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妹被杀害的那天。
我告诉爸爸和警察,我去学校写作业了,不在家,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撒谎了。
-1-
2001 年 8 月 21 日,注定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天。
继母老家出了点急事,我爸和她坐班车回镇子了。
走之前,我爸给了我五块钱,叮嘱我照顾好继妹安安,别乱跑。
我答应了。
可中午我有点事要出门,不方便带安安,便和她打了商量:
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动画片。
我从外面把门锁上,回来后给她买泡泡糖和电视剧《欢喜格格》的贴纸。
下午 17:30,我办完事,疾步匆匆往家赶。
此时正是炼油厂下班时间,家家户户传来做饭声。
我心里祈祷,但愿爸爸和马阿姨没回来,否则他们看到我把安安锁在家里,肯定要揍我。
走到家门口,那把大铁锁仍直挺挺锁着。
我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喊:「安安,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难道睡着了?
进门后,我扫了眼家里,茶几上乱七八糟堆着图画本和水彩笔。
人不在。
我蹙起眉,看见厨房地上放两大袋菜,衣架挂着我爸今早出门的衣服。
我顿时明白,多半是爸爸和马阿姨回来后把安安接走,一家三口到外面开小灶去了。
呵。
有后妈,就会有后爸。
喉咙里憋着口气,不上不下。
收拾完家里,我躺在床上,困意袭来。
……
-2-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我看了下电子表,晚上 19:30,屋子里静悄悄的,外头滴滴答答下着小雨。
他们还没回来。
肚子饿得咕噜作响,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感油然而生。
没妈的孩子,连草都不如。
这时,敲门声传来。
「延维,你在家吗?」
是小卖部的吴叔叔。
「在。」我应了声,打开灯。
吴叔叔说:「你妈让你接一下电话。」
我以为是妈妈给我打电话,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去,没想到接起电话是马阿姨。
「怎么了?」
我语气冷漠。
马阿姨的声音柔和又带点讨好:「延维,吃过饭了吗?那会儿我让老吴喊你接电话,你好像在睡觉?」
我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呵,这才记起家里还有个人没吃饭啊。
「有事吗?」
马阿姨干笑道:「那个……我家这边事还没办完,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我像被电打了下,既然马阿姨没回来,那么安安是被谁带走的?
我咽了口唾沫:「我爸呢?」
马阿姨:「你爸回单位了。」
我松口了气,原来是我爸带走了安安。
谁知马阿姨紧接着说:「你爸的老领导调走了,今晚上他们部门聚餐欢送。你爸他说下午回家换衣服,发现你们兄妹不在家,你俩出去玩儿了吗?
「刚才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看一眼安安,他喝了酒发脾气,说不管,真是靠不住。
「延维,你和安安下午吃过饭没?你能不能帮阿姨盯着安安吃药呀。真是太麻烦你了,阿姨回来一定重重感谢你。」
……
瞬时间,我耳鸣目眩,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他们都没回来。
可安安却不见了。
-3-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挂掉电话的。
小卖部吴叔叔整理着货品,柔声问:「怎么了延维,脸色很不好啊。」
我没敢说实话:「没事,天太热了,有点中暑。」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脸色眼神都会变化。
我怕吴叔叔看出异样,故意多问了句:「叔,吴哲哥呢?」
吴叔叔苦笑:「小哲又不知道去哪儿玩了,他妈出去找去了。」
我叹了口气。
吴叔叔是残疾人,没工作,经营个几平方的小卖部。
他妻子卫阿姨是炼油厂职工,两口子特别善良,可大儿子吴哲是个傻子,经常外面瞎逛乱跑。
「延维,拿着。」
吴叔叔抓了把糖,塞到我的兜里:「拿着吃,我记得你有点低血糖。」
我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忙把糖还给吴叔叔:「不要叔叔,我爸知道会打我的。」
吴叔叔笑道:「没事,不给你那偏心眼爹说就是了。下次他要是再凶你,你就来找叔叔,叔叔给你撑腰。」
我哭着点头,再三感谢了吴叔叔,离开了小卖部。
吴叔叔是好人啊,可好人的命总是不太好。
今夜无月,四下里黑黢黢的。
我脑子很乱,记得走之前把门锁了啊,安安怎么出去的!
难道她跟我恼了,躲起来了?
我赶紧跑回家,床底、柜子、沙发底下里里外外找了几遍。
没有。
她又没钥匙,怎么可能从家里出去!
钥匙……
家里的锁总共有四把钥匙,我和爸、马阿姨各拿一把,还有一把备用的。
我一个箭步冲到书桌那边,手颤抖着拉开抽屉。
那把备用钥匙不见了!
我嗓子发干,心狂跳不止。
会不会安安不愿意在家里待了,从门缝中把钥匙递出去,让人帮她开锁?
安安胆子小,她妈从小教育她,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那么,是熟人替她开的锁?
心里升起一抹希望。
我率先去斜对门找常冬婷。
常冬婷今年上五年级,她爸妈都是炼油厂员工。
安安平时就爱追在常冬婷和高小欢这几个小学生姐姐后头,跟她们玩。
或许、大概,安安正在她们家!
我敲了高家门,问常冬婷有没有见我妹妹。
常冬婷急着补暑假作业,都没空和我说话,让她妈出来传话说没见。
我的心又沉了一分,赶紧去了另外几家。
都说没见。
我的两条腿都在抖,牙齿在打战。
去哪儿了!安安到底去哪儿了!
我知道,现在应该赶紧给马阿姨和爸爸打电话,可我不敢。
去年,幼儿园大班一个小男孩欺负安安。
马阿姨那么温柔漂亮的人,和那个男孩的妈妈当众厮打,把对方的牙打掉三颗。
并且放出狠话,这小子要是再敢碰她女儿一指头,她绝对弄死他。
所以,我弄丢了她宝贝女儿,她会杀了我吧。
-4-
我回家拿了手电,到处找安安。
这个家属区是专门为炼油厂职工修的,呈略倾倒的正梯形,依山而建,总共有七层。
第一层住的人最多,满共 60 多户,往上逐层递减,到第七层只有 5 户。
我找了安安幼儿园的几个小同学家,没有。
心急不已,我甚至连垃圾坑、竖井都找了一遍,都没有。
这么热的夏夜,我浑身冰凉,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
我一步步往七层走,尽管我知道,大概率没希望。
七层是家属区最后一层,位于半山腰,住户的门直面山林。
而山上又有不少野坟,而且还有个公共旱厕,一到夏天臭得要命,房子几乎全空着。
我想,安安会不会想上大号,从家里窗户爬出来,所以她在公厕?
可我进去找了两遍,甚至拿长棍子戳了粪池,没有。
我绝望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萌生出逃跑的冲动。
因为不论安安死了还是被拐走,都是我承担不起的结果。
就在此时,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声。
我拿手电照过去,看到一条土黄色流浪狗,正冲山林前的两间废弃屋子狂叫,仿佛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之前就有人传,说晚上曾看到废屋中有鬼火,还有女鬼在哭。
我后脖颈汗毛倒竖,理智告诉我,远离脏东西,赶紧走。
可第六感驱使我,上前去看看。
-5-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赶走狗。
破旧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阵阵往外冒凉气。
我没敢推门,走到窗子前,拿手电往里照。
忽然,我看见里面有一张惨白的小脸。
我吓得头皮紧缩发麻,双腿一软,竟瘫跪坐到地上。
鬼!有鬼!
我想逃,可怎么都站不起,只能连声高呼救命。
忽地,就像有人迎头给了我一闷棍似的。
刚才看到的那个「鬼」,好像是……安安!
我挣扎着站起,咬紧牙关走上前。
再次往里看,我的心跳仿佛停止。
屋子里空荡脏乱,正中间摆着一张半人高的椅子,安安坐在上面,四肢被人用细铁丝缠绑在椅子上。
她的裙子不知所踪,小内裤上似乎有血,上身穿的小背心被撕扯开,露出大半个稚嫩身子。
她的头微微低垂,脸色灰白,可嘴唇被人涂了厚厚的口红,两边嘴角抹出去些,微微上翘,像被人用刀豁开个口子,又像在微笑。
显得诡异又可怕。
她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人在极度恐惧下,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
手电「咚」地掉在地上。
在黑暗与静谧中,我和里面的安安相互「对视」了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死了,她真的死了。
……
-6-
在警察来前,炼油厂的保卫科控制了现场。
而我作为第一个发现受害者的人,则被带到了保安室。
没多久,我爸接到消息回来了。
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我一耳光。
他浑身酒气,脑子却清醒得很,专戳我的痛处骂:「你这个丧门星,让你看个孩子都看不住!没用的东西,怪不得你妈不要你!你明天就给我滚,老子也不想要你了!」
最后,几个保安把他强拉出去。
我捂住耳朵,可我爸的骂声从指缝中钻进来,像水蛭,趴在我身上拼命吸。
我爸都这么恨我,我不敢想马阿姨会把我如何剥皮拆骨。
后面陆续有警察进来问我话,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
……
屋子里很安静。墙上石英钟的秒针咔嗒咔嗒响。
房顶的灯泡亮得刺眼,我蜷缩在角落里,满脑子全都是安安的诡异可怕样子。
她死了,被人先奸后杀,而且凶手心理变态,还给她化了那样的妆。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两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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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警察,我迅速低下头。
「祝延维同学,我是刑侦支队副队长万国庆。」
万队长俯身往起拉我:「地上凉,你坐到椅子上来。」
这人身上烟味很重,呛得我头疼。
我躲开他的手,身子使劲儿往角落里缩。
万队长坐到我对面,他示意跟前的年轻刑警给我倒了杯热水。
「延维,你后半年应该上初三了吧,听邻居们说,你学习很好,小学时候跳过级。」
我双手紧紧攥住玻璃杯,没说话。
万队长轻声问:「你和安安平时关系怎么样?你讨厌她吗?」
我瞪向对面的中年男人,「她的死和我没关系!我是不怎么喜欢她,可我真的没杀她。」
我再次叙述了遍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万队长,我和同学一起踢球做作业,下午回来安安就不见了。
万队长轻按住我的肩膀,目光犀利:「没说谎?」
「没有!」
我逐渐暴躁,被人怀疑的滋味很不好受。
忽然,万队长从裤兜掏出两本杂志,放在我面前,杂志的封面女孩全裸着,只用胳膊挡住了重点部位。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嗡地窜上头顶。
「这些黄书都是你的吧,里面的内容非常淫秽,还有部分虐童的情节。」
我羞愤得口干舌燥,拼命为自己辩解,「这些书是我同学买的,他怕被老师发现,让我帮忙保存一下。
「真的,我敢对天发毒誓!我学习很好的,绝对不会看这种东西,不信您可以问我们老师。」
万队长喝断我:「不要东拉西扯这些有的没的!
「祝延维,你说你一下午和同学去学校踢球做作业。但是经我们初步查证,你只在学校出现过半个小时。而你中午 12 点出门,下午 5 点半才回家,其余的几个小时,你在哪里?」
「就……就在学校里。」
万队长暴躁地拍了下桌子:「老实说,不许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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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吓得身子一抖,声如蚊蚋:「我,我和对象压马路来着。」
「她叫什么?你们去哪里了?」
我臊得头简直要杵到地板里:「她叫周蓉,是我,我的同桌。我们今天在她家里看录像带,还去河边放了纸船。」
万队长扭头对年轻警察说:「去核实一下。」
紧接着,万队长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柔和了很多:「早恋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叔叔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能懂你。
「只是有些话必须要问明白,这是叔叔的工作,希望你能理解。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安安,更是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人。」
我低下头,愧疚地直掉泪:「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妹妹。」
万队长摸了摸我的头,「延维,你爸爸和你继母感情怎么样?」
我吸了下鼻子:「挺好的。」
万队长问:「他们吵架吗?」
「有时候会吵。」
我忙又补了句:「但都是一些家庭琐事。爸爸爱喝酒,马阿姨很关心爸爸,就劝他。这时候他们会发生一些口角。」
万队长往小本子上记了几笔,「你爸喜欢安安吗?」
我点了点头:「安安长得可爱,嘴又甜,没人不喜欢她。」
万队长又问:「那你有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见过你爸爸触碰安安的身体?」
我立马明ṱũₐ白万队长话里的意思,「叔叔,你难道怀疑是我爸害了安安吗?」
万队长眉一挑:「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思忖片刻,欲言又止。
万队长:「咱们只是随便聊,你放心大胆地说。」
我犹豫了许久:「下午我回家的时候,安安已经不在家了,但是厨房地上放了两塑料袋蔬菜,衣架上也挂着爸爸换下来的衣服。也就是说,安安遇害的期间,我爸曾回过家。」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我并不是安安见的最后一个人,我爸爸才是。」
万队长看了我半晌,摸了下我的头,「延维,你真的很聪明。」
我急道:「我爸绝对不可能侵害安安的!绝对!」
「为什么?」
我呼吸急促:「毕竟安安是继女,没血缘关系,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安安!」
万队长眼睛微眯:「那你的意思是,你爸厌恶安安?」
我手心都是汗,「也不是厌恶。就,就是……」
万队长轻轻摩挲着我的胳膊:「延维哪,安安今年才六岁半,她的生命却戛然而止。你今天可以和女同桌出去玩,可她再也没机会谈恋爱,也没机会享受美好人生。
「目前叔叔只是了解一些你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对你爸定性啊。
「你就当和叔叔聊天。」
我头深深垂下,内心挣扎,可想到可怜的安安,还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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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我很害怕,就躲在桌子底下。
「妈妈骂爸爸是没文化的臭流氓,一天到晚勾三搭四不着家。爸爸说当年是妈妈把他灌醉,然后有了我。
「他们就这样,吵到了我上小学。那时候马阿姨的丈夫刚去世,她还带着个生病的女儿,很无助。爸爸为她忙前忙后办丧事,一来二去,他们就在一起了。」
万队长将水杯递过来:「这么说,马小芹是第三者,她的出现令你父母离婚。延维,你跟叔叔说实话,你恨她么?」
我喝了一口水,「有一点点,但是后面我觉得她很可怜。」
马队长眉一挑:「怎么说?」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她二十多岁就当了寡妇,女儿还有心脏病,命很苦的。」
万队长叹了口气:「给安安治病要花很多钱吧?这部分钱,你爸出的?」
「嗯。」
我点了点头:「起初爸爸很疼爱安安。去年为了给安安治病,爸爸把他的摩托车都卖了。但也从那时候起,爸爸就有些不待见安安了。
「他很爱马阿姨,但负担不起家里几口子人吃喝拉撒,还有两个孩子的学费和巨额医疗费。爸爸曾经和马阿姨提过,把安安送回她奶奶家。马阿姨没同意,说安安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就算多打两份工,也不会再花爸爸一分钱。
「因为安安,他们吵过很多次。最后,马阿姨答应给爸爸生个孩子,他们这才和好的。」
万队长将我说的话,都记在笔记本上:「谢谢你的配合,延维同学,这些内容对破案很有用。」
对破案有用?
难道我爸真的是怀疑对象?
我立马站起:「叔叔,我爸顶多因为钱不太待见安安,但绝不至于对一个小孩痛下杀手。」
「好,我知道。」
万队长拍了拍我的胳膊。
这时,年轻警察敲门进来。
「队长,打电话核实过了。」年轻警察看了一眼我,「祝延维今天确实和那个叫周蓉的女同学待在一起看电影,河边玩,直到下午才回家。」
万队长嗯了声,让我今晚在保安室里睡,说警方还要进一步在我家里取证。
他把小本子揣到上衣兜里,起身往出走。
在出门的时候,万队长忽然回头:「延维,你是不是特恨你爸?」
我一愣:「啊?没有啊。」
万队长目光如刀,一扎到我胳膊上。
「我从进门就发现,你胳膊上有伤,应该是你爸打的吧?
「还有,刚才你虽然一直维护你爸。可在交谈中,你却有意将话题往你爸不待见安安上面引。」
我的身子一瞬间变冷,低下头否认:「我没有。」
万队长叹了口气:「延维,你远比同龄人要聪明。原生家庭的糟糕,并不是你的错。你看那些背阴处的小草,生存环境再恶劣,它们也要向着太阳拼命生长。好好学习吧孩子,将来考个好大学,改变命运。」
我望着马队长,重重点头:「我记住了,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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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我在保安室待到次日下午,厂保卫科科长说警察打来电话,通知我可以回家了。
路上,我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平时这个时间,家属区这时候最是热闹,小孩们叫闹着玩耍。
可是今天,各家门窗紧闭。
不远处,几个民警正在挨家挨户地采集指纹,做摸排。
迎面走来一对母女,小女孩和安安年纪差不多大,她噘着嘴闹脾气:「我要穿公主纱裙,为什么不叫我穿!」
她妈妈温柔地哄着:「最近有坏人欺负小女孩,乖宝先不要穿裙子了,待会儿妈妈带你去理发馆,咱们把头发剪短些。」
我低下头,快步走开。
回家明明只要十分钟,可我就像度过一世纪那样漫长。
家门虚掩着,我尝试了无数次,没敢推开门。
眼泪掉到鞋上,我悔恨不已。
如果昨天我没有出去,安安就不会死。
忽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我爸骤然出现在眼前,他仍穿着工衣,头发有些凌乱,脸比锅底还黑,身上还留有些许酒味,手里拿着大扫帚。
我几乎生理性地往后躲了一步。
我爸侧身让出条道,命令:「进来。」
我身子抖了下,双腿如灌了铅般沉,慢慢挪进去。
进去后,我动也不敢动,闭上眼等待被打。
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
我睁开眼看去,我爸正弯腰扫地。
他边扫,边低声咒骂:「他妈的那些大盖帽,问了这么久话,也不说给老子管一顿饭!
「幸好那臭丫头死外头了,不然这房子以后怎么住,真他妈的晦气!」
我不敢插话,默默拿起拖把墩地。
忽然,我爸一个冷眼横过来:「祝延维,你有没有杀安安?」
我呼吸一窒,疯狂摇Ṱũₐ头:「没有!不是我!」
「最好不是你。」
我爸从裤兜掏出盒烟,牙叼出来一根,点燃后狠吸了口,鼻孔喷出两条白雾:「你跟警察说,昨天下午老子回过家?」
ŧû₌我惊慌地咽了口唾沫:「不是我说的。是,是马阿姨打电话,她说你回家放东西、换衣服,我把她的话复述给了警察。真的!我真的没和警察再说别的!」
我爸慢慢地卷起袖子:「你还给警察说,老子揍你了?」
我牙齿都在打战:「没!是万队长看见了我胳膊上的伤……」
我爸冷笑了声:「脱裤子。」
「啊?」我吓得往后退。
我爸拿着扫帚走过来:「别让老子说第二遍。」
我转身就跑。
谁知我爸一把抓住我的后脖颈,将我死死按在门上。
他高举起扫帚,用力朝我后臀抽打:「他妈的,才多大就敢踹窝子了,瞎他妈在警察跟前说什么。
「叫你他妈的跟警察胡说八道!贱种!臭蛆!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头抵在墙上,耳边尽是咒骂。
后臀火辣辣地疼,我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少下,十下?二十下?
这么多年,我爸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打我。
和妈妈闹离婚,打我;
单位被领导穿小鞋,和同事发生争执,打我;
和马阿姨争吵,打我;
不满安安花他钱,打我;
我早都麻木了。
打到后边,我爸的烟也抽完了。
他把烟头砸到地上,脚尖碾灭,紧接着又从烟盒捻了根新的抽,舒服地吐了口烟雾,问:「吃过饭没?」
我忍着泪摇头,手虚按在屁股上:「警察叔叔给管饭了,但我心里不高兴,就没吃。」
我爸把扫帚扔到一边:「去外面买的吃,顺便去趟医院,给你马阿姨带点饭。」
-11-
去医院的路上,我才知道马阿姨受了刺激,晕倒住院了。
至于我爸。
他的老领导调走,今天部门摆欢送宴。
他的同事小李专门开车去乡下接他,二人回我家换了衣服后,又一起去城西喝酒。
我爸全程都没离开过酒店,有多人做证,他的嫌疑排除后,警方就让他离开了。
到医院后,我爸叮嘱我别乱说话,直接跪下给马阿姨磕头道歉。
刚到住院部的三楼,我就看见从病房走出个中年男人。
他是马阿姨的大哥,安安的亲舅舅。
马舅舅手里拎着暖壶,眼睛哭红了,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见他拳头捏住,明显憋着怒,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恨恨瞪了眼我,转而问我爸:「现在什么情况?」
我爸说:「警察正在家属区摸排,我走的时候在采指纹哩。」
说完,我爸往病房那边看了眼:「小芹呢?还好着不。」
马舅舅摇头叹了口气:「哭晕过去了。咱别站过道里,走,去那边说。」
我爸应了声,把饭盒和水果交到我手里,他打了下我的后脑勺,眼神含着警告:「去送饭,别吵醒你马阿姨!」
我垂下头:「晓得了。」
他们去热水房了,我提着东西,蹑手蹑脚往病房走。
刚推开门,我就看见马阿姨醒了。
在我的印象中,马阿姨永远鲜活美丽,穿时髦的裙子,染烫大波浪卷发,走在路上经常被人搭讪。
现在的她,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面如纸色,两鬓竟然隐隐生出了白发。
就像一朵极鲜妍娇嫩的花,一夜之间枯萎缩水了。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不动也不说话,眼泪从两边流下来,消失在头发里。
她嫂子坐在旁边哭,直劝:「小芹哪,你别这样。」
听见门口有动静,她嫂子转身:「延维,你来了啊。」
我愣了下,刚准备往里走,忽然看见马阿姨转过头来。
她原本麻木无表情的脸,在此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并且渐渐扭曲。
她死盯着我,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像母狮子撕扯猎物。
我知道,我这时候应该跪下道歉。
可我竟动不了,不敢动。
最后,我这个懦夫转身逃了。
跑到热水间门口,我听到了马舅舅的声音。
「建林,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安安的死究竟和你儿子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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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贴在墙上,偷偷往里看。
我爸嘴里含着烟没抽,揉了下眼睛,「如果真有关系,警察就不会放他回家了。不是查过了么,延维晌午把安安反锁在家里,自己溜出去约会了。那小兔崽子,耍到五点半才回来!」
马舅舅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什么都没说。
我爸小声问:「警局那边呢,有没有什么进展?」
马舅舅揉了把脸,摇头:「万队长一句都不透露,我是托警局熟人才打听到一些消息,法医说安安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下午 5 点。」
我爸拳头砸了下水箱:「凶手会是厂里职工吗?真是个畜生啊,糟蹋那么小的孩子!」
马舅舅摇头:「安安没有被那个。」
我爸嘴里的烟掉地上了:「啊?我昨晚上远远看了眼孩子的遗体,腕子上好像有个牙印,身上有血迹,裙子也被脱了。」
马舅舅蹙眉:「法医说安安身上基本没什么致命外伤,还说了一堆专业名词,什么受到惊吓,瞳孔扩大。」
我爸问:「这啥意思啊?」
马舅舅痛苦道:「大概意思是,安安很可能看见恐怖的东西,被活生生吓死了。」
我爸眼睛瞪大:「都说家属区七层闹鬼,安安是不是被鬼给……」
「别胡说!」
马舅舅语气不悦:「这世上哪有鬼!法医说,要进一步确定安安的真实死因,就要解剖。我妹妹拦着不让,骂那些警察不会破案,不让她的娃安生。」
我爸叹了口气:「哎!走,先回病房吧。」
听到这儿,我赶紧逃离,躲到了消防通道,坐到楼梯上。
臀接触到台阶的瞬间,犹如千百根针扎般刺痛。
我头埋在膝间,脑中全是刚才我爸和马舅舅的对话。
除了鬼,还有什么东西能把人给活活吓死?
不过安安有心脏病,或许凶手想要侵犯她,她太过害怕,犯病死了?
凶手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害这么可爱的孩子!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都怪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安安。
就在此时,我感到一阵阴风吹来,后脊背凉飕飕的。
恐惧感油然而生,我的心跳瞬间加快。
我咬紧牙关,壮着胆子回过头去,却发现马阿姨站在不远处。
她头发披散着,脸色煞白,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浑身汗毛倒竖:「阿姨。」
马阿姨冷冷开口:「祝延维,是你杀了我女儿,对吗?」
-13-
「不,不是!」
我想解释,可突然意识到安安的死,确实和我有脱不了的干系。
「对不起,阿姨。」
我朝马阿姨跪下,哽咽着磕头道歉:「如果我没有出去玩,安安就不会……」
「祝延维!」
马阿姨忽然打断我:「你刚才为什么偷听你爸和我哥说话?」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我是,那个……」
马阿姨一步步逼来:「你告诉警察,你下午五点半回家的,看见家里没人,就以为是你爸和我带走了安安,然后就去睡了。
「你学习好,每天下午雷打不动自学高中的数学和物理,七点还要看新闻联播,你昨天为什么忽然改变习惯睡觉?!
「我从下午六点开始往小卖部打电话,老吴说去家里至少敲过三次门,灯黑着,没人应。你真就睡得那么死?」
我避开马阿姨吃人般的眼神。
我知道,她现在情绪失控,急需要找一个宣泄口。
「阿姨,我明白您很伤心,所以不论您打我骂我,我没有任何怨言。」
「祝延维,你少在那里搅浑水,我伤心,可我眼没瞎!」
马阿姨尖锐地吼:「刚才在病房外,你为什么不敢进来?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低下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阿姨,我知道现在不论我解释什么,您都不相信。」
就在这时,我看见马阿姨疾步朝我奔来,一脚踹到我心口。
天旋地转间,我楼梯滚了下去。
我还没缓过来,忽然,一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她想杀了我。
我呼吸不上来,求生欲让我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眼前阵阵发黑,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死时,我看到爸爸、马舅舅和几个医生护士疾步跑来。
很快,马舅舅拉开他妹妹。
我的脖子顿感一松,窒息解除,终于能呼吸上新鲜空气了。
我爸将我护在身后,扶住发疯的马阿姨:「小芹,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
马阿姨情绪彻底崩溃,哭号:「我女儿死了啊,她才六岁半啊!
「她说『妈妈,路上注意安全』,还说『妈妈,虽然爸爸去世了,但你还有安安,安安永远爱你保护你』,她让妈妈回来给她带好吃的,现在妈妈回来了,可宝宝你怎么走了。
「肯定是祝延维害死了她!」
我爸这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眼眶也红了,他搂住马阿姨温声安慰:「你就算给祝延维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害安安哪。况且,他图什么啊。」
「图什么?他就想你和他妈复婚,把家里碍眼的人都除掉,他的心愿就实现了。」
我爸有些烦躁了:「怎么会,你别胡说。」
马阿姨手指向我:「那这么多年,他怎么都不叫我一声妈,他就是恨我!恨安安!」
场面一度混乱,顷刻间就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这时,医生从人群中挤进来,急道:「家属按住病人,她情绪不稳,我给她打一针。」
-14-
马阿姨打镇定后,彻底昏睡过去。
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我问护士阿姨借了扫帚和簸箕,拾掇刚才打翻的饭菜。
马舅舅从楼梯口走下来,夺走扫帚:「我来吧孩子。」
我没给他,低头流泪,默默清扫。
马舅舅也没再客套,他紧跟着我,弯腰凑近我,问:「延维,你说你晌午和女同学约会了,那个学生家在哪里住着?」
我立马明白,马舅舅在怀疑我。
见我不说话,马舅舅不依不饶地问:「你是几点和那个女同学分开的?回家后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我忍无可忍,将扫帚掷到地上:「你们就是认为是我害死了安安,好,我这就去跳楼,给她偿命!」
马舅舅拽住我的胳膊:「你看你这孩子,说两句话,怎么就恼了。」
正拉扯间,我爸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对马舅舅说:「刚来电话了,案情有了重大进展,凶手自首了!」
-15-
8 月 22 日傍晚 19 点,案发次日,有人去警察局自首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是小卖部吴叔叔的傻瓜儿子——吴哲。
我猛地记起一件事。
21 号,也就是安安遇害那天晚上,我曾去吴叔叔开的小卖部接过电话。
当时我和吴叔叔简单聊了几句,问怎么没见吴哲哥。
记得吴叔叔叹了口气,说吴哲又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他老婆出去找了。
那么,吴哲当时在做什么?
难道害死安安后逃跑了?
可说句难听的,他真没必要跑。
他是傻子,即便杀了人,也不会被判刑。
-16-
这两天在家里,我断断续续听大人们说话,得知了案情进展。
吴家夫妻带儿子去警察局,并不是自首,而是上交重要证物。
据吴哲妈妈卫阿姨说,她儿子吴哲几乎每天都会在外面到处乱窜,下午到饭点了,自己会回来。
因为这片是厂家属区,人员不复杂,他们倒也放心。
21 号那天,吴哲直到下午六点还没回来。
卫阿姨到处找,终于在街上找到了吴哲。
当时吴哲情绪比较反常,嘴里吱吱呀呀地乱叫,胳膊上有伤,手里还拿着条带血的小白裙子。
卫阿姨知道问也是白问,她准备把那条来历不明的裙子扔掉。
谁知儿子死活不放手,最后甚至藏到了裤裆里。
无奈之下,卫阿姨只得顺着儿子,先把他牵回家。
谁知刚到家不久,外面忽然传来异响,来了不少警车和警察。
吴叔叔和卫阿姨亦出去围观,看见警察从七层的废弃屋子里抬出安安的尸体。
他们这才知道,安安死了,死状凄惨诡异,身上穿的裙子不翼而飞。
夫妻俩不约而同想到傻儿子手里的那条白裙子。
他们赶紧回家,连哄带骗从儿子手中拿来那条裙子。
仔细查看,裙子内侧下边缘绣了「安安」两个字,还绣了一串单位的座机号码。
两口子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他们不是没怀疑儿子,但他们了解自己的孩子。
儿子虽然傻,但性格比较温顺,绝大多数时候没有半点攻击性,只有被人欺负狠了,才会反击。
以他的智商,绝不可能把安安从祝家哄骗出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儿子不会开锁。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条裙子是儿子捡到的。
起初吴家夫妇不想多事,干脆把裙子扔掉,不蹚这潭浑水。
思量再三,他们想着安安那么小的孩子被人害死,终究于心不忍,主动去警察局呈交那条裙子。
卫阿姨郑重地告诉警察,那天下午她在街上找到儿子的时候,儿子情绪异常,似乎想找什么人。
卫阿姨认为很可能是凶手,她表示,如果警方将来想要儿子指认凶手,他们家会配合。
可他们夫妻的好心,与残酷的现实截然相反。
-17-
根据警察的进一步取证调查。
我家锁子上,起码三到六组指纹,但是这些指纹相互交叠在一起,很难提取。
其中有半枚指纹在锁侧面,比较清晰,可是和我家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和吴哲也对不上。
但是,安安手腕上的牙印形状,正好与吴哲的牙齿能对得上。
而且安安伤口的边缘红肿收缩,并且拖拽痕迹,说明吴哲在咬安安的时候,她还活着!
还有,吴哲 21 号穿了双橡胶底的鞋,鞋底扎了根 3 厘米的细铁丝。
经过比对,这 3 厘米的小铁丝,就来自捆绑安安的那段铁丝!
警察不是没有讯问吴哲,可不论怎么问,吴哲始终闭口不说。
与此同时,警方一直在给马阿姨做思想工作,她终于同意解剖安安。
很快法医给出了报告,安安的真实死因,是受到刺激惊吓,以致肾上腺素激增,从而导致恶性心律失常而亡。
解剖的结果和法医最初的判断基本一致,通俗点来说,就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那么,是吴哲吓死安安的吗?
8 月 27 日,初三提前开学了。
在开学的第一天,我跟班主任请了假。
因为今天,警方要带吴哲重返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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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 10 点,家属区六层早都挤满了人。
今天是工作日,有些职工为了看热闹,甚至都请了假。
离得老远,我就看到了马阿姨。
她出院后,暂住在哥嫂家,看那样子还是没有缓过来。
形容枯槁,眼睛红肿,比上次见更显老了。
她大嫂和我爸扶着她,时不时地低声安慰几句。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缓缓开过来,车内扩音器让围观的群众散开些。
车停后,万队长率先下车,他不满地看了眼众人,让大家别凑热闹,都散了。
他再三强调,这不是凶手指认现场,吴哲是证人。
可似乎……没人听他的。
不多时,吴家夫妻带着儿子从第二辆车上下来了。
夫妻俩头微低着,把儿子护在中间。
而吴哲……这位最大的嫌疑人。
他今年十七岁,穿着白短袖,个子矮小,两眼的间距略大,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都飘散,只剩下一具连累父母的躯壳罢了。
在看到吴哲的瞬间,马阿姨就发出痛苦的哭号声,她想上前,谁知被我爸拦住,环抱在怀里。
万队长蹙眉,走到吴哲跟前,温声问:「小哲,你能告诉叔叔,安安家是哪个吗?」
吴哲显然根本没听懂,他往后退了两步。
他妈妈卫阿姨从裤兜掏出纸巾,替儿子擦去嘴边的涎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儿子有时候连父母都认不得,又怎么会认得外人的家!」
我爸冷哼了声:「那天安安是被反锁在家里的,不排除孩子在里面叫,把这小畜生吸引过去开锁的。」
卫阿姨气道:「祝工,咱们都是一个厂的,有必要说话这么难听?现在案子还没查清呢!」
我爸朝地上吐了口痰:「他就是小畜生,就骂他怎么了!」
其实我爸说的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
万队长瞪了眼我爸,引着吴家人走到我家门口。
此时,我家门锁着。
万队长掏出把钥匙,递给吴哲,温声说:「小哲,告诉叔叔,你会开锁吗?」
吴哲没理万队长,痴愣愣地盯着我家门,忽然冲万队长咧嘴傻笑:「哥哥。」
万队长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一个年轻警察凑上前来:「师父,刚才祝工说得也有道理。我有个想法,会不会受害者把吴哲吸引到家门口,从里面递出来钥匙,引导吴哲开锁?要不我们让人进祝家,试一下?」
万队长脸色不好,他还没说话,吴哲爸爸厉声喝:
「不行!我反对!」
-19-
吴叔叔一瘸一拐走上前。
这个平时闷不作声的窝囊男人,这会儿愤怒得脖子都涨红了:「你们这是引导!引导我儿子承认自己是凶手!我要去告诉你们领导,你们简直胡来嘛!」
万队长赶紧安抚,呵骂那个年轻警察滚远些,回去写一万字检查!
吴叔叔护住儿子:「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吧!」
「急什么。」万队长愁眉苦脸,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虽然离得远,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安安的照片,今年六一儿童节拍的,穿的就是她死时的那条白纱裙。
万队长拿着照片,凑近吴哲:「小哲,你认识照片上的女孩吗?」
吴哲一副万年不变的痴呆样,他头倚在父亲胸口,吮吸着食指。
万队长再次问:「小哲,你知道照片上的小女孩住在哪里吗?」
吴叔叔愤怒中带着点哀求:「行了吧!都说了无数遍了,他真的是傻子,什么都听不懂!」
万队长不依不饶,把照片递到吴哲脸跟前:「小哲,你最后再看一次。」
就在此时,吴哲那张呆滞的脸有了点变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忽然一把夺走,像狗嗅食物般,贪婪地又摸又闻。
忽地,吴哲推开万队长,尖叫着往七层冲。
万队长见状,示意其他警察维持秩序,别让围观的群众上来。
随之,万队长带了两个刑警紧跟着吴哲去了。
而我跟在我爸身后,亦踏上通往七层的楼梯。
天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
七层一如往日,乱糟糟的树木和杂草,二十米开外的旱厕发出熏天臭气,在闷热的炎夏里,攻击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没有用,即便万队长让人拦着围观群众,已然有很多人突破防线,追了上来。
此刻,吴哲攥着那张照片,呆呆地站在那间废弃的屋子前。
那个没有灵魂的少年,似乎被屋里的什么吸引了,他推开残破的木门,走了进去。
大家轻手轻脚跟了上去,都屏住呼吸站在外面。
吴哲似乎很「迷茫」,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到处乱窜,这时,他目光落在屋正中的那把椅子上。
椅子很新,不是安安去世时坐的那把,应该是警察特意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为了还原案发现场。
吴哲挥舞着胳膊,哇哇乱叫,看起来有些暴躁。
一直沉默的万队长走到吴哲跟前,他手拍了拍那把椅子:「小哲,你是不是想说这里原本有个小女孩?」
吴哲根本听不懂万队长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乱叫。
忽然,他脱掉自己的白短袖,搭在椅子靠背上。
吴哲妈妈惊呼了一声:「小哲,你干什么!」
万队长回头怒视,示意底下人看好吴家夫妻。
「都别说话!」
万队长环视了圈围观群众,温声问:「小哲,你知道是谁让照片里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的?能指给叔叔吗?」
吴哲没有理会万队长,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大约过了五分钟,吴哲解开自己裤腰带,那是根「一路平安」祈福红布带子。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吴哲用红带子把短袖绑在了椅子上,随之,他将安安的照片插进去。
即便不用问,大家也知道这代表什么。
吴哲似乎……在模仿捆绑安安!
只见吴哲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白短袖,用侧脸轻轻蹭那张照片。
他原本就长得愚蠢,现在一脸餍足样,更显得猥琐可鄙。
这时,人群中开始有人指指点点:
「强奸犯!」
「别看那小子傻,其实心里什么都懂。」
「他是不是装傻,犯了事方便逃避法律责任。」
……
眼看这些没根由的话越说越离谱,声音越来越高。
万队长肉眼可见地急红了脸,他双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别说了,「不是这样的,安安并没有被侵犯。小哲明显想起什么了,他在还原安安被害前的画面。大家不要胡乱揣测,不要吓他,更不要刺激安安家人……」
很可惜,他的声音淹没在了人声鼎沸中。
一抹女人绝望的悲号声传来,明明很细微,却异常有力量,竟能让喧杂渐渐停止。
马阿姨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来,死死掐住吴哲的脖子:「畜生,还我女儿的命来!」
万队长和吴哲父母见状,赶紧去阻止,可三个人愣是拽不开纤弱的马阿姨。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打死强奸犯!」
人群一拥而上,场面彻底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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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阿姨情绪过于悲愤,又一次晕倒,被紧急送去医院。
最后,万队长临时又调来干警,并且联系炼油厂领导,请厂领导从各车间抽调了年轻力壮的工人,这才把场面镇住。
可是这次,他不论怎么问吴哲,吴哲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和情绪,只是缩在他父母怀里发呆。
无奈之下,万队长只能收队。
在走之前,万队长交代我爸:「照顾好安安妈妈,多开解她。」
我爸点头保证:「最近我请了假,专门在家陪着她。」
说罢,我爸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万队长,小声问:「您看杀害安安的凶手,应该就是吴哲了吧。」
万队长没有接烟,严肃地说:「办案要讲证据的,现在只能说,吴哲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
这时,万队长被前面两个小女孩吸引住了注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和我们同一层住着的小学生——常冬婷和高小欢,她们一个四年级,一个五年级,都是和安安生前玩得最好的小姐姐。
两个小姑娘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想过来,又没敢。
最后,高小欢拽着常东婷走上前来,很有礼貌地喊人:「警察叔叔、祝叔叔,还有延维哥哥好。」
我和她们不熟,只是略点了点头。
万队长柔声问:「怎么了小姑娘?」
高小欢踮起脚尖,往那间废弃屋子眺望:「我们听大人们说,4 号房的吴哲哥害死了安安?」
万队长手背后:「这些都是以讹传讹,你们要好好学习!」
两个小姑娘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高小欢推了推常冬婷的胳膊:「你说。」
常冬婷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高小欢跺了下脚:「你不说,我可就说了!」
常冬婷小脸微红,似下定决心般,「我们俩和安安是最好的朋友,以前约定好了,等安安上一年级了,我们俩一起保护她。」
说着,常冬婷红了眼眶,手背擦着眼泪:「可是没想到,她被人害死了。那个,我们俩有关于吴哲哥的一些情况,想跟警察叔叔说一下。」
万队长眼睛一亮,把两个小孩带到一边:「好孩子,你们只管说。」
常冬婷犹犹豫豫的,声如蚊蚋:「吴,吴哲哥之前掀过我的裙子。」
高小欢气愤地补了句:「我妈妈早都说,那个傻子不是好东西,让我们离他远点儿。那次我上厕所,他就躲在外面偷看来着。」
万队长刚掏出笔记本,又揣回去:「还有没有别的?比如 21 号那天,你们俩有没有找安安玩?有没有看见她家门口出现过陌生人?」
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说没有,说马上开学了,她们在家里补暑假作业。
眼见得不到线索,万队长便让两个小姑娘回去,再三叮嘱不要在外面乱说吴哲的是非,如果吴哲不是凶手,那么这将会对他和他家的名誉造成很大的伤害。
-21-
乌云酝酿了一上午,终于稀稀拉拉下起了小雨。
我一个人站在那间废弃屋子前,望着里面。
今天是安安的头七,据说死人的魂魄会返回家,吃家人准备的最后一顿饭。
她能找到家在哪儿吗?
这时,一把雨伞出现在我的头顶。
我侧过身,原来是安安的朋友——常冬婷。
这个小姑娘长得很美,手长脚长,别的孩子玩泥巴过家家的时候,她父母精心培养她,从小就送她学舞蹈。
之前我就听院子里的人说,有个电视剧的副导演挑小演员,把她挑上了。
想来,她会ƭṻ₇有灿烂的前程。
「延维哥。」
常冬婷踮起脚尖撑伞,轻声问:「你怎么在这里淋雨?」
我垂眸看小姑娘:「那么你呢?这里死了人,你不怕吗?」
常冬婷轻轻嗯了声,她拎了拎手中的袋子:「我让妈妈帮我买了几束菊花,又买了些安安生前喜欢吃的零食,打算放在这里的。」
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有心了。」
常东婷哭了:「延维哥,你要想开些,别太难过了。」
我哽咽着说:「多谢你,你也是。」
气氛凄苦,雨落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我转身离开。
常冬婷轻喊住我:「延维哥,你学习特别好,一直是我的偶像,你要加油,考上重点高中哦。」
我回头,对女孩微笑着说:「你也是。有个人曾对我说,即便是背阴处的小草,也要努力地向太阳而生。
「愿我们将来,都有灿烂光明的人生。」
-22-
警察带吴哲去案发现场没多久,就把他放了。
马阿姨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那天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吴哲对安安的照片反应极大,并且准确找到那间废弃屋子,做了捆绑和猥亵的动作。
人证物证都在啊!
马阿姨无数次去警察局抗议,要求逮捕吴哲和其窝藏犯父母,她甚至还联系记者报道此案,以求扩大影响,施压警方。
警方并未如她愿,并且给出了解释:吴哲是做了捆绑动作,但也可以说他是在还原自己印象中的某个画面。
而且,现在一没有吴哲的供词,二缺少了最关键的证据,也就是祝家丢失的第四把钥匙。
只能说吴哲是重大嫌疑人,但不能说他是犯人。
马阿姨彻底崩溃了,大骂警察一定收了吴家的好处,这才包庇罪犯。
既然警察和法律已经不能代表正义,那么她来还她女儿一个公道。
马阿姨一次次去吴家找凶手,她要吴哲亲口承认杀了安安。
起初,吴家夫妇还低头弯腰地道歉,好话好说,后面马阿姨开始上手打吴哲。
吴哲妈妈护犊子心切,推搡了把马阿姨。
两个女人在大院里打了一架,要是没有人拉开,怕是得出人命。
最后,吴哲妈妈索性跟厂里请了事假,带儿子出去躲风头了,她丈夫和女儿却惨了。
也不知从谁那里传出来风言风语,说其实凶手不是吴哲,而是他爸。
说吴叔叔看上去老实本分,其实一肚子坏水,他平时不上班,在家里弄了个小卖部,正好有大把时间盯着哪家大人不在,好对漂亮小孩下手。
那天估计就是老吴从安安手里骗了钥匙,开了祝家门,把安安带到七层的废弃屋子侵害的,他儿子吴哲观看了全程,所以才捡走了裙子,模仿捆绑的动作。
至于吴家的女儿吴丹丹。
这小姑娘今年上初一,和我同校。
刚开学,关于她哥和爸爸疑似是凶手的事不胫而走,她被班里人孤立了,有些顽劣的学生甚至给她取了外号——强奸妹,强奸犯的妹妹。
还有些人故意往她书包里放青蛙、上课的时候抽走她的凳子,看她摔倒出丑。
在我印象里,吴丹丹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但自此后,我再也没见她笑过。
至于马阿姨。
她原本身体就不好,这下彻底病倒了。
-23-
下午放学后,我在学校门口买了馒头,匆匆赶回家。
家里乱糟糟的,我来不及收拾,赶紧生火做饭。
我简单炒了个土豆丝,把饭端到马阿姨的房间。
马阿姨此时躺在床上,怀里搂着个布娃娃,跟前横七竖八摆着安安生前穿过的衣服,她哭得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阿姨,吃饭了。」
我把饭菜摆在床头柜上,垂眸看去,早上我走的时候给她倒的水,她一口都没喝。
「阿姨,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我强忍住眼泪,半跪在床边,仰头望着她,「您放心,今后我代替安安孝敬您。」
马阿姨麻木的脸,终于有了表情,厌恶地白了眼我,别过头去。
「你爸呢?」
我的心咯噔了下。
那会儿放学回家,我看见我爸进发廊洗头去了,那个老板娘染了一头红发,据说还兼顾那种生意,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我怕刺激到马阿姨,没敢说实话:「不,不知道。我爸大概还在单位吧。」
马阿姨冷哼了声,没言语。
我叹了口气。
一旦遇到关乎钱财生死的大事,半路夫妻的疏离算计就彻底暴露了。
在最初查案子时,我爸还是个好丈夫、好继父,忙前忙后地奔走,照顾妻子,赢得了一片赞誉。
及至如今,他已经看够了妻子的蓬头垢面,厌烦哭声和闹事,现在是能躲就躲。
我见马阿姨不吃,也只能把饭菜拾掇出去,匆匆垫了几口就回学校上自习。
晚上回家后,一屋子的酒味。
我爸又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鼾声震天响。
我给他的肚子盖了件衣服,扭头看了眼主卧,门仍旧紧闭着。
「哎。」
我叹了口气,希望马阿姨能坚强些,别做傻事。
洗漱完,我做了会儿题就关灯睡了。
刚睡没一会儿,迷迷糊糊中,我忽然感觉如芒刺在背。
略一睁眼,黑暗中,我看见床边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阿,阿姨?」
马阿姨伸手,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按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忽然问:「你睡觉都不脱衣服的?」
「啊。」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咽了口唾沫,「我爸喝醉了,我怕他吐或者要睡,就没敢脱衣服,方便随时出去伺候他。」
马阿姨抬手,轻轻按在我脖子上:「延维,你那天为什么要出门?」
「对不起阿姨。」
我低头道歉,这话我都不知道说了几百遍了,「如果不是我,安安就不会被人害了……」
「你刚才说要替安安孝顺我。」
马阿姨冷笑了声,她忽然扑过来,将我按倒在床上,死死地掐我的脖子哦:「你也配!」
我一脚踢倒床头柜,挣扎着呼救。
马阿姨咬牙切齿:「对不起我女儿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第一个就是你,下一个是吴哲。」
就在此时,我爸从外面踹开门,他抓住马阿姨的后领子,一把将女人拽起。
「你他妈的干什么!」
我爸宿醉初醒,眼睛还红着,他把马阿姨甩到门背后,尤不解气,攥起拳头又打了女人两下,嘴里咒骂不止:
「你自己死了崽子,就想害别人的!?」
马阿姨像煮熟的虾子般蜷缩起来,她抱着头痛哭,忽然暴起,抱住我爸的腿就咬。
「你儿子害死我女儿,我就要杀他!」
我爸踹开女人,弯腰揉腿,啐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是吴哲奸杀了你女儿!可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这种软骨头怎么配当安安的妈!」
马阿姨愣住,她就像魔怔了般,嘴里喃喃:「是吴哲,他杀了安安。」
说着,马阿姨手扶着门站起,一摇三晃地走了出去。
我爸剜了眼女人,双手叉腰看向我:「没死吧?」
我捂住脖子摇头,哽咽着问:「阿姨情况很不好,爸爸你就别刺激她了。」
我爸摸了根烟抽:「没出息的东西。」
他揉了下太阳穴:「看这样子,小芹今晚还得发疯。延维,你现在收拾东西,今晚去你同学家住。」
我应了声,下床穿鞋。
离家之前,我再次走到马阿姨卧室前,想敲门,又没敢。
算了,时间是最好的安慰剂,能抚平一切伤痛。
-24-
我在我好友家借住了一晚。
第二天上课,我有些精神恍惚,脑子里都是马阿姨的脸。
被我爸那样刺激,她肯定伤心坏了吧。
我叹了口气,正想着中午放学,给她买点糕点。
忽然,班主任敲了下门,对正在上课的语文老师说:「不好意思张老师,我找一下祝延维。」
我隐约觉得好像出事了。
果然。
班主任对我说:「延维,你家出事了,出人命了!」
-25-
关于这天的事,是我后来听我爸和周围的邻居讲起,这才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经过。
2001 年 9 月 23 日,秋分,距离安安死亡已一个月有余。
这是一个无比平常的清晨。
学生上学,工人上班。
吴叔叔在厨房做早餐,他催促女儿丹丹赶紧起床,不然要迟到了。
丹丹在学校被人欺凌,现在对上学非常抵触,缩在被子里不动弹。
卫阿姨上早班,她要带儿子吴哲去单位。
这肯定会遭同事们的非议,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15 号房的马小芹眼神阴狠,每天虎视眈眈地盯着小哲。
她必须保护好儿子。
谁知刚梳了个头,就发现儿子自己打开门,跑外边去了。
卫阿姨赶紧放下梳子,穿上鞋就追出去。
谁知这时,马小芹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攥着把菜刀,朝路边撒尿的儿子冲过去。
卫阿姨吓得尖声喊,顾不得许多,捡起块砖头朝马小芹砸去。
砖头砸中了马小芹的后脑勺,当即就把马小芹砸得跌倒。
卫阿姨急忙奔过去,手舞足蹈地叫儿子快跑,她当机立断去抢夺马小芹手里的菜刀。
两个女人缠打在一起,吴哲吓得尿了一裤子,挥舞着胳膊喊:「妈妈,妈妈。」
新仇加旧恨,马小芹攥紧菜刀一挥,正好割到了卫阿姨的脖子动脉上……
鲜血喷溅,犹如雨点。
马小芹杀红了眼,还要去杀吴哲,谁知被卫阿姨死死抓住脚踝。
后来,六层的邻居们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制住马小芹,并且迅速报了警,打了 120。
马小芹瘫坐在原地,她没有跑,捂着脸哭:「安安,妈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报仇!」
很快,她就被警察带走了。
至于卫阿姨,终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亡。
-26-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始终冲不掉地上的鲜血印记。
卫阿姨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宾客也就来了家里亲戚和厂里的领导。
吴丹丹年幼丧母,她跪在灵棚里,哭得可怜。
至于吴哲,依旧面目猥琐,惹人憎恨,他不哭也不笑,只是蹲在地上玩蚂蚁。
谁知起棺埋人那天,这个傻子忽然跳起,紧紧抱住棺材,不让任何人动,重复地叫「妈妈,妈妈」。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大家说卫阿姨可怜丧命的同时,也要狠狠往地上啐一口唾沫。
哼,谁让她那傻儿子害死了安安,这就是报应!你看苍天饶过谁了!
大家更同情的是马小芹,那位绝望而又伟大的母亲。
从侦查到审查起诉,时间周期比较长。
吴家人不要赔偿,只要求死刑。
这边,马舅舅掏空家底请了很厉害的刑事辩护律师,提出马小芹经历丧女之痛,精神恍惚,再加上前一天晚上和丈夫发生了争吵,被刺激到了。
马小芹只是想吓唬一下吴哲,但卫亚梅认为马小芹要杀儿子,先用砖头砸了马小芹的头,并且有进一步的攻击,马小芹出于自卫反击,「不小心」划伤了卫亚梅的脖子。
在 2002 年 5 月底,就在我中考前夕,法院宣判了,刑事案件和民事诉讼一起宣判。
判马小芹无期徒刑,同时判赔偿被害人家属丧葬费、医疗费、误工费等。
之前马舅舅为妹妹东奔西走、请律师,早已负债累累,他再也掏不起巨额赔偿金了。
马舅舅说他出一半,想让我爸出剩下的另一半。
毕竟现在我爸和他妹妹还是夫妻,这是他应负的责任。
我爸不愿意,说这几年给安安治病,已经花了他很多钱了。
但正如马舅舅所说,出这部分钱,是他该负的法律责任。
我爸冥思苦想了一夜,想出个办法——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先去厂里闹,说厂里的安保措施不严,以致出现他继女被奸杀。
紧接着他又提出,卫亚梅是炼油厂的正式工,既然她死了,那老吴就不该占厂里分的家属房。
他召集了一些狐朋狗友拉横幅,要老吴滚出家属区,并且还扬言起诉老吴父子,要他们赔安安的命。
吴叔叔哭得涕泗横流,他老婆被杀了啊,现在还要他们父子三人流落街头吗?
后来厂里出面调解,吴家的家属房本应该收回的,考虑到祝吴两家现实情况,让老吴和他儿女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这部分就抵消掉祝家的民事赔偿。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
2004 年,我上高二。
我爸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特意去女子监狱探望马阿姨,他说自己一直深爱着马阿姨,但他现在还年轻,想再要一个孩子。
所以,他提出离婚。
马阿姨同意了,她很感激这几年我爸对她们母女的照顾,离婚她没有怨言,祝福我爸今后找到个更好的。
离婚手续办好没多久,我爸就和那个发廊妹领证了。
或许顾忌着人言可畏,他们没有立即举办婚礼。
但是我爸给他的小娇妻发誓,一定办个盛大的婚宴,毕竟礼金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至此,安安之死告一段落。
最终以吴家家破人亡,马阿姨入狱服刑和我爸三婚为结局。
有人喜就有人哭,世事啊,可真变幻莫测。
-27-
我不喜欢这个发廊妹。
她只有二十多岁,年轻妖娆,一身的劣质香水味,那双眼睛时时刻刻在放电,哪怕结婚了,也喜欢和别的男人调笑。
在搬进我家第二天,她就把马阿姨和安安的所有遗物全都扔掉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和我爸做那种事。
我被迫听她兴奋的哭喊和床咯吱惨叫,她从不做饭,每次换下脏衣服,就会对我打个响指:「喂,洗干净点。」
我开始怀念马阿姨,她是那么温柔,会做很多好吃的饭菜。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给她写信,问她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有什么需要的,我送来给她。
意料之中,信件石沉大海,马阿姨不肯原谅我,没有回过一封信。
而我写信这件事,被发廊妹发现了,她添油加醋在我爸跟前吹枕头风。
2004 年 7 月,我的高二学程结束。
在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我爸把我叫到跟前,与我谈话。
我爸正值新婚,整个人容光焕发,他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延维,你给马小芹写信了?」
我斜眼看向不远处染指甲的发廊妹,低头嗯了声:「那个,我,我……」
「不用说了。」
我爸抬手打断我,点了根烟抽:「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给谁写信我也管不着。是这样,你李阿姨怀孕了,她睡眠本来就浅,你每天晚上下晚自习回来,开门洗漱会吵醒她。」
我爸摩挲着我的胳膊:「延维,你也希望爸爸将来有个健康活泼的小女儿,对吧?」
我听明白他的话了,打开他的手:「爸,你这是赶我走?」
我爸嗤笑了声:「咱们是亲父子,我怎么会赶你走。就是你妈妈,她想你了。前几天我跟她联系过了,你高三住在她那里。」
我攥紧手:「那赵叔叔他同意吗?」
赵叔叔,是我妈现在的丈夫。
我爸眼睛一瞪:「他凭什么不同意?你妈照顾自己儿子,要他管?而且这么多年,你妈一毛钱都没出,也该她放点血了吧。」
我撇过头,懒得看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那我什么时候走?」
我爸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明天一早,我送你。」
说着,他愉悦地起身朝发廊妹走去,牵起那女人的手:「我们出去吃烤肉,延维,你也来。」
「不了。」
我冷冷道:「我还要收拾东西,你们去吧。」
其实我的东西很少,不到半个小时就拾掇好了。
在走之前,我又一次去了七层,拿了些水果和香烛,去那间废弃的屋子祭拜安安。
屋子的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据说厂里的职工多次向上反映,认为这是很晦气的凶宅,强烈要求拆除。
「安安,哥最后一次看你了。」
我抹掉眼泪,垂头丧脑地起身离开。
刚走出去,就看见那只流浪狗冲我汪汪汪叫了几声,摇着尾巴朝我跑来。
我从兜里掏出两根火腿肠,掰成几截后丢给它。
「小黄,好好吃吧。」
我俯身,轻轻抚摸着狗头:「我要走了,不能再喂你了,你要保重啊。」
黄狗似乎听懂了,蹭我的腿,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这时,我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好像是吴叔叔。
我疾步跟上去,没有发现任何人,好像刚才是我的错觉般。
吴叔叔……
哎,他的小卖部前段时间倒闭了,之前家属区都在传他才是奸杀安安的真凶,而且他家里刚死了人,根本没有人愿意在他家买东西。
据说他受了刺激,精神也出了点问题,厂长看他可怜,就给他了个看守固废场大门的活儿,这样能方便照顾傻儿子,同时给上学的闺女做饭。
可怜呐。
-28-
我是第二天中午,到城西妈妈家的。
我爸往沙发上丢了一百块钱,骑着他新买的摩托车走了。
妈妈和赵叔叔在家等着我。
他们家并不大,一间平房,外面加盖了一间小厨房。
主屋拾掇得干净温馨,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妈妈上下打量着我,找了半天合适的聊天切入点,最后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嗳呦,阿维现在长得都比妈妈还高了。」
很久没见,我能明显感觉到妈妈对我有些生疏。
可都说这世上最亲的关系,就是生你的,还有你生的。所以今天在见到妈妈的那刹那,我就开始鼻酸,特想哭,想把这几年受的委屈全倾诉给她。
「妈,这一年估计要打扰你了。」
我捏着衣角,「会不会麻烦你?」
我妈捏了下我的脸:「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放宽心住着。就是要委屈你,在小厨房的架子床上睡,妈妈这里条件不好,比不上你爸。」
「不不不!」我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点都不委屈……」
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个小女孩,小眼小嘴,扎着两根麻花辫,裤子上全是泥。
这是妈妈的新女儿——赵茜,今年五岁。
恍惚间,我想起了安安。
哎,虽说赵茜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但从未与她生活过,平心而论,还是安安更可爱些。
「妈妈,这个人是谁呀。」
赵茜抱住妈妈,下巴抵在妈妈的腿上,娇声娇气地问。
「他是你哥,祝延维。」妈妈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女儿身上的泥点子。
赵茜噘着嘴问:「既然是哥哥,为什么我姓赵,他姓祝?」
妈妈有些尴尬,轻拍了下女孩的屁股:「去,找你爸去,你爸今天给你做油爆大虾。」
赵茜欢呼了一声,冲进厨房,缠着爸爸抱她。
赵叔叔架不住女儿撒娇,只得蹲下身背起女儿,另一手翻炒菜肴。
而赵茜趴在赵叔叔的背上,用小拳头轻轻给爸爸捶肩膀。
看到这画面,我不禁唇角上扬,可又一阵心酸。
我想问妈妈,我爸小时候有没有这样背我?
算了,问也白问,我爸那种人怎么会。
我倚在门框,观察着赵叔叔。
他很胖,是餐馆的厨子,长得远没有我爸好看,却给人一种憨厚可靠感。
赵叔叔人真的很热情,吃饭的时候不住地给我夹菜,让我千万别见外。
说真的,我在某一瞬间甚至幻想,他要是我亲爸该多好。
-29-
到了晚上,妈妈提前为我拾掇好了床,还贴心地给我铺了凉席。
我四下打量了一圈,小厨房有点狭窄,门还漏风,夏天还好,冬天怕是有点难熬,而且高三学业繁忙,到时候写作业也是个难题。
不过,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这些都不是事。
到底是骨血相连的兄妹,赵茜很快就和我熟了起来,晚上磨着我,要我陪她玩。
我跟她玩了会儿过家家,便给她教英语字母。
赵茜很聪明,没一会儿就能背出来。
「光会背不行哦,还要会写。」
我找到笔和本子,捉住赵茜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这是 A、B、C……」
赵茜奶声奶气地跟着我念。
忽地,我听见里屋传来妈妈和赵叔叔轻微的聊天声。
我天生听力好,所以能听到。
赵叔叔压低了声音:「延维要在咱家住多久?不会一直住下去吧?」
我妈:「就一年,他上了大学就搬走。」
赵叔叔:「我听说是因为延维出去谈恋爱,把那个小姑娘反锁在了家里,这才导致那孩子被人害死了。延维这娃太不负责了,咱可不敢把茜茜交给他带。」
我妈:「发生了这种事,估计延维心里也很愧疚。咱以后千万不要在延维跟前提了,这孩子从小就心重。」
听了这话,我多少有些不好受。
赵叔叔不喜欢我,他不想我待在他家。
这时,赵茜仰头看我:「哥哥,你怎么不教了?」
我莞尔一笑,继续带着她写:「茜茜,你喜欢哥哥吗。」
「喜欢呀。」
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哥哥也喜欢你。」
放心茜茜,哥会保护你,把亏欠安安的,全都补偿给你。
-30-
我不想再被至亲抛弃,住进妈妈家后,我就拼命地表现。
主动做家务、洗衣服,给茜茜交教写字……
妈妈夸我懂事,长大了,她说这些年对不起我,一定会好好补偿我。
赵叔叔对我挺好的,但我明白,只是表面的客气。
我曾看见他偷偷在裤衩缝了个兜,把存折和现金贴身携带。
我装作没看见,因为有些事你在意了,伤害的就是自己。
暑假快结束时,赵叔叔盘了个饭馆,打算和我妈一起做夫妻店。
我每天过去帮忙打扫卫生,和赵叔叔去二手市场买餐桌椅子,用小三轮运回来。
赵叔叔直夸我能干,奖励了我二十块钱。
没几天,小饭馆开张了。
赵叔叔手艺好,每天生意都很火爆,他和我妈两个忙得头脚倒悬,根本没空看管女儿。
正巧我还有几天开学,他们就让我照顾茜茜。
并且说好了,我喊她,她必须回应。
我决定三分钟内解决完大号,蹲下后喊了声:「茜茜,你在吗?」
「在呢哥。」
过了三十秒,我又一次喊:「茜茜?你还在吗?」
「在在在,哥哥你好啰唆呀。」
我摇头一笑,一分钟后,我喊:「茜茜?」
无人应答。
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来不及多想,我提起裤子就冲出去。
厕所外面没有人,茜茜不见了。
……
-31-
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袭来,我高声呼喊茜茜的名字,路过的行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里是少年宫,节假日人特别多。
我到处找,向路人打听有没有见到我妹妹。
没有。
茜茜像忽然从人间蒸发,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
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然后迅速跑到路边报刊亭,借老板的电话报了警。
三年前我太大意,回家后没看到安安,没有求证,自行揣测安安是被爸爸和马阿姨带走了,错过了营救她的最佳时间,更错过了看到真凶的机会;
这次,我不能再犯蠢了。
我忙给家里的小饭馆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我妈。
「怎么了延维?妈妈这边客人比较多,你长话短说。」
我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对不起妈,茜茜找不见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叫,我妈显然慌了,赶紧叫赵叔叔过来接电话。
赵叔叔到底沉稳,让我先别哭,问了我具体情况。
听见我说已经报了警,赵叔叔吩咐我,即刻联系少年宫的负责人,请负责人发动员工帮忙找茜茜,他和我妈很快就来。
挂断电话后,我立马按照赵叔叔说的去做。
没一会儿,警察就赶了过来。
在听我说明情况后,警察蹙起眉头,少年宫不远处就是车站,人流量大,时常会发生小孩走失和被拐的情况。
被拐……
如果茜茜被拐走,妈妈肯定恨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可以,一定要找到茜茜!
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赵叔叔给少年宫打了电话,说茜茜已经回家了,不用找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警察再三和赵叔叔确定了茜茜的情况,在收队前,他们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让我下次一定要注意,小孩绝对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乖顺地点头保证,心里犯起了嘀咕,茜茜是怎么回去的?少年宫距家起码二十分钟路程,她一个人走回去的?她是怎么办到眨眼间从厕所外面消失的?
带着这些疑惑,我匆匆赶回家。
刚进门,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32-
屋子里有些闷热。
茜茜躺在凉席上睡得正熟,我妈坐在床边,拿着大蒲扇给她扇凉。
茶几上摆着切好的西瓜和香烟,赵叔叔光着膀子,双手插在腰间,他看上去很不高兴,胖脸上的肉似乎都垂下来了。
在沙发上,坐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竟是吴叔叔。
许久未见,吴叔叔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明显日子不好过,穿的裤子上还有补丁。
「怎么回事?」
我大致猜出了点,望向我妈:「茜茜是怎么回来的!」
吴叔叔咳嗽了两声,说:「是我带她回家的,我看茜茜一个人在那里站着……」
「你这是拐带!」
我气得完全失态,梗着脖子:「怪不得我总感觉最近不对劲儿,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你在报复我,是不是!」
吴叔叔古怪一笑:「延维,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我攥住拳头,亲手揭开那道不愿提的伤疤:「你恨我那天把安安反锁家里,让你家那傻儿子有机可乘,侵害了安安!你恨我继母杀了你老婆!于是你就跟踪我,报复我!」
吴叔叔眼里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半晌没言语,直勾勾地盯着我:「所以呢延维,你把你妹妹照顾好了吗?」
我心里的火越燃越旺,走到赵叔叔跟前:「叔,咱报警吧,他这是拐带儿童!」
赵叔叔拿起一块西瓜,低头默默地吃。
我知道,吴叔叔百分之百和他们讲我坏话了。
「妈,你说呢?」
我妈皱着眉,摆了摆手:「算了吧延维,左右茜儿没丢,你又何必多事。」
「多事?!」
我气得头发晕:「你知不知道今天差点把我急死啊!我去警察局做笔录,就差把少年宫掘地三尺了,现在跟我说算了?!不行,我今天一定拉着他去派出所,咱们就让警察来评评这个理!」
我妈叹了口气:「老吴是好心,他还参加过茜茜的百日宴,肯定不会伤害茜茜。」
我打断我妈的话:「你怎么知道不会?他今天能拐走茜茜,明天就敢杀人!这种人如果不交到派出所,咱们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行了吧!」
我妈有些生气:「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都不计较,你在这儿较什么真!当年你爸那个混蛋往死里打我,跟前的邻居就是看热闹,谁都不来拉一把。是老吴踹开了门,把我救出去的,他们两口子晚上又陪我去的医院,这份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呢?
妈,所以你宁肯让自己儿女陷入危险,也要放过这个老混蛋?
这时,吴叔叔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我妈抬起头,强咧出个笑:「吴哥,留下吃个饭吧。」
吴叔叔看了眼我,又看了眼脸色不善的赵叔叔,笑着摇头:「不了,我还得给丹丹做饭呢。」
说罢,这老混蛋一瘸一拐地往出走,这两年他瘦了很多,背有些佝偻,活像一只被抽了线的虾子,着实可怜。
我不禁想起过去,吴叔叔比我爸都对我好。
是啊,妈妈说得对,何必对一个可怜人苦苦相逼呢。
我准备送送吴叔,路上和他好好聊一下,看能不能解开他的心结,冤家宜解不宜结。
走到门口的吴叔仿佛感应到似的,忽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对我阴森森一笑:「延维,咱爷以后还会见的,不用送了。」
我莫名打了个寒战,恐惧油然而生。
-33-
晚上,赵叔叔和我妈在里屋吵了一架。
话里话外怨我没照顾好茜茜,以及气恨吴叔叔私自带走他女儿。
我平躺在小床上,望着低矮的房顶,心乱如麻。
吴叔叔走之前的话什么意思?以后会一直缠着我吗?
吱呀声门响,我妈从里屋出来了。
「还没睡呢。」
我妈的声音很轻,走过来坐到床边,给我手里塞了个油桃。
我心里一暖,靠着妈妈,咬了口桃子,低声说:「那个吴叔叔……」
「你别怨他。」我妈叹了口气,「老吴现在性情大变是有原因的,前段时间,吴哲让车撞死了。」
「什么?」
我惊讶不已,桃子掉了都不知道。
我妈眼眶红了:「你卫阿姨走后,家里就靠老吴一个人撑着。他既要上班,还要照顾一双儿女,那天没看住吴哲……哎,据说吴哲又出去找妈妈,被车给撞没了。」
我心里一阵黯然,怪不得吴叔叔精神不太好。
「妈,明儿我想拿点东西,看看吴叔叔。」
我妈点了点头:「你是大人了,自己看着办吧。」
话锋一转,我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我,似有话说。
「妈,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妈欲言又止,开了口:「延维,你要不回你爸那里去吧。」
我头嗡地炸开,急道,「为什么?妈妈你又不要我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气我今天弄丢了妹妹。可妹妹是吴叔叔带走的,又不关我的事。」
「儿子,你先听我说。」
我妈语气温柔:「是这样,你看,我和你赵叔的小饭馆刚开业,特别忙。过几天你也开学了,那茜茜就没人照顾了呀。你赵叔把他父母从乡下接来了,可咱家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住不下啊。」
我的心一分分凉了下来,妈,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会乱瞟。
「妈,我不想离开你。」
我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如果觉得挤,可以在外面另租一个房子,房租我来出。我可以问我爸要钱。」
我妈冷笑了声:「你爸现在和那只野鸡正打得火热,舍得给外人花钱?」
气氛忽然降到冰点,我和我妈谁都不说话。
这时,里屋传来赵叔的一声咳嗽。
我妈抿了下唇,没敢看我:「那就这样决定吧延维,明天妈妈送你回去。」
说罢,她困得打了个呵欠,准备离开。
我抓住她的腕子,含泪看着她:「妈,是赵叔让你送我走的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
「儿子,你误会了。」
我望着她:「那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啊。」
终于,我妈无奈地说:「延维,当年我跟你爸,受了多少苦你看在眼里,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男人,我想抓住他。
「妈和你赵叔结婚这些年,从没有拌过一次嘴,可自打你来后,我们吵过很多次。
「就当妈求你了,回你爸那里去吧,以后如果想妈了,可以过来探望我。」
我松开她:「不用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我妈低头抹泪,「对不起儿子。」
大概失望攒到了极点,心和情就全冷掉了吧。
我深呼吸了口气:「妈,虽然你和我爸离婚了,但你也应该尽你做母亲的责任。过去你不管我,我不怨你,但从今天起,你每个月都要给我生活费,直到我十八岁为止。」
我妈像看陌生人一般看我,一脸的震惊,半晌说了句:「你还真好意思张口,你比你爸更贪婪!」
-34-
说我贪婪?
那你们生而不养,又算什么。
你们各自有了新家庭、新配偶和新的子女,毫不思考地丢弃了我。
爸爸妈妈,你们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垃圾,可我不想当垃圾。
亦舒在《喜宝》中写过,「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所以,相同的话我给我爸也说了一遍。
我告诉他,你可以不养我,但你得给我钱,我要念书,要活下去。
如果你们不给,那我就去报警,起诉你们。
我现在还未成年,咱们就看看,到时候法律站谁这边。
意料之中,我爸又一次打了我。
可这次,我没有忍。
我先验伤,后报警,他被拘留了。
和解?原谅?
可以,我要抚养费。
真讽刺啊,这么多年以来,爸爸妈妈第一次和平地坐下来商量。
因为当年离婚,我爸是过错方,所以他支付我高三的学杂费,我妈则支付我的学校住宿费。
至于每个月的生活费,我爸掏 100,我妈掏 80。
我要求一次性支付。
他们欣然同意,他们太忙了,没空也不想见我。
无所谓。
我清楚地知道,现在他们不会给我任何东西,将来更不存在给,所以我只能靠自己。
我比以前更加用功苦读,每天只吃两顿饭,剩下钱买更多的习题。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唯一让我心乱的是,我在学校附近见过好几次吴叔叔。
-35-
那天放学,我在报刊亭买书,看见他躲在电线杆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并不是我怕多心,有一次我出去买午饭,我确确实实地看到且听到他跟同学打听我。
「请问你认识祝延维吗?」
「哦,他是全年级第一啊,那他在几楼?哪个教室?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真的有些怕了,因为他和当年的马阿姨太像了。
不论是精神状态还是神出鬼没,都很像。
他中年丧妻丧子,受了很大的刺激,我是真怕他对我做什么。
我去派出所报过警,警察叔叔也确实去他上班的地方了解过情况。
这时候,他又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赌咒发誓他没跟踪过我。
而我之所以曾看见过他好几次,是因为一中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由于他确实没对我做什么,所以警察也只能以劝说安慰为主,让他看开些,和女儿吴丹丹以后好好过日子。
高考即将来临,我无暇顾及这个人。
备考后期,我几乎吃住都在学校里。
考前填报志愿,我根据自己的模考成绩,填了 X 交大。
高考的时候,无人接送我,可能吃坏了东西,答卷的时候肚子有点疼。
后来成绩出来了,比估的少十多分,但也顺利录取了第一志愿。
学校特意为我定制了红色横幅,挂在学校外面的围墙上,这是恭贺,也是种宣传。
我爸妈也是熟人告知,才知道我考了全校第一,全市第三。
他们想要包酒店给我庆祝。
我拒绝了。
因为整个暑假我要打工赚钱,再者,我还不了解他们?
说是庆祝,其实还是为了收礼金。
他们见我态度决绝,也没有勉强,给我封了个红包,祝我前程似锦。
2005 年 9 月,我十七岁了,正式成为交大的本科生,学的专业是机械工程。
大学开阔了我的眼界和认知,是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
我依旧在半工半读,由于未成年,能选择赚钱的方式少且难。
在第一学期结束的那天,我竟在大学校园里见到了吴叔叔。
……
-36-
我十分确信自己没看错,他在图书馆外面,扒着玻璃往里面瞅。
大学不同于高中,这已经是个小社会了,不能找保安和导员,不能把事闹大……我不想这里的任何人知道几年前发生的事。
我尽量宿舍教室两点一线,过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发现吴叔叔,我这才恢复正常的生活。
本科学习了半年,我陷入了迷茫和纠结。
现在这个专业,是我当初选的王牌专业,但并不是我喜欢的。
要继续痛苦地读下去吗?
我考虑了两天,决定退学,复读一次。
在正式办理退学前,刚满十八岁,我回了趟老家办手续,把户口迁了出来。
我爸起初还不太愿意。
那个发廊妹却很赞成,她巴不得我赶紧从我家户口本上消失,这样将来我就不会和她的孩子抢我爸的财产。
一切都办得很顺利,我在本科工读期间,曾找了一个差不多的高中。
我找到校长,说明了自己的意愿。
校长纳罕,我年纪这么小就考上交大,家里同意我退学吗?
我微笑着说,我已经成年,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最后校长问我:「复读再高考,你想读什么专业?」
我毫不犹豫地说:「学医。」
-37-
我曾问过自己,为什么学医,是不是和安安有关。
多少有点关系吧。
安安那么小,却得了那种病……哎,是我没照顾好她。
我退学复读的事,没告诉任何人。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我比之前高三更努力。
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杂事,我全身心投入复习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次年我考取了全国前几的大学,选择了临床医学。
在我彻底与过去切割,几乎淹没于尘烟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常冬婷,我小时候的邻居。
当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我,厌恨我,抛弃我。
唯有她,给我撑了一把伞。
而今她已经小有名气了,在好几部古装剧里演戏,演的是女主角的少年时期。
有了星光,小冬婷变得更闪亮动人了。
至于我。
没有原生家庭的腐蚀,我的路走得更坚定。
在硕博期间,我选择了整形外科学作为研究方向。
无他,心结是一回事,但面包是另一回事,将ṭū́⁹来医美整形,势必是非常赚钱的行业。
我早都受够了过去那种寄人篱下、低头乞讨的狗日子!
……
-38-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
倏忽之间数年过去,毕业后我去了同门师兄开的美容整形医院。
在师兄的支持下出国深造,师从 H 国整形泰斗,回国工作后渐渐成为医院的王牌医生之一,有了一定的名气。
没多久,我就实现了经济自由,买了高档小区的大平层,过上了优渥的生活。
十几年来,我说做到,与那对厌恶我的父母彻底切割,没再联系。
因为,没必要。
-39-
转眼间,到了 2018 年。
今天 2 月 11 日,再有几天就过年了。
做完手术后,我浑身疲惫。
手机响了,一个上市公司的高管朋友叫我打高尔夫球。
我实在太累,就给推了,谁知躺下又睡不着。
百无聊赖之际,便拿起手机刷微博,不知不觉就刷到了常冬婷。
她现在已经是比较出名的演员了,有出圈的代表作。
不过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永远不缺新鲜漂亮的面孔,她这两年不温不火的,之前在一个访谈节目上说有结婚的想法。
刚才她发了,微博,一张自拍,一张饭菜图,配了文字:【老爸做的饭,真香~】
我点开她的照片,放大看。
她挺美的,颅面比例协调,面部正中矢状轴对称性佳,眉弓-眶上缘骨性支撑饱满,与额部过渡平滑……
我嗤笑了一声。
这是她的静态精修照,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如果能见得到真人,近距离观测就好了。
想到此,我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手机号,犹豫了几秒,打了过去。
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自动麻将桌哗啦啦的洗牌声。
「刚才就该碰九条来着,喂,谁呀!」
隔着屏幕,我仿佛都能闻到浓郁的烟味儿和汗臭。
我往手上涂了些酒精凝胶,来回搓手消毒:「爸,是我。」
「嗯?你叫谁爸,妈的诈骗吧。」我爸似乎急着打牌,「等等,二条杠。」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嗯,熟悉的ṱůₗ声音,熟悉的出口成脏,这就是我爸。
几秒后,我爸电话打来了。
「你刚才叫我爸,你是……延维?」
我淡淡嗯了声。
我爸怒了:「他妈的,老子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你现在在哪里?结婚了没?在做什么工作?」
我看Ţũₒ了下腕表,马上要开会了。
「爸,过两天我回来。」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40-
两天后,我回到了老家。
我爸现在住在单位集资盖的单元楼里,房子不大,只有八十多平。
他和那个发廊妹几年前离婚了,人家另找了个年轻的,把孩子都留给了他。
他倒是还想再找个老婆,可没那么傻的女人被他骗。
两个女儿,大的上初中,小的五年级,要是嫁给他,伺候完老的还得伺候小的。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物价涨,他的工资却没涨多少,而且他也快退休了,又老又穷,傻子才跟他。
我爸对我的态度,比电话里好多了。
还记得刚才我按了门铃。
他打开门后,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你是……延维?」
紧接着又发火:「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你他妈的还晓得回来。」
在上下打量了一圈我后,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的车钥匙上,明显眼睛一亮,笑着侧身:「快进来,外头冷。」
我坐在沙发上,略扫了眼四周,这房子里最新的家具,大概就是客厅那张自动麻将桌了吧。
我爸双手端着茶杯过来,扭头往阳台那边看了眼,笑着问:「你开的车是宾利啊,不便宜吧,借别人的?」
我接过茶:「我自己的。」
我爸追问:「买二手的?」
我笑笑没说话。
我爸眼睛微瞪:「难道新车?!」
我抬眸朝前看,卧室门口站着两个小女孩,长得挺清秀的。
「你们好。」我礼貌地打招呼。
两个小女孩有些腼腆:「哥哥好。」
我爸赶紧介绍:「这是你两个妹妹,大的叫祝娜,小的叫祝康,她们今年……」
「初次见面,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我从行李箱中拿出两台未拆封的新款 iPad,放在茶几上,又各自给了她们一千块现金红包。
我爸看见钱,眼睛都直了:「太破费了延维,两个小丫头片子,给她们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你留着将来买房子。」
我爸试探地问:「你开这么好的车,房子应该买了吧。」
我没接这话茬,笑着问他:「我这么多年没出现,你的老同事、老朋友们都没问问?」
我爸嗔怨道:「你说你这孩子,怎么都不给爸打个电话呢,你知不知道爸多担心你……」
我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爸,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爸愣了下,眉飞色舞:「他们问起,我就说你跟你妈那边呢。后头你老不回来,那些邻居拐弯抹角地打听是非。爸记得你当年高考考到了交大,我还专门查过哩,交大是军工还是工业大学,反正我就说你参加国家保密工作了,在部队上呢。」
我被我爸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逗笑了。
我爸探过身子问:「阿维,看你现在这么阔,当官了吧?一把手还是二把手。」
我手指轻轻点着膝面:「爸,我是医生。」
「啊?」我爸愣住,「我记得那年你报的是什么机械工程专业,难道我记错了?」
我眉一挑:「没记错。只是我后面退学了,又读了一遍高三,报考了医学。」
我爸的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了。
他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震惊,谁知被呛到了,咳嗽得脸红脖子粗。
末了,他叹了口气:「那时候你那么小,又没什么钱,肯定很不容易吧。」
我端起茶闻了下。
如果是小时候,我肯定会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要我?我进门这么久了,你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父亲,还会问儿子说一句,你不容易吧。
没必要。
17 岁时我就明白,其实没必要渴望父母之爱。
期待得越多,失望越大,最后消耗的还是自己。
所以,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行吧。」
我懒得再和他扯这些闲篇,直接问:「爸,你和从前斜对门住的邻居常叔叔联系着吗?」
我爸想了片刻:「常叔叔,你说的是常伟吧。他去年刚办了协理,内退了,偶尔和我们这些老同事打两把麻将,喝个酒。
我爸满脸的羡慕,语气酸溜溜的:「人家女儿现在是大明星,给老常两口子买了大房子。欸?你问老常做什么。」
我笑道:「我是常冬婷的粉丝,想找她要个签名,合个影。」
-41-
我爸给常叔打了个电话,常叔很高兴地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他们老一辈同事之间的关系,都比较要好。
去后,常叔亲自来小区门口接我们。
我爸大剌剌往人家家沙发上一坐,滔滔不绝地和常叔常婶炫耀:
「我儿子,B 大毕业的博士,现在是可有名的医生。
「回来给我买了好酒,给他两个妹妹一人一台电脑。
「他那辆车两三百万呢,他一年挣的钱比明星都多呢!」
常婶不动声色地刺他:「不对呀老祝,你不是一直说延维从事的是国家保密工程嘛,怎么又成了医生。」
我爸很自然地吹牛:「孩子选错了专业,后头跟我商量后退了学,重新复读考试。那时候我怕影响他学习,就跟大家说他还是以前的专业。」
常婶有些阴阳怪气:「我同学的儿子也是医生,一个月撑死一万多工资,去年贷款买了辆三十万的车,延维的宾利……」
常叔拉了下妻子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
「妈,延维哥很厉害的。」
常冬婷忽然开口,「圈里不少大花、影后和流量小生都找他做过项目,他的号一般人还挂不到,得找关系。」
果然,常妈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常冬婷就坐在我斜对面。
果然本人和静态精修图差了些,但也很美了。
她化了淡妆,头发松松挽起来,穿了件红色修身针织衫,既能勾勒身材,又显气色。
原来,她也知道我。
「延维哥,好多年没见了。」
常冬婷笑得温婉,主动冲我伸出手。
我回以微笑,准备去握她的手,「是啊冬婷,好久没见了,你都成大明星了。」
就在这时,常冬婷身边坐着的女孩抢先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延维哥,你还记得我吗?」
我打量女孩,微胖清秀,一身的名牌,眼里透着股狡黠。
「恕我眼拙,你是……」
女孩笑道:「我是高小欢哪,小时候住你家隔壁的隔壁。」
-42-
高小欢。
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十几年前的形象与现在重叠。
她和常冬婷小时候关系就很好,安安经常追在她俩身后。
还记得当年调查安安的死因,警方带吴哲重返现场后,高小欢拉着常冬婷找到警察,提供了一个小线索。
吴哲这个猥琐傻子爱掀小女孩的裙子,还爱躲在女厕所外偷窥。
「原来是小欢哪,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得了。」
我与她握了握手,迅速松开。
高小欢一手挽住常冬婷的胳膊,另一手托腮,「延维哥这么厉害,学历高又长得帅,肯定很挑,你老婆得多优秀才配得上你呀,她肯定也是名校毕业的吧。」
我笑道:「我目前单身。嗯……我觉得将来的伴侣并不一定要学历多高,与我志趣相投,有共同语言就好。」
高小欢笑容更霁,头倚在常冬婷的肩上:「那你觉得我家婷婷怎样?你专门来家里,是不是想追她?追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巴黎呦。」
常冬婷蹙眉:「小欢,越说越离谱了啊。」
我莞尔:「我们医院的护士长是冬婷的粉丝,这次我回家过年,想着我爸和常叔是老朋友,就来叔叔家拜访一下,看能不能托叔叔阿姨要一张冬婷的签名。我运气不错,冬婷居然回老家了。」
常冬婷笑道:「要签名照吗?这个容易,我这就……」
「延维哥,你不是整形医生嘛。」
高小欢不动声色打断常冬婷的话,身子凑前些,「我的鼻子有点塌,延维哥你帮我看看该怎么做?做个鼻综合要花多少钱呀,还有你们医院能不能做抽脂?」
常冬婷嗔道:「延维哥休假呢,你要是想 do 脸,等他上班后挂号预约去。」
高小欢哦了声,打开微信的二维码,递过来:「延维哥,能加一下我吗?完了我想跟你细聊聊。」
我递给高小欢一张工作名片:「你有什么疑问,到时候打上面电话咨询就好。」
顺手,我又给常冬婷递了一张。
高小欢悻悻地撇了撇嘴,嘟囔了句,「延维哥比明星架子还大,咱们老邻居都不给加微信。」
忽地,她诧异地望向我:「为什么名片上的名字是祝向阳?这不是你的名片吗?」
「是我的。」
高小欢更惊异了:「延维哥,你改名字了吗?什么时候改的?」
「复读那年改的。」
我看了眼我爸,他正好与我对视。
估计是怕人发现什么,或者问他什么,他赶紧端起茶喝。
高小欢不依不饶:「延维多好听哪,为什么要改成向阳?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看向常冬婷。
她目光盈盈,低头若有所思。
我淡淡笑道:「我爸找高人算过,这个名字旺我。」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我顺利拿到了常冬婷的签名照,便和我爸告辞。
高小欢说天色不早了,请我捎她一段。
-43-
车内暖气很足。
我爸刚和常叔喝了几杯,这会儿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我瞄了眼后视镜,高小欢正拿着手机整理妆容,她偷偷地左右看,摸了又摸座椅,那样子,就像一个想要偷吃糖的小孩。
在她腿边,放了好几个奢牌纸袋,有包、鞋还有护肤品,得有小十万的样子。
高小欢家庭一般,不像她能消费得起的。
「这个牌子的面霜修复效果不错,咱们市里也设专柜了?你哪个商场买的。」我随口问了句。
高小欢挑眉:「是婷婷送我的啦。」
我微笑道:「她对你很好啊。」
「那当然了!」高小欢一脸的得意,「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说着,高小欢胳膊撑在座椅上,身子朝我探过来,襟口微开,露出若隐若现的乳沟。
「延维哥,婷婷给我争取到一个小配角,年后就开机。」
高小欢有些苦恼:「我有点不自信嗳,我感觉我的眼睛有点小,要不要开个眼角?脸也有点肉嘟嘟的,听说拔牙能瘦脸?还是说要打瘦脸针?」
我打了个转向灯,左转抄近路:「其实你真挺好看的,不用大整,微调一下就行。」
高小欢忙问:「那会不会很贵?」
我笑着点头:「这是个看脸的时代,给自己投资是值得的。我认识一个姑娘,出身普通,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她让爸妈卖了房给她做整容手术。很多人骂她有病,要逼死父母,可做完脸后,她整个人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很快认识了一个富二代,现在结婚后当贵妇,给家里换了更大的房子,每天日常就是买买买。有个词叫逆天改命,说的就是她。」
高小欢一脸神往:「这个姑娘是你给做的脸吗?」
我笑笑,没给她答案。
「到了小欢。」
我把车停好,扭头温声说:「路上小心。」
刚送走高小欢,手机来了一条朋友添加申请,备注——常冬婷。
我莞尔一笑,通过了申请。
-44-
晌午下了点雪,有点冷。
前面的松树下,站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样貌,但那双杏眼明亮好看。
我大步走过去,把刚买的热橙汁递过去:「等很久了吗?」
常冬婷接过饮品,双手捂住取热:「没有很久延维哥,刚来几分钟而已。」
「我爸喝醉了,吐了一地,我帮他收拾来着。」
我抱歉地耸耸肩,柔声问:「要不要出去吃饭?」
常冬婷摇头,笑道:「好多年没回来了,咱们去家属区走走吧。」
雪粒坠落,脚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天将黑未黑,与雪一同勾勒出一幅孤寂的画。
家属区还和记忆中一样,只不过房子大多数都空了,整个七层只零星住几家人。
我和常冬婷并排走着,静静听雪落的声音。
常冬婷轻叹了口气:「以前觉得家属区好大,每一层住好多人,现在感觉怎么这么小。」
我柔声道:「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常冬婷喝了口橙汁:「延维哥,那会儿你送小欢回家,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我实话实说:「她想整容,但好像没钱。」
「呵。」
常冬婷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走着走着,我们走到了六层。
常冬婷取下口罩,指着其中远处一间黑乎乎的屋子,欢喜道:「我家在那儿!」
转而,她扭头看向面前这间破旧残败的屋子,脸上一片悲戚:「记得这里以前是小卖部,吴叔叔家开的。当年卫阿姨死后,也不知道吴叔叔过得怎么样了。」
我叹了口气:「我听我爸提了嘴,卫阿姨死后,吴叔叔照顾不来两个孩子,吴哲被车撞死了。」
「啊?」常冬婷惊得睁大了眼,捂住嘴,「死,死了?」
我点了点头:「当年都在传吴哲奸杀了安安,吴丹丹在学校备受欺凌羞辱,跳过一次楼。」
常冬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她,她也死了?」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地笑了下,松开我:「我是说,小时候和丹丹姐玩得也很好,听到她跳楼的消息,就很不敢相信。」
我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根烟:「介意吗?」
常冬婷伸出手:「给我也来一根吧。」
打火机咔嗒一声,照亮方寸。
我狠抽了口烟,叹道:「丹丹没事,幸亏被同学发现了,后面吴叔叔给她转学了。」
「那就好。」
常冬婷两指夹着烟,没抽,轻声问:「那吴叔叔呢?」
我望向那间黢黑的屋子:「吴叔叔接连遭受打击,精神有点问题了。当年的确是我的错,把安安反锁在家里,害得她被杀……吴叔叔觉得我是原罪,三番四次找我的麻烦,他故意拐走我妹妹赵茜,挑拨我妈和我的关系。」
常冬婷惊得捂住嘴:「竟发生过这种事?!」
我苦笑:「都过去了,他也是可怜人。严格论起来,是我的错,我愿一生为安安赎罪。当初复读学医的初衷,也是因为安安。」
天彻底黑去,我们看不清彼此。
半晌,常冬婷轻声问:「延维哥,你觉得凶手是吴哲吗?」
我将冷掉的烟蒂丢在地上。
「不知道,最关键的证物,我家的第四把钥匙没找到,还有锁子上的半枚指纹未查清。安安身上虽然留下诸多吴哲的痕迹,但吴哲并不会开锁,也就是说,安安被别的什么人从我家带出去了。而当时虽然是工作日,很多职工都上班去了,但也有些人在家待着。那人带走安安,没闹出大动静,说明,安安认识他。」
常冬婷手揣进兜里,冷得微缩起脖子:「是啊,你推理得很有逻辑。这大概也是当年没有逮捕吴哲哥的原因吧。」
我望着不远处的七层,笑道:「都过去了。我觉得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我手按在女人肩上:「冬婷,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名字改成祝向阳?」
常冬婷对我笑道:「因为你曾说过,即便是背阴处的小草,也要努力向着太阳而活。」
「对。」
我拂去她帽子上的雪:「走了,我请你吃烤肉。」
「嗯。」
-45-
第二天我离开了。
走之前我爸百般挽留,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父子兄妹团圆,就在家里过年吧。
我说医院还忙着,况且除夕对于我来说,和平常的某一天没什么分别。
我爸见我去意已决,就提出他想带两个小女儿去我工作的城市转转,就当旅行过年了。
真的,他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我拒绝了,告诉他我很忙,非必要还是少联系为好。
其实我不怕他来医院找我,也不怕他耍无赖闹。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既然敢回来,就不怕他缠。
总体来说,这趟回老家之行,还是很愉快的。
我与少年时的邻居妹妹联系上了。
我和冬婷,怎么说呢?
因着小时候认识,再加上现在圈子和财力基本属于同一阶层,所以能聊的话题比较多。
后面一起出去吃了几次饭,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成年人嘛,没那么多扭捏,喜欢就睡,不喜欢就分开喽。
只不过她是公众人物,和我商量了后,暂时决定不对外公开。
这样也挺好。
4 月份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稳定下来了。
总之我们很和谐。
但美妙的生活中,总有一些小插曲。
高小欢来医院了,她想做几个比较大的整形手术,要刷冬婷卡里的钱。
我在进手术室前,给冬婷发了消息:
【小欢要刷你的卡,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知道吗?】
发完后,我就关了手机。
手术五个小时。
出来后助手告诉我,冬婷早就来医院了,在我办公室等着。
-46-
我的办公室配了一个单独的休息间,有卫生间和厨房。
早年忙于学业,导致胃不太好,再加上我有洁癖,不想在外面吃饭,大多数是助手做,偶尔也会自己做。
等我推开休息间的门时,闻到一股饭香味。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花瓶里插了白色郁金香,很简单也很温馨。
冬婷穿着衬衫和蕾丝裙,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从柜子里取出毯子,轻轻给她盖上,谁知惊醒了她。
「唔——」
她揉着惺忪睡眼,声音软绵绵的,「昨晚手术了?」
「嗯。」
我坐在她身边,将她挡在脸上的头发往边上拨去,轻抚着她的胳膊:「怎么穿这么单薄?」
冬婷小动物似的伸了个懒腰:「在拍戏啊,没办法。」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起身:「我给你做了饭,你忙了一天饿坏了吧。」
我微笑着把她按在沙发上:「还吃什么呀,饭菜早都凉了。」
「凉了啊。」冬婷胳膊勾住我的脖子,「咱们出去吃吧,我好累,晚上运动完还要做皮肤管理,懒得再做饭了。」
我嗯了声,脱掉外衣,挤进毛毯里,与她一起躺进毛毯里。
「婷,高小欢刷你卡的事……」
冬婷用嘴封住我的唇:「别提这个倒胃口的女人。」
一时间,我们都没说话,享受着这静谧的二人时光。
我紧紧抱着她,头埋进她的脖颈间,轻嗅她身上好闻的淡淡玫瑰香气。
半晌,冬婷叹了口气:「别管了,她要刷就刷去吧,又没几个钱。」
我亲了下她的头顶:「手术和平时的医美项目,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加起来,接近七位数了哦。」
怀里的女人哼唧了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嘛,想要变美,我帮她实现梦想呗。」
我抚摸着她的背:「去年年前我送她回家,看见她拿了一堆奢牌东西,说是你送她的。婷,你是不是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冬婷没说话,她忽然坐起来。
「我确实有把柄在她手上。」
我侧躺着看她:「是什么?」
冬婷眼睫颤动,脸色稍有些发白。
我手覆上她的脸,「怎么,你违法了?」
冬婷身子一抖,立马摇头。
沉默良久,她推开我的手,盯着我说:「延维哥,我不是个好女人。小欢手上有我的性爱视频。」
我嗤笑:「原来是这。」
冬婷拳头攥起:「我不止和一个男人的。还有,我曾当过一个知名导演的小三,他妻子是很厉害的制作人,如果我的视频和照片被公开,我的名声会臭,还有我努力经营了十几年的事业,全都会完蛋。」
她冷静地看着我:「所以延维哥,你还会喜欢我这种女人吗?你怕了吗?」
「怕什么。」
我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个更坏的人。」
冬婷一愣:「什么?」
我坏笑:「我说,我以前的私生活比你还乱。所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47-
经过这晚的坦白,我和冬婷的感情更深了。
我们都曾有不堪的过去,都像暗处的小草,也都拼命地往阳光处生长。
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
冬婷说,她已经和高小欢讲清楚了,这是她最后一次给钱。
如果高小欢还威胁,那么她选择退圈,反正她遇到了可以养她一辈子的男人,哪怕她塌房,也有人替她赔违约金。
我也出面和高小欢谈过。
大家都从小认识,这样做真的没意思。
我承诺小欢,会尽全力给她整容,也会介绍一些优质多金的男人给她。
到此,高小欢这个隐患算是稳住了。
年底的时候,我和冬婷决定回家见父母,商量婚事。
她爸妈对我很满意,毕竟我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也算知根知底。
而我爸那边,嗯,不用考虑他,结婚那天他按时出席就行。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进发,可每当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总会出现意外。
我给一个患者做隆胸手术,谁知她在术后感染引发脓毒症,抢救无效死亡。
这是医疗事故,我会吃官司,严重的话,可能会被吊销执业证书。
院长给我放了假,让我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可是,我怎么能静下心休息?
从业这么多年,我从未经历过这么严重的事故,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的手中流逝了啊。
一时间,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还对可能到来的严重惩罚感到恐惧。
我把自己封闭起来,谁都不见,手机关机,谁都不联系。
我整天酗酒,醉生梦死了三天三夜。
在第四天,我开了机。
果然,无数未接来电和信息。
有一条是院长发来的,让我别担心,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是患者自己偷偷用湿毛巾擦洗,导致了伤口细菌感染。
患者本身免疫力低下,抗感染能力比较弱。
院方已经与家属商量妥当,会赔偿一定的金额,这事就算过了。
我松了口气,这时,冬婷打来了电话。
「你还好吗?」冬婷哽咽着问。
我忽然想吓唬一下她,故意惆怅道:「恐怕,我要失业了,还要卖房卖车给人家赔偿。哎,怎么办呢。」
电话那头,冬婷压着声哭。
半晌,她说:「延维哥,咱们结婚吧,我养你。」
-48-
我和冬婷在 2018 年年底结婚了,我们都不是爱喧闹的人,于是简单举办了个婚礼,邀请了一些关系比较好的亲友,见证我们的幸福。
次年,冬婷生了个女儿。
我给女儿取名祝晴,乳名小玫瑰。
因为我的女儿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的一生由我守护,她不用经历坎坷,一生都会顺遂平安,沐浴在暖阳晴天之下。
我经常在网上刷到,穷人乍富后,会出现报复性消费。
缺什么,补什么。
我想,我也是这样。
我的童年没有爱,我便把所有的爱给她。
我有重度洁癖,但她喜欢小猪佩奇,特别想要养,我就给她买了只宠物猪,每天捏着鼻子打扫猪的吃喝拉撒。
还记得当年安安死后,马阿姨一夜白头,痛苦到崩溃。
说实话,我不懂这种感情。
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有谁敢伤害我的小玫瑰,我一定会杀了他。
冬婷看我这么宠女儿,有时候都吃味,说我不爱她了。
怎么会。
一转眼,我和冬婷结婚五年了。
我们的小玫瑰也四岁了。
我问女儿生日有什么愿望,她说想去迪士尼乐园玩。
满足她。
-49-
我提前安排好手术日程,特意空出一个周,带妻女出国度假。
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小玫瑰依旧精神满满。
女儿长得像个洋娃娃,大大的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密,像两把展开的小扇子。
她穿着爱莎公主裙,张开手臂,朝我跑来:「爸爸背我。」
我立马蹲下,把我的小公主背起来,跟她打商量:「咱们过一会儿坐车车,好吗?酒店好远的。」
「不要。」
女儿小身子贴在我背上,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背回去。」
我无奈一笑:「好,爸爸背。」
冬婷拍了下女儿的小屁股:「越发娇气了,自己下地走。」
女儿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赌气似的头扭到一边。
我笑道:「没事儿,她才几斤重啊,孩子今儿玩累了,我背她走。」
冬婷笑着嗔:「你真把她惯坏了,不能这么宠。」
「是是是,遵命,咱们家是虎妈猫爸。」
我知道,其实冬婷比我更疼孩子。
她正值事业上升期,停工三年,专门在家照顾小玫瑰。
「老公,小玫瑰后半年要上幼儿园了。」
冬婷拧开保温杯,给女儿喂了些水,她依偎在我身边,「其实她去年就该进园的。」
我担忧道:「我担心她被人欺负,我小时候上幼儿园就被那些大孩子打过。要不咱们请家庭教师,在家里给她教。或者我亲自上,我就不信我一个名校博士,还教不会个小孩。」
冬婷笑着打了下我,「你也太夸张了。小玫瑰渐渐大了,要锻炼着和人交流交往。」
我撇撇嘴:「万一有臭小子占她便宜呢。」
冬婷扶额:「真的跟你沟通不下去了。就这么决定了,后半年送她去幼儿园。」
我们俩正说着话,小玫瑰忽然轻轻地问:「爸爸妈妈,你们以后会死吗?」
我和冬婷相互望去,皆有些震惊。
冬婷摩挲着女儿的小脑袋:「宝宝,谁给你教的这些话,是不是孙阿姨?」
孙阿姨是我家的保姆。
小玫瑰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感觉到后背一片湿热,应该是女儿哭了。
「怎么了宝贝?」我忙把孩子放下,蹲到地上,凑近了看她。
小玫瑰眼睛水汪汪的,蓄满了泪,「我看《哈利波特》呀,哈利的爸爸妈妈死了,他好难过的。」
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放心,爸爸妈妈不会死,还要看着宝宝长大呢。」
小玫瑰望着我,「可是我长大的话,爸爸妈妈就会变老,孙阿姨说人老了就会死,我不要你们死,我不要长大了,我要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说着,小玫瑰竟嘤嘤哭了起来。
她一哭,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只得搂着哄:「爸爸妈妈不会死,永远爱宝贝,陪在宝贝身边。」
嗯。
小玫瑰以后还是看动画片吧。
还有,这个孙阿姨得开除了。
-50-
原以为小玫瑰会哭着闹着不去幼儿园。
可实际上,孩子的接受能力远超我想象,每天开开心心地背着小书包上学,她喜欢和小朋友们玩,喜欢会跳舞的老师。
反倒是我和冬婷,着实焦虑难过了一段时间。
新雇的保姆张姐话少体贴懂分寸,比以前的那个强多了。
日子就这样,简单幸福地度过。
可越美满,我心里的不安越强。
我想先让小玫瑰休学半年,冬婷这次真恼了,说我疑神疑鬼,她让我休息几天,说我工作压力太大了。
或许吧。
我打算忙完这阵子,再带妻女度个假,顺便给小玫瑰转学,离我工作的地方更近些,我也能安心。
下午,我刚准备开车回家,保姆张姐的电话忽然来了。
「先生,出事了!」
张姐慌慌张张的,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头嗡地炸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哭了,深呼吸,别紧张。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张姐哭道:「今天我接小玫瑰放学,她要去买贴纸。谁知我刚带她下到地下停车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老头,一把夺走小玫瑰,拿刀抵在孩子脖子上。」
我第一反应是医患纠纷,孩子被患者或其家属报复了。
「我女儿被他带走了吗?」我的手都在抖,「那人有没有伤害小玫瑰?你看清那人的长相了吗?」
张姐抽泣着说:「他,他把小玫瑰强抱到了一辆小轿车上,我忘记他啥样了。」
我真的要被这蠢货气死了,「报警了吗?」
「没有。」张姐很慌,「那人不让报警,对了!」
张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个老头说他姓吴,您认识他,他给我丢了一个信封,让我交给祝延维。先生,祝延维是谁啊。」
仿佛一盆冷水,浇到了我头顶。
原来是他。
-51-
我以最快速度赶回家。
玄关的地上放着些未打开的购物袋,此时冬婷坐在地毯上,衣服都没换,显然是正逛街时被张姐的电话叫回来了。
她头发凌乱,妆哭花了,手捂住心口大口喘息。
而在茶几上,赫然放着一张纸。
「张姐呢?」
我快步走过去,拿起那张纸。
冬婷手捂住脸:「我给她放了两天假,让她签了保密协议,先回去了。」
我问她:「张姐看过这张纸吗?」
冬婷摇头:「没,这张纸装在信封里头,她没敢看。」
冬婷尝试了几次,腿软站不起来,她身子抖得厉害:「老公,是吴叔叔!吴哲的爸爸!他有什么冲大人来啊,欺负小孩子算什么!」
我迅速浏览了纸上的内容,上面字不多,写了一串地址,以及短短两行字。
【单独来,我等着!】
-52-
我和冬婷再三商量,没有报警。
一则,绑架小玫瑰的是曾经的老邻居老熟人;
二则,冬婷是公众人物,万一消息被不良媒体泄露,小玫瑰恐怕会陷入绝境。
我们夫妻两手准备,冬婷去取了现金,我则准备了一支几毫克就能丧命的针剂。
下午 18:30,我们驱车前往指定的地点。
这是一个城中村的老破小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 19 号楼四单元,上到 9 楼,910 室的门微开着,里面传来熊出没的声音。
冬婷没按捺住,一把扯开门冲进去。
我蹙起眉,紧随其后。
这间出租屋不大,里面没几件家具,灯光很昏暗,电视机有些旧了,画质很差。
而在前方阳台前,赫然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满脸皱纹,面颊生了老年斑,正是吴哲的爸爸。
此时,我的小玫瑰被这老东西用绳子绑在身上,他就这么站着,带孩子看动画片。
小玫瑰看见我们,瞬间就哭了,小胳膊朝我们伸来:「爸爸妈妈——」
冬婷什么也不顾地往前冲。
老吴喝了声:「再过来我就带她跳楼!」
冬婷停在原地,急得跺脚:「吴叔叔,别,别冲动。」
老吴看向我:「把门关上。」
我装作镇定,右手插进裤兜,紧紧攥住那支针剂,转身把门关好。
「延维,好多年不见了啊。」
我走过去揽住冬婷,上下打量这老东西。
他穿着件宽大的旧衬衫,像几十年前的款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腹部微隆,皮肤和巩膜均发黄。
「是啊,多年没见了。」我蹙眉询问,「怎么吴叔,您得病了吗?」
老吴咧出个苦命至极的笑:「胰腺癌,晚期。」
我手心全是汗:「我知道您恨我,怨我没照顾好安安,导致了一系列悲剧。您只管冲着我来,别为难孩子,她是无辜的。」
「哦,你现在知道无辜了。」
老吴抬手,扒拉着小玫瑰娇嫩的脸蛋,他眼珠又黄又浑浊,啪嗒掉下串泪:「我老婆不无辜?我儿子不无辜?我女儿品学兼优,本该有个很好的前程,被羞辱得跳楼,她不无辜?我被污蔑成强奸犯二十多年,我不无辜吗?」
冬婷有些崩溃,哭得泣不成声:「吴叔叔,只要你放了我女儿,你把我的命拿去好不好?求你了。」
说罢,冬婷又往前走了两步。
老吴见状,直接站在了阳台墙根的凳子上。
他手推开窗子,冷眼瞪过来:「你再过来一步试试看!」
冬婷吓得尖叫了一声,扑通一声跪下:「我不过来了,你别冲动,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老吴孱弱得像根枯死的树枝,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我要什么。」老吴咬牙,「我知道我儿子不是凶手,我就要一个真相!」
冬婷捂住脸哭。
我咬住舌尖,用疼痛逼自己冷静些,计算着我和老吴之间的距离,怎么样才能冲过去拽住他,并且制服他。
「好,不说是吗?」
老吴半个屁股坐在窗沿上,「反正我没几天活头了,临死拉仇人的女儿当个垫背的。」
我心脏一缩,往前冲了一步。
冬婷崩溃地用手捶地:「好,我说,我全都说!」
-53-
「当,当年是我和常小欢,把安安从祝家带出去的。」
冬婷说完这句,身子如泥一般,往下瘫了些。
老吴呼吸急促,惊得睁大了眼:「是你?为什么呀!」
冬婷双手撑住地,脖子根本抬不起来:「那年有个电视剧叫《欢喜格格》在热播,我正好被制片人选中当小演员。我,我就想模仿电视剧里女主角被坏人绑住欺负,我就叫上高小欢,去斜对门找安安。」
我半跪在地,搂住冬婷:「别说了老婆。」
「你让我说!」
冬婷哭成了泪人儿:「祝家门锁着,安安说她哥哥有事去外面了,她可想和我们一起玩角色扮演了。高小欢问安安,你家有没有备用钥匙?安安想了一会儿,在抽屉里找出来一把,从门缝递出来。我打开锁子,把放安安出来,带她去七层的那个破屋子玩。」
我惊呆了:「是,是你们绑的安安?」
冬婷闭眼点头。
我抓住她的肩膀摇:「你们为什么要脱她衣服?最后为什么不放了她?!」
冬婷抽泣着:「那时我们模仿电视剧,女主角被坏人扒了衣服……我们给安安用口红化了妆,高小欢说她家里有珍珠项链,能打扮安安,回家取去了。我,我想起家里有一件古装的裙子,就让安安等着,我回家拿,马上回来。」
我恨得太阳穴都快炸了:「那你们返回七层了吗?」
冬婷摇头,「我回家的时候,正好电视剧开播了。」
「所以你就看电视去了,忘记安安了?!」我声调不由得拔高,「那高小欢呢!」
冬婷羞愧不已:「小欢妈妈回来了,命小欢写暑假作业。」
听到这儿,我已经全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们俩回家后,都没再出去。你以为小欢会回那间破屋,高小欢估计也以为你回家拿了东西就去破屋找安安玩,所以你们俩竟然……都没再去找安安?!」
我万万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冬婷啜泣着承认了。
她几乎快晕倒了:「等晚上警察来了后,我们才知道,安安没了。老公,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安安,对不起吴哲,对不起吴叔叔。」
我撇过头,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54-
老吴大手抹了把浊泪,手指向冬婷,怒喝:「常冬婷,我就问你一句,小哲有没有掀过你的裙子!有没有去女厕所偷窥!」
冬婷头几乎挨在地上:「没有,我们撒谎了。」
老吴恨得大喊,那从胸腔喷涌出来的二十多年的怨、恨、怒,全喊出来。
他的身子无力地贴住墙,哭得悲痛:「小哲,她们欺负你傻,不会说话,把你冤死了啊。」
冬婷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叔叔,是我错了,你要杀就杀我,求求你了,别伤害我女儿。」
老吴瞪着冬婷,胸脯剧烈地起伏。
忽然,他转头直面我:「祝延维,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我含泪深呼吸了口气:「该说的,我二十三年前全都说了,你还要我做什么?啊?」
老吴显然精神不济,泫然欲晕:「常冬婷和高小欢这两个贱种,只是把安安绑在那间房子。是不是你杀了安安?」
「不是!」
我挺直了腰杆:「是吴哲吓死了安安,他当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蹭安安的照片,你忘了?」
「我儿子绝不可能是凶手!」老吴攥住拳头,「祝延维,肯定是你杀了安安,就是你!」
我气得胸闷:「你一定要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那你想怎么样?想杀了我女儿,替你老婆儿子报仇?」
我缓缓站起:「吴叔叔,我今天尊重你,再叫你一声吴叔叔。大人的恩怨,不关孩子的,你放了我女儿。你要是敢伤她,行,那我就让吴丹丹和她的孩子不得好死!」
老吴身子一震:「你敢?!」
我咬牙狞笑:「你看我敢不敢。」
老吴显然犹豫了,害怕了。
趁他分神的工夫,我瞬间冲上去。
老吴反应极快,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子,同时从裤兜掏出一只十多年前流行的按键手机。
「不许过来!」
他面目狰狞:「我把你们的话都录下来了!」
说着,他按了半天手机,肉眼可见地焦急:「怎,怎么没声音?我以前练过很多次啊。」
我被这老东西逗笑了。
我整了整衬衫,俯身扶起妻子,冷静地看向老吴,笑道:「叔叔,就算孩子妈有天大的错,可孩子是无辜的呀,她这么可爱,您都给她看动画片,肯定也舍不得杀她。
「您既然录音,想必就没动杀心,是想和我们谈条件吧。只要您提,我们什么都满足您。」
老吴捂着侧腰,似乎在咬牙忍痛:「我要钱!祝延维,当年法院判你爸赔偿我家,你爸偷奸耍赖不给,我要赔偿!」
我松了口气:「您要多少?」
老吴呼吸急促:「二十万。」
我莞尔道:「没问题!我现在就给您。说到底,是我们两口子亏欠了您,您的病,我替您找医院和大夫,给您治。」
……
-55-
我和冬婷准备了二百万现金,没派上用途。
那老头,居然只要了二十万。
在走之前,我把老吴的那只老人机没收了,里里外外搜了遍,确定没有其他录音装置,这才放那老家伙走。
没必要为难了。
……
华灯初上,这会儿 20 点 30,正是晚高峰拥挤的时候。
路堵了,我坐在前面开车,冬婷抱着小玫瑰坐在后面,那会儿我给小玫瑰打了一针,她现在睡得很香。
从上车开始,冬婷就不停地哭。
「吴叔叔还会和我们过不去吗?」她忽然问。
我目视前方,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应该不会。
「大概半年前,我和我爸打过电话,当时聊过老吴一嘴。我爸这人心胸狭窄,很记仇,记恨老吴当年为难他,他就想听老吴过得不好的消息,就打听了下。老吴得了癌,没钱治病,已经是晚期了,医院不收了。估计也就个把月活头了。」
冬婷哽咽着问:「他怎么能跟踪到小玫瑰的?怎么知道小玫瑰上学的幼儿园!」
我把烟揉碎,扔到外面:「鬼知道!」
刚说完这话,电话忽然响了,是我爸。
我按了下接通键:「怎么了?」
我爸在电话那头笑得谄媚:「向阳,我来 B 市了,现在在你们医院呢。」
我烦躁地解开领口扣子:「你来做什么!」
我爸嘿嘿一笑:「想孙女了,来看看嘛,你家在哪里。」
这时,冬婷手戳了下我,冲我摇头。
我没理会她,给我爸说了个地址,挂断了电话。
冬婷瞬间上脸了:「你干嘛给他说啊!他什么人你不知道?以后三天两头过来要钱,谁受得了他。」
我没言语,只管开车。
大约四十分钟后,开回了小区。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我爸站在大门外头,他手里提着一塑料袋水果,看见了我的车,兴奋地冲我挥手。
我给保安室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把我爸放进去。
-56-
到家后,冬婷一声不吭地抱着小玫瑰进卧室了。
我换了鞋,直接往客厅走。
我爸打开鞋柜,给自己找拖鞋:「冬婷怎么了?脸色好差啊。我孙女是不是生病了?睡得好死啊。」
我现在,真是一点都听不得一个死字,尤其涉及小玫瑰。
「爸,你不用换鞋了,进来吧。」
我爸满脸堆笑地进来,背着手四下打量我家,连连点头,称赞道:「这房子不便宜吧,地段好,又大,还上下两层呢,花了多少钱?」
我没理会,倒了一杯冰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尽。
「来有什么事?」我冷冷问。
我爸笑道:「来看孙女啊。」
我瞅了眼他,他脸上和胳膊上有伤,是前几天和麻友打牌,他诈和,被人指出来不认账,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结果就是,他被人家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都是老熟人,他还欠人家钱,不好报警,只怕以后没人跟他赌了。
我在老家有雇人盯着,知道原委,故意问了句:「伤怎么来的?」
我爸啐了口,没说实话:「喝醉了,摔了一跤。」
我冷笑了声,拿出医药箱,坐到沙发上:「来,我给你上药。」
我爸满面春风地坐过来,眉飞色舞:「古话说养儿防老,到底还是儿子贴心啊。」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伤处涂碘伏:「小玫瑰最近感冒了,你也不必打扰她。今晚就给你订票,你回去吧。」
我爸明显不高兴,「哎哟,连口水都不给爸喝,这就赶人了?」
我面无表情地问:「说罢,你想要什么。」
我爸搓着手:「这……你看啊,爸的工资还完车贷,没剩多少了,你两个妹妹念书生活费,实在供不起了,你能不能给爸借点钱。」
「还有吗?」我笑着问了句。
我爸接着道:「你大妹妹也想进演艺圈,能不能让她住到你这里,冬婷是过来人,还这么有人脉,给她辅导辅导,再带她进个剧组啥的。你妹妹姓祝,咱们自家人,以后挣钱了肯定报答你。」
我嗤笑了一声,把碘伏棉签丢在烟灰缸里:「想都别想,赶紧滚蛋!」
我爸一愣,瞬间炸毛:「你他妈让谁滚蛋?有儿子这么说老子的?你个不孝的东西。」
我手指向门:「骂完了吗?骂完了就滚。」
我爸脸红脖子粗:「祝向阳,你狂什么!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告诉媒体记者,曝光你们两口子,我要让常冬婷混不下去娱乐圈!你看着办吧。」
我歪头看着他,笑着问:「爸,终于不装了?」
我爸好像被我盯毛了,他要站起。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你要做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我将他的胳膊一拽。
只听咯嘣声,他胳膊被我生生拽脱臼了。
「啊!!!」我爸痛得尖叫,「龟儿子,你造反了啊!」
我用力按住他的脱臼处,手上发力,凑近他笑:「这几年想方设法打听我住哪里,一次次给我和冬婷打电话。想要钱,你配吗?」
我爸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扬起拳头就要揍我。
我掐住他的脖子:「我既然敢告诉你地址,就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忘了告诉你,我骨科也不错。这次断你的胳膊,下次,指不定什么地方了。」
我爸眼里闪过一抹惊惧之色:「你,你敢?」
我凑近他的耳朵:「再骚扰冬婷,你看我敢不敢。」
说罢,我迅速给他接上胳膊。
我爸捂住伤处,瞬间跳起往后退:「你你你,祝向阳,我和你没完。」
「滚!」
-57-
那个老人渣走后,家里的空气仿佛都清新了。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喝了口,感觉通身都暖了。
这时,冬婷从二楼下来,她看着我,就像看见陌生人般。
「爸就算再不行,你,你怎么能卸了他的胳膊?」
我慢悠悠品着酒:「他不该把歪主意打在你头上。」
冬婷怔了下,走到我面前。
她仰头看了我良久,忽然问:「祝延维,安安是不是你杀的。」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是。」
说罢,我笑着反问她:「我记得那会儿,你在吴叔面前承认带走安安的。哦。原来我家锁上的那半枚指纹,是你的啊。」
冬婷身子一震,美丽的脸上尽是惊怒,她回头看了眼二楼,压着声喝:「你别扯远话题,我和高小欢带走安安是一回事,谁杀了安安是另一回事!」
她食指戳我的胸脯:「老吴绑走了女儿,给保姆留下封信,那封信是指名道姓给你『祝延维』的,并不是我!说明他这些年追的凶手是你,不是我!我当时记挂着女儿,脑子蒙住了,以为老吴针对的是我,其实根本不是!」
Bingo!
我亲爱的妻子,你总算想到这儿了。
「不是我。」
我平静地看着她:「安安是受了惊吓而死,她的死亡时间是下午 5 点左右。而那时候,我刚和初恋女友约会完,正往家里赶。」
冬婷气结,她眼珠转动,显然在想辩驳之词,可惜没想到,俏脸窘得通红。
我勾唇浅笑,抚摸着她的头发:「倒是我要问问你,当年你说小欢知道你的秘密,如果公布出去,你将身败名裂。当时我问你,涉及法律吗?你否认了,说是道德问题,你给人家当小三,被拍了视频。原来不是……她拿捏住你的是安安这个秘密呀。」
冬婷打开我的手,「你胡说!」
「胡说?」我强行扣住她的后脑勺,「老婆,你为什么和我结婚呢?嗯?」
我凑近她,将吻不吻她的唇,低声呢喃:「所以,高小欢死后,你拿到第四把钥匙了没?证据都销毁了没?」
冬婷尖叫着推开我,她一步步往后退,眼里尽是恐惧:「你简直是恶魔!」
我将伏特加一饮而尽,坏笑着问:「随你怎么说,我要洗澡了,你要一起吗?」
冬婷转身就逃,门哐地关上。
我不高兴了:「出门也该换鞋啊,得嘞,这双拖鞋踩了外面的地,回来就得扔了。」
说罢,我去卫生间冲了个澡,仔仔细细地刷了牙,确保唇齿间没有一丝酒味,轻手轻脚地朝二楼走去。
-58-
我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小玫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屋子里都是她的东西,公主城堡、洋娃娃、各种款式的玩偶书包、满书架的童话书……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女儿。
她今天真的被吓到了,眼缝中残存着泪,做梦的时候哼哼唧唧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忽然,我的手机嗡嗡响起,一看电话,是我妈。
我挂断,她又打。
终于,我烦得不行了,接通了电话。
「延维,是妈妈。」
「说事。」我揉了下鼻梁。
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妈要伺候坐月子的女儿,压根没来。
最近她家里出事了,从我丈母娘那里要到我的手机号,天天打,烦死人。
「延维,你妹妹得了白血病,你是她哥,你能不能帮忙配型一下骨髓,救一救茜茜哪。」
赵茜两口子做的是建筑涂料和油漆生意,她倒霉,吸入过多甲醛得了白血病,现在到了要命关头,母女俩又想起了我。
「延维,你在听吗?」
我厌烦不已:「没空。」
我妈哭了:「你小时候还照顾过她,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你难道忍心……」
我嗤笑:「她是你女儿,又不是我女儿,我们不熟。」
我妈怒了:「你这是人话吗?当年我供你念书——」
「得了吧。」我冷漠地打断她,「那是你该尽的责任,而且你只给我了十个月生活费,每月八十,合计八百。我也不占你便宜,十倍还你。待会儿就给转账,不要再烦我了。」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59-
我猛地记起,现在在小玫瑰卧室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我赶紧道歉,轻轻吻了下女儿的额头:「爸爸吵到你了。」
好在女儿打了针,睡得很沉,一点都没醒。
都说这世上最亲的关系,是生你的,还有你生的。
生我的那公母俩,我十几年前就与他们斩断关系了,所以我这世上、这一生最爱的只有你、唯有你。
小玫瑰,你就是老天爷送我的最美的一首诗。
「爸爸可以骗任何人,唯独不会骗你。」
这些年他们想方设法查我、逼问我、跟踪我,得到什么结果了吗?
说起跟踪,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又老又丑的东西,老吴。
老东西今晚肯定没把话说完,我得赶紧查清楚,他到底知道什么,他还告诉过谁?
他一个人来的 S 市?还是与别人一起来的?
没关系。
不慌。
他得了这种要命的病,到时候我不介意送他走好最后一程。
明明没喝多少酒,我竟感觉晕乎乎、轻飘飘的。
有些事心里装了二十几年,还真他妈有些憋得慌。
我刮着女儿粉嘟嘟的脸,轻笑道:「你有个小姑叫安安,她和你这般大的时候死了。
「警察到现在都追查不到凶手,哼,怎么可能抓到我。
「不对,这桩案子里就没有凶手,那小贱种就是被吓死的。
「你让爸爸想想哈,那天爸爸出去约会,把那个小贱种锁在家里。你那爷爷不是东西,小时候老揍爸爸,爸爸害怕得很,就抄小路赶紧回家。
「那条小路是山路,没多少人知道,正好连着家属区七层,大路走半小时,小路几分钟就回来了。爸爸从小路下来后,正巧看见你妈妈和高小欢带安安进了那个破房子。」
我的酒劲儿上来了,心兴奋地狂跳。
「那俩女的先后离开了,我就凑过去看呀,你猜怎的,安安那个小贱种脱了裙子、化了妆,被绑到了里头。
「小贱种看见了我,喊『哥哥,快解开我呀』。
「我讨厌她那个贱货的妈,也讨厌她,就想让她吃点苦头,没理会。这时候啊,吴哲那个傻子正好过来了。我赶紧躲了起来,他听见小贱种的喊叫,就走进去了。
「小贱种叫吴哲哥哥帮他解开铁丝,傻子傻啊,解不开,就拿牙咬铁丝。傻子看见小贱种在哭,还用脸蹭蹭她,哄她,就像这样。」
我俯身,轻轻地蹭女儿的脸,触感真好啊,软嫩嫩的。
「后面小贱种让傻子帮忙喊她爸妈来救她,哈哈哈,傻子居然他妈的听懂了,拾起安安的裙子出去了。」
我脸热心跳:「爸爸当时真怕了,万一傻子真把你爷爷和那个贱女人弄来,我又得挨顿打。
「我呀,想着笑话看够了,就放安安一马,进去解开她。
「谁知道她看见我就骂,说一定要给爸爸妈妈告状,让打死我。
「我生气了,把从兜里摸出火腿肠,扔进去,原本想把那条狗引过来,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这么脆皮,太不经吓了,给吓得犯了病,死了。」
我想到安安当时的可怜样,叹了口气,又扑哧一笑,捂着嘴大笑。
「他们当年就算怀疑,有证据吗?有吗?
「小贱种死了,她那个贱人妈也进去了,没判死刑真可惜。
「她们从我家消失了又能怎样。」
我心里一片黯然:「妈妈不会和爸爸复婚,不会爱我,都不要我。」
脸上湿湿的,我抹去眼泪,轻轻地抱住小玫瑰:「放心宝贝,爸爸妈妈永远永远爱你。」
-60-
这晚,我和女儿睡的。
大约早上七点的时候,我听见楼下有动静。
我披上睡袍,下去看。
是冬婷回来了。
她买了些菜,正在厨房里忙活。
「早啊老公。」
冬婷下巴朝餐桌努了努:「给你买了油条和粥,你洗漱了吃哈。小玫瑰不能吃这种油腻的,我给她单独做点。」
我莞尔,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蹭。
没有秘密,又怎么算夫妻呢。
「老婆,我感觉和你的关系更密切了呢。」
冬婷抬手摸了下我的脸,笑得温柔:「那当然,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完)
……
-61-
【后续·老吴的自白】
他叫吴劳,láo,劳动的劳,不是牢狱的牢。
吴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命苦的人,父母早亡,干活儿的时候被钢板砸瘸了一条腿,可偏偏这世上最好的女人看上了他,不嫌弃他是个瘸子,嫁给了他。
所以,他还是有点运气的。
吴劳发誓,一辈子要对卫亚梅好。
卫亚梅笑话他发这种酸掉牙的誓。
「一辈子?一辈子好长呢,男人太容易变心了,我才不信你呢。」
吴劳心里暗暗发誓,那我就偏要你看看。
他们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相框里的照片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屋子里有了孩子的哭声,不再那么空荡。
可随着小哲慢慢长大,他们发现不对劲。
孩子三岁都不会说话,也不怎么理人,带孩子去大城市的医院看了才知道,孩子智力有问题。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养一个智力有缺的孩子,必定劳心劳累,一辈子不消停。
养,还是丢?
他们舍不得把照片里的小哲剪掉,不管孩子傻还是精,哪怕是个王八,也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事实证明,养小哲比想象中难多了,要时时刻刻看着他,护着他,不断地给他教一切的生活技能。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放弃工作。
一开始,卫亚梅打算做这个牺牲的人。
可第二天她刚醒,就看见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是吴劳写的:【我今天去打辞工报告,中午想吃饺子。】
卫亚梅哭了好久,等吴劳回家的时候,她第一次发了脾气:「谁让你招呼不打一声,就私自做这样的决定啊!」
吴劳憨憨一笑:「哎,我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子,干了这么多年,都还只是个工人。你不一样,这么快就升技术员了,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哩。」
卫亚梅哭着打了一下丈夫,问:「不后悔?」
吴劳说:「不后悔!」
-62-
没几年,吴劳和卫亚梅又有了女儿。
现在光靠卫亚梅一个人的工资,肯定不行。
夫妻俩商量了下,把家里的一间屋子改成了小卖部,这样吴劳平时能卖货挣点钱,还能照顾两个孩子。
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相片里四个人笑得都好开心呀。
况且,小哲的病情已经好很多了,居然能叫妈妈、爸爸了,会认自己的家,有喜怒哀乐了。
多好,日子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有一天,小哲忽然捡回一条带血的裙子,改变了一切。
-63-
吴劳不敢相信,人心能这么坏。
他和妻子绝不相信小哲会杀人,孩子是个善良的天使,从未攻击过别人。
他们犹豫了许久,心疼安安那么小被人侵害死亡,可怜马小芹年轻丧夫丧女,于是带着小哲去警局上报重要线索。
刑警队长也相信小哲,说带小哲重返现场,说不定能刺激到小哲,让他想起点什么,能指出凶手更好了。
可是,等真的重返现场后,事情失控了。
先是有人要引导小哲开祝家的门,紧接着,又有人污蔑小哲是凶手,还有人说小哲掀女孩子的裙子。
他们把小哲打成了猥琐的淫魔,群起而攻之,要打死他。
小哲害怕极了,抱着头蹲下去,哇哇地叫。
吴劳又气愤又后悔。
早知道,当初就把那条裙子烧了!
-64-
吴劳没什么文化,却也听过三人成虎和众口铄金这两个成语。
他被人说成强奸犯,小哲被骂成杀人犯,女儿在学校被人欺负。
就连妻子……
吴劳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马小芹要杀小哲,却误杀了亚梅。
马小芹哭着笑,一直喊安安的名字。
吴劳好恨啊,他不再同情这个女人,她害他失去了妻子。
他们这辈人太含蓄,自结婚以来,他还没对亚梅说过我爱你三个字。
来不及了,再也没机会了。
亚梅下葬那天,向来不声不响的小哲忽然抱住妈妈的棺材,不让任何人碰妈妈。
吴劳的心都碎了。
从此,相片上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纵使马小芹被判了无期徒刑,又有什么用呢。
亚梅再也回不来了。
-65-
亚梅走后,家里的日子一落千丈。
那个祝建林完全就是个无赖,不肯出赔偿金。
最后还是厂里出面,给了吴劳一个临时看大门的活儿,保留他们的房子。
吴劳心里不忿。
都是家里没了人,为什么他整天以泪洗面,那个祝建林却在外面找女人快活。
他虽然恨极了马小芹,但又有那么一点可怜她。
不,马小芹杀死了亚梅,绝不能同情她。
吴劳知道,这个家属区的很多人对小哲有敌意,所以他更要看护住儿子。
他往小哲裤腰带上绑了根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
吃饭带着、睡觉带着、上厕所也带着。
有一次吴劳带小哲去七层上厕所时候,小哲忽然停下脚步,盯着那间废弃的房子。
他怎么拉也拉不动,忽然,小哲跑进去,一直叫「哥哥」「哥哥」。
吴劳心咯噔了下,猛地记起那天万队长带小哲重返现场的时候,小哲也曾叫了声「哥哥」。
他和亚梅从没有给孩子教过这个词,他在叫谁呢?
吴劳脑中多出一个人的样子——祝延维。
是啊,马小芹最开始怀疑的就是祝延维。
吴劳准备调查祝延维。
可这时,学校传出女儿丹丹跳楼的消息。
吴劳急忙赶去学校,救下了丹丹,儿子小哲无人看管,被车撞死了。
吴劳感觉心又缺了一块肉。
现在照片上,就只剩下他和女儿两个人了。
-66-
吴劳无法从接连丧妻丧子之痛中缓过来。
他只能逼自己转移视线,于是,他开始跟踪祝延维。
祝延维的生活很简单,学校和家两点一线。
吴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瞎怀疑。
可是那天,吴劳最后一次跟踪祝延维,他看见祝延维拿火腿肠喂那条很凶的流浪狗。
那条狗经常咬人,叫声很大,有时候晚上来七层上厕所,很容易被它吓一大跳。
吴劳看见祝延维摸着流浪狗的头,露出阴森森的笑。
饶是吴劳这么大的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真的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表情?
他没注意,踩了脚枯树枝,惊动了祝延维。
祝延维警惕地东张西望,很快就离开了。
吴劳躲了半天才出来,当他走到祝延维刚才站的地方。
草丛里,赫然躺着一条狗,不过被毒死了,嘴里还流着白沫子。
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那个安安有心脏病,法医检验她受惊吓过度而死的,有没有可能,安安是被狗叫声惊吓而死的?
而祝延维就是那个引狗的人!
吴劳赶紧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万队长,万队长说他异想天开,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但万队长还是耐不住他的生拉硬拽。
等到了七层,哪里还能看到那条被毒死的狗,而祝延维也搬去他妈家住了。
-67-
吴劳被万队长好一顿骂。
虽然他嘴上道歉,可心里越发嘀咕。
太奇怪了,那条死狗怎么凭空消失了?
吴劳决定继续跟踪祝延维。
这小子在他妈家表现得特别好,忙里忙外的。
只不过吴劳总觉得,祝延维好像发现他了。
有一天,这小子带他妹妹出去玩,专门挑人多又乱的地方。
他把小孩放在厕所门口,老半天没出来,眼看着有不怀好心的人去牵小女孩的手,要把小孩拐带走。
吴劳无法坐视不理,他上前去救走赵茜,顺便进男厕看了一眼,根本就没人,那小子哪儿去了。
吴劳把孩子交还给她父母,并且告知了祝延维曾经对安安不负责任的经历,如今又在茜茜身上上演。
没一会儿,祝延维回来了。
这小子愤怒地指责他拐带走茜茜,害得他报警到处找。
吴劳这才明白,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圈套。
祝延维好像在故意引逗他带走茜茜,因为在祝延维眼里,他恨他,要报复他。
所以他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把茜茜交还给她父母,一旦警察搜到他。
那么……
吴劳打了个激灵,后果不敢设想,他说不定还会坐牢!
好险!
-68-
祝延维这小子似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惹得他妈厌恶他。
他被赶走了。
吴劳不知怎的,莫名高兴。
后面祝延维自己在学校住,吴劳依旧偷偷跟踪。
这次祝延维报了警,警察警告了她。
吴劳心里很憋屈,他越发觉得这小子太聪明了,简直深藏不露。
可这时候,女儿的心病越来越重,无法再适应这个学校。
吴劳只得停止跟踪祝延维,替女儿换学校。
等一切安顿好,高考悄然来临。
祝延维这鬼小子考了全校第一,考到了交大。
知道地方就好,吴劳这样对自己说。
他曾买火车票,偷偷摸进交大学校里,打听祝延维。
可是大学好大啊,他根本找不到人,谁知刚打听到点眉目……
而这时候,老家又传来消息,女儿逃课。
原因是新学校有人传女儿的爸爸哥哥是强奸犯、杀人犯,女儿心理承受不住,不想念书了。
吴劳这才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太过沉溺于痛苦,专注点全在祝延维身上,忽略了女儿。
他赶紧回去找女儿。
可是女儿和一个社会青年好上了,怎么都不肯去学校。
吴劳忽然很疲惫,他觉得自己太窝囊了,什么都做不好。
他走投无路了,跪下求女儿回学校。
女儿哭着答应,可第二天,她就跟那个社会青年跑了。
为什么啊,女儿以前那样品学兼优,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劳到处找女儿,父女俩较劲了快半年,女儿总算妥协,重回学校。
在女儿暑假的时候,吴劳偷偷坐火车去了交大。
他知道,祝延维早都和家里闹翻了,只能待学校。
可当他到了交大后,一打听才知道,祝延维退学了。
他又回老家打听,这下更听到个坏消息,祝延维把户口也迁走了,似乎彻底从人间蒸发了。
吴劳本能地感觉,祝延维在躲他。
-69-
自此后,吴劳得有十几年没有再见过祝延维,没有他的消息。
难道,这小子死了?
直到五年前,吴劳在电视上看到娱乐新闻。
大明星常冬婷和一个叫祝向阳的圈外人结婚了。
常冬婷,呵,是原来家属区的姑娘,现在居然这么出息了,成大明星了。
吴劳因此多留意了些新闻,他惊愕地发现,那个祝向阳居然就是他找了十几年的祝延维!
原来这小子改名字了,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
-70-
祝延维现在已经是很有名的医生了,查他工作的地方,并不难。
吴劳再一次与这小子「建联」。
他自学电脑,在网吧查了很多祝延维的资料,发现这小子之前被一宗医疗事故缠身。
死者竟然是高小欢!
这高小欢以前也在家属区住着,而且和常冬婷关系还很好。
吴劳回了趟老家,准备去高小欢家打听下消息。
不打听罢了,一打听吓一跳。
原本医院给高小欢赔了 80 万,但是高小欢生前整容借了很多高利贷,竟然有 130 多万!
高小欢是单亲家庭,她妈妈卖了房子,才凑够钱,把高利贷还上。
吴劳总觉得这里边不对劲。
他再一次蹲守在医院,盯着祝延维,竟然发现祝延维下班和一个男人偷偷见面,而这个男人紧接着就去见了催高小欢妈妈还高利贷的人!
吴劳不寒而栗,总觉得高小欢的死不是意外,与祝延维夫妻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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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劳想接着查,可女儿那边筹谋着结婚。
他只得回老家帮着操办。
前前后后几年过去,吴劳抱上了孙子。
他不死心,有时候翻到亚梅和小哲的照片,就一阵疼。
偏偏这时候,他得病了,胰腺癌,这个病快得很。
他不怕死,就是舍不得女儿女婿和孙子,还有就是祝延维是不是凶手,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吴劳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铤而走险,绑架祝延维的女儿。
他在暗中观察了好久,摸清了保姆接孩子时间,地点,一击得手。
吴劳把那个小女孩带到租的房子里。
小女孩真的很可爱,眨着大眼睛问他:「爷爷,你是不是不舒服呀?为什么一直咳嗽?」
吴劳不会伤害孩子,他做不出来。ţŭⁱ
孩子说:「爷爷我叫小玫瑰,爸爸给我取的名字。爸爸说,我是老天送他的最美的一首诗。」
吴劳心咯噔了下,他总以为那个祝延维阴险狡诈,心思深沉,一点人的感情都没有,可没想到,那种人居然也会爱人。
晚上,祝延维两口子果然来了。
意料之外,常冬婷在惊惧之下,居然承认了她从祝家拐带走了安安。
吴劳想方设法逼问祝延维,可祝延维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 甚至还拿丹丹和孙子威胁他。
吴劳认输了。
他做了个决定, 问这对夫妻要补偿金——20 万。
吴劳起初觉得, 这钱烫手, 拿了就对不起亚梅和小哲。
可是这一年他看病,花了丹丹太多钱,他死后得给女儿留下点。
这是祝家和常冬婷欠他的!
而且吴劳还偷偷做了件事,在小玫瑰的书包玩偶挂件里面, 缝了个窃听器。
他虽然又老又穷,这些年跟踪,也学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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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延维那小子果然精得很, 从头到脚搜了遍他, 又把出租屋检查了一遍。
吴劳心想, 完了,祝延维肯定发现窃听器了。
可没想到,祝延维竟没有搜小玫瑰的书包。
或许他对女儿不设防,又或许他太聪明,认为吴劳这种用老年机的蠢人,没那种聪明头脑。
吴劳在拿走 20 万的时候,从祝延维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他从那刻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不是被病折磨死,就是被祝延维弄死。
说实话, 挺憋屈。
晚上, 吴劳意外从监听器传回的录音中,听到令人震惊又震怒的真相。
祝延维酒后得意扬扬地向女儿炫耀他当年怎么作案的。
吴劳的斗志忽然燃起了,他要报警, 要检举祝延维。
可是……
吴劳低头看自己肿胀的腹部, 他活不了多久了, 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这件事。
而且他也有私心,不想女儿裹进来,他已经够亏欠女儿了。
最后, 吴劳做了个决定,他写了一封信, 寄到了女子监狱。
吴劳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被困在囚笼二十多年, 终于假释出狱了。
他现在可是个拥有 20 万巨款的人哎!
吴劳挺起腰杆走进名牌店,给自己买了一套运动衣, 原来名牌衣服也没那么贵, 衣服加鞋子都有折扣, 200 块就买齐了。
紧接着, 吴劳又去下了馆子,吃他很喜欢又不怎么舍得吃的自助火锅。
可惜, 他的身体不好,吃不了多少。
真是无比畅快的一天!
吴劳想,亚梅和小哲在那边, 应该等他等得很心急了。
还有,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
吴劳此生的故事已经完结, 而其他人的,还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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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某女子监狱的犯人马小芹收到一封信。
原本女人死气沉沉的, 眼里看不到一点希望。
可自从收到这封信后,女人拼命表现改造。
她已经坐了二十多年牢,想必就快出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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