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帝后

裴衍娶我,是为了与纠缠十年的青梅赌气。
可我毫不在意,依旧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做他最称职的幕僚、妻子、先生。
世人皆赞我贤良淑德,是后位的不二人选。
然而裴衍刚登基,便扔给我一封休书,并昭告天下,要立那位刚刚丧夫的青梅为后。
我终于心死,仰头灌下一碗落胎药。
他猩红着眼问我为何如此狠心。
我抚过他的眉眼,轻轻呢喃:「你不配代替他。」
衡郎,他终究不似你,当不得这至高无上的尊位。
我能助她称帝,亦能拉他下地狱。

-1-
休书送来时,我正在给裴衍缝御寒的护膝。
他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在宫里不受待见,年纪轻轻便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一入冬尤其难捱。
我自嫁给他后,每年冬天都会缝一副护膝送他,早已成习惯。
最初收到时,他厌恶至极,当着我面赏给了府中下人。
丫头们都替我愤愤不平,可我不以为意,照旧每年一副雷打不动。
后来,回禀的人喜滋滋地说,殿下终于收下了,还说谢谢夫人呢。
成亲第五年,裴衍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我。
我们对弈,吟诗,一起痛骂那些难缠的老臣。
他会带我去最高的城楼上看漫天花灯,替我在宴席上出头,在京城最火爆的酒楼等两个时辰只为给我带爱吃的糕点。
无数个深夜,我们在床榻上缠绵,说着动人的情话。
就像寻常夫妻一样。
我那时还以为,我们会这样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指尖一阵刺痛,我回过神,绣花针不知何时刺伤了手,护膝被染上一小块血迹。
我有些可惜地将它们扔进火炉。
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裴衍是个挑剔的人,但凡一点不圆满,他都不要。
就像他喜欢的从来都是楚清音,娶我只是一时赌气。
如今,他大权在握,第一时间便是弃了我。
烟雾熏得我喉咙发痒。
我猛地泛起一阵恶心,弯腰吐得昏天黑地。
樱儿连忙唤来太医,把脉得知,我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宫人喜不自胜,连连恭喜我。
我苦笑着望向那封休书。
与此同时,圣旨到。
裴衍下旨,要封楚清音为后。
其实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从楚清音丧夫那日,我就猜到了。
消息传来时,裴衍正把着我的手作丹青。
他的身形一顿,墨色顺着笔尖低落,晕染了纸面。
他也浑不在意。
直到我出声提醒,他才勉强扯出一抹笑。
「无妨,继续。」
可我没了兴致。

-2-
那幅丹青是我央求了许久,他才答应把我们俩画在一起。
裴衍最善作画,可他是个古板的人。
于礼法而言,女子不能入画,更遑论与夫君出现在一张纸上。
这样做大逆不道。
可敌不过我软磨硬泡,他最终应下。
可惜,这幅画轻而易举地被毁了。
那抹墨色,恰好横在了我们中间。
我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宁,最后还是放他离开。
他走之前,信誓旦旦地承诺。
只是去悼念亡兄,绝无半分私情。
我信了。
直到我换上丧服,跟着一众贵夫人姗姗来迟。
却没看见这场丧礼主人的身影。
连同裴衍,一起消失不见。
我心里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恰好一个慌张的小厮撞上来。
在樱儿的逼问下,他终于肯带路,接着我们便撞破了不堪的一幕。
当朝太子殿下裴衍,紧紧拥着自己的皇嫂,两人都衣衫不整。
那些贵夫人哪容得下如此无耻行径,当即对着楚清音指指点点。
「夫君才死就来勾引自己的小叔子,天下哪有如此无耻的人!」
「下贱胚子,不知检点!」
谩骂铺天盖地,而楚清音只是倔强地抬着头,一言不发。
裴衍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猩红着眸子看向那群人。
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杀意。
直到我咳了一声,他似乎才发现为首的我。
他眼神躲闪一瞬,哑声道。
「要骂便骂我吧,是我死缠烂打,与清音无关。」
我强颜欢笑。
「夫君说什么呢,是我怕大嫂嫂伤心过度,让你替我多安慰些她,谁曾想落下这一场误会。也都怪我想得不周到,害嫂嫂白挨了一场骂。」
裴衍看了我一眼,默默接受了我的好意。
可就在我挽着他胳膊想带他离开时,楚清音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不要走。」
我从前见过许多次楚清音。
可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倔强,柔弱,连我都心生怜惜。
更遑论裴衍。
他立刻甩开我的手,转头安慰起楚清音。
周围贵夫人的议论声乍起。
我不死心劝道。
「人多口杂,你储君位还未坐稳,改日私下再叙也不晚。」
谁知楚清音忽然激动起来,用力推开裴衍。
「你走吧,去登你的高位,坐你的江山!我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说完,她快步往池边跑。
还好裴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谁说你拖累我,什么江山王位,哪有你半分重要。」
我倒吸一口凉气,想说什么。
楚清音哭得梨花带雨。
「我不想看见她,我一想到当初把你拱手让给别的女人,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下一刻,清脆的巴掌响彻周围。
裴衍猩红着眼冲我吼。
「让你滚,听不懂吗!」
我偏过头,耳边一阵嗡鸣。
众人的奚落和讽刺我置若罔闻。
我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自从成亲后,裴衍从未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虽然当初他娶我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是他的赌气。
可他在外依旧给我留足了体面。

-3-
就在我以为我与他之间这样便算情爱了时。
楚清音的出现,亲手撕碎了我们姻缘的遮羞布。
我突然从浑噩的依恋中清醒过来。
裴衍从未爱过我。
他爱的,不过是我出现的时机。
我只是楚清音抛弃他后,恰好用来填补空虚的工具。
裴衍第二日便回了太子府。
我以为他会为了打我之事道歉,可他却抢先一步质问我。
「你为何故意把那么多人带到我们面前?难道非要毁掉清音才甘心吗?」
我被他劈头盖脸的指责说懵了。
我急切地想解释,他却不愿意听。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与清音没什么。她才丧夫,就算她对我没有恩情,出于道义,我也该去安慰她。」
「我不求你理解我,同为女儿家,至少也该怜惜她吧。可你毫无怜悯之心就算了,竟然恶毒到以此设局毁了她的名声!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
面对他的喋喋不休的控诉,我忽然冷静下来。
「她没了夫君,就该把我的夫君让出去吗?」
「你说什么?」
「你难道不知吗,她与你的相遇,根本不是巧合。当年楚清音靠给几个姐姐下毒,才得到进宫的机会。她便是奔着那些有希望登上皇位的皇子们去的,而你,虽然最不受宠,可显然最好上钩,一点恩惠便将她当做救赎。」
看着裴衍的脸色逐渐灰败,我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然你以为她嫁给大皇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看中他前途无量吗?谁曾想她赌错了,你最后成了储君。如今她后悔了,又来同我抢夫君。」
「够了!」
裴衍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我气得不清。
我知道这些话很伤人,裴衍很厌恶别人用他的出身说事,甚至到了憎恶的地步。
我如今将真相赤裸裸地摆出来,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可为了让他清醒过来,即便他会憎恨我,我也顾不得了。
没想到裴衍指着我,突然笑起来。
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
等他收起了笑,讥讽地勾起唇。
「清音猜得果然不错。」
「你惯会抹黑她,为了中宫之位,竟不惜编造出这么荒谬的话。」
「幸好,清音早便解释了当初成亲的原因,她一个庶女自然敌不过权势和爹娘,她因负我愧疚得寻了多少回死,你的话只会让我更加疼惜她。」
我一时愣在原地。
「所以,我倾尽心血辅佐你,在你看来,只是为了中宫之位?」
「可是,分明是你非要争那储君的啊!」
当初,裴衍趴在我腿上痛哭流涕,求我帮他坐上储君的位置。
我心软了。
我再次回到将军府,跪在我名义上的爹面前认错,忍受着他的嘲讽和讥笑,整日与那些恶心的亲人虚与委蛇。
最后,我亲手奉上虎符,日夜不休地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在陪他去赈灾时险些被刁民奸污。
裴衍出身低贱,没有母族帮衬,也没有帝王偏爱。
很可惜,他也没有帝王的才能。
若非我,他此生最多做个闲散王爷。
我承Ṱŭₗ认我有私心。
可这份私心并不足以支撑我做到如此地步。
到了最后,我只是希望他的野心不要落空,不要让遗憾成为执念。
可我倾尽心血,换来的只是图中宫之位。
若是为了中宫位,我怎会在他一无所有时嫁给他。
他宁愿相信一个曾抛弃过他的人,也不愿听我一句辩解。
失望再度如潮水淹没了我。
「原来你魂牵梦绕的不是储君之位,而是她。」
「我以为是她骗了你,没想到你心甘情愿地受她蒙骗。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却成了笑话。」
「裴衍啊裴衍,你真贱。」
他第一次被我指着鼻子骂,气得眼眶通红。
「不可理喻!」
「清音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若非为了你,我怎会与清音离心。你折磨我们这么久,让我和清音彼此错过,她不得不隐忍自己的感情去应付别的男人。吃了这么多苦,我该补偿她的。」
原来我是折磨他们的罪魁祸首。
那为何承担痛苦的,却是我呢。
楚清音与裴衍从小便是青梅竹马。
裴衍的母亲是宫里最下等的宫女,生完他后难产去世。
他是宫里最不受宠的皇子,爹不疼娘不爱,连丫鬟太监都能随意欺辱他。
那个深夜,他饥肠辘辘,又旧伤发作,难受得随便找了根麻绳想了结自己。
却看到了救赎自己一生的光。

-4-
明明冬日凌冽,他却感受到了空前的温暖。
据说,楚清音是因为受不了嫡母凌虐,才恰好出现在那里。
她是庶女出身,母亲身世低贱,还不受父亲宠爱,她们二人在家中常遭人冷眼。
此次进宫也是因为家中几个姐姐生病,才轮到她。
可她依旧那么乐观天真,掏出偷偷藏在荷包里的桂花糖与他分享。
相同的身世让两个少年人的心很快贴近。
后来,楚清音常常从家里偷些吃的给裴衍充饥。
宫门口那个狗洞,便是他们年少最甜蜜的回忆。
原本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惜天不遂人愿,楚清音遇见了大皇子,当时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人,也是裴衍的兄长。
楚清音忽然同他断了联系。
再见时,她已是大皇妃,他要唤她一声,嫂嫂。
他气疯了,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睡觉。
后来,后来他便娶了我。
他原本只是为了赌气,没想到我再次打开了他心扉。
无数个深夜,我们缠绵之后,他拥我入怀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谢谢你,是你的爱,再次救赎了我。」
可他又会紧随其后补充。
「所以,你明白清音对我的重要性了吧。」
我那时沉溺在他的满腔柔情里,只是胡乱地点着头。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你放心,我爱的是你,我与她如今只剩下恩情。」
那时,楚清音还是他人妇。
即便她与夫君吵架后,总会来找裴衍哭诉。
即便他们孤男寡女一呆就是一整夜,而裴衍那么恪守礼法的人却没有觉得于礼不合。
可我也只当报恩,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我无意间闯入书阁,里面珍藏着他与楚清音的所有回忆。
大到定情玉钗,小到书信,甚至发霉的糕点。
我们为此大吵一架。
他责怪我不相信他,在瓢泼大雨中扬长而去。
那时闹刺客,ƭúₘ我担忧他的性命,在雨中苦寻了一夜。
第二日,我在他与楚清音常去的酒楼里,找到了他。
他醉得东倒西歪,跟他在一起的,还有楚清音。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我知道她哪来的底气。
其实她只要站在那,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裴衍身边是谁,都会沦为陪衬。
回府后,我昏迷了三天三夜,裴衍找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才将我救回来。
那是我丢的第一个孩子。
太医说我伤了根本,很难再有孩子了。
裴衍跪在我床前,一遍遍扇自己巴掌,一遍遍求我原谅他。
直到我心软,他埋在我颈窝,哽咽着承诺。
「养好身子,孩子一定会有的。」
如今,我真的有了身孕。
可我却犹豫了。

-5-
裴衍他,真的配做我肚子里孩子的爹吗?
这几日,楚清音的风头愈盛。
裴衍这阵子寸步不离地将她带在身边,不仅在各大宫宴上居于尊位,连凤仪宫都赐给她暂居。
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补偿。
人人都说楚清音当定了未来的皇后。
我看着那封休书和圣旨,心中还在犹豫。
宴席的帖子抢先一步递到了我手里。
看见帖子上熟悉的宾客名字,我瞳孔紧缩。
我决定先去宴席,探查清当年的真相,再做打算。
可没想到我会在宴席上撞见裴衍与楚清音。
裴衍看到我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面色如常,继续低着头专注地给楚清音剥葡萄。
底下艳羡之声迭起,不断吹捧陛下与楚清音如何天造地设,伉俪情深。
而我这个正经原配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奚落的窃窃私语不断落入我耳中。
「都被陛下厌弃了,也敢来参加宴席,真是脸皮够厚。」
楚清音娇嗔地捏起一颗葡萄,居高临下看向我。
「沈姑娘,宫外应该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赏你了。」
周围人见我无动于衷,争先恐后数落。
「还不跪下谢恩,真是不识好歹!’」
「若非你当初死缠烂打追着陛下不放,坏了清音姑娘与陛下的姻缘,他们早便成就良缘了,哪有你什么事!」
「陛下给你亲手剥过葡萄吗?你有清音姑娘这待遇吗?」
此话一出,连裴衍都抬头看向我。
我抿了抿唇,老实回话。
「自然没有。」
裴衍最是恪守礼法,平常偶尔让我与他一桌用膳,都算是对我的恩典。
楚清音顿时喜笑颜开。
「听闻沈姑娘琴艺尚佳,便弹一曲为大家助助兴。」
她高高在上的语气令我不适。
我下意识看向裴衍。
他依旧无动于衷,取过帕子认真地擦着自己手。
我不由得想起大皇子落魄时,楚清音也曾在宴席上被为难。
那时,别人只是劝她一杯酒。
她便红了眼眶,低着头迟迟不动。
好像自己受了天大委屈。
裴衍大发雷霆,第一时间掀了桌子,牵着她愤然离去。
留我在那里收拾烂摊子。
如今,角色倒置。
我被当作了供人取乐的乐妓。
而裴衍作为我名义上的夫君,他明知我从不碰琴,却浑不在意,冷眼旁观。
这便是他口中的爱。
荒谬得让人发笑。
「我不会。」
楚清音被我直白的拒绝伤了心,捂着脸倒在裴衍怀里。
「我知自己家世卑贱,沈姑娘瞧不上我。实在不愿意,便算了。」
而裴衍,终于说了我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她凭什么瞧不上你。」
「沈卿戈,今日的琴,你不弹也得弹。」
我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若我偏不呢。」
「那便打到你愿意。朕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望着尊位上那个矜贵的人,满心凄凉。
一道清朗的声音替我解了围。
「我可否有幸,与沈姑娘合奏?」
叶念竹的出现令我猝不及防。
我曾隔着帘幔见过他许多次,可他从未见过我。
不知道他出手解围的目的是什么。
叶念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
「姑娘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叶念竹的瑟很好,这我知道。
我应了他的解围。
周围人却躁动不已。
「叶将军怎么想的啊,就算他再擅长乐器,碰到沈卿戈这种不通音律的庸俗货,指定闹笑话!」
「他打仗无人能敌,就是官场上的门道嘛,差了一些。」
「沈卿戈真是个贱人,自己出丑就算了,还要拉上我们叶将军!」
直到一曲毕,再无质疑。
在场之人都听得出。

-6-
叶念竹的瑟是好,可我的琴更胜一筹。
平常从不苟言笑的协律郎破天荒鼓了掌。
「沈姑娘的琴,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人,老夫佩服。」
我知道他。
一个不畏权势的音痴老头,楚清音进宫时想跟他学艺,被他一句庸才赶了出来。
偏他在读书人中地位极高,裴衍也奈何不了他。
闻言,楚清音的脸早就难堪到极点。
她攥紧衣袖,强撑起一个笑容。
「沈姐姐不想弹给我听便直说,何必骗我说不会。」
我直白地戳穿她。
「我们如今谁贵谁贱,一目了然。你若存心羞辱,我有权拒绝你吗?」
她委屈地寻求裴衍安慰。
可这次,裴衍没接住她。
他诧异起身,看了我良久。
「你不是说你从不碰琴吗?」
我笑道。
「遇到对的人,我可以会。」
裴衍脸色差到极点。
「所以,你只是不愿给我弹?」
我沉默良久。
我自小最擅长的便是琴艺。
自他离开。
我从未碰过琴。
曾经,我与裴衍感情最好的那几年。
也想过为他重拾琴艺。
可惜,他只是劝我别琢磨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便匆匆赶去陪楚清音一起放花灯。
后来,我才慢慢接受。
我的周郎早已不在。
无人肯为我驻足。

-7-
高座之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裴衍拥着楚清音,恢复了上位者的姿态。
「好个对的人。朕倒要看看,生死面前,你还能不能这么傲气。」
话音刚落,侍卫们按着我的头往地上磕。
「你就跪在这里求朕,磕到朕想听为止。」
我如戏台上的傀儡,浑噩地被人操控着,取悦那位高高在上的看客。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这场傀儡戏。
直到宴席散去,叶念竹依旧坐在原地。
他从刚刚弹奏完,就低着头一言不发。
等到侍卫终于散去,我力竭地瘫倒在地。
他才弯下腰,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净我脸上的血污。
「他走了那么久,你,又是何必。」
叹息在殿内久久不散。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我拿着休书和圣旨,进宫见了太后。
几日后,裴衍找上门来。
他劈头盖脸指责我。
「若非清音的婢女说漏嘴,我还不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看我一头雾水,他满脸讥讽。
「装什么无辜,去找母后告状,害得清音被惩处,现在还下不了床,这些难道不是出自你手!」
他嫌恶地捏住我下巴。
「你以为这样便能让我回心转意了?我只会感到无比恶心。」
「你若再敢伤害清音,别管我不念旧情!」
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找太后,是想让他回心转意。
我瞥向墙角,笑得灿烂。
「你可知太后为何惩处她?」
「自然是你挑拨离间。」
「假传圣旨,论罪当诛。」
墙角那道身影一顿,有些站不住。
「你胡说什么,清音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掏出圣旨,甩到他面前。
「这么说,立后的圣旨,是你下的咯?」
裴衍仔仔细细看了那份圣旨,将信将疑。
直到我掏出那封休书。
他看着上面的字迹,良久没说话。
「真的是清音,可她为何这么做?」
他迷茫地望着我,试图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我还没开口,墙角那道身影飞快窜过来。
楚清音扑到裴衍脚边,垂着泪跟他解释。
「是我父亲,他逼我坐上中宫之位,否则就离开你。」
「都怪我太爱你,裴郎。我实在没法子,只能假造了圣旨跟休书。」
「衍哥哥,你已经弃了我一次,还要再离开我吗?」
楚清音一袭单衣,泪眼婆娑,整个人单薄得我见犹怜。
裴衍很快将刚才的疑惑抛之脑后,心疼地扶她起来。
「这些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裴郎是一国之君,我这点小事,何必徒增烦恼。」
「若非被有心之人利用,我也不会说出来扰了裴郎清净。」
楚清音咬着唇,柔柔看了我一眼。
裴衍抱着臂居高临下。
「我也不算冤枉你,若非你没弄清楚就胡乱攀咬,清音怎会白受此苦。」
「今日这事就算了,以后也收起你的心思和伎俩,别耍小聪明。」
他草草几句便想为这件事来个收尾。
我又成了他们情爱的炮灰。
我忍无可忍,颁出了太后懿旨。
「我见太后,是为了请和离的懿旨。」
「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为了中宫之位欺负你的小青梅。」
「因为我,一点都不稀罕ṱùₜ。」

-7-
此言一出,连楚清音都愣在原地。
裴衍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理解我的话。
他皱着眉,久久没有接过旨意。
「别闹了,都跟你说了是误会一场。」
见我面不改色,他神情逐渐严肃。
「难道非要我同你道歉不成?」
「别做梦了,是你有错在先,先为难清音的!」
我与他僵持许久,他突然一把打落旨意,狠狠掐住我脖子。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想威胁朕,以为朕没你便坐不稳这皇位了?沈卿戈,你真该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怪不得连你爹都不爱你,你就是活该,就是贱!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我望着他的脸,一阵恍惚。
从前深夜的互诉衷肠,成了他刺向我的利刃。
可惜,他说错了一件事。
我已经得到了这世间最惊艳的爱。
而我也终于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
裴衍,他永远也代替不了我心中的那个人。
他们,虽然顶着一样的脸。
可还是,天差地别。
叶念竹约我在酒楼见面。
而我,也终于知晓了当年真相。
「是大皇子。」
「他为了储君之位,阻碍粮草运送,拖延援军,裴将军被生生拖死在了那座孤城。」
「就差一天,只差一天啊,裴将军就能力挽狂澜,救下整座城的人,包括他自己。」
「裴将军是个英雄,可他临死前一直念叨,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愧对一人。」
「他说,夫人是明珠,他有幸见识到这颗明珠最光辉夺目的样子。可他太自私了,夫人本能大有所为,他自私地用情爱拴住夫人,只能让您做见不得光的幕僚。」
「是他对不起夫人,让明珠蒙尘,此后,天地光阔,唯愿夫人得大自在,不被任何东西束缚,更不要惦念他。」
我捂着脸,早已泣不成声。
哪里是他自私。
是他将我从暗无天日中解救。
我母亲生我后难产离世,父亲将一切罪过怪在我身上。
我是嫡女,过得却不如街头乞儿有尊严。
环绕在我周围的,只有恶意与怨怼。
我自生下来,便不被祝福。
是他看见了我,带我出苦海,带我见天地,带我恋红尘。
他予我幕僚之位,让我有尊严地换口饭吃。
也是他让我意识到,有人爱我,我值得被爱。
我的裴衡,是个英雄。
他从始至终都无意储君之位,只愿山河无恙,百姓安宁。
可他还是死在了权利的角逐中。
叶念竹递过来一张帕子。
「其实,大皇子不一定是背后主谋。」
「他向来耽于玩乐,对储君之位没那么大执念,不至于害死自己的亲兄弟。」
「他的印符向来由他的夫人保管,也就是,楚清音。」
原来如此。
那便说得通了。

-8-
怪不得楚清音拼着名声尽毁,也要嫁给大皇子。
怪不得在我助裴衍坐上太子位后,大皇子不久便去了。
她对后位的执念,令人胆颤。
我浑浑噩噩,实在走不稳,叶念竹只能扶着我出酒楼。
还未走远,身后传来怒喝。
「ţų⁵你们在做什么!」
裴衍怒不可遏,盯着叶念竹扶我的那只手。
而我,在看到他一旁的楚清音时,浑身血液凝滞。
我挣脱叶念竹,摇晃着走向她。
也许被我眼神吓到,楚清音敛起幸灾乐祸,往裴衍身后缩了缩。
裴衍拦住我。
「你想干什么?」
我置若罔闻,视线落在楚清音的脖颈、喉管和心脏位置。
她该死,我要杀了她。
裴衍一把扯住我腕子,力度大得吓人。
「我在问你话呢,沈卿戈!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叶念竹看着我青紫的腕子,皱了皱眉。
「还请陛下赎罪,沈姑娘近日心绪不佳,有失礼之处,由末将担待。」
这话像踩中了裴衍的尾巴,他突然暴跳如雷。
「我在跟她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求情了!」
他转头,猩红着眼,猛地捏住我下巴。
「好啊沈卿戈,怪不得急着和离,原来是有了新恩客。」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下贱浪荡,你跟青楼的妓有什么区别!」
我疼得眼泪直流,理智终于回笼。
我偏过头,不愿跟他吵。
可我漠然的态度再次刺痛了他。
裴衍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你不是要担待吗,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长剑横在叶念竹咽喉。
这一举动不止我,连楚清音都愣住了。
我慌乱得口不择言。
「你疯了?!」
当街斩杀朝廷大将,我从前教他的为君之道,全都进了狗肚子里。
可无论我怎么骂,怎么劝,怎么跟他讲道理,他都不为所动。
眼见那把剑就要没入咽喉,我终于软下膝盖,颤抖着向他求情。
我不断磕头,不断求他开恩。
就如那日在殿上一样。
我再次屈服在权势之下。
裴衍垂眸,言语间充满了上位者的不屑。
「我还以为,你不会为任何人折了这傲骨呢。」
「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把我拎到楚清音面前。
「清音方才被你吓到,你的情郎活不活得了,要看她。」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我垂着头,迟迟未动。
楚清音为难道。
「沈姐姐没有悔过之心,我也很难办啊。」
「杀了吧。」
屈辱压在我心头,让我喘不上气。
那把剑横在叶念竹咽喉,也横在我咽喉。
那把剑,叫权力。
终于,剑落下的前一刻,我伏地叩首。
「妾,听凭楚姑娘处置。」
楚清音指着马车娇笑连连。
「我缺个马车凳,沈姐姐做我的凳子可好?」
于是,我伏身埋首,成了楚清音的脚下梯。
裴衍临走前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他踌躇许久,最终扬长而去。
叶念竹见我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想过来扶我。
我挣脱他,望着地上的车辙印,像兜头浇下一盆凉水。
浑身冷得可怕。
方才,我清楚地看见了裴衍眉眼间的暴虐。
这无疑是在告诉我。
我这些年倾尽心血。
却将一个刚愎自用、暴虐无道的傻瓜推上了帝王之座。
我赶在秋猎前,给叶念竹做了一副护膝。
我让他贴身穿着,尤其在裴衍面前。
果然,秋猎刚结束,叶念竹便一瘸一拐找到我。
我有些歉意地递给他一瓶金疮药。
他却一脸兴高采烈。
「只要能替裴将军报仇,这点皮外伤算什么!」
「你是没看见陛下失态的样子,他竟然追着问我护膝哪来的,还要抢走那副护膝。」
「我自是没给,挨了一顿板子,大臣们劝着他才罢休。」
没给就好。
没给,他才知道自己弃如敝履的东西,正是别人视若珍宝的。
没过多久,裴衍破天荒地来了太子府。
他满腹心事,在门前徘徊良久才肯进。
正巧撞见我一身碧衣,神情专注地放着纸鸢。
我的腰被人从后面搂住,裴衍脸上是少有的温情。
「教过你多少次,逆着风纸鸢才能飞得高。」
他的手覆在我手上,理所当然地收线放线。
而我迅速跟他拉开距离,神情淡淡。
「我们已经和离,殿下请自重。」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好跟你那个情郎浓情蜜意?」
「陛下为何这么说,不是你先弃了我吗。」
他敛眸垂首,这是自他称帝后,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情绪。
「这并非我本意,我只是想弥补她。」
「我也不知道一切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自我坐上了这个位置,所有人都在逼我。」
换作从前,我早就将他抱在怀中,温声告诉他我不在乎,再耐心地听他抱怨个把钟头。
可如今。
「谁逼你了?」
「关我屁事。」
我坐在石凳上自顾自研究起了棋谱。
留他在风中破碎又凌乱。
终于,他脸涨得通红,才支支吾吾。
「今年秋日格外凉,我的腿这两日痛得厉害。」
「所以呢?」
许是被我逼急了,他恼羞成怒。
「为何连那个叶念竹都有你做的护膝,我却没收到!」
我嗤笑。
「楚清音连圣旨都能造假,区区护膝做不来吗。」
「她那般柔弱,哪做得来这些东西!」
我不柔弱,我身强力壮,我天生就该做这些下人的活。
我讥讽地捏起棋子。
「赢了我,送你。」
他起初不屑一顾,几回合过后,神情严肃起来。
而我漫不经心间,便杀得他片甲不留。
早便说了,裴衍从不是做帝王的料。
他自小没经过悉心培养,其实连皇子都不够格。
可他心高气傲,自负又自卑,怎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从前他能赢,都靠我千方百计让着、哄着,设局让他。
现在,我才懒得费功夫。
裴衍不服气,一连下了几局。
输得一塌糊涂。
他却入了迷,迟迟不愿离开。

-9-
期间,他想方设法同我搭话。
在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中,他眼中兴味愈发浓厚。
直到深夜,侍卫们终于客客气气送走了他。
见他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
我勾唇,同隐匿在夜色中的身影道。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便说,帝王回心转意,与糟糠妻不离不弃。」
楚清音终于坐不住了,约我去宫中赏菊。
同去的,还有一众贵妇人。
御花园里,她们兜着圈子骂我人老珠黄,痴心妄想。
我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想笑。
这些人翻来覆去也只会骂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什么容颜,年龄,情爱,她们以为失去这些,便足够瓦解一个人。
可这些攻击于我而言,像念经一样不入耳。
直到拐角处,楚清音拦住了我。
「沈卿戈,你以为散布些谣言,便能坐上那中宫之位?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我与你不同,我在他最暗无天日时救了他,我是他年少的光和救赎,他的心只会在我身上。」
「就算他偶尔想起你又如何,像你这样的,后宫里成百上千。而我只有一个,我才是他最后的归宿,才是后宫的主,你永远也替代不了我。」
她漫不经心地折下一枝菊,扔到我脚边。
「劝你收起那些心思,阻碍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似乎想起什么,捂嘴轻笑起来。
「谁都不例外,谁都,得死。」
她志得意满,目空一切。
我弯腰捡起了那枝凋零的菊。
就在她以为我妥协了时。
我将枝叶簪于发间。
「不,你错了。」
「青梅竹马与糟糠之妻,没有本质区别。」
「我当初逼着他学帝王之道,你便是少年情意,娇俏可人。可你如今逼着他立后,我便成了相敬如宾,善解人意。」
「他已经成了帝王,可是楚清音,后位空悬,你忍得住吗。」
这话如同扼住了她咽喉,楚清音的脸迅速苍白下去。
可还不够。
「你或许还不知道,裴衍的奏章,全都送到了太子府。」
「每日呈上来的奏章,他先让我过目。」
楚清音那张娇俏的脸变得扭曲。
她方才的虚张声势,被我撕得粉碎。
她在发抖。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她图谋中宫之位,所倚仗的,不过帝王的年少情意。
而我,轻而易举便能染指她最在乎的东西。
楚清音的眼神忽然阴翳下来。
「你若死了,我便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话音刚落,我被一帮太监按倒。
丈尺厚的木板,不由分说落到我身上。
我的下腹传来钻心的疼。
晕过去之前,我只来得及看见身下的一抹红晕。
以及楚清音惊惧的眼。
我落胎了。

-10-
这一幕恰好被裴衍撞见。
他疯了一样找太医,如同我第一次小产那样。
我还是醒了过来。
可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
我绝望地阖上双眸。
「裴衍,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你的保证,有什么用呢。」
楚清音跪在裴衍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这一次,裴衍只是呆坐在我身边,Ṭûₘ一言不发。
她是罪魁祸首,且无从辩驳。
因为裴衍亲眼所见,那板子落下去后,我便见了红。
我知道他悲痛的不止是失去一个孩子。
他更难以接受的是,从前那般小意温柔的楚清音,竟然变得如此残忍。
他年少的白月光,幻灭了。
裴衍想象从前一样,抱着我安慰我。
而我不哭不闹地偏过头。
我抗拒的动作让他的手滞在空中。
也许是出于对我的愧疚,也许是愤怒。
他终于对楚清音发了火。
「你为何要这么对卿戈,我都准备了立后圣旨,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你如今这样,如何担起中宫的位置!」
楚清音猛地抬起头。
「裴郎,都是她,都是她设计我!她故意表现得跟你举止亲昵,让我嫉妒,离间你我二人!她肚子里那孽种,肯定是被她自己害死的!」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裴衍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那是朕的孩子,不是孽种!」
「谁会用自己的孩子设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楚清音捂着脸,面色惨白。
她不明白,裴衍连伪造圣旨都能原谅,为何这点小事却大发雷霆。
被拖出去之前,她还在哭嚎着给快饿死的裴衍送的那些馒头。
殿里只剩我与裴衍二人。
他迟迟不敢看我的脸,最后留下一句好好休养,便仓皇离开。
我摸了摸空瘪的肚子。
楚清音说得不错,孩子确实是被我吃落胎药打掉的。
他有个如此蹉跎他娘的爹,不来这世间也罢。
不过,只是让楚清音失去后位,还远远不够。
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自从楚清音被软禁起来,裴衍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可无一例外,都吃了我的闭门羹。
直到一天深夜,府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一开门,裴衍醉醺醺地扑到我身上。
我皱了皱鼻子,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推开他。
裴衍趴在我肩头,声音嘶哑。
「卿儿,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何还要推开我?」
我垂下头,任由他抱着我。
「楚清音呢,她害死了我们的的孩子,为什么还好好活着?」
「我同你说过了很多遍了,她曾救过我命,这恩我不能不报。」
「所以你用我们孩子的命,去填补你欠的恩。」
他目光闪烁,环着我的手终于松开。
「若非你冷淡疏离,我又怎会去找她。」
「我那时原本后悔了,可看见你与叶念竹牵扯不清,我一时气愤,才……」
「卿儿,只要你愿意回头,我就原谅你。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的,你想要中宫之位,我给你。」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圣旨,硬要往我怀里塞。
我只是摇着头,一步步远离他。
「所以你觉得,我们之间,都是我的问题。」
「中宫之位,我从来都不稀罕。」
裴衍脚步顿住,咬牙切齿。
「你不要后悔。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我突然笑起来。
「楚清音吗?」
「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啊。」
几日不见,楚清音已经变了副模样。
她坐在镜子前,一遍遍梳着自己早已打结的头发。
听见开门声,她兴奋转头。
看见是我,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
我从地上散落的纸团里随意捡起一个,刚打开,楚清音便尖叫着扑过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你个死贱人,这是我给裴郎写的,你也配看!」
我无视她的咒骂,直接把纸团塞进她嘴里。
「好个青梅竹马,你这般深情,他理你吗?」
楚清音好不容易弄出纸团,听见这话又暴走起来。
「像你这种冷血贱人,怎能理解我与裴郎之间的感情!」
「确实理解不了,陛下说了,你可以走了。」
她愣了两秒,突然笑起来。
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得意。
临走前,她用满是豆蔻的指甲狠狠掐住我的脸。
「圣旨那件事还没让你长记性吗,连抄家灭族的罪都能揭过,就凭你肚子里还没成型的胎儿,就想绊倒我,未免太天真了些。」
「你的孩子死了一千个、一万个又怎样,只要我撒撒娇,他还不是心软原谅我。」
声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以极其惊恐的眼神瞪向我。
不过一刹,我踢了踢地上瘫软的身子。
楚清音在地牢中醒过来。
看见我握着匕首在她面前比划,她又开始尖叫起来。
「你想害死我,你个贱人,就不怕陛下砍你的头!」
我从袖笼里掏出圣旨扔给她。
「不瞒你说,你的裴郎已经立我为后。杀了你,也是他的意思。」
她跌坐在地,拼命摇着头。
「不可能,裴郎怎么会这么对我!肯定是你,是你假造圣旨,你不惜诛九族也要骗我!」
「你以为杀了我裴郎就会爱上你?别天真了!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两小无猜,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我嗤笑。
「命中注定,像你跟大皇子那样吗?我找到了当年替你联系大皇子的那个奴才,你靠着有身孕才嫁给大皇子,陛下如今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你当初会毫无目的地接近他,你觉得他还会信吗?」
在她吃人的目光中,我握着匕首,一点点靠近。
她终于知道害怕,跪在我脚边不断求饶。
我只是用刀刃,慢慢划开她皮肉。
楚清音痛得浑身冒汗,她还是不死心,想问一个原因。
我敛眉,从心口处吐出那个名字。
「裴衡。」
「他为了远离争夺,自请去边关平叛。可你,因为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位置,让他万箭穿心,永远留在了Ţů¹那座孤城。」
她愣了一会,凄厉地笑起来。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那么不长眼,竟然敢拒绝我!所有人都说他是未来的帝王,他说不争就不争了!」
「可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我竟然还是输给了你!凭什么!我到底哪点不如你,为什么那些男人一个个都要往你身上贴!」
回答她的,是血肉搅动的声音。
我不会那么快杀了她。

-11-
这样的痛,她即便经历无数遍,也无法抵消。
我郎君所受千分之一。
叶念竹反了。
我收到这消息不过一刻,宣我入宫的旨意便传到了我手上。
裴衍这一次没有坐在高位上。
他从后面拥住我,像从前每次惹我生气之后一样。
「卿儿,我错了,帮帮我吧。」
「你从前帮了我这么多次,我知道,你不忍心看着江山易主的。」
他不住的央求我。
我终是心软,认真盯着他眸子。
「你想坐好这个位置吗?」
「当然。」
「好,我帮你,和从前一样。」
我接手朝政,尽心尽力地帮他解决内忧外患。
叶念竹的军队虽然强劲,好在我对他充分了解。
只用了几招,就逼得他溃散逃窜。
裴衍眉开眼笑,终于将虎符丢给了我。
「我的江山有卿儿一半功劳,等这件事平息下去,我们便和好,好吗?」
我圈住他脖子,幸福地勾起唇。
「一言为定。」
直到又一个冬日。
叶念竹的反叛军彻底被灭,他也被抓,下了大狱。
被抓那日,他在城墙外,与我遥遥相望。
他徒劳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裴衍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将我捞入怀中,春风得意。
他终是忍不住,嘶哑着声音问。
「为什么?」
雨夜,电闪雷鸣。
裴衍第一次赖着脸, 想宿在我这里。
我拒了一会,也就由他去。
烛火隐绰, 我们隔着一张桌各自看书。
他突然凑近我,眉眼弯弯。
「卿儿熏的什么香, 格外诱人。」
一瞬间,暧昧气息疯涨。
他撑着脑袋,把玩着我垂落在桌上的发丝。
「卿儿, 做皇帝好累啊,我根本不是这块料。我想好了,再过几日我便将皇位让给影儿,我们逍遥快活去。」
我的脸埋在阴影中, 神色难辨。
「影王暴虐无道, 以人命取乐, 让他做皇帝,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与我们何关, 我们只管逍遥快活便好。」
「你还记得你阿兄裴衍吗?」
「你怎么又突然提起他来,他不是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吗?」
「无妨, 随便说说。」
裴衍报复般地咬了咬我的唇。
「在我面前,不准说别的男人。」
我靠在他怀中,慢慢抚上他的眉眼。
「衡郎,我想你了。」
「你说什么?」
兵戎相接的声音渐渐清晰。
外面, 火光冲天。
我拥着裴衍孱弱的身躯,自顾自地说着话。
「衡郎,他们都说, 宫里有个男孩长得跟你很像,连你自己也总说分不清。」
「你说他可怜,从小没了娘,父皇待他也很冷淡。所以Ŧű₆你时不时关照他, 让他在吃人的地方平安长大。」
裴衍七窍不断涌出血。
他还想挣扎。
我的手慢慢覆上他的口鼻。
「你走后, 我也想看看, 那个同你长得很像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他笑起来时, 可真像你。」
「起初,我也分不清。深夜缠绵时, 我总以为你回来了,你终于愿意, 回来娶我了。」
「我扶他上皇位, 事事如他意, 就像是, 我希望你也顺心。」
「可他自负, 狂傲, 三心二意, 他做不到爱民如子,也做不到爱我。」
「他根本不是你。」
「是我错了, 这一切, 就让我来挽回。」
叶念竹冲进大殿时,便看见满身是血的我,还有我怀中紧闭双眼的裴衍。
他小心翼翼看向我。
「死了?」
我轻抚着怀中人的眉眼。
「只是睡过去了。Ťû₀」
「那就好,我们还要靠他坐稳皇位呢。」
我埋头笑起来。
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
「睡着了好, 留着这幅皮囊,我的衡郎,就永远都在。」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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