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家大少爷的童养媳。
他一向嫌弃我。
最近少爷在学洋文，我也在后院苦练。
眼前出现弹幕：
「读错了，女配先学 abandon 吧！」
「醒醒吧，你老公那两张船票是要和周家小姐一起去留洋，不是带你！」
我愕然，却也选择成全他们。
后来，老公拿着船票求我：「小满，你跟我去吧，我洋文不好，你学洋文不就是为了出国照顾我的生活？」
我推开他：「商会还等着我去做翻译，麻烦让让。」
-1-
自从镇上来了洋牧师，婆婆就从烧香拜佛改成去教堂忏悔祈祷了。
她还拉着我一起。
「小满啊，你祷告的时候要认真，一定要心里默念：求求上帝赐给我一个儿子，阿门！」
我心里苦笑一声。
忍住了告诉她，她儿子沈宇阳已经小半年没有和我同床的事情。
见到洋牧师后，我惊了一跳。
他鹰鼻高耸，金发碧眼，和我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我后退两步，「妈，牧师怎么长这样啊？」
「你懂什么，查理牧师是上帝派来的，从天堂来，他们都长这样。你看圣书……」
说着，她从布兜里掏出厚厚一沓书。
「好多符啊……」我摸着上面的字。
「是嘞，这些都是上帝说的话。」
圣书上惟妙惟肖的人物，的确如查理牧师一般长相。
我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与婆婆一同听他讲经。
牧师时不时要冒出几句叽里咕噜的拐弯话。
我低声问：「妈，牧师说的什么啊？」
婆婆示意我闭嘴：「天堂话，你听着就行了。」
我乖觉闭嘴。
我听不懂，大家也听不懂，但还要做出一副听懂的样子。
可他讲的实在太长了，我已经昏昏欲睡。
眼前恍惚出现几行小字：
「笑死我了，男主妈也是个喜剧人吧，还天堂话。」
「不然她怎么跟女配解释啊，英文？洋文？别的国家的语言，女配听得明白吗？」
「楼上的，女配好歹读书识字，怎么会不明白。」
我一个激灵，吓得睡意全无。
-2-
自从那天，我眼前的小字就没有消Ṱū²失过。
它们像是在谈论我的生活。
不，更准确地说，是在谈论我丈夫沈宇阳的生活。
它们管自己叫弹幕。
沈宇阳是男Ţŭₐ主，而我，则是女配。
我也读过不少沈宇阳书架上的书，不止四书五经，还有许多画本子。
所以，我明白男主女配的意思。
对于弹幕的话，我将信将疑。
毕竟我是沈宇阳的夫人，难不成还能有其他女主？
不过这弹幕，也的确有用。
有时候会翻译查理牧师的洋文。
所以，我学得很快。
婆婆去忏悔时，查理牧师找到我。
「沈夫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的中文生硬得像锯木头。
我点点头：「请讲。」
「我想请您当我的翻译，因为我的中文实在是不好，这样影响我给大家传授。」
我连忙摆摆手：「可我也不会洋文啊，这……这我真的不行。」
查理牧师一脸沮丧：「您学这么快，肯定是会的，您不愿意帮我……」
婆婆突然出现在查理牧师身后，笑意连连：「牧师需要我们帮助？帮啊！小满，你快答应。」
「妈，他让我帮忙翻译洋文，我怎么会啊。」
婆婆沉下脸，咬着牙小声道：「你怎么能拒绝牧师？先答应，回去再学！」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婆婆。
她以为学绣花啊，那么容易！
「可是妈，我是有夫之妇，给他当翻译，不太好吧！」
婆婆肘击了我一下：「胡说什么呢，你不要亵渎牧师。」
当晚，饭桌上。
婆婆给沈宇阳夹了一块肉。
「儿子啊，你最近不是在学洋文，刚好教教小满。」
沈宇阳烦躁地看了我一眼。
「妈，她学什么洋文啊？」
我低头扒拉着饭，没说话。
婆婆笑道：「现在不是兴西洋货嘛，那城里的小姑娘也都会几句洋文，听说周氏的千金洋文说得可好嘞，周氏做外贸，都靠她翻译。我想嘛以后咱们也卖洋货，免不了要和洋人打交道啦。」
弹幕稀稀拉拉刷了起来：
「男主妈真是想多了，直接说要女配给牧师当翻译，男主也不会吃醋的。」
「周氏千金，是我们女主唉！」
「你们看男主，听见这几个字脸色都缓和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沈宇阳，果然，他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周小姐的洋文的确好，沈小满学不会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3-
弹幕立马热闹了起来：
「啊啊啊！男主提到女主时的语气，好苏好甜。」
「女配快跑，你老公心里有人了。」
「她才不会跑，她是男女主爱情路上最大的阻碍。微剧透，因为讨厌的女配一直赖着男主，男女主 BE 了哦！」
「楼上你说什么？我不接受，女配能不能去死啊！」
我无心再听婆婆和沈宇阳说了什么。
一心都在弹幕上，对着空气发呆。
她们说的 BE 是什么意思，我明明才是沈宇阳的夫人，为什么弹幕对我的敌意这么大？
沈宇阳突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将手上的帕子往桌上一扔。
「我哪有时间教她！」
他冲着我厉声道：「你好好的在家陪妈，不要生什么事端，今天想学这个明天要学那个，妈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的事操心！」
我怔怔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沈宇阳转身离开，我委屈地掉下眼泪。
偏偏弹幕也纷纷刷着：「大快人心」，类似的话。
婆婆见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怎么就抓不住男人的心呢。哎哟，这洋文学不成，怎么给牧师大人做工啊。」
她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脑袋。
我一股倔劲上来，满脑子都是她们说的周氏千金。
「妈，没有宇阳我也能学。」
我哭着跑回房。
弹幕还追着我不放：
「连中文都学不好还学英文。」
「让她学，然后出去丢人现眼，这才有趣。」
我看着弹幕，慢慢扬起嘴角。
你们这么喜欢指指点点，是我最好的老师。
-4-
第二天，我去城里买了一本英文词典和几本英文教材。
书店老板与沈家做过生意，认出我并和我寒暄。
「沈夫人，给沈先生买书啊。」
不等我回话，他又道：「咦，沈先生的词典丢了吗？他那本还是典藏版，真是可惜了。」
我眼珠一转，心中有了思量。
「是啊，我先生让我买好之后给他送过去，但是地址我丢了，您知道我先生每天在哪里学洋文吗？」
老板收了钱，替我将书装好。
指了指路口，「不远的，周府就在隔壁街区。」
「周府？」我不禁提了音。
老板笑着点头，没看出我的错愕。
「哦是了，ṭù₁周小姐在教他洋文…」我试探的说。
老板没有反驳，笑着将我送出书店。
鬼使神差地，我Ťŭ̀⁽来到周府门口。
果然见到沈宇阳的车子。
大门微动，我连忙躲在墙角。
周念一身洋装，一蹦一跳地将沈宇阳送出大门。
我从未见过沈宇阳如此温柔的神情。
他伸手想拂去周念卷发上的落花，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隐忍又克制，像极了学塾里，十几岁的小年轻，情窦初开的样子。
眼前弹幕也疯狂起来：
「同框了，好甜好甜！」
「太美好了，少爷配千金，给我锁死！」
「可怜的男主，等会回家要看女配一哭二闹三上吊，心疼。」
「哎，刀里找糖，男主以后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个黄昏的。」
我死死捂着唇，不止他会记着，我也会记着！
-5-
从弹幕中，我东拼西凑出来。
沈宇阳和周念最后因为我，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
今天我撞破了他们，回家后不依不饶，撒泼打滚。
后来，又一次一次的各种陷害周念。
甚至给她下药，把她送上洋牧师的床……
周念清誉尽毁，一个人去了国外远走高飞。
沈宇阳也彻底和我决裂，但因为我一直照顾婆婆，所以我们维持这有名无实的夫妻。
后来，沈宇阳的生意越做越大，远渡重洋独自定居。
他始终不敢面对周念，但一直默默资助周念的艺术梦想。
二人抱憾终身。
暮暮垂已时，沈宇阳抚落照顾他的小护士辫子上的落花。
仿佛回到这个黄昏。
弹幕磕生磕死，我却从始至终，是个笑话。
直到有几条闪过：
「这个年代还在这情情爱爱，有这时间多为国家做点事不好吗！」
「就是，男女主都属于上流社会了，最后两个人没有一个为国效力的，都跑国外去了，什么三观！」
「这是年代爱情故事，何必上纲上线。」
我站在家门口，抹了一把眼泪。
怔怔地看着这些字，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要从我心里破茧而出。
八岁我就被婆婆卖到沈家，从小到大，都是围着沈宇阳转。
凭什么呢……
「沈小满，」沈宇阳的车子回来了，「站这干什么？」
我啊了一声，怀中的词典掉到地上。
沈宇阳眯着眼睛：「英语词典？我都说了没时间教你，每天我够累了，你……」
弹幕都在等着我发疯，但我平复了两秒。
弯腰捡起词典。
「不让你教，我自己随便学学。」
沈宇阳愣了一下，旋即轻蔑地打量着我，掩饰不住的嘲讽。
我低头顺从地从他身边走过。
「我去给妈煎药了。」
他突然叫住我：「你是不是进我书房看到什么了？」
我茫然地摇摇头。
沈宇阳松了一口气，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6-
那天之后，我拼命地学洋文。
弹幕里的人似乎都会洋文。
在我有疑问时，她们是最好的老师，生怕自己说得慢了，被别的弹幕比下去。
而口语发音上，我则去找查理牧师帮忙。
几次教习下来，他对我赞不绝口。
「沈夫人，其实您会用英语词典，就可以帮我翻译经书了。把它们翻译成中文，信徒们就能看懂。」
「您不用学习口语的，从零开始是很难的。」查理牧师见我学得废寝忘食，忍不住说。
「牧师，是我自己想学。」我头上滴着汗，笑道。
查理牧师显然没想到，一个深闺妇人，竟然想学一门异国语言。
「口语练习，需要环境的。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城里的英国商会。」
商会？
我在弹幕里看过。
沈宇阳就是通过周念接触了英国商会，然后开始做外贸生意的。
牧师见我不说话，又磕巴道：「商会里都是来中国做生意的英国人，他们需要大量翻译，您可以跟着记录学习，会很快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
但转念一想家里，面露难色。
「谢谢您的好意，我回去考虑考虑吧。」
婆婆和沈宇阳不会让我去的，我能读书识字，已经是婆婆开了特例。
要去商会抛头露面，可比登天还难。
-7-
后院里。
我心不在焉地念着单词。
弹幕又指点了起来：
「读错了，女配先学 abandon 吧！」
「醒醒吧，你老公那两张船票是要和周家小姐一起去留洋，不是带你！」
船票？
我狐疑地看着弹幕，又想起不久前沈宇阳紧张的模样。
于是我来到他的书房。
假装打扫起来。
「抽屉里，抽屉里！要发现了，要发现了！」
抽屉里，果然有两张船票。
两个月前买的，去往英国，离开船还有四个月。
本来已经说服自己。
但此刻泪水还是翻涌了出来。
沈宇阳提前半年买好了票，开始为留洋私奔做计划。
他瞒着我瞒着妈，不仅要学洋文，还要处理好这边的生意。
好渣的人，要将老婆和妈抛弃在国内，自己带着家里的钱和周小姐在国外潇洒。
我越想越委屈，伸手就想撕了船票。
【名场面，女配手撕船票，让男女主走不成了。】
【好贱的女配，又蠢又坏！】
【男主得感谢她啊，没走成才有后面和商会做生意的事。】
【楼上的有没有心，他们可就因此失去了爱情啊！】
我愕然，原来还有这层因果。
手上卸了力道，既然如此，他还是走吧。
我将船票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
弹幕被我的举动吓到了：
【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得了吧，女配这个脑子能有什么大招。这不正好男女主可以私奔了～」
在门口，我撞见了沈宇阳。
他一脸戒备：「你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我书房的！」
说着跑去抽屉，颤抖地拉开，长舒一口气。
我脸上还挂着方才的泪痕：「妈让我来给你打扫，对不起，以后不进了。」
沈宇阳似乎也觉得对我太凶了。
没话找话道：「你最近洋文学得怎么样，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后半句他说得很勉强。
我转身与他对视：「刚好有个词不会，abandon，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沈宇阳顿了一下：「不知道，你从哪学的？学洋文要正统，你闭门造车，竟学些偏的。罢了，就知道你学不会。」
偏门吗？这是我学洋文这段日子，弹幕出现最多的词了。
看来沈宇阳，也不过如此。
我笑了笑，对他的感觉突然骤降为零。
-8-
离开书房，我的脚步比来时轻快多了。
翻开词典查到 abandon，放弃，抛弃。
指尖抚过这个单词，我突然笑出了声。
弹幕疯狂滚动：
「她看起来挺开心。」
「不对劲，女配发现船票不是应该发疯吗？」
婆婆从教堂回来，我迎上前。
「妈，查理牧师说我翻译得很好，推荐我去城里的教会学校继续学习。」
婆婆上下打量着我：「小满，你都这个年纪了，不能去学校念书了吧。」
我解释道：「是查理牧师破格推荐的，我旁听，也是为了更好地学经，回来以后就能在教堂帮忙了。」
「妈，」我拉着婆婆的手，「这是接触上帝多好的机会啊，我福德越多，咱们家就越好啊。」
婆婆双眼放光，做了个祈祷的动作，默念：「阿门！」
我打听过了，商会可以兼职。
这是最好的办法，能瞒天过海地离开沈家去城里。
我收拾着行李。
沈宇阳推门而入，紧皱着眉：「妈说你要去城里上学，寄宿制？」
我点点头，正在叠衣服。
「你疯了，哪有已婚妇人还去上学的，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姑娘吗？」
我直视他：「现在是新时代了，大学里还有结了婚的女学生呢。况且，我都听说了，现在结婚要扯结婚证。咱们，不合法。」
沈宇阳愣住了，很快脸色铁青。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你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他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看见船票了？」
我放下手上的衣服，「看到了，怎么，你是带我去吗？」
沈宇阳哑然，拽着我胳膊的手松了劲。
「我，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
我合上行李箱，本来是明早走，但我一刻都不想留了。
弹幕激动起来：
「女配终于走了！真好。」
「别高兴太早，她这是欲擒故纵。」
「我怎么觉得是女配觉醒呢？」
我扫了一眼弹幕，冷笑一声。
沈宇阳在身后恶狠狠道：「沈小满，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别在城里生出什么事端。不然，我可不会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没有回话，只是摆摆手。
-9-
离开沈家，整个人都觉得自由多了。
没课时，我按照地址找到英国商会。
前台是个与我一般大的姑娘，听说我要应聘翻译，上下打量我：「有推荐信吗？」
我掏出查理牧师写的信。
她看了一眼，「你是南镇沈家人吗？」
我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周小姐有时会和沈先生来商会。」她看着我笑了笑，「跟我来吧。」
因为我的口语实在生涩，读写也不过关。
所以只能做最简单的书面翻译。
替商会的人翻译一些信件和订单合同。
饶是如此，大量的工作还是让人焦头烂额。
我咬牙坚持了一个月，效果突飞猛进。
已经可以做一些记录员的工作，商会给的工资也有了提升。
索性，我向教会学校提出了退学。
在商会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专心工作。
这天，我正在商会翻译一份重要合同，外面传来娇俏的女声：
「会长，听说下周英国富商约翰逊先生要来海城谈一批订单，我们周氏势在必得。」
是周念。
我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她挽着沈宇阳的手臂走进来。
弹幕瞬间炸开：
【我擦修罗场！】
【势均力敌才叫修罗场，这是女配丢人场！】
【我要是女配，我现在就钻桌子底下躲起来。】
这些弹幕，一向对我是不友好的。
我稳了稳心神，继续低头工作。
「沈小满，你怎么在这？」
沈宇阳一眼就看见了我，脸色大变，皱着眉走到我桌前。
整个商会的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我平静道：「我在这工作，请不要打扰我。」
「工作？你不是在教会学校学习？你骗我和妈？」
会长听见动静，往这边走来，「沈先生，你们认识？」
周念摇了摇沈宇阳的衣袖，打着圆场。
「沈小姐是宇阳的本家妹妹，这段时间说是来城里读书，没想到竟然在商会。」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没有否认。
一旁的沈宇阳脸色更是精彩。
周念笑盈盈地拿起桌上文件。
「你的英文水平能翻译合同吗？要不要我帮忙看看？」
我一把按住，「周小姐，这是商会机密文件，不方便给你看。」
-10-
气氛微妙了起来。
周念的笑僵在脸上，快要挂不住了。
沈宇阳皱眉：「沈小满，你别不知好歹，念念留洋多年，比你……」
「比我强多了，我知道。」我打断他，「但是商会有规定，是不是会长？」
会长淡淡地嗯了一声，引着周念往里间办公室走。
「周小姐，咱们进去谈吧，关于约翰逊先生的订单，我先给您介绍介绍。」
周念这才缓和了脸色。
沈宇阳跟在后面，他的眼神像要杀人。
弹幕更是精彩：
【女配怎么这么茶啊，她装什么装！】
【就是，以为这样就能让男主对他刮目相看吗？真是笑话】
【我怎么觉得女配不喜欢男主了，她都没有否认妹妹的身份。】
……
我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专心工作。
一直到天色渐晚。
周念和沈宇阳才从办公室出来。
「有劳会长了，不过我对你们商会翻译官的专业度不太放心，届时我要亲自翻译。」
说着，她瞟了我一眼。
若有似无的笑。
下班后，沈宇阳的车停在商会门口。
他一直没有走。
「上车，跟我回家。」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弄堂。「那就是我家。」
沈宇阳将手中的香烟往地上一摔，狠狠踩灭。
「沈小满，你别太过火了。骗家里住学校宿舍，现在都自立门户了？你还要干什么？」
「我在城里立住脚跟，找到地方住，等你走了好接妈过来啊。」
我直视他的眼眸。
弹幕早就透露了，沈宇阳已经卖掉了不少家产，作为他留洋的费用。
沈宇阳眼神飘忽，一瞬间不敢和我对视。
「这，这不用你操心，我自然替你们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
「哦？是村里二十几年没住人的老宅吗？」
「你怎么知道……」沈宇阳错愕，旋即眯缝着眼，「沈小满，你调查我？」
我错开身子，往弄堂里走，懒得理他。
他却不依不饶，拦住我的去路。
「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过几日周氏谈判，你不要在商会丢人现眼。你那点洋文水平，要闹笑话。」
「你连 abandon 都不知道什么意思，还来指点我？」
我甩开沈宇阳的手。
刚好巡捕车经过，我大叫：「非礼啦，救命啊！」
巡捕车的车头光闪了闪，我加快脚步跑进弄堂。
-11-
约翰逊先生和周氏谈判当天。
我作为记录员，在角落里旁听。
会议桌上，只看见了周念父女，沈宇阳则连进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在门外，铁青着脸。
弹幕滚动起来：
「女配也配坐在这？真是猴子穿衣服，装人。」
「你们看女配坐在角落，只是个记录，咱们女主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翻译。高下立见！」
「哇，那等下女配看见女主闪闪发光的样子，会不会疯了？」
「包的啊！让她看清自己几斤几两，少缠着男主。」
「有一说一，男主连门都进不来。」
我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周念不悦地斜看过来，「会长，都说了这次谈判很重要，就连一个小小的记录员都不能凑合。您怎么派这个村姑来？」
会长维护我，「沈小姐是很优秀的记录员，请你们放心。」
周念还想再说什么，约翰逊先生来了。
周父清了清嗓子，示意周念别说了。
谈判开始，周氏给出了一份报价单和意向合约。
「您好，这是周氏的报价单和意向合同。」
周念笑容甜美，用流利的口语和对方交流。
她已经帮周氏谈过好几桩外贸生意了，不论是口语发音还是专业用语，都无可挑剔。
弹幕疯狂起来：
【啊啊啊啊！这才是大女主，好厉害。】
【女配在旁边像个木头，嘻嘻嘻嘻。】
【笑死，女配自卑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抿了抿唇，继续埋头记录。
谈判进行到一半，约翰逊先生突然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周念。
翻译同声道：「周小姐，这是我们最新的合作条款，请您看一下。」
周念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突然变了。
她皱起眉，「约翰逊先生，这条款里怎么多了这么多附加条件？」
约翰逊先生笑了笑：「这是我们公司的标准条款，如果您能接受，我们就继续往下谈。」
周念咬着唇，低声向父亲解释了几句。
周父也沉下脸，「这样的条款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几乎没有利润可言。」
约翰逊摊手，「没办法，这也是公司的底线。」
-12-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周念和周父低声商量着，表情越来越难看。
这时，约翰逊先生拿出两份合同。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
「这位小姐，你也是翻译吗？」
我怔怔地点头。
「请你帮忙核对一下这两份中英合同，在翻译上有没有误差。」
我接过两份合同，扫了一眼公司名称，并不是约翰逊的公司。
全场寂静，不知道他此举何意。
我快速地过了一遍。
然后，抬头看向约翰逊先生，「这是怀特商贸公司的合同。中文条约和英文原版，在几处关键内容上不一致。」
周念的脸色骤然煞白。
「哦？比如哪里呢？」约翰逊先生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比如这里——」我指着其中一条，「英文是『双方共同承担风险』，但中文版写的却是『买方承担全部风险』。」
「还有这里，英文版是『分期付款』，中文版却写成了『一次付清』。」
话一说完，周念猛然站起来，「你胡说什么，这能轮得到你说话？别以为学了几天洋文，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她抢过文件，脸色铁青。
「这是我朋友，怀特先生的公司。他去年和周氏商贸做了生意，但最后周氏不仅没有按照合约交货，还闹出了许多不愉快。」
「周小姐……」约翰逊看向她，「这份合约，似乎是你翻译的。」
周父慌了，急忙打圆场，「这，这一定是翻译上有误差，这次咱们合作，一定多核对几遍合同……」
「不必了。」约翰逊打断他的话，「周先生，我们公司一向重视诚信。但显然，贵公司在与怀特公司的合作中，存在严重欺诈行为。」
他转向我，微微一笑：「沈小姐，感谢您的专业，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来担任我们公司的驻华翻译？」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弹幕却炸开了锅：
【卧槽神反转！】
【我不信，女主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女配故意陷害的！】
【得了吧，你们看女主的表情。】
周念脸色由白转青，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合同，指节都泛白了。
「约翰逊先生，您不能听信一个外行人的话，她根本不懂商业合同！」
约翰逊摇摇头，「沈小姐指出的问题非常专业，而且怀特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了。去年他因为这份合同损失不少。」
周氏父女还想争取什么，约翰逊已经站起身穿上了外衣。
他向我伸出手，「沈小姐，期待与您的合作。」
我迟疑了一下，正要握上去。
沈宇阳突然推门而入，「她不能为你工作！」
-13-
一室寂静，都看着沈宇阳。
「她，她是我的，我的妻子,她不能….」
沈宇阳用英文磕磕绊绊地说着，又朝我大吼：「沈小满，你快跟他们说，你不会去工作的。」
「你凭什么管我？况且我们根本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在法律上，我不是你的妻子。」
沈宇阳气急败坏，「你！反了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一个乡下女人，能有什么出息？跟我回家！」
周念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沈宇阳的胳膊。
「宇阳，别说了，快走吧！」
沈宇阳这才看见，同样脸色铁青的还有周父。
「伯父……」他眼神闪躲，「是，是童养媳，我妈买来的，我们没感情的。您放心，我一定会对念念好。」
【这……这很难评，男主有点下头了。】
【原来周父不知道女儿当小三的事？】
【男主都说了是童养媳童养媳！在爱情里，女配才是小三啊！】
【楼上的，你别太离谱了。】
弹幕争论不休，会议室里也议论纷纷。
约翰逊先生不明所以，给我递了一张名片。
「我们公司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我握着名片，勾起ťüⁱ嘴角。
原来，我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和价值。
周父拉过周念，对沈宇阳冷冷道：「你离我女儿远一点，我们周家不会要你这样的女婿。」
周念左右为难，但奈何周氏人手众多，将她簇拥着上了车。
沈宇阳慌了神，抛下我追了出去。
汽车的轰鸣声传来。
整个商会，这才安静。
「啪…啪啪」
不知是谁，鼓起了掌。
「小满，我们在外面都听见了，刚才你真的太酷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弹幕也第一次为我夸赞。
【不得不说，女配的确飒。】
【行吧行吧，为她点赞，只要她不作妖破坏男女主，她爱干嘛干嘛。】
【男女主可锁死吧，别嚯嚯其他人了。】
【但是女配后面的路不好走吧，男主昨天已经回去告诉他妈了。】
我看着弹幕，若有所思。
沈家，是该做个决断了。
-14-
时隔三个月，我回到沈家。
婆婆脸拉得老长，她高坐主位，厉声喝道：「跪下！」
我顺从地跪下，听她一番训斥。
「沈小满，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骗我去教会学校。如果不是宇阳回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抛头露面。」
「还敢去洋人商会工作了，你，你将沈家祖训置于何地！」
「来人啊，上家法！」
几个仆人早就拿着棍子在一旁等候多时。
我挺直身板，「妈，上帝说了，不能用暴力伤害他人。」
婆婆一愣，她握着胸口的十字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弹幕乐疯了：
「笑死，这是魔法打败魔法啊。」
「女配出去一趟像换了个脑子。」
「婆婆：我信仰的上帝怎么背刺我呢？」
须臾，她气得拍桌子，「反了天了，沈小满，当年你爹连饭都吃不起，我掏钱把你买回来做少奶奶，你，你！你真是忘恩负义。」
我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从包里掏出一沓钱。
「妈，这是三千元，您当初买我的钱和这些年养活我的钱，差不多够了。」
这是我向约翰逊先生预支了一年的工资。
婆婆指着我，鼻子都气歪了。
我软下语气：「不过，生恩不如养恩大，这些年您对我很好，我一直记着恩情。如果您不嫌弃，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
「您还不知道吧，宇阳他要去留洋了。」我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婆婆怔怔地张大嘴。
「他半年前就买好船票，这半年变卖家产，连这房子都抵押出去了。他要和周家小姐一起走，不带咱们。」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不会这样的。你，你胡说！」
我叹了口气，「您不信就算了，我在城里租了个小院子，您想好了可以来找我，以后还是我照顾您。」
我留下地址，离开沈家。
婆婆在后面气得背过去，她死死捏着十字架，嘴里念着祷告的话。
【女配挺圣母的，要是我肯定不会照顾渣男他妈。】
【就是，以后一人独美不好吗，还要带着老太婆！】
「女配还不知道呢，沈家村里的老宅在沈母名下, 再过三十年就会被国家收了建机场呢。」
我淡淡一笑。
婆婆虽然愚昧无知, 但不坏。
的确如她所说，没有她也没有今天的我，可能早就饿死在某个雪天了。
虽然我是沈家的童养媳, 但她也不拦我读书识字。
我是感恩的。
至于钱不钱的，还有三十年, 太遥远了。
我真没惦记～
-15-
离开沈家后，我正式入职了约翰逊先生的公司, 成为他们的驻华翻译。
从一开始的文本翻译，逐渐成为同声翻译。
工作很忙，但我乐在其中。
弹幕对我已经从骂声一片变成了佩服。
我逐渐从无脑女配, 变成了她们口中的大女主。
沈宇阳的船票开船那日, 他堵在我家门口。
手上提了两个皮箱。
「小满，快跟我走, 我洋文不好，你学洋文不就是为了出国照顾我的生活？」
我吃惊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他一脸急匆匆。
「几点了？」
「八点四十, 快走，十点就要开船了。」
我矮身从他身侧出逃。
「我九点上班, 麻烦让让。」
今天还要和约翰逊先生去商会谈合作。
沈宇阳像个小丑, 站在Ţü₅身后。
弹幕透露过, 周父得知他隐瞒婚史后, 全力反对周念和沈宇阳在一起。
在开船的前一天，将周念塞进了去美国的火ẗū⁶车。
沈宇阳拿着两张船票，傻眼了。
他此刻在国内的生意已经全部转手。
而商会那边，也因为我的关系, 看不上他。
如今的沈宇阳除了留洋, 的确无路可走。
他大喊道：「沈小满, 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等我事业有成回来, 你给我擦鞋都不配！」
「沈小满，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
【恶评别听！大女主工作的样子好帅，谁稀罕他。】
【一个灰溜溜出国, 一个风生水起, 唏嘘唏嘘！】
【咱们大女主甩了男主也算逆袭成功了。】
……
渐渐的, 沈宇阳气急败坏的骂声和弹幕都消失不见了。
沈宇阳走后的没两日。
婆婆被新买家赶了出来, 无奈之下，只好投奔我。
她哭诉自己一把年纪了, 还被儿子摆了一道。
「小满啊, 妈现在也没什么钱了，只有村里不值钱的烂房子, 你若是不嫌弃，地契就过到你名下吧。沈宇阳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我笑得嘴唇裂到耳根, 忙说：「不嫌弃, 不嫌弃，妈您跟着我放心吧。」
后来，我的洋文越来越好。
约翰逊在国内的生意结束了，要将我带到英国。
但彼时时局紧张, 我婉拒了他的邀请。
决定用一身所学，为国家做一点微薄的事。
我带着婆婆辗转多地。
沈宇阳在国外混不下去回来后，也没再找到我们。
耳边广播响起嘹亮的战歌。
我终于找到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