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年,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妓女,先杀了自己的老鸨,又杀了一个人民教师。
那一年我才 18 岁,可我从不后悔。
-1-
90 年代的小卖部哪儿有什么监控。
有小卖部就不错了。
所以我第一次偷东西时也没被发现。
没有办法,父亲让我买烟。
但是缺了三毛。
在货架旁徘徊了十来分钟,我最终将烟带了回去。
父亲看都没看我,接过烟分给了桌上打牌的人们。
我松了口气。
可这一包烟成了我噩梦的开始。
从那之后父亲依旧让我去买烟。
他连钱都不给我了。
他让我想办法,就像上次一样。
我想了好几次的办法。
直到这一次,小卖部的老板王瘸子伸手拦住了我。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不能次次白拿啊。」
好疼啊。
恍惚之间我只能看到天上的月亮。
圆圆的,冷冷的。
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天我家可热闹了。
王瘸子、村长、村长媳妇都来了。
王瘸子给父亲带来了一箱白酒和一箱烟。
男人们坐在桌上喝酒。
村长媳妇儿张婶盛了两碗饭和我坐在了门口。
「小翠啊,等你嫁人了就会好的。」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张婶儿自己没有孩子,对村里的孩子很好,所以我很相信她的话。
我想快点嫁人。
就这样,我盼啊盼,终于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可村里没有人娶我。
我知道他们嫌我被别的男人要过。
所以父亲打我的次数更多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难过,因为村里也没有我想嫁的男人。
渐渐地,村里的一些阿婆们竟然来劝父亲,把我嫁给小卖部的王瘸子。
「反正我看王瘸子也有那个意思,小翠也到了年纪了……」
父亲没有答应。
可他也没有说不。
这一天,王瘸子又来了。
从那件事以后,他总是和父亲喝酒。
父亲在他那里不知道赊了多少瓶酒。
我能感觉到,他总是在看我。
我有好几次被他看吐了。
这一晚我刚吐完,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
「我好想你。」
这个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费力地尖叫着,可他腾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他把我摔在地上,然后趴了上来。
他重重地喘着气,粗暴地拽下了我的裤子。
这一次,我不想那么疼了。
我在挣扎间手里碰到了个硬物。
一声巨响后玻璃碎片掉在了我的脸上。
绿色的碎片还带着熟悉的啤酒味儿。
「小翠……」
这是王瘸子的最后一句话,叫了我的名字。
之后村长来了,张婶儿也来了,这一次来了好多人。
村长和几个人费力地叫着父亲。
可父亲今天喝得特别多,根本叫不醒。
村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王瘸子,叹了口气道:「先叫个大夫过来吧,这回估计是要报警了。」
男人们在院子里商量着。
此时的我浑身都是血,张婶带着我换了衣服。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杀人是要坐牢的,杀人是要坐牢的……」
她的眼睛瞪得像牛眼那么大,看得我都害怕了。
没想到下一秒,她忽然把我拽过去,给我塞了五十块钱。
「小翠你快逃吧,沿着去镇上的路你就能搭到车了。」
那个年代的五十块钱啊,一头牛才值两百块钱。
她还说了什么我已经不晓得了,只记得我连谢谢都忘了说,就从后院的门跑了出去。
-2-
杂草在哪里都能生。
张小翠死了,我换了个名字,叫张月。
这是我们老板刘姐起的。
她已经四十出头了,但是漂亮到看不出来年纪。
她在市里的犄角旮旯开着一个发廊,而我是里面的洗头妹。
说是洗头,当然也洗些别的。
可那种疼,我是真的怕了。
所以我愿意洗所有人的内裤,愿意做所有的脏活儿累活儿。
刘姐说:「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一开始她并没有强迫我。
发廊里就没有不接客的女人,所以我有些害怕。
可我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会的。」
-3-
这一天是十五,我从养牛村出来正好三个月零二十天了。
那是个大着肚子的中年男人。
又一次。
我拼命挣扎喊叫的声音更让他兴奋。
在被扇了十几个巴掌后,我也没有了力气。
就像那个晚上。
我看向窗外,只见月亮很圆。
好像月亮总是很圆。
早上刘姐进来后先给我满身的咬痕上了药。
她看着地上散落着的钱,眼睛弯成了一条。
红色的纸币最起码比十张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她从里面抽了一张给我。
「阿月,其实齐老板人还行,我看他一直挺喜欢你的,昨天晚上就是喝大了才……
「你这算挺幸运的了,你看上次小慧,一个乳头被咬掉了……
「我告诉你啊,这齐老板人家可是个领导,要不是他老婆怀了,能上咱们这儿来吗?」
刘姐的指甲比钱的颜色还红。
我并没有伸手。
这时刘姐手里的收音机忽然响了起来:
「中国的景观旅游资源相当丰富,这些风景名胜区大体可以分为五种类型……」
刘姐这个收音机有个毛病,老是会自己响。
「内蒙古自治区,简称『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地处中国北部……」
收音机里的女人,声音明明很温柔,但是我就是觉得她很冷漠。
她好像总是在这个时间点介绍各种各样的地方。
每一个听着都像是天堂一样的好。
可是人间不是天堂。
啪。
刘姐忽然扬起手,打了我一巴掌。
我这才想起来,这两天刘姐心情不是很好来着。
她又抬起了手。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她转而摸了摸我的头,而后叹了口气:
「其实小翠啊,要是你真能当上他的二房,你就烧高香吧。
「我听说他们家的人关系都很硬,你要是真跟了他,你都不用怕警察找你了……
「你好好想想……」
刘姐走之前又抽了张一百块钱放在了桌上,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
两张崭新的一百块钱散落在我面前。
薄薄的。
臭臭的。
「感谢收听本期栏目,看遍世间美景,体验人情温暖……」
-4-
街上很是热闹,商贩们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烤红薯,其他各式各样的小吃、帽子围巾、玩具、工具……卖什么的都有。
都是我没有的,可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
已经入秋了,街上的人们都已经套上了厚衣服,看着很暖和。
每一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可能是因为我还穿着半袖和拖鞋吧。
我麻木地走在人群中,撞到人好几次,也被人撞到好几次。
我来这儿后从来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好在我继续走了一会儿后,终于看到了我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一座天桥,看着比刘姐的两层发廊都高。
我不禁想象着从那里跳下来的画面,那桥那么高,地又那么硬,摔下来的话一定会死的。
这时有个小贩叫住了我:「小姑娘,买串儿糖葫芦不?」
我摇了摇头。
「我家的糖葫芦包甜的嘞,山楂、葡萄、橘子啥馅的都有……」
说到一半他忽然没了声,我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肿胀的左脸上。
我没有理会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天桥的中间。
我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是快中午了,太阳正好在头顶。
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老天爷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他总是把人推入绝望里,然后又愿意拉人一把。
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
「不要想不开啊。」
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差点恶心得吐了出来。
「放开我。」
「不行,万一你跳下去怎么办。」
那是双小麦色的手,有劲得很,我挣扎了好几下他都没有松手。
到最后我实在没有了力气。
「你放开我。」
「不行。」
「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听到我这么说,他才赶忙松开了我。
我回过头去看他,只见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似乎是怕我又做什么,伸着手随时准备抓住我。
「你没事吧?」他又问。
我几乎想打他:「你特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这怎么是闲事呢,生命多宝贵啊,刚刚多危险啊……」
他很啰嗦,见我不想听又靠近了些:「你是哪个学校的,和我说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不是学生。」
「啊……可你看着挺小的啊……」
「我是做鸡的。」
「什么?」他瞪圆了眼睛。
他一脸震惊的模样不免让我来了火气,我几乎是朝着他喊了出来:
「老娘是个妓女,做鸡的!」
一瞬间,行人们的视线聚集在了我们俩的身上。
他有些尴尬道:「你小声点……」
渐渐地,围在我们周围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我只好放ŧų₆弃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我转身后他居然又跟了上来。
「你家在那儿啊,要么我送你回去……」
我忍不住回过头骂道:「你特么的,下次少管闲事。」
「嘿,不是你这孩子……」
「滚!」
喊完这一声后我的嗓子疼到咳了好几下才缓了过来。他似是也有些被吓到了,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我也不再理会,转身下了天桥。
随着人群走了两圈后我绕到了天桥的另一头,重新爬了上来。
果然,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了。
不过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还在原地,只是他看清是我后就没有开口吆喝了。
我向下看了一眼,差点头晕得摔下去,只是下面的行人很多,我得看着。
终于,等到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冷风沙沙地刮在脸上,生疼。
冥冥之中,那是老天爷又可怜我了。
忽然,有一双大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小姑娘,我送你一串吧。」
是那个卖糖葫芦的。
说完他真的拿了串儿最大的糖葫芦给我:「这个夹着橘子的卖得好,你尝尝。」
见我没有伸手,他直接硬塞到了我的手中。
「你尝尝看,我这个是两代人的手艺,包甜的。」
他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像是我不吃他就不走了。
无奈之下,我咬了一口。
「甜吧?」
「嗯。」
见我点头他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吃完就回家吧,你大冬天的跑出来家里人该担心了。」
谢谢,我想说。
可糖葫芦太甜了,甜得我没能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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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风是可以刺进人的骨头缝里的。
我回到发廊的时候已经开始浑身发热了。
「回来了?」刘姐正在涂指甲,看到我后只是微微一笑。
她看了眼我手里的糖葫芦又道:「去天桥那边了吧,我记得咱这附近没有卖的。」
她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和和气气的。似乎并不在乎我是不是逃跑了。
到了夜里,风吹得外面的金属管道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总觉得身上冻得厉害,赶忙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屋里有人说道:「明天估计是要下雪了。」
「这天气要是在外面晃可是要冻死的。」
「跟聋了似的。」
「就被干了一回就要死不活的,平时就是刘姐太给脸了,就她一个人不接客,凭什么呀……」
「阿月,那凳子上的衣服你洗一下吧,我明儿还得穿呢。」
我回屋的时候已经一点了,我看向窗外,今天没有月亮。
但是有雪,雪越下越大。
大片大片的,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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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我做了两件事情。
接客,还有买收音机。
既然老天爷不愿意收我,那我就先活着。
至于怎么活,在哪儿活,暂时不好说。
不过我有了点苗头。
人一旦有了动力,活着也能有劲些。
恶心的时候看一看月亮,不行就数一数星星,再不行就数一数天花板上的虫子,总是会过去的。
我年纪小,接得又多,所以挣的钱也是最多的。
刘姐把我原来洗衣做饭的活儿交给了一个新来的姑娘,叫小芳。
不过真你爹的累啊。
被人干比干活要累多了。
一开始我每次都会洗澡,到后来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阿月你咋这么邋遢啊。」有人说。
我不在乎。
因为不管我怎么邋遢,我都会好好擦我的小收音机。毕竟这可是花了五十块钱的。
都值半头小牛了。
不过收音机的确是个好东西,难怪刘姐爱听。
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我们国家真的很大。
很大很大很大,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些地方,我敢肯定连刘姐都没听说过。
这一天店里没来人,大家早早地就进了被窝。黑暗之中,忽然有一个人问道:
「你们以后想干啥啊?」
将来两个字对这个屋里的人来说太过遥远,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我想回家,不过我爸妈早死了,回去也没人。」
有一个人起头后,大家也不再沉默了。
「我想回去上学。」
「俺想去北京,去看看天安门到底长啥样。」
「我想找个好男人。」
「阿月呢?」
趁着黑灯瞎火的,我先把今天挣到的钱塞进了枕头里,然后跟了上一个人的话。
「我也想找个好男人。」
我的真心话是,我想去个好地方。
也许是天意吧。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我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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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一共来了两个男人。从他们的气质来看不太像是会来发廊的人。
他们穿得干干净净的,看着也干干净净的。
那个看着很主动的胖子被另一个洗头妹带了进去。
所以只剩我招待Ṫúₙ他。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他先开了口:「咳咳,原来你在这儿……工作啊……」
「对。」
我把他带到了一个空着的小屋里,起初他还有些扭捏,像是从没做过这件事情。
不过男人嘛,都一个德行。在我给他脱裤子的时候他那份扭捏劲儿就完全没了。
……
在我穿衣服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那天为啥想不开啊?」
「因为我不想干了。」
他听完后也默默地穿起了衣服。
我们出来的时候和他一起来的那个胖子还没出来呢,所以他靠在暖气片儿等了一会儿。
我也没有管他,来到柜台后打开了我的收音机。
「锡林郭勒大草原欢迎你……」
只不过配上屋里时不时传来的呻吟声,吵了点。
我是习惯了,而他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像是没有听到。
黑框的眼镜像是从他脸上长出来了似的,他戴着还挺合适的。
斯文败类。
我不免想起了刘姐常说的一句话。
她说,看着有脑子又爱玩女人的男人就是斯文败类。
几分钟后他的同伴终于出来了,那张肥脸上满是酒足饭饱的笑容。
胖子问道:「顾老师,等很久了吗?」
这话多少带着揶揄,而他也没恼,只是挑着眉回了句:「崔老师依旧精神。」
这时太阳快要下山,正巧一束暖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好像这个人在发光。
斯文败类。
我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8-
渐渐地,他变成了发廊里的常客。
只要我有Ťù⁵空他都会找我,并且给钱的时候会多给个五块十块的。
那个崔老师看到他这样,总是会打趣他:「顾阳哥出手就是阔绰啊。」
顾阳。
阳光。
我不免想,真是个好名字。
城里人取名字还是好听的。
刘姐对此不以为意:「别说老师了,连市长都来过咱这儿呢。」
这话不错,我们发廊里的确来过很多大老板。
不过我总是觉得,当老师的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康熙皇帝以戈壁为界划分为内札萨克蒙古和外札萨克蒙古……」
听着广播里的声音,顾阳忽然问道:「你很喜欢内蒙古吗?」
「嗯?」
他一边拿衣服擦着眼镜,一边说道:「你好像上次也在听有关内蒙古的广播啊。」
虽然没有别人,可我还是压低了声音:「还行吧。」
他又道:
「其实内蒙古风景很好的,那里有很多蒙古族都住在草原上,他们有成群的牛羊……
「在我小时候我爸去内蒙古做生意,我跟着他去过一个叫锡林郭勒的地方……
「内蒙古有很多蒙古族,内蒙古的蒙古就是这个民族的名字……」
他说的和我在收音机里听过的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对了,你想去内蒙古吗?」他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愧是老师,你知道的真多。」
大约是我难得地说好话,他不由得一怔,随后咧着嘴笑了笑。
「嘿嘿,还行吧。」
而我却转了话锋:「不过你们当老师的,怎么还老来这种地方呢?」
他笑着给我递了钱,还是和往常一样多了一点。
「你要是不干了,我就不来了。」
他压着声音,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不过对他这种不正经的骚话我已经习惯了,毕竟来的第一天他还说过赎我出去这种话呢。
真是个屁。
男人都是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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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上都遗址,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上都镇,元朝的首都遗址,蒙元文化的发祥地……」
收音机的声音响了两个多月,而我也攒到了八百多块钱。
这段时间我打听到了去内蒙古的黑车的价格,一人要三百。
我想要出去过ŧú₈日子总得再有个一千才安心。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我头晕,恶心得厉害。
怀孕应该不至于,刘姐每次都给我们吃药。
只是最近每次接客我都得吐很久才能缓过来,大概是身体快要到极限了吧。
一开始我还能忍着,可昨天晚上那个男人舔我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忍住,直接吐在了他头上。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冷风刮了进来,紧接着顾阳捂着耳朵进来了。
他缓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现在忙吗?」
我指了指身边的小芳。
「让她来吧。」
顾阳瞟了一眼我眼睛上的瘀青,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还是你来吧,跟别人我不习惯。」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各个屋内轮番传来,今天客人尤其多,几个房间几乎都满了。
顾阳的话说得不正经,小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连我都觉得脸上热了一下。
我轻轻点了点头:「行吧。」
顾阳先上了趟厕所,其间我交代了一下小芳,现在除了她都有客人,要是来人了让她自己看着办。
这时只见门帘被掀起,一个穿着大棉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大剌剌地敞着外套,那啤酒肚挤得几乎要把那白衬衫撑破了。
他似乎喝了许多酒,走得也不太稳当。
齐老板看到我后,嘴几乎咧到了耳后根:「小丫头,我可想死你了。」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走。
这么久了,我也接待了很多人,可他这么爱虐待人的变态,是很少的。
齐老板走过来,一把拉起了我的手。
我逼着自己挤出了笑容:「老板,人家现在还有别的客人。」
他嘿嘿地笑了一声,随即从兜里拿出了几张红钱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嘛,但你看是不是也能给个方便……」
我微笑着,向他示意着一旁的小芳。
「老板,这小姑娘是新来的,正好您调教调教她。」
小芳比我还小一点,齐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眼后立马露出了金牙。
「嘿嘿,小姑娘看着真是水灵。」
就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又拿出了几张钱甩在了桌子上。
「正好你们俩一起来吧。」
他张嘴时伴着浓浓的酒气,我和小芳不免同时变了脸。
刘姐从不强迫我们同时接客,因为容易搞坏身体不说,也容易出事儿。
我又挤着笑容:「老板,可人家已经有客人了,他就在厕……」
啪。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巴掌已经打了下来。
这一巴掌过后,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
「操他娘的,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破口大骂着,一脚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老板,老板别这样。」
小芳赶忙去拦他,不过被他直接推到了地上。
「一个婊子,还给你脸了是吧。」
齐老板越说越激动,又踹了我好几下。
这时我的耳畔只剩下了小芳的哭喊声,屋里那些动静都默契地停了下来。
不会有人出来,出来也会是看戏的。
我一边护着头,一边担心着不远处的收音机,不知道有没有摔坏。
只是忽然在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顾阳的声音。
「干嘛呢,人家说不愿意了,咋还耍流氓呢?」
我本以为是做梦,却看见顾阳一把推开了齐老板。
这一刻他就像是个英雄。
可是现实里是没有英雄的。
齐老板看了我一眼马上反应了过来,他看着顾阳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了,你先点的是吧。」
随即他把桌上的钱向顾阳的方向推了推。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拿着钱就麻溜点走吧。」
见顾阳没动静,齐老板又从兜里拿了一沓钱。
如果这时候顾阳拿着钱走了,我不怪他,甚至我也想劝他赶紧把钱拿上。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从屋子里出来了,面带兴奋地看着这场热闹。
ṭůₖ在众人的注视下顾阳将那些钱塞进了兜里。
齐老板见状轻蔑地哼了一声,可没想到的是顾阳收下钱后竟然没走,而是正了正嗓子,大声道:
「咳咳,您是三中的副校长齐远志吧。」
一瞬间齐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怔怔地看着顾阳,从他那站直的姿势来看似乎酒都清醒了不少。
顾阳见状扬唇道:「您以后不要来找我朋友的麻烦了。」
「您应该给学生们做表率的,否则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
他说得很平静,可是齐老板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最终齐老板灰溜溜地走了。
这时顾阳赶忙来扶我:「你没事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根本说不了话,几乎是被他硬拉着才站了起来。
他在我耳边叹了一句:「难怪你不想干了。」
我腿软得厉害,没走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匆忙间我瞥见那个东西正是我的收音机。
顾阳始料未及,也跟着我摔了下去。
只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因为他结结实实地护住了我。
「哎哟,这地板可真硬啊,按理说我今儿可救你两回了昂……」
这也许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可Ṫúₐ故事都是有观众的。
「呦。」
不知何时刘姐来到了门前,她吐了口眼圈,朝着我关心道:
「没事儿吧?」
在接下的日子里,顾阳成了发廊里吃饭时的必备咸菜。
「我看那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的,挺不错的……」
「那可不,听说好歹有个工作呢。」
「其实我看齐老板也还行,听说还兼着别的什么官儿呢……」
「可是小芳洗衣服没阿月干净……」
刘姐一边夹了口红烧肉给她的小泰迪,一边说道:
「老师好啊,老师干净,不过老师太穷了。
「你们要记住,以后可千万别跟了那些穷的,小心把你卖了都不一定。」
……
-10-
再见到我的这位「救命恩人」,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我本来想包红包感谢他,可一想到他那天拿了那么多钱,也就算了。
在进到屋里后他忽然拉住了我解衣服的手:「你最近应该不能做剧烈运动。」
我没好气道:「那你来做什么?」
他摆了摆手:「好了,逗你玩的,其实我是来看你的。你怎么样了?」
「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你的。」「我是为你来的。」……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可有人来看我不是为了睡觉,还真是第一次。
其实我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可我只是摇了摇头。
「躺了几天,就活过来了。」
「那个姓齐的没再来了吧?」
「没有了。」
其实那天之后我本来还有些担心,可齐老板真的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最初,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顾阳的话威慑力会那么大,直到听了刘姐的解释。
「其实这当了官儿的啊比谁都怕犯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认出来找鸡,这要是传开了,名声多不好啊。」
「那就好。」顾阳点了点头,又问,「对了,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我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没有说话。
顾阳见状抱住了我。
他伏在我耳边,只用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们老板不会放你走,所以你如果想跑的话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他今天好像是喝了酒,酒气和衣服上香皂的气味环绕着我,熏得我不免有些晕。
我其实这两天就打算跑了,拖到现在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可我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他虽然将自己捯饬得很干净,虽然他比我好很多,可我知道他没什么钱。
在这儿干了这么久,我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很肯定他不是齐老板那种有钱人。
他拍了拍我的肩:「你好好想,我下次来的时候你作好决定。」
刚送走顾阳,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又是你那个情郎啊,他这次给了多少啊?」
我把手里的钱递了过去。
只见刘姐蹙着眉:「就多给了二十啊。」
「真是穷啊……」她罢了罢手,表示那钱归我就行,「其实以你的条件总会有更好的……」
从上次之后,在发廊里,顾阳和我已经变成了就差替我赎身的苦命鸳鸯了。
可对着刘姐的话我还是点着头,表示全然明白。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不想触霉头。
听说是有个混社会的看上了刘姐,非要刘姐嫁过去,刘姐一直敷衍着。可最近那男人三番五次地带人来我们发廊堵着,我们的生意都变差了。
姐妹们私下都说,那男人长得还不如刘姐养的小泰迪清秀。
我想地位高的混混应该是不差钱的。
可人总是这样,棒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刘姐给我递了根烟,温柔道:「休息了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
「那就好。」
……
夜里回到房间,我先是洗了个澡。
因为这是第一次我同时接了两个人。
-11-
再次见到顾阳时,时间又过了一个月,已经快到除夕了。
鞋子带进来的雪也越来越多了。
「阿月,怎么又在发呆啊?」刘姐问道。
我还没开口,小芳就笑着应道:「姐你不知道,阿月姐那个情郎好久没来了……」
几乎是她刚说完,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个熟悉的人影就走了进来。
刘姐她们相视一笑,随即进了里屋,只剩我和顾阳留在原地。
刚刚那些话他肯定是听到了的,一下子我变得有些不敢看他。
没想到他却一点没有不自在的样子,甚至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来,给你的情郎洗个头发……」
「……」
其实给客人洗头发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擅长。
以至于刚放水的时候没有调好温度,烫了他一下。
「嘶,就这么恨我吗?」
「你活该。」
我正想再骂两句,他却先开了口:「对了,你全名叫什么啊?」
「……张月。」
「挺好听。」他点了点头。
张小翠。不好听。
我洗得很慢,给他吹干后外间就剩下我们俩了。
这时他才悄声道:「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不上班了?」
他先是一怔而后笑了笑:「不想干了。」
ţů⁾「是因为齐老板吗?」
「不是。」他说得很坚定。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应该知道的,那些当官的是怕犯错,可是他们也容易让别人犯错。
前几天,我接待了经常和顾阳来的那个崔老师,他告诉我顾阳的工作没了。
「有人举报了顾阳嫖娼,其实我听说是上面的人要搞他……」
顾阳见我不说话,从桌上拿过梳子自己梳理着刘海:「别担心,你看我是能受欺负的人吗?我也给教育局写了举报信,那混球自己还不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顾阳告诉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没啥可怕的。
可我连累了他,没法儿不愧疚,找一个体面的工作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啊。
我刚想开口,只见小芳跑了出来。
「阿月姐,你的收音机在吗?」
「在桌子上。」
以免她不会用,我又给她示范了一下。
按下按钮的瞬间,播放着我常听的频道:「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地处中国北部……」
等她走后顾阳才凑了过来:
「其实吧,我想去内蒙古做生意,缺个帮手,你看怎么样?」
我不免一怔。
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吓傻了?」
随即他又压低了声音:「我是说真的,你给我打工呗,我给你发工资,保证比这多。」
「为什么?」
「因为那边工业不发达,我们可以从这边带点小巧的工具之类的卖给当地的牧民,这买卖绝对不亏。」
「我是说,」我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他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要去吗?顺路带上我呗。」
他的眼睛很黑,比我见过所有的眼睛都好看。
我刚要开口,只见门帘被掀起,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听见开门的声音刘姐走了出来,她见外间没人,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我:「阿月,还不接待客人?」
她的脸色很不好,顾阳见状赶忙起了身。
看着顾阳我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伏在我的耳边留下了一句:「明晚这个时候我们在天桥见。」
-12-
其实我要带的东西不多,包里只有一套干净的衣服和我攒下的三千块钱。
可快到晚上的时候我却没有找到借口出去。
因为发廊门口堵满了人。
缠着刘姐的那个混混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十来号人从早上守到了晚上。
那架势像是刘姐不点头他就要把这儿掀了。
「不能报警吗?」有人问。
刘姐给了她一巴掌:「你特么自己也想进去吗?」
从早上开始刘姐打了不少通电话,从她越来越铁青的脸色来看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
「刘姐……到饭点了……」快到天黑时有个没眼力见儿的说了一句。
意料之外的,刘姐竟然没有骂她,而是抬起头扫视着我们这些洗头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目光似乎在我这儿停留了一下。
随后刘姐拨通了电话,订了二十来份盖饭。
她又遣人去买了几箱酒,啤的白的都有。
那些混混们吃饱喝足后态度倒是没那么蛮横了。
趁着大家都去吃饭的工夫,我本打算去房间拿包,可是小芳却忽然拦住了我。
「阿月姐,刘姐叫你呢。」
「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她摇了摇头:「姐,你就去吧,反正刘姐训人也不会太久。」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收音机熟悉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爱自己,男人们的话只是花言巧语……」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忽然眼前一黑,就被什么东西砸在了脸上。
缓过神后发现那竟然是我的包,里面零零散散的钱也都跟着掉了出来。
刘姐看着我,缓缓吐了口烟圈道:
「你想跑去哪儿啊?
「想和你那小情郎私奔吗?」
见我不语,刘姐把收音机砸在了地上。收音机滚了两圈并没有完全裂开,可它的声音却变得断断续续的。
「一定……要……爱……自……己……」
直到最后没有了一点声响。
刘姐冷笑道:「当初我把你捡回来,咱们也说好你得干够五年,现在这样真是让人寒心。」
「你说说你,又没文化又没本事,去了内蒙古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做什么呢?干老本行吗?」
她的话语就像淬了毒的匕首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不由得想起以前有个叫小慧的姑娘逃跑后,被刘姐卖给了一群混混。
她们说小慧当晚就被玩死了,连腿脚都被翻了过来。
我忍不住想象着那是怎么样的画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手脚开始变得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姐终于抽完了那根烟。
「行了,别哆嗦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直直地看着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就不拦你了。」
刘姐走到我面前,往我手里塞了把刀。
一瞬间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遍了浑身。
她附在我的耳边道:「替我杀了外面那个王八羔子。」
「为什么……是我?」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逼着我握紧了刀把:「你不是有经验吗?」
我刚想转身,她却径直走到了电话旁边。
……
……
哐的一声,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刘姐已经躺在地上了。
她的左胸处还在不停地渗血。
虽然只是一刀,可我很确定,她已经死了。
人的心脏在左边,是收音机告诉我的。
「刘姐……」
忽然,只见是小芳闯了进来,她看到我后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要跑。
我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拉了回来。
我将还在滴血的水果刀比在她的脸边道:「你要是敢叫出声,就和她一个下场。」
「阿月姐,别杀我,别杀我……」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其实不应该留下她的。
可我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生日。
我锁上门后,先去洗了把脸和手,然后又从刘姐的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做完这些事情后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血迹了。
不知怎么地,我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张婶给我找衣服后,我也是很利索地就换上了。
好像我真的,一直很有经验。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门的两个小混混拦住了我。
「小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戳了戳他的胸,声音嗲到恶心:「哥哥,刘姐让我去买几个套回来,说是今晚要用呢。」
血。
谁不怕呢。
可口水和体液,太恶心了。
-13-
可能是今天太冷了,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不在。
和那次的丢人现眼不一样,我靠着天桥的栅栏静静地看着来往的人群。
我并不害怕。
甚至感觉松了口气。
那个女人死了。
是她故意把我和齐老板关在了一起,是她让我走上了这么恶心的路。
都是她的错。
是她活该。
只是,她的眼睛怎么都闭不上。
我 xxx……
没有等太久,顾阳走了过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我见了一下房东所以就耽搁了,你怎么又穿得这么薄。」
说完他就把外套脱了下来,套在了我身上。
一下子我的身体变得暖和了起来。
「你来了。」我看着他。
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冻得他直哆嗦,什么话也没说。
我又道:「现在反悔也可以,我不连累你了。」
顾阳看着我有些发愣,我正想着离开,没想到下一秒他却直接揽住了我的肩。
「那可不行,我可是你的情郎啊。咱们走吧,去我家。」
我想,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温暖了,要是不抓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好。」
我拢紧了身上的包,那里面有三千块钱。
张小翠和张月不一样了。
她有钱。
她有一起的人,她不用再一个人走一天一夜。
我抬头看了一眼,弯弯的月牙儿好像在对着我眨眼,只是不知道是在恭喜我还是在嫌弃我。
-14-
我住进了顾阳的家里。
他家是个很破旧的老平房,带着个小院子,院子里堆了几个纸箱和瓶子之类的废品,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比刘姐两层的发廊差远了。
可他将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没有发廊那股什么都混在一起的臭味儿,让人觉得安心。
顾阳每天早出晚归着,我这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一个饭店当服务员。
他说:「我还得再干一周才可以拿到工钱,我们一周后出发吧。」
来到这里后,我好像从地狱来到了天堂。顾阳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每天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短短几天,我就觉得自己丰满了不少。
日子过得很幸福。
除了我没有办法睡着以外。
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王瘸子和刘姐。
一地的血。
他们站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就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的手心传来冰冷的触感。
不知道是刀把还是酒瓶。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我拿着插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我已经叫警察了……」
刘姐一直朝着我笑,她的脸上全是血。
每当我做噩梦醒来后,都需要很久才能缓过劲儿来。
我知道,有些罪孽如果不去赎罪是无法抵消的。
不过那些就等我下地狱后再说吧,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都活着,活得好一点,就一点。
「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晚上咱吃红烧肉吧,我下班的时候去趟菜市场,你等我。」
这是顾阳早上上班前说的,可是天黑后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他一般九点就会回来的,所以等到十点的时候我已经坐不住了。
我问路时特意问了两个小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可老板却告诉我,他早就回去了。
也许是和他错开了,我又返了回去。
我戴好了口罩帽子,尽量走在了昏暗的地方,可没有想到快到家时竟然有人叫住了我。
「小翠?」
是很熟悉的声音,我愣了好几秒才认出了那人。
「张婶……」
她也同样怔怔地看着我,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几秒的工夫她的眼眶就变得红红的,握住我的手不住地喃喃着:「好孩子……」
「张婶,你咋来了?」
「是你张叔得了肺癌,现在在城里住院呢……」
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没有想到村长病得那么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只好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站着。
哽咽了一会儿,她又道:「小翠啊,其实你爸……过世了……」
可能是风大吧,吹得我的眼睛也红红的不舒服。
我已经是个逃犯,对他尽孝的事情也轮不上我了。
我刚想这么说,没想到下一秒张婶又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其实王瘸子还没死……」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到顾阳家的了。
张婶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其实那天晚上大夫来后救活了王瘸子,反倒是你爸喝太多了,我们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王瘸子在找你,你可千万别回来昂……」
我坐在床上又哭又笑的,像是疯了一样。
在灯光下我看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知道手指缝里还有干枯的血迹,散发着腥臭味。
永远也洗不掉了。
-15-
没过多久,顾阳就回来了。
「等很久了吧,今天店里来了一桌喝酒的,一直不肯走,就耽搁了。」
说着他把一袋肉放到了桌上:「我还买了猪耳朵……哎你怎么哭了啊?」
我并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真的会和我去内蒙古吗?」
「会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和我去?」
他沉默了很久。
「其实吧,要说一开始没有贪图你的美色是假的。
「不过和你相处过后,我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们都需要从现在的生活逃走。」
他握住了我冰凉的手:「内蒙古那么远,人生那么长,咱们做伴的话总是会好一点的。」
做伴的话会好一点。
会好一点吗。
我起身去点了一根烟: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养牛村有一个小姑娘,叫张小翠。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夸她漂亮,所以她打小就知道了自己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这件事情。她想她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是能嫁村里最好的男人的。
「可她的父亲是个酒鬼,喝酒后又喜欢打人,所以她妈妈早就跑了。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她父亲又染上了打牌的毛病,用两年的时间把家里所有的牛都卖了。
「家里没有了收入,可她父亲还是要抽烟喝酒,所以就让这个小姑娘去小卖部买。有一次父亲给的买烟钱缺了三毛钱,可小姑娘怕挨打,就从货架上偷了一包回去。
「那是噩梦的开始,因为下次开始父亲不再给她钱了,让她继续想办法。她想了很多次办法,最终被发现了。」
顾阳敏锐地发现了我要说什么,他想制止可我却摇了摇头。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畜生,他告诉这个小姑娘每次给他摸一下就可以免费带走那些烟。
「小姑娘怕挨打,所以同意了。可是父亲却又开始让她拿酒,这时小卖部的老板说要多摸一下才行。她不知道多摸一下是什么样的,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隔着衣服摸她……」
「够了,不要再说了。」顾阳打断了我。
我没有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张小翠被强奸了,过了一年后那个小卖部老板又压在了她的身上。可这一次小翠不想再那么疼了,所以她拿起手边的啤酒瓶砸在了那个男人的头上。
「他流了很多血,而我也变成了发廊里的张月。
「顾阳,我是个杀人犯,一个从出生就是又贱又烂的婊子。你还愿意和我做伴吗?」
顾阳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习惯性地又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味回荡在口腔里,畅快极了。
令我意外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吸上第二口,顾阳就走过来将我的烟扔进了烟灰缸里。
他看着我,神情严肃道:「其实我也有话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老师。」
「我只是四中的一个保安,前几年我和老崔是一起考的,可是我没有考上。」
我不免震惊:「可是他不是叫你老师……」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那只是一种调侃罢了,也只有你会信。」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了有关自己的事情。
他的父母在小时候就离婚了,和我一样,他的母亲也抛下了他。
他的父亲在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后也消失了。
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还这些债。
「今年我才明白,这些私人的高利贷是还不完的,所以我不想再管了,爱谁谁吧。」
他一脸得意道:「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下总和你般配了吧。」
灯光照在我和他的身上,投射出墙上漆黑的影子,就像是人的黑暗面,永远都抹灭不掉。
我伸手抱住了他:「那就做伴吧。」
他也回抱住了我:「嗯,你相信我就好。」
顾阳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一瞬间,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包围住了我,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想,我赌对了。
所以上帝啊,原谅你说谎的子民吧。
-16-
收音机里说过,人生正是因为有美好的事情,所以人才可以承受痛苦的事情。
我想是这样的。
内蒙古的草原终于不再是我的一个梦了。
顾阳说我们可以去内蒙古做生意。
这个房子的租金还有三个月才到期,不过房东是个很爽快的人,已经给他退了剩下的租金。
如果他拿到工钱,我们俩加在一起就有七千多块钱的路费。
「咱们花个一千多买点工具啥的带过去就行,多了咱也带不动……」他说。
他又联系到了一辆常年往返于内蒙古和这里的黑车,一人三百的车费,我们两个人的话一人两百就行。
一切都很顺利。
他打算得很细致,我当然没有意见。
在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择内蒙古的时候他告诉我:「那儿人少,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重新活一次……」
人间并不是天堂,只不过是因为有那个人在身边,一切的苦难才会被过滤掉。
会变好的。
要开始过正常的生活了。
我开始这样相信着。
-17-
明天顾阳就要拿到工资了,我们就要出发了。
这件事情带来的兴奋几乎压住了我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可又一次,九点过后顾阳没有回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没有那么慌乱了。
应该是饭店里人太多了。
只是等到十一点的时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我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我依旧戴好了顾阳买的帽子和口罩。
不同于白天有孩子们的喧闹,这个时间点胡同里格外地安静。
在我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顾阳的声音。
「是你告诉齐远志我在四中工作的事儿吧,我可听说你当上年级主任了。」
「你自己英雄救美得罪了他,可别赖在我头上啊。」
我认出,另一个声音是那个姓崔的。
顾阳又道:「老崔,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况且要不是你说的,他一个三中的校长怎么会知道我一个四中的小保安呢。」
「是,是我说的,可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姓齐的给了我一万,不行我分你些……」
顾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齐远志被你敲诈后还会容你多久……」
忽然一股酒气从身后传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是一个男人握住了我的肩。
「小姑娘,要不要交个朋友啊……」
「滚。」
我挣脱了出去,也走到了灯光下。
「你怎么出来了?」顾阳赶忙走到了我身边。
那醉汉见状也不再纠缠了。
灯光昏暗,照在人身上其实并不算清楚。
可是崔老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后,一脸笑容灿烂道:
「顾阳,这个美女好像很眼熟啊。」
-18-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玫瑰花,也是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它独有的香气让人沉醉,可它根上的刺却把我的手指刺出了血。
我想,玫瑰或许也不想让人碰它吧。
顾阳找来了药粉,自责道:「忘了告诉你有刺了。」
我摇了摇头:「你把我交给警察吧,就说是我威胁你的。」
顾阳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细心地将药粉撒在了我的伤口上。
「明早我们就走吧。」
我下意识地要后退,他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坚定让我更加愧疚。
姓崔的告诉顾阳,明晚十点给他三万块钱,他就保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顾阳,你好好考虑考虑,你女朋友的照片可是都上新闻了的。」
他的话回旋在耳边,就像是恶魔的声音。
我们凑了一下身上的钱,只有不到一万。
一天之内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了三万的。
可无论顾阳是否和我离开,他都会是罪犯。
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可他却已经下了决心:「我明早就去饭店拿工钱,然后我们走吧。」
我摇了摇头。
面对我的拒绝,顾阳却没有理会,起身就要去收拾行李。
我拉住了他。
他见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不是说做伴吗,哪儿有扔下同伴的人呐。」
「你把我交给警察吧。」
「不。
「我不想连累你。」
「你不会连累我。」
他说得那么坚决,坚决到我都无法理解。
原来我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对我好。
这一夜直到天亮为止,我都没能入睡。
我真的好讨厌老天啊,他给了我这么不堪的人生。
可是我又无比地感谢他,他让我遇到了顾阳。
我的阳光。
-19-
我想饭店的老板是个很好的人,他听到顾阳要走,多给了顾阳一百块钱。
我们花了二十元打车,因为黑车司机们聚集的地方在城东郊区,离顾阳家实在太远。
我戴好帽子口罩,一直低着头倒也不惹人注意。
正好碰上了红灯,那司机忽然回过头道:「小伙子,我瞧你看了一路,你手里那个是地图吧?」
顾阳点了点头:「嗯。」
「是中国地图吗?」
「内蒙古的。」
司机哦了一声:「内蒙古的啊,你们要去那儿吗?」
「也不是……」顾阳打着马虎。
「听叔一句劝,那地方地儿虽然大,不过没啥发展……」
和顾阳一样,他似乎也对内蒙古很了解,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只是此刻我的注意力被天桥上的小贩吸引了过去。
我忽然想起来有个客人给刘姐带过这个东西。
刘姐收到的时候开心得差点哭了出来,不过那个客人走后刘姐就扔到了垃圾桶里。
她一脸嫌弃道:「什么东西,一根糖葫芦还想和老娘谈情说爱吗?」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糖葫芦。
许是快到地方了,顾阳把地图收了起来。
我轻轻握住了顾阳的手,低声道:「你现在给我买一根糖葫芦行吗?」
顾阳看着逐渐变多的车辆似是有些踌躇,只是看着我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真是没办法。」
他走之前,我又嘱咐了一句:「我想吃夹着橘子的那种。」
「好好好,你乖乖等着,我马上回来。」
「嗯。」
「乖乖等着哦。」
他交代了司机几句话后便奔向了天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转过了头:「师傅,我不走了,去别的地方。」
「不是,那你对象……」
司机很是疑惑的样子,不过在看到我递过去的两百块钱后,直接发动了车子。
-20-
我很容易就进了学校里。
因为我告诉门口的保安大爷,我来找我的哥哥。
班级在二楼,此时学生们正在上课。
姓崔的在黑板上写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这不免让人心生好奇,那到底是什么呢。
可底下的学生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像是习惯了。
我不免想象着如果是顾阳在上面的话,应该也是这样的场景,不对,是他的话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
下一秒我敲响了木门,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崔老师在吗?」
「你们先读一遍课文,大声点,我都听着呢。」
他交代完后大摇大摆地跟着我来到了走廊。
对于我的到来他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美女你怎么来了,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怎么样,凑了多少了?
「不过你挺牛啊,我听说那女的被捅成了马蜂窝呢……」
没有人听到,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我的刀深深地捅进了他的腹部。
在他喊出声之前,我又捅了几下。
从屋子里传来学生们整齐的朗读声,吞没掉了他最后的呻吟声。
一下又一下地,我怕他没死透,那把喝过一次血的刀子在他的身体里进进出出。
直到我没了力气。
我把衣服和口罩都反过来穿在了身上,所以我从学校门口出去的时候保安并没有什么反应。
而我专门朝着他鞠了个躬。
「谢谢叔叔,我见到我哥哥了。」
他看着我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好……」
「嗯,否则我就拿不回他欠我的钱了,他欠了我好多钱来着。」
我说完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径直地走出了校门口。
阳光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是还没干透的血迹。
黏稠的。
腥臭的。
这次是真的洗不掉了。
-21-
警察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吃掉了一串糖葫芦了。
甜甜的,很好吃。
就是橘子有点酸。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今天格外地晴朗,一片云朵也没有,只剩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
真好。
太阳就应该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我不会后悔。
番外 1
新入职的小警察看着他的队长,战战兢兢地问道:「方队,这犯人自杀了,现在怎么办啊?」
方队看着尸体上穿透喉咙的木签子,又看了看距离地面大概有十来米的天桥不由得皱着眉。
「疏散群众,保护好现场,把尸体带回去让法医检验。」
「好的。」
小警察赶忙一一照做,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可不能出岔子。
只是接近尸体的时候他还是不免颤抖了一下。
那木签子穿透了那女人的喉咙,看得出那女人跳下来的时候就半点活路也没给自己留。
可是诡异的是,那女人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神情看着竟然极为安详。
「杀人就这么满足吗?」他不免喃喃着。
几天后尸检的结果出来了。
法医说的死因和方队看着现场判断得基本符合。
只是法医还告诉他,死者下肢皮肤和口腔黏膜受损,患有卡波西肉瘤,是感染了 HIV 病毒的表现。
艾滋病,几乎是绝症的意思。
方队听完后那皱着的眉更严重了。
一个妓女,得了艾滋病,又连续杀了两个人。
见法医又拿起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把水果刀。
新人警察知道那是这女人作案时用的凶器,不免叹道:「这么年轻,怎么会走上这种道路呢?」
方队依旧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坏人也不一定天生就是坏的。
只是。
无论是什么理由,没有人有权利去掠夺他人的生命。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着法医说了声辛苦了,然后打算去走廊抽根儿烟。
在他关上门前,又听到另一个年轻的警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用问吗,她可是杀了两个人啊,其中一个还是个老师,这种人啊就是天生的坏种。」
番外 2
王爱民,养牛村和乐商店老板,在 1998 年因涉嫌强奸未成年被逮捕。
番外 3
齐远志,xx 市第三中学副校长,在 1998 年第三中学与第四中学合并,齐远志成为正校长。
番外 4
日记:
-1-
1997 年 11 月 16 日。
「当你笑对苦难,你会发现苦难不过如此。」
我觉得这句话是纯属放屁。
吃了碗新鲜的馄饨,又买了根儿平时舍不得吃的草莓糖葫芦,我带着那堆又涨了利息的欠条,挑了市里最高的天桥。
可我在自己跳下去前救下了一个小姑娘。
看来今天不是个自杀的好日子。
-2-
我赶到天桥的时候她已经在等着了。
「抱歉,等很久了吗?我见了一下房东所以就耽搁了,你怎么又穿得这么薄。」
她冻得瑟瑟发抖,我赶忙把外套脱了下来,套在了她身上。
只是她的身体还是在止不住地发抖。
「你来了。」她看着我。
对视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的脖子上有几处血渍。
「今天咋那么多警车啊?」
「南街那边好像是杀人了。」
我忽然想到刚刚走来时听到有人这么说过。
「现在反悔也可以,我不连累你了。」可能是见我发呆,她这样说道。
我吸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揽住了张月的肩膀,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往上拢了一下她的衣领。
「那可不行,我可是你的情郎啊。咱们走吧,去我家。」
「好。」
-3-
意识到张月有可能跑了之后,顾阳看着手里的糖葫芦久久没能缓过神来,以至于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他才想起来接。
「喂兄弟,你怎么回事啊,你到哪儿了现在?」男人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妹妹她不太愿意。」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我再加个两万,你看行吗?」
「不是……」
顾阳刚要说什么,对面就打断了他:「哥们儿,你这个也不是处女,我出七万已经很可以了。要不是我舅急着结婚,你也要不了这个价啊……」
余下的话顾阳没有再听,直接关掉了电话。
「操。」
狠狠地骂了一声后,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城西。」
「城西哪块儿?」司机问道。
「站黑车师傅的那块儿地。」
-4-
「隔壁怎么这么吵啊?」
「新搬来的那个男的死了。」
「我去,看着挺年轻啊,咋了?」
「快别说了,晦气,说是有艾滋,病死了。」
「好恶心啊。」
「是吧。
「这病是乱搞才会得的,这些人做这种事情前真是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父母。」
「那可不嘛,我要是他爸妈我都得气死。」
……
番外 5 在那一个世界
-1-
女人的惨叫声从屋子内传来,一声又一声持续了快一个小时,那声音太过凄惨,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在养牛村,这再寻常不过了。
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某家的丈夫在打妻子而已。
要说这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女儿和母亲一起挨了打。
她们总是一起挨打。
父亲总是打妈妈,小翠总是去拦。
可是这一次小翠吓坏了,因为父亲走后妈妈躺了很久很久,月光照在她身上,冷冷的。
妈妈对她说,「小翠…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小翠先去关上了门,然后才握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你快跑吧。」
说完这话小翠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知道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可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的钱在枕头下面,我去给你拿来。」
因为小翠以前听人说过,在好几年前张婶就跑过,但是因为没钱坐车,最后被村长抓了回来。
走到村口的时候,小翠把钱牢牢地放进了妈妈的口ŧū́₁袋里。
妈妈没有抱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就转过了身。
小翠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不过她用力地捂着嘴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今晚是满月,月色很好,只是小翠哭的太厉害了,渐渐地连妈妈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可忽然,她却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小翠…我们一起走。」
月亮很冷很冷,妈妈的怀抱却很暖很暖。
-2-
在来到市里后,小翠和妈妈住进了一家饭店的库房里。作为代价,妈妈每个月只能领到一半的工资。
库房里堆满了杂物,除了一张床,她们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
可这已经很好了。
妈妈说,「小翠,等一等妈妈,妈妈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
对妈妈的话, 小翠坚信不疑。
事实上,妈妈也是那么做的。
在一年后,妈妈让她上了学。
本来学校是不要插班生的,可是饭店的老板夫妇人很好, 他们帮了这个忙。
「我姐夫他们经常和三中的齐校长打牌, 让小翠上个初中这事儿应该不难……」
妈妈说还好老板夫妇愿意帮她们,毕竟现在办事都看人情世故。
小翠不太懂那些,她只知道她也能和老板夫妇的女儿一样去上学了。
在她上学前, 妈妈为她买了一身新的衣服和书包, 还给她改了个名字。
于小爱。
于是妈妈的姓, 妈妈说小爱是妈妈爱着的孩子。
世间万难, 好在爱抵万千。
-3-
「小爱真是个好孩子。」
这是饭店老板娘经常说的话。
这些年来,小爱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厨房帮妈妈干活,可妈妈怕她耽误学习,不愿意让她做这些。
不过对此小爱却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妈,你不要担心嘛, 你女儿可是考上了三中的人唉。」
三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小爱在初中部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接着在这里读书。
好在, 她做到了。
同学们很好, 虽然有个别几个讨厌的, 可她的同桌是班里的大姐大,压根没人敢欺负她。
老师也很好,班里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可是老师从不偏袒任何一个人。连妈妈都感叹, 「现在这样的人真是不多见了。」
学校的环境也很好,毕竟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什么都好, 唯一不好的是,学校离家里太远了。
虽然她们现在已经不住饭店库房了, 可从出租屋走到学校还是要花三十五分钟。
不过小爱还是拒绝了妈妈搬家的提议,因为学校附近的房子租金贵的都能吃人了。
不就是走几步路嘛, 有什么的。而且路过天桥时, 小爱偶尔还能买根糖葫芦吃,也不算太糟。
这一天放学后,小爱一如既往地走上了天台。
可是她忽然瞧见,有个男人爬到了围栏上。
「不是要跳吧……」
小爱什么都没想,赶紧跑了过去。
六米、五米……
就差几步了!
正当小爱要伸手的时候,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在不远处, 就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
商贩转身的瞬间和一个奔跑的小姑娘撞在了一起,商贩手里的糖葫芦掉了一地。就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年轻男人跳下了天桥……
回到家后小爱的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糖葫芦大叔的话。
「小姑娘, 别想太多了, 这和你没关系,这人都来了好几次了, 俺也劝了好多回, 这都是命……」
可是老师教过,生命最宝贵,她还是不免有些沮丧。
到了夜里下起了大雨,轰鸣的雷声不免给人一种天要塌了下来的错觉。
只是小爱都没听到。
因为妈妈捂住了她的耳朵。
虽然白天看见了那样的事情, 可这一夜她却没有做什么噩梦。
如果她看了天气预报就会知道,暴雨过后,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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