去扶起他。
「我在呢,在呢,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的小臂一把被董大郎紧紧的握住,握的人生疼。
他借力爬起来,见我好端端的,就将我禁锢在了怀中。
「阿玉。」
我心跳的厉害,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硌的生疼。
视线正对着一片狼藉的屋内。
只见被褥扯拽到了地上,床边的轮椅翻到,桌子上的茶盏碎了满地。
董大郎听见了厨房的异动,下床太过急切,推翻了轮椅,接着打翻茶盏,手脚并用往外爬,碎了的茶盏划破了他的手。
「阿玉,我是个废物,我没用护不了你。」
我清楚的听见他的哽咽。
心里闷的难受。
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被卖给人牙,一个人受训,一个人挨饿挨打。
后来被卖进了沈家,家主不慈,更是见惯了生离死别。
今日还躺在一张床上的小姐妹,明日很可能便草席一卷被抬出了府。
那时候被沈扩惦记,明知道自己是个仰人鼻息的丫鬟逃不脱,可我还是那样做了。
就连拿砚台砸他的头,都是我精心设计过无数遍的。
我只恨当时那一下子没要了他的命。
可如今,却有一个人抱着我说,他没用护不了我。
他没用护不了我!
心里的某一块突然就被填平了。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因护不了我而自责。
原来自己也很重要。
活着并不只是吃的饱穿的暖、没人打罚、自由自在,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被人惦念?
夜有些凉,周围的嘈杂仿佛都离我们很远。
直到,有石破天惊的男子策马声响彻在院外。
「驾!大郎,董大郎,兄弟我一回来就替你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贼,你准备怎么谢我?」
我回眸一看,只见门外一身戎装的男子下马,手里紧握着马鞭,那马鞭的另一端,可不正栓着逃跑的赵彪嘛!

-15-
「嗨!」
不知是那位妇人开口一串爽朗的笑声:「瞧这小两口,这节骨眼上,还抱着呢。」
这下闹了个大红脸,我要起身,董大郎却固执的抱着不放开,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我松开掩在身后。
「今日多谢各位婶子大娘。」
「谢什么,卢小娘子整日邀我们摆席吃酒,可不是白吃的,举手之劳。」
董大郎就跪在地上,还是固执的拱手相谢,还说日后必一一登门拜谢。
我在哄笑声中扶着董大郎站起了身。
只见院外的戎装男子已经大马金刀的走了进来。
他的气场就跟庙里供的关大爷似的,大家顿时都愣了神。
他一拳捶在了刚站定的董大郎肩膀上。
道:「之前还要死要活的,如今这不活的挺好。」
那一拳之力,从董大郎的身上贯串到了扶着他的我身上,我几乎是本能的退了一大步,才顶住董大郎。
勉力让他站直的第一件事,我就抬头怒瞪了那壮汉一眼。
我那一眼存在感太强,让那壮汉想忽视都难。
「吆!还挺辣。」
听见他的评判,我还想瞪他来着。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董大郎的小声呵斥。
「阿玉,不得无礼,这位是平王殿下。」
啥?
平王殿——殿下。
要不是扶着董大郎,我可能当场就得跪下了。
而平王殿下却是大手一挥,当场又给董大郎肩膀上来了一掌。
我又退了小半步,扶稳。
这下,别管什么王,什么殿下,都想瞪死他了。

-16-
将村子的婶子大娘打发回去,院子里只剩下了我和董大郎,以及平王殿下一行,再来就是被拴着的赵彪,以及躺着哀嚎不断地赵虎。
「这小贼偷你家东西了?」平王殿下挺话痨,将栓赵彪的绳子一拉一送,赵彪就跪下了。
「算谋财害命吧。」董大郎道。
「那还等什么,拉出去砍了。」他话音一落,就有个士兵应声要将赵彪提出去砍。
赵彪被吓的不轻。
「你们胡乱杀人,告官,老子要告官。」
「告官,行。」平王殿下随意指派了个人:「你去把本地知县叫来。」
「是!」
那小兵打马走了。
我看着赵彪心生怜悯。
这算不算舍阳关而闯地狱,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赵氏兄弟被栓在了院子里,屋里还坐着个当朝王爷,这下去我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
心情好,给赵彪递去一碗水。
「喝吧,喝饱了好上路。」
「呸!臭娘们,老子一没偷,二没抢,更没杀人放火,县衙断案也没我的事儿,凭什么让老子上路。
「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都是你让我做的呀,救我啊大哥救我。」赵虎听出不对,一边哀嚎一边求救。
我没理会赵虎,反问赵彪:「那卢小红呢,是不是被你弄死的?」
赵彪看着我,双眼突出,突然就笑了:「哈哈哈,还以为老子记错了,明明先前卢小红脖子里有颗红痣,而你却没有,妈的,骗老子,你不是卢小红,你是谁?」
「你就当是来替卢小红报仇之人吧!」
替身一场,权当还了卢小红的恩情,如今大仇得报,希望她也能走的安稳一些。
回到屋里,进门就见桌子正中摆着一个风干了的人头。
我愣怔了一下,虽害怕,可还是进去放下了茶盏。
董大郎见我进去,将那人头收拾了起来。
只听二人道。
平王殿下:「老子追了这拓跋整整一年,亲自取了他的首级来替你报伤腿之仇,也算对的起你的救命之恩了。」
董大郎道:「多谢殿下,我做梦都等着这一天,如今终于实现了。」
平王殿下:「是啊,一年多前你还心存死志,说什么只等着老子取了他的首级你便不苟活与世,怎么如今不舍得了吧。」
说罢,那平王殿下搪塞的看着我。
董大郎满脸羞愧:「如今看了郎中,说有希望恢复。」
「当初不是连太医都不肯进京瞧,说什么瞧好了也是个废人。」
「殿下,您就别取笑我了。」
「哈哈哈,难得看到董大你低头。」
平王殿下捉弄完他,又来捉弄我。
「这女婢瞧着不错,不如跟我回京吧。」
还没等我回答,董大郎已经抢先道:「殿下说笑,这是我的妻,并非可以随意送人的女婢。」
「跟我还装,伤了腿送你回来的时候还没娶妻,这一定买来伺候你的。」
「卖来的也是过了户籍的正妻,殿下不信我可取了妻书来瞧。」
「有妻书又何妨,人家万一想跟我走呢。」平王殿下转头问我。
「姑娘你可想好了,陛下已经允我太子之位,只待我回京便昭告天下,你跟着我回去,将来就是太子府的老人,进宫做姑姑也使的,封你个什么妃也使得,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深吸一口气。
这辈子,下辈子大概都不会有这么大的诱惑摆在我面前。
平王殿下,将来的太子国之储君,他开口自然是金玉良言,许了我万里前程。
可是……
我将目光移向董大郎。
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办?
我的心才刚刚因他悸动,不在活的犹如一滩死水。
朝夕相处,我努力想治好他的腿。
而他何曾没有给我一种对生的渴望。
世人谈救赎,我言有救才能有赎,如果不是彼此双向何谈救赎。
面对着董大郎忐忑的目光,再看看他还没有站起来的腿,我如何能舍他而去。
平王殿下却以为我在担心董大郎:「你不必看他,我给他留八个丫鬟,四个小厮,保证把他伺候的妥帖,将来再为他指一门好亲。」
「殿下。」董大郎道:「除了阿玉我谁都不要。」
他不想要其他人,而我刚从怨女痴妒的后院里逃出来,如何能进更大、女人更多的另一个陷阱里去呢。
于是,心中有了决断。
「殿下,阿玉无福,只愿陪伴大郎左右,若等他那天腿好了,要择妻另娶,阿玉再离开不迟。」
烛光里,君子誓无悔。
「若负阿玉,此生残,来生癫,生生坠黄泉。」

-17-
平王殿下刚开始心存试探,后来倒是被我的真性情所感。
他听闻我从死人堆里爬上来的故事,答应帮我要讨回卖身契, 还我一个新身份。
当天夜里, 知县连滚带爬的下了马,院门口就跪下了。
还说不知平王殿下驾临, 罪该万死。
平王殿下面儿都没露,叫我出去说明事情的起因, 让知县来了个乡间断案。
卢小红的尸身重见天日。
那赵彪赵虎两兄弟, 一人被赐下五十大板, 以 J 杀妇人致死, 数起偷盗、强抢罪名并处,处以极刑。
见王爷不点头,知县又在极刑前加了囚车游街五日,以示正法的处罚。
杀鸡儆猴, 此后数年,此地作奸犯科之人顿减。
赵虎五十大板下去, 当场殒命。
那赵彪,留了一条命在, 足足被妇人小孩扔了五日臭鸡蛋菜叶子,最后被扔到了乱Ťųₛ坟岗了事儿。
平王殿下走前, 还千叮咛万嘱咐董大郎,早日养好了伤回去好为朝廷效力。
后来, 我和董大郎将卢小红葬在了后山,立碑无名氏。
希望她来生能重新做人。
董大郎坐着轮椅,陪我回了一趟沈家。
沈扩知道董大郎与平王殿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称兄道弟,吓得屁滚尿流。
当场将我的卖身契还了回来。
董大郎不解气,通知知县抄了沈家。
我则联合那些被欺辱了女儿不敢言的奴仆平民们, 找出罪证将沈扩送上了断头台。
一年后。
我养的鸡终于孵出了自己的小鸡崽儿。
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 张开翅膀将一群小鸡护在身下。
谁靠近,她都要啄几下。
如今院子里已经大变了样。
前院正屋厨房,外加一间鸡舍, 侧院是新修建起来的演武场。
附近村里的孩子们,都跟着董大郎来强身习武, 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直嚷嚷着将来要上战场保家卫国。
后院则是我的菜园子, 每日晨起听着稚嫩又充满激情的操练声, 浇着我的地,别提多高兴了。
至于隔壁的王大娘, 她家两个小孙子都在我家习武,整日不是给我送吃的喝的, 就是给我送穿的用的。
我早说过, 日子过好了,将来谁用的着谁还不一定呢。
正午, 掐一把小葱, 带一把嫩芽尖, 煮好了粥,我只要碎玉大碎玉吃饭了。」
不多时,就能见着侧院的月亮门前转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来人虽然走的笨拙又缓慢,却一步一步皆是岁月悠长。
「来了!阿玉煮粥了,闻着可真香。」
有些滋味, 是岁月浅熬成的糖,化开了,也就甜在了心尖儿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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