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暮落,与你长绝

三年惩罚结束,顾庭钧带了白月光来接我。
他说:「听说你学乖了,那就给你一次悔改的机会。」
「你苏蕴姐温柔大方,多向她学学,以后别再惹事生非。」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哭诉委屈,缠着他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可我只是平静低头,深深鞠躬道谢。
顾庭钧皱了眉:「朝颜,我是你未婚夫,你不用跟我这样生分。」
我笑了笑,很快就不是了。
三年磋磨,我终于攒够了积分。
再有十天,就可以永远脱离这个世界。
自此后,朝颜暮落,与你长绝。

-1-
我刚从山上回来ṱũ̂⁵,还没来得及换干净衣服。
就被人催促着赶去了村头那片空地。
空地上停了十几辆豪车。
打头那辆黑色越野,是顾庭钧的。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嘈杂的交谈。
我站在树后,缓缓停了脚步。
「三年不见,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现在什么样了。」
「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如果顾家没收养她,她早睡天桥了。」
「朝颜是有些娇气顽劣,吃点苦头磨磨她的性子,也是为她好。」
最后这道柔柔的女声,我立刻听出是苏蕴的。
她是顾庭钧年少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离婚携子回国这些年,大半时间都住在顾家。
三年前的一场争执中。
我误伤了苏蕴。
被顾庭钧强势送到了山里。
走的时候他说:「如果三年改造不好你,那就再关你六年,十年。」
「朝颜,你小小年纪就下手这么狠。」
「我惩罚你,是为你好。」
「你这性子不改,将来怎么当顾家的儿媳妇?」

-2-
是为我好。
所以把我孤身一人扔在这个小村,任人欺负。
所以一分钱也不留给我,让我自生自灭。
所以断绝了我和外界所有联系,把我变成哑巴聋子。
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山里的风很凉,我干枯发黄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贴在脸颊额上,枯草一样。
而那张原本饱满娇嫩的脸。
如今却像是失水发皱的青枣。
二十二岁的年纪,就生了细纹。
「苏蕴说得没错,上次的事,是苏蕴大度没报警。」
「不然她早去吃牢饭了。」
苏蕴就柔柔笑了:「我也是不想庭钧为难。」
「朝颜到底是他的未婚妻……」
她说着看了顾庭钧一眼,眼底却含了水汽。
「你们说,朝颜见了庭钧会是什么反应?」
「还用说啊,肯定先哭得天崩地裂。」
「然后就狗皮膏药一样缠上来,死也不肯撒手了。」
「刚才一路过来,啧,这鬼地方可真是穷,都是泥巴路。」
「朝颜那娇滴滴的性子,这次可吃够苦头了。」
顾庭钧冷淡一笑:「我这次亲自过来接她,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悔改了没有。」
「如果还没改呢?」
顾庭钧声音一片寡淡:「那就让她再住三年。」
「那你们的婚事……」
苏蕴咬住嘴唇,有些紧张地看向他。
「婚事自然只能延期。」
苏蕴有些失望地垂了眼眸。
而此时,忽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我。
「那是……朝颜?」

-3-
「不是吧……」
「那村姑是朝颜?」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不知道朝颜长什么样儿!」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都是震惊。
「庭钧,好像就是朝颜。」
苏蕴很自然地挽住顾庭钧的手臂,指了指我。
「你看,她脖子上的项链。」
顾庭钧的视线,终于缓缓落在了我脸上。
最后,又定格在了那条项链上。
当初我被他的人强行从顾家带走时。
什么首饰都没有带。
唯有这条不起眼的银项链,是我妈的遗物。
他没让人摘下。
「朝颜。」
顾庭钧喊我名字时,声音很冷淡。
完全不复和苏蕴说话时的温柔情态。
如果是从前,我肯定又委屈得不行。
开始拈酸吃醋,和他吵闹。
但如今,我的心就像是秋风里打着旋的枯叶。
早就无悲无喜了。
「顾先生。」
我撩开鬓边的乱发,挂在耳后。
顾庭钧微蹙了蹙眉。
「听说你学乖了,那就给你一次悔改的机会。」
「你苏蕴姐姐性子温柔,待人宽厚温柔。」
「等回京了,你要多向她学学。」
「别整天惹事生非,让家里人为你操心。」
我没应声,只是轻点了点头。
顾庭钧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一些。
从前我性子活泼,话很多,他觉得烦。
ṱüₙ
见了我就皱着眉。
如今我如他所愿不说话了,他还是很烦。
但我已经不再关心紧张他的喜怒哀乐。
只是低着头站着。
像被砍断的一截枯木,没有任何情绪。
「朝颜,你的脚怎么了啊?」
人群里,有个女孩儿忽然开了口。
她惊愕地望着我,眼底带着一抹同情。
我看了一眼。
哦,是第一年冬天,太冷了,我学着劈柴。
被木头砸伤了,脚趾甲脱落后,就再没长出来。
我蜷缩了一下脚,可我穿的是一双坏了好几次的凉鞋。
怎么都没办法藏起来。
干脆,也就不管了。
「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给你的钱为什么不去买药?」
顾庭钧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只能将头压得更低。
希望他能熄了怒火,带我回北京去。
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算了,时间不早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顾庭钧刚说完,我就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顾先生,谢谢您。」
我的声音有点小,但却字字清晰。

-4-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只有忽远忽近的风声,偶尔发出尖利的呼啸。
也许是圈子里的人都好奇三年后的我变成了什么样。
也许,更多人是想看我的笑话。
竟然浩浩荡荡来了一二十个人。
可现在,他们都安静得没有说话。
就连苏蕴都微微睁大了眼。
顾庭钧先是怔了一怔。
接着,却好像忽然动了怒。
「朝颜。」
「我是你未婚夫。」
「你不用和我这样生分,装出一副卑微的样子。」
「我知道你怨恨我把你送到这里三年。」
「但也是你行凶在前,苏蕴当年差点瞎了一只眼。」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
手心掐得很紧,不做美甲,整日劳作的手指,指甲也变得粗硬。
几乎要将掌心戳破。
但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再有十天,我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的一切,都与我再无瓜葛。
想到这里,我心中只余释然。
「苏小姐。」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我再次鞠躬,这次是对苏蕴。
腰弯得更低,比刚才那个还要深。
顾庭钧脸色铁青,紧紧咬着后槽牙。
足足半分钟,他忽然上前一步,钳住了我的手腕。
「朝颜,不管你心里在盘算什么。」
「我警告你,不许再伤害苏蕴母子。」
「再有一次,我会做得更狠。」
他拽着我到车前,将我推上车。
「我能带你回京,也能把你再送回来。」

-5-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这好像是,我今天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他。
在这个异世界,我三岁就成了孤儿。
顾家收养了我。
我把他们当作我的亲人,无比濡慕。
情窦初开时爱上顾庭钧,到后来定下婚约。
再后来,我看着他接回苏蕴母子,与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我看着他偏心他们,袒护他们。
将我视作洪水猛兽。
我哭过,闹过,破防过,应激过。
甚至想过死。
但从没想过伤害苏蕴和她的孩子。
可是,除了养母,没有人相信我。
只可惜,我被送走时,养母已经病得很重。
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她,护不住我了。
「顾先生。」
「你放心,我不会再任性。」
「我都会改。」
也许是我的乖顺取悦了他。
也许是,我如今的惨状,他多少还是有些怜惜。
顾庭钧眼底冷淡的愠怒好像消退了一些。
他甚至伸出手,撩开了我耳边的一缕头发。
「朝颜。」
「你早点这样,又怎么会吃着三年的苦。」
「等回去了,你和苏蕴好好相处。」
「跟我一样,把她当姐姐看。」
我望着他,就那样很淡地笑了笑。
姐姐。
真可笑啊。
「好。」
顾庭钧摸了摸我的头。
「回去先好好收拾一下,别让妈妈看到你现在这样。」
「好。」
我垂下了睫毛,安静乖巧。
顾庭钧却好似蹙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他刚刚摸了我的脸。
我的脸被风吹得粗糙,冬天还会皲裂。
从前我有多爱美。
他最知道的。

-6-
我的卧室已经被苏蕴占了。
我的琴房变成了苏蕴儿子的书房。
整个二楼,原来只有我和顾庭钧。
现在,变成了他们三人。
多像一家三口。
苏蕴拉着我的衣袖,满脸歉意:
「朝颜,我这就让佣人把房间腾出来,你别生气啊。」
「我住客房就行。」
我抽出手臂,想要先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去看养母。
可苏蕴又拉住了我:「朝颜,你是生气了吗?」
「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我这就让小书把他的东西清出去……」
「凭什么让我搬出去?」
「顾叔叔说了,这里就是我家,我想住哪就住哪!」
苏蕴的儿子小书跑下楼,哭着叫嚷起来。
苏蕴忙上前哄他。
可小书忽然拿起一个茶杯,就往我脸上砸。
苏蕴去拦,没拦住。ţůₔ
杯子没砸到我脸上,却重重砸在了我膝盖上。
苏蕴看我一眼,咬了咬嘴唇,竟抬手打了小书一巴掌。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顾叔叔只是客气话,你就当真了?」
「这不是你家,是你朝颜阿姨的家!你没有家!知不知道?」
苏蕴说着说着就哭得泣不成声。
顾庭钧进来时,看到的正是他们母子抱头痛哭的画面。
「顾叔叔,你要把我和妈妈赶出去吗?」
「谁说的,顾叔叔永远不会赶你们走的。」
顾庭钧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哄。
「那为什么她一回来,就让我们搬房间?」
「顾叔叔,我不想住下人房……」

-7-
顾庭钧渐渐沉了脸:「朝颜,你怎么还是死性不改。」
「刚进门,家里就被你闹得鸡犬不宁。」
「他们孤儿寡母这么可怜,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庭钧……你别这样说,这本来就是朝颜和你的家。」
「我和小书不过是寄人篱下,该有自知之明的。」
苏蕴低着头垂泪,原本就纤薄玲珑的身段。
此时看起来更是弱柳扶风般可怜。
顾庭钧脸色铁青:「房间不用换,你们就继续住着。」
「家里那么多空房间,住不下你?」
顾庭钧不悦地看着我:「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如果想哭想闹,想对他们母子动手。」
「朝颜,你知道的,我不会饶你。」
我看向苏蕴,苏蕴抽噎几声,闪躲开了视线。
我又去看小书,小书含泪的眼底一片得意洋洋。
最后我看向顾庭钧。
他好像在等着我像从前那样,拈酸吃醋,一点就炸。
可我却平静得,犹如深潭。
甚至淡淡笑了笑。Ṱû⁸
「好,不换。」
「我随便住哪都可以。」
「佣人房也行。」
我淡淡说完,就拎了地上的破布包往楼上走。
反正只有十天,熬过去就好了。
就算佣人房,也好过村子里那间漏风的瓦房。
我不挑。

-8-
洗完澡换衣服下楼。
我准备第一时间去医院看顾夫人。
去车库要穿过花园。
此时夕阳西沉,顾庭钧正陪着苏蕴母子打球。
原本他站在一边观看。
只是我刚出来,顾庭钧忽然走到苏蕴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握球拍的姿势不对。」
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是他自后抱住了苏蕴一样。
苏蕴脸颊微红,略带挑衅地看我一眼。
身子微微向后靠,与他贴得更紧,「庭钧,我是不是有点笨呀。」
「没关系,我会教你。」
小书忽然拍手大喊:「顾叔叔和妈妈好像一对啊。」
「小书别乱说。」苏蕴连忙轻嗔。
我目不斜视穿过花园。
大步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走到车边时,我忽然想起什么。
回头往花园里看了一眼。
花池中,顾夫人喜欢的芙蓉花还未凋零。
我转身走过去,想要摘一朵带到医院给她看。
可我刚走了两步。
苏蕴忽然拉着小书,一脸惊惧地躲在了顾庭钧身后。
顾庭钧立刻护住了母子俩。
「朝颜,你又想干什么?」
「我警告你……」
我没有看他们三人一眼。
只是快步走到花池边,
摘了开得最好的两朵。
就转身离开了。
所以我并未看到。
苏蕴咬着嘴唇看着我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顾庭钧,更是蹙紧了眉,定定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久久未动。
就连苏蕴喊了他好几声,他都好似没听到一般。
没有半点回应。

-9-
三年过去,顾夫人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
我在医院等了很久,她才短暂清醒。
照顾她的保姆和护工说,她已经不大认识人了。
但我捧着芙蓉花站在她床边时,她却一眼认出了我。
「是朝颜来了啊。」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对不起妈妈,这么久才来看您。」
顾夫人摸着我的脸,满眼都是心疼:「瘦了,瘦了。」
「正好不用天天惦记着减肥了。」
「还是要胖一点点。」
顾夫人虚弱地说着,她看看我,又看看花,就又闭了眼。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人已病入膏肓。
我将芙蓉花放在她床头。
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妈,你会好起来的。」
等到恢复健康了,就离婚吧,离开顾家。
去过你想过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顾夫人是常年气郁结心导致的身体每况愈下。
而她之所以如此,是源自于丈夫的常年出轨,家外有家。
最离谱的时候,还曾将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儿女接回顾家老宅。
顾夫人气得生了大病,他抵不住外界非议,才将人送出去。
脱离这个世界之前,我最后一桩未了的心愿就是她。
那三年我之所以咽下所有苦楚。
一直忍受煎熬,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想办法逃回京城。
一是为了攒够积分,回到原世界,回到那些殷殷盼着我回家的亲人身边去。
二就是为了挣更多的积分,给我的养母换一个健康的身体。
而现在,我都做到了。

-10-
余下的九天里。
我将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用在了医院。
顾夫人的身体开始缓慢地好转。
每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我很少回去顾家。
偶尔回去拿东西时,总会看到顾庭钧陪着苏蕴母子玩乐的画面。
三年前,这样的画面常常会将我刺得心底剧痛。
我吃醋,委屈,怨恨,却又无奈。
整日沉溺在那种糟糕的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
但现在,我已然无动于衷。
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
又让厨房准备了一些营养汤。
拎着东西准备回医院时。
顾庭钧却叫住了我。
「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我看他一眼,声音平和:「你说。」
顾庭钧却又没开口,只是目光定定落在我脸上。
这是我回来的第六天。
因为每餐都陪着顾夫人吃饭。
因此短短几日,我就胖了两三斤。
虽然整体还是很瘦,但却也不是当初那副形容枯槁的样子。
皮肤恢复了些许光泽,气色也开始好转。
头发剪短了一些,剪掉了枯黄的发尾。
倒是更显得有些孩子气。
毕竟我也才刚刚二十二岁。
稍稍养几天,状态就回来了。
「妈说你在医院陪着她很辛苦,一直在夸你。」
顾庭钧眼底似乎带了欣慰:「这三年,你确实长进了,懂事了,也乖了。」
「只是。」
他微顿了顿:「婚期的事,还要往后推一推。」
说完,他就看向我:「你别乱想,这件事和苏蕴没关系。」
「行啊。」
我打断了他:「你来安排就行。」
「朝颜?」
顾庭钧似乎有些意外。
但我已经拎了东西向外走去。
这一分别,就是永远了。
我只想多陪陪顾夫人。
「你生气了?」
顾庭钧却再次拦住我,攥住了我的手腕。
「没有,我说了,你想怎么安排都行的。」
我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故意温顺道:「哥,我都听你的。」
也许是这一声久违的哥。
稍稍触动了顾庭钧的心。
他望着我,竟一瞬间温柔了眉眼。
「朝颜。」
他抬手,想像从前那样揉揉我的发顶。
可苏蕴的声音忽然在二楼卧室门口低低响起。
「庭钧,我的脚扭伤了,你能来看一下吗?」
他下意识回头。
我趁机快步走出了客厅。
身后传来苏蕴一惯低低怯怯的说话声。
「朝颜是不是又生我气了?」
「我刚才实在是太痛了,才会没忍住叫你的……」
「没有,她没生气。」
「你先坐下,我叫医生帮你看看。」
我甩甩头,摒弃掉那些交谈声,大步走在秋日的微风里。
再有四天,我就要回家了。

-11-
顾庭钧开始频繁地出入医院。
顾夫人早已知道了我的决定。
因此,每当他过来,就催着我回去休息。
不再像从前那样,乐得看到我们俩单独相处。
离开的前一晚,我本打算一直在医院陪着顾夫人。
可顾庭钧却又来了。
顾夫人趁着他去医生办公室的机会。
拉了我单独说话。
她坐在病床上,摸着我的脸,摸了好一会儿。
「朝颜,你好好儿的。」
「妈妈在这里,也会好好儿的。」
她掉泪时,我也哭了。
最后,她像小时候哄我那样,亲了亲我的脸。
「走吧朝颜,永远别再回来了。」
走出病房,我没敢再回头看她一眼。
三岁到顾家,我还只是懵懂幼童。
顾夫人如养亲生女儿一样,一手把我带大。
她的养恩,早就大过了生恩。
我对这个异世界唯一残存的最后一丝留恋。
就是她,也只有她。
我回了顾家。
开始一样一样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能拿走的很有限。
最后,我只带走了和顾夫人的所有合照。
还有十八岁生日时,她送我的镯子。
和顾庭钧的合照,我全都撕碎烧掉了。
这些年他送我的东西,原封不动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一样我都没有带走。
天亮了,顾庭钧从医院回来。
好戏也就拉开了帷幕。
他的车子刚停下,苏蕴就哭喊着从楼上跑了下来。
「庭钧,你救救小书啊,我求求你救救小书。」
她扑到顾庭钧怀里,哭得梨花带泪。
「我知道朝颜怨恨我,可是她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小书,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啊……」
「出什么事了苏蕴,你慢慢说。」
「早上我给小书拿衣服,他刚穿上,就过敏了,全身长满了疹子。」
「衣服是昨晚刚洗干净的,但却被人抹上了海鲜汁,佣人说,昨晚只有朝颜去过洗衣房……」
「她知道小书海鲜过敏,三年前她就这样做过!」
我下楼时,顾庭钧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是啊,三年前,小书就海鲜过敏一次,差点窒息。
罪魁祸首当然是我。
当时我死不承认,大吵大闹。
争执间,推了苏蕴一下。
她就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桌角上,差一点点就撞瞎了眼。
顾庭钧大怒,亲自把我送到了乡下。
三年后,小书又海鲜过敏了。
罪魁祸首自然还是我这个惯犯。
但这次,我没争辩,也没吵闹。
只是唇角带着笑,看着苏蕴敲锣打鼓地演戏。
顾庭钧却被我这态度给气到了。
「朝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结婚推迟的事,你对苏蕴怀恨在心才这样做的是不是?」
「不是。」
「那就是你死性不改。」
我笑了笑:「随便你怎么想。」
「朝颜,如果小书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会怎样?杀了我?还是再把我送到那个鬼地方?」
我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望着顾庭钧。
故意道:「反正你从来不肯相信我。」
「我怎么解释你都不听不信。」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只能这样证明我的清白。」
说完这句,我随手拿了早就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
「朝颜你干什么?」
我最后看了一眼顾庭钧,笑得凄然。
那个眼神其实并不用去练习。
十几年的朝夕相伴。
如亲人也如爱人,付出过真心的爱慕,不曾掺假。
如今分崩离析,物是人非。
是曾经年少无知的我,从不曾想过的结果。
好在,一切就要结束了。
我心中也再无半点牵绊留恋。
系统说,会帮我屏蔽痛觉。
所以那把刀子几乎整个没入了心脏。
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雪白的长裙开满了艳丽的红花。
一定很触目惊心,又铭心刻骨。
因为我听到耳边有无数纷乱的声音。
其中最崩溃最声嘶力竭的,是顾庭钧。
但我闭上了眼,在满地鲜血中。
轻轻闭上了眼。

-12-
「朝颜,朝颜……」
顾庭钧试图去捂住不停涌血的伤口。
但只是徒劳。
他清楚感觉到我的身体在慢慢变凉。
到最后,气息微弱,濒临停止。
苏蕴早已吓傻了,瞠目结舌站在一边脸色煞白。
佣人们乱成一团。
有打急救电话的,有无措大喊的。
有吓得昏过去的。
也有一个人吓得面容呆滞,忽然噗通跪在了地上。
「是她,是她给了我钱指使我做的,三年前也是她指使我的……」
那个佣人应该是被突然的变故吓疯了。
竟是指着苏蕴,一股脑将所有事都倒了出来。
「朝颜小姐是被冤枉的,从始至终都是被冤枉的。」
「都是这个恶毒的女人,连自己孩子都能利用……」
顾庭钧倏然看向苏蕴。
可苏蕴忽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楼上跑去。
小书还在楼上,他确实对海鲜过敏。
但及时吃药就能缓解症状。
只是谁都没想到,我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打乱了苏蕴这出戏的节奏。
而如今,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作恶者,最终反噬到自己孩子身上。
也许这就是现世报。
「朝颜,是现在就回去,还是,看完这场好戏呢?」
我笑着对系统摇摇头:「走吧,我现在就要回家。」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疼爱我的父母。
还有,我在原世界的未婚夫。
系统曾数次告诉我,它穿梭数个世界。
都从未见过比我这个未婚夫更痴情的。
所以,我内心深处早就渴盼着能更快一些回去。
更没有心思,去看这场无关紧要之人的闹剧。
是啊,当我对他们早已无爱无恨的时候。
在他们身上即将发生的一切,我都再无半点兴趣。
说完这句的下一秒。
这个世界的朝颜,就在顾庭钧的怀中。
流干了最后的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今后种种,都与我再无瓜葛了。

-13-
熹微的光影里。
我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窗边。
而在我缓缓睁开眼的时候。
床边的仪器忽然开始发出滴滴的声响。
那道身影倏然转过身。
他望着我,整个人在隐隐轻颤。
我看到他的眼底有惊喜,有激动,有不敢置信的忐忑。
但那复杂的情绪之下,却又蕴着挥之不去的一层哀伤。
就在这一瞬间。
过往种种汹涌袭来。
当我的记忆开始复苏时,我才敢确信。
我终于回来了。
终于,回家了。
心头突地一酸,泪已滚落:「周暮安。」
再相见,恍若隔世一般。
可床头的病人信息栏上。
我的年龄是二十二岁。
这个世界里,只过了两年。
但我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这两年。
对于我的亲人和爱人来说。
无异于地狱一般漫长的煎熬。
这些年,系统经常告诉我。
如果不是原世界里我的父母和爱人执念太深。
我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次回来的机会。
尤其是我的未婚夫周暮安。
他曾在神明前立誓言,愿意用一半的寿命,换我苏醒,长命百岁。
可是明明。
从前我对他一点都不好。
从十八岁订婚到出事的二十一岁。
几乎日日都吵闹着要和他退婚。
我讨厌这种封建糟泊。
讨厌他专一痴心到病态般的爱。
讨厌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
到最后所有的怨气和不满。
都一股脑倾泻在了周暮安的身上。
我和他吵架,和他冷战,当着很多人的面也不给他面子。
故意做他讨厌的事,想让他主动退婚。
我出事后,医生曾说我再也不会醒来。
父母数次劝周暮安,婚约取消,不要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
但țų⁹他根本不听。
他守了我整整两年。
甚至比最专业的护工做的还要好。
我躺了两年,一直干干净净的,半点异味都没有。
系统说,周暮安为我做的一切。
连它们这种没有人类感情的机器都动容了。
它叮嘱我,身体恢复后,一定要好好和周暮安在一起。
毕竟,他真有可能活不到白头。
我答应了。
且已经暗下决心,一定会弥补这些年对周暮安的亏欠。
我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与他一辈子相守。
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
在我身体开始快速恢复之后。
周暮安却忽然对我提出了退婚。

-14-
「你昏迷这一年,我时常都在后悔。」
「如果当初我答应你退婚,你就不会和我争吵。」
「也不会赌气半夜离家出走,导致这场车祸发生。」
周暮安推了推眼镜,他望着我,笑得很淡:「朝颜。」
「你还这么年轻,确实不该一辈子绑定在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身上。」
「我放弃了,给你自由。」
他将当初我们订婚时,两家交换的信物递给我。
我看到他的中指空荡荡的,曾经不离身的订婚戒指,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
只余下一圈浅淡的痕迹。
而我的中指上,也是空无一物。
我这才恍然想起,订婚礼后,我就把戒指摘了,再没戴过。
胸腔里渐渐弥漫难言的酸涩。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想说的话,明明有很多。
偏偏在这种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暮安见我不说话,也就不再多留。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好好养伤。」
「你出院的时候,我可能不能来接你。」
「朝颜,你好好保重。」
周暮安缓缓站起身。
他颀长的身影被窗子那里的光拉得很长。
却又料峭孤独。
我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模糊的。
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烦你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最后摸一摸我的脸。
但不过刚刚抬起,就放下了。
我看着他转过身。
在他迈开步的那一瞬。
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指。
「周暮安,你的戒指呢。」
我能感觉到他的轻颤。
而在轻颤之后,他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可我却攥得更紧了:「周暮安,你的订婚戒指呢。」
他转过身,垂眸看着我,喉结有些剧烈地上下滚了滚。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微微涩哑:「在盒子里。」
「你拿出来。」
「朝颜?」
「你拿出来啊,我手上还没有力气。」
周暮安唇角紧抿,深深看了我一眼。
到底还是抽出手,将搁在一边的盒子打开。
取出了戒指盒,递给我。
我接过盒子,打开,取出戒指,这才抬眸看向他。
「周暮安,把手给我。」
可他站着没有动。
修长的手指缓缓蜷起来,攥住了。
「朝颜,你不用这样。」
「不用怎样?」
「不用为了所谓的报答我,委屈你自己。」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性格吗?」
周暮安没有回答。
只是那双原本总是蒙着一层哀色的眼,似乎有了隐约的亮光。
「如果想要报答你,有更多更好的办法。」
「你觉得我会为了报答你,搭上自己一辈子?」
「朝颜,为什么?」
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也许是异世界那些年的经历,终于让我懂了,惜取眼前人。
也许是,这个世界的朝颜,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喜欢上周暮安了。
只是太年轻,心性未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心。
而如今的朝颜。
最珍视的就是一颗真心。
我仰脸看着他,眨眨眼笑了。
过往种种痛苦委屈,不用再对爱自己的人诉说一遍。
徒惹他们伤心。
「周暮安,这两年,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面我们走完了一生,很幸福。」
「我在梦里对自己说,如果我能醒来,我就嫁给你。」
「当然,如果你还想娶我,还想和我在一起。」
我认真地望着周暮安,等着他的回答。
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朝颜,也许你昏睡两年,忘记了一些过去的事。」
「等你想起来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
「却还愿意接受,那我们就结婚。」

-15-
真正的周暮安是什么样子?
系统并未详细和我说过。
只是简略提过几句。
说他比我年纪大几岁,对我的占有欲强得可怕。
那时候年纪还小的我,才会忍不住想要摆脱。
才会抗拒和他在一起。
但却怎么都没想到。
原来他活脱脱就是书中写的病娇男主。
他何止是对我爱得太过窒息。
简直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周家的宅邸里,他有一间私密书房。
里面挂满了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所有和我有关的物品都被珍藏起来。
哪怕是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和坏掉的洋娃娃。
我十八岁的生日照,被他做成了巨大的海报。
就挂在正对门的那面墙上。
更让我觉得离谱的是。
我中学时给别的男生回的情书,竟然也在他这里。
「周暮安?」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都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啊?」
「你不生气吗?」
他递给我温热的茶:「不觉得我很变态。」
「而更讨厌我?」
我仔细想了想。
好像并没有讨厌,也没有觉得变态。
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因为过去的那些年。
我从未给过他的喜欢任何回应。
而他这种喜欢,会吓到十八岁的朝颜。
却吓不到活了两辈子的我了。
「还有。」
「我不想隐瞒你,从三年前你执意要退婚时,我就开始看医生吃药。」
「你昏迷的那两年,我的药量翻了倍。」
周暮安声音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仿佛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怎样都能坦然接受。
「朝颜,你看,我的内心其实很脆弱。」
「如果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将来的某一天又想要结束和我的关系。」
「也许我会彻底崩溃。」
「会再次对自己做出极端的事。」
「你还很年轻,我不想耽误你。」
「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更不想,孩子有我这样一个不健康的父亲。」
他说完这一切,安静的看着我。
仿佛在等着最后的宣判。
我放下茶杯,轻轻握住了他轻颤的手。
「能治好吗?」
周暮安似乎怔了一下。
然后点头:「能,但是……」
「不要但是。」
「你就告诉我,怎么治。」
他的手指颤栗的厉害,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
「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
说完这一句,周暮安就移开了视线。
他大约是不敢看我。
不想看到我眼里有迟疑,或者是其他情绪。
书房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
我清晰看到他紧绷的唇角。
清晰感觉到了,他节奏紊乱的呼吸。
我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缓缓松开了手。
而在我手松开那一刻。
明显感觉到周暮安的呼吸滞了滞。
在他眸色沉下去的瞬间。
我忽然踮起脚,轻轻吻了他:「周暮安,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

-16-
一年后,我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健康。
和周暮安的婚礼,也将如期举行。
婚礼前夜。
周暮安在楼下送亲朋离开。
我先回房间洗澡休息时。
忽然久违地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朝颜朝颜,顾家如今全都乱了套。」
「三个月前,顾夫人顺利离了婚,她分到了很大一笔财产。」
「现在正和几个至交好友全世界旅游。」
「这不是挺好吗?」我心里十分欢喜。
没想到还能听到顾夫人的消息。
还知道,她如今这般自由,过得这样开心。
「是,顾夫人这边是挺好。」
「但顾先生因为离婚的事,觉得很丢脸,简直要气疯了。」
「顾家,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
「你死之后,顾庭钧就知道了之前很多事情的真相。」
「还有你被送走那三年,其实顾庭钧每三个月都有让人给你送钱的。」
「但是都被苏蕴悄悄拦下了。」
我觉得挺可笑:「这也不能全怪苏蕴头上。」
「他但凡拿我当半个妹妹看,也不会任我被人欺负算计。」
「没错,我们都知道,罪魁祸首就是他。」
「不过,顾庭钧打了苏蕴,打得挺重的。」
「顾先生看不下去,就出来拦。」
「却被人捅破,苏蕴搬到顾家没多久,就和他勾搭上了。」
「只是苏蕴想明媒正娶嫁入顾家,所以一直死死瞒着。」
「顾庭钧当时差点没气死,让他们母子两人打包滚蛋了。」
「对了,苏蕴的儿子,就是那个小书。」
「他那天不是海鲜过敏,没及时吃药嘛。」
「结果就耽搁了,喉咙水肿导致严重缺氧窒息,捡了条小命,但是人一直昏迷不醒。」
「后续医药费和康复费用高得离谱,可顾庭钧一分钱都不肯给她。」
「还有苏蕴前夫那边,知道儿子出事后,就断了所有的抚养费。」
「听说正在让律师打官司,索要之前分给他们母子的房产。」
「苏蕴现在挺惨的,名声也烂透了,所有亲戚朋友都躲着她。」
系统叹了一声,有些唏嘘。
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你找我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是,找你还是因为顾庭钧。」
「朝颜,你死后顾庭钧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了。」
「也许是你选择的死法,对他冲击太大。」
「他不肯让你下葬,求神问道想了无数荒唐的办法想要复活你。」
「最后不知怎么,竟然找到了我们。」
「他想干什么?」
「他想见你。」
「没必要。」
系统却又道:「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愿意和我们做交易,愿Ṫùₒ意用自己的一切做交换,只要能见你一面。」
「朝颜,我就想到了你老公。」
「他在我们系统届人缘太好了,我和同事们都不想看他英年早逝,所以……」
我心弦一动:「所以什么?」
「我让顾庭钧用一半寿命做交换,他答应了!」
我闻言倒是有些错愕。
但很快却又欢喜起来:「所以,周暮安可以长命百岁了吗?」
「当然,只是最终还是需要你做决定,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同意。」我没有任何迟疑。
别说一半寿命,如果能全给周暮安,我更开心。
「太好了,那我们安排他什么时间和你见面?」
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肤色莹润,气色娇艳。
是被爱意滋润的最鲜活的花。
我抬手摘下耳上的珍珠耳钉:「麻烦你给他一张我们的结婚请柬。」
「明天是我和周暮安的婚礼,就让他以宾客的身份来参加吧。」
「对了,记得告诉他,礼金要带足。」
明天的婚礼,我和周暮安早就商量好了。
所有宾客都不用送任何礼金和礼物。
但到现场后,会有一个慈善私募。
所得善款将全部用来资助贫困地区的妇女儿童。
顾庭钧对我来说,和陌生人没有半点区别。
但既然现在他还有一些用处。
我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榨干。

-17-
爸爸妈妈牵着我的手,将我送到周暮安身边时。
他们哭成了泪人,ţùₔ我亦是泪眼模糊。
周暮安握住我的手时。
我看到了腕上的玉镯。
那个世界里,顾夫人现在应该正和三五好友畅游山水间吧。
知道她好,对那个世界最后的牵绊开始慢慢地淡去。
自此之后,朝颜和周暮安,会在这个世界里,相守一生。
我知道顾庭钧一直都坐在台下的宾客席。
但他坐在哪一排,坐在哪里。
我并不知道,也完全不在意。
这是我人生中无比重要的一天。
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交换完婚戒,周暮安与我拥吻。
台下好像起了小小的骚动。
但却又很快平息。
自始至终,我和周暮安,都没有往台下看一眼。
晚宴结束,我和周暮安乘车回婚房的时候。
一辆黑色的轿车,也悄无声息跟上了我们。
我心知肚明,知道顾庭钧正在那辆车上。
但周暮安,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在我和他的感情事上,他本就无比敏感。
因此不过片刻,周暮安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攥紧。
到最后,攥得我指骨都有些隐隐生疼。
「周暮安,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将我拉到怀中抱紧。
我们今日自然都喝了不少的酒。
他的身上晕染着深浓的酒味儿,但却依然好闻。
「朝颜,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场梦中。」
周暮安垂眸望着我,眼底的情绪带了恍惚的寂寥。
我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勾住他的脖子,仰脸吻了他。
备婚的这数个月,我们有过很多次的亲密接触。
只是周暮安一直没有和我进展到最后一步。
其实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人,不管到什么时候,第一个考虑的,永远都是我。
他不要我,是还想着给我留一条后路呢。
哪怕我后悔了婚前悔婚,也还有退路。
可他又怎会知道。
如今的我,早已深深喜欢上他。
「周暮安,别胡思乱想。」
我主动又笨拙地吻了他好一会儿,才停下。
「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过了今晚,你想和我分开,都不可能了。」
「因为我会一辈子缠着你的。」
浮沉的光影里,周暮安深深凝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展颜轻笑:「朝颜,我甘之如饴。」

-18-
那晚,顾庭钧坐的那辆黑色轿车在我的婚房别墅外停了整夜。
我没有去见他。
也没有让佣人放他进大门。
我和周暮安婚房主卧的灯,亮到了凌晨两点,还未关掉。
一切,自然尽在不言中。
落地窗前,我脱力般低了头,想要将脸贴在玻璃上。
可触到的,却是周暮安温热的掌心。
我的额头触到了他掌心里那道旧伤留下的痕迹。
而这样伤,他的手臂上亦有几处。
我没有多问,只是将吻落了上去。
周暮安自后揽着我,我的后背与他的胸膛紧贴。
他低头吻在我耳后。
灼热呼吸纠缠间,我们契合的更深。
「周暮安……」
我颤着声音,低低地喊。
那种感觉我从未体尝过,有些怕。
「朝颜,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疾风骤雨之后,他却又慢了节奏。
那种辗转厮磨,却更是折磨得我不上不下,泫然欲泣。
「老公,老公……」
我的声音被撞碎了。
随着簌簌落下的春雨,我的身体好似也下了一场雨。
将周暮安淋得湿透。
「朝颜。」
他与我十指相扣,低头轻咬在我颈侧。
「朝颜,喜不喜欢我这样?」
我下意识地点头,又羞怯慌乱地摇头。
可最终,却还是哽咽哭着乖巧地应:「喜欢,好喜欢。」
他轻吻我颈侧的齿痕,又低了头和我缱绻接吻。
吻得意乱情迷时,我被他送入了云端。
「朝颜……喜欢,就永永远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
19(顾庭钧)
那个叫系统的东西并未失约。
他确实见到了朝颜。
但也只是见到了。
他坐在台下宾客席上。
位置很靠后,而且很偏。
因此,也只是远远看到穿着白纱的她。
被父母送到了她的丈夫身边。
她好像一直都在哭,但哭的样子, 也漂亮的惊人。
她的丈夫很爱很爱她。
因为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从没有一秒从她的身上移开。
整个婚礼的前半程, 他都很镇定。
只是最后新郎亲吻新娘时。
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崩断了。
玻璃酒杯被他硬生生捏碎。
碎片扎在掌心的软肉上, 血流了满手。
他周围的人群有了小小的骚动, 却又很快平息。
坐在前排的宾客也在回头看他这边。
但她自始至终, 都没有看他一眼。
后来, 他又开车跟着他们一路回婚房。
她依然没有见他。
而他的时间Ṫũₚ, 已经不多。
他在大门外待了整夜。
看着远处他们卧室的灯,天快亮时才熄灭。
他却好似已经麻木了般, 连痛意都感觉不到了。
他一直以为, 不管早晚, 他总会娶她为妻的。
他也一直都以为, 朝颜三岁就来了顾家, 这一辈子, 她都会留在顾家。
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
对他失望透顶的她, 最终会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她的白色裙子被血染透。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变得冰冷僵硬。
她再不会对他哭,和他吵,对他诉说委屈。
也再不会娇声喊着他的名字, 缠着他不肯放。
他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 最后那些年,为什么会那样对她。
为什么会听从苏蕴的话, 真的把她送去山里。
三年都没去看她一眼。
其实,只要他中间去一次, 就极有可能发现苏蕴做的手脚。
他们之间,兴许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但他竟一次都没有去。
顾庭钧唾弃自己的愚蠢和可笑。
也在这漫长的日夜折磨中,选择了放弃自己。
他来时,将能带来的所有钱,都捐了。
朝颜那三年在山里吃尽了苦头。
最难的时候,她连卫生巾都买不到。
所以如今的她, 才会想要做这样一件事吧。
而如今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也只有这些了。
天亮了, 他该回去了。
车子穿过浓稠的雾气, 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雾气散尽的时候。
顾庭钧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辆疯狂疾驰而来的车。
然后,他看到了苏蕴憔悴疯狂的脸。
他下意识想要打方向躲避, 却又停了动作。
两车相撞的瞬间,他又看到了副驾上仍在昏迷不醒的小书。
撞击声剧烈响起时, 骨断肉碎的剧痛也席卷而来。
再然后,一切在烈火中归于平静。
真好,他想, 他们这样的人, 才该这样惨烈地死去。
而朝颜,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最后的意识里, 顾庭钧感觉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朝颜才三岁,妈妈牵着她的手。
她怯怯地躲在妈妈身后, 乖乖喊他哥哥。
那时候,他也才不到十岁。
他对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 就将自己肉肉的小手放在了他掌心里。
他握住了。
他想,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开她了。
(全文完)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3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