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侯府的第十二载,我爹将庶妹送来为我固宠。
我知道,她就是夫君那个娇养的外室,还为夫君生下了一双儿女。
无碍,身为高门主母,自有容人的雅量。
庶妹与夫君红绡帐暖、耳鬓厮磨之时,娇嗔问道:
「你何时让那个老女人下堂,扶我做正妻?」
我笑了。
她怕是忘了,从前她娘也是在她这年纪进门做妾。
一心想着坐上主母之位,最终却死在了我手里。
既已见识过主母的雅量。
接下来,就该让她再见识见识主母的手段了。
-1-
清晨向婆母请安之时,她又提了沈清砚纳妾的事。
我放下茶盏,垂眸淡淡道:
「这些年我也为夫君物色了不少女子,母亲的意思,夫君也是知道的,可他就是不肯纳妾。」
婆母慈蔼一笑:「罢了,横竖他满心满眼只有你,母亲现在只能日日拜菩萨,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
京中人人皆知,十年前我为救沈清砚导致腹中胎儿流产,从此过后再也不能生养。
因我有着对沈清砚的救命恩情,向来和善的婆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但她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我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婆母揉了揉太阳穴,指着案台上摆着的佛经。
「头风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些佛经,我还要在明日抄好送去寺庙……」
她身旁的嬷嬷接话道:「咱们这侯府里字写得端正的就只有少夫人了。」
婆母扶额看向我。
我敛去眸中的情绪,站起身,恭敬行礼道:
「母亲放心,儿媳明日请安时,会将抄好的佛经送来。」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我这位婆母最是绵里针,话从来不明说。
不过是想借着帮抄佛经的由头罚我罢了。
从婆母院子回来过后,我从天明一直抄到了天暗。
小红为我点灯时,低声道:
「小姐,赵嬷嬷捎信说,老爷近来在张罗将宋婉莹送进侯府为您固宠的事,估计不久后就会找您商议。」
「那还真是难为他了。」我搁下笔,揉着手腕冷笑道:「明明那么厌恶我,为了他的心肝,还能放下身段来见我。」
「赵嬷嬷提醒小姐最近要避着些老爷……」
「有什么可避的,左不过是抬进门一个妾室,算不上什么事。」
「宋婉莹刚在淮南为姑爷生下了个私生子,如若这时让她进入侯府……」
我打断她的话,轻笑了声:「淮南多远啊,不如接进府里,放在眼皮子底下。」
「听说姑爷疼她疼得紧,金尊玉贵地将她养着,怕真的对她上了心。」
我的声音冷了冷:「自然是上了心,不然也不会与她生下两个孩子。」
小红剪烛的动作一顿,火焰倏然一亮。
「小姐与她姨娘有仇,您之前不是说断不能让她进门吗?」
「兴许是我抄佛经抄得倦了吧。」我拿起笔,垂眸淡淡道:「这常宁候府的后院冷清得无趣,也该添些颜色了。」
窗台上的那盆开得正盛的牡丹,在月光下浓艳得像沾染了血色。
我笔下的墨迹也随之洇染开来。
宋婉莹虽是庶女,但有我爹的怜爱,就算是嫁入高门大户做正室也不算什么难事,可她偏偏宁愿做沈清砚的外室也不做正头娘子。
她铁了心要和我作对,我总不能拦着她自寻死路吧?
-2-
第二日,我为婆母送抄好的佛经,在半路上遇见了我爹。
烈日炎炎,也亏得他一把年纪等我这么久。
我撩开车帘,微挑着眉看向他。
「爹爹也要上山祈福?」
他懒得与我嘘寒问暖,直接责骂道:「与常宁侯府的亲事是你祖父在时就定下的,可你嫁入侯府这十来年中未生下一儿半女,你对得起侯府吗?」
「若不是女儿在十年前救了夫君,侯府现在已经断子绝孙了。」我冷笑着反问他:「女儿哪里对不起侯府了?」
我爹一时间被我怼得语塞。
过了好一会,他才拂袖道:
「我知道姑爷有情有义,他是觉得亏欠了你,所以一直不肯纳妾。
「可你膝下总得有子嗣才能坐稳常宁侯夫人的位置,这也关乎宋家的前程。
「你妹妹性子温和,若是让她进入侯府,定能帮你固宠。」
我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应道:「好啊。」
我爹有些恍神。
他大抵是没想到,自己准备了一大堆家族荣辱的说辞,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我就应下了。
我撑着头,微敛着眸看向他。
「没想到爹爹竟如此大度,愿意将最疼爱的妹妹送入侯府做妾为我固宠。
「女儿如今也做了一门主母,自当也会学着大度,断不会像年幼时那般连柳姨娘都容不下。
「毕竟女儿与爹爹、还有妹妹都是宋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话落,我瞧见我爹的身子僵了僵,指节攥得发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爹最疼爱的柳姨娘死在了我手里。
我在出嫁之前,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
母亲去世后一年,我爹从外面带回了柳姨娘。
那时候,宋婉莹刚满两岁,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她被安排住进了府里最好的别院。
赵嬷嬷说我爹看她的眼神不一样,情意都能从眼里流出来。
柳姨娘怜爱地抚着我的脸侧,温柔道:「你就是宋昭汐吧?以后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母亲。」
我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冷冷开口。
「我是宋家的嫡千金,一个不知廉耻的外室,也配做我的母亲?」
美人的眼圈瞬Ṱů₈间红了,我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那年我十岁,那是我爹第一次动手打我。
赵嬷嬷心疼地在我脸上上着药,低声道:
「小姐今日不该说那话的。」
赵嬷嬷是我娘的奶娘,我自幼也是被她抚育长大。
她对我而言,是至亲。
听见她说这话,我的泪水再也没能忍住,从眼眶中滚落。
「嬷嬷,我说的不对?」
「你没说错,她一个不知廉耻的外室,竟连做你母亲这样的话都有脸说得出……」赵嬷嬷用手帕拭去我眼角的泪,声音渐冷:「可你是宋家的嫡长女,出嫁后还会成为一门主母,主母要懂得顾及体面。」
「那我……」
「她就是蠢才会刚进门就说出那样的话,你应该看着她犯蠢,纵得她犯蠢……」
我知道,若是母亲还在,一定也会这样教导我。
-3-
母亲出身于国公府,她将我悉心教养成贵女,不是让我和柳姨娘争得面红耳赤的。
我收敛了性子,看着柳姨娘进府,一心往主母的位置上爬。
我爹也许诺她,在她生下儿子后,会扶她做续弦。
她接过中馈,在府中作威作福。
府中所有人都捧着她,都说她比从前母亲管家时做得还要好。
那些溜须拍马的话她还真听了进去。
她负责操办祖母的寿宴,流水的银子花了出去。
我爹虽心疼银钱,但为了让她在京中贵妇间露脸、讨得祖母欢心也由得她去。
柳姨娘想借着这次寿宴出尽风头,祖母寿宴的排面放眼全京城也没几户人家能做到。
可高门大户家的宴会,哪是这么好操办的?
总有哪里会不小心出了错处。
我爹让我帮衬柳姨娘,我却年幼不懂事,当面讥讽她出身贫贱。
这事传到我爹耳中,将我禁足在了院子里。
我被禁足时,柳姨娘的眼神很是得意。
可到了祖母寿宴这日,她就得意不起来了。
因为丞相夫人发现寿宴上用的瓷碗竟是用灰白瓷描的青花。
灰白瓷在丞相府是下人才会用的瓷器,丞相夫人气得当场摔了瓷碗。
就这样,一场让柳姨娘长脸的寿宴成了笑话。
柳姨娘从掌管中馈以来,为了培养心腹,将采买的差事换成了自己身边的李嬷嬷。
那可是个肥差,手里有那么多的银钱出入,没几个人会忍住不捞些油水。
李嬷嬷信了那瓷器商人的鬼话,还真以为能以假乱真。
毕竟就连我这个见惯世面的千金小姐也没察觉到平日里用的茶具换成了灰白瓷。
李嬷嬷的行事愈发大胆了起来,就连寿宴上的瓷器也敢动手脚。
只可惜寿宴那日的阳光太好,再怎么以假乱真也露了馅。
丞相在离开之前对我爹说道:「这灰白瓷不管用青料绘上多精美的花纹,也断不能放在宴席之上。」
丞相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柳姨娘再也不能被扶为正室了。
我爹是丞相座下门生,他靠着丞相的提拔才一路走到今天。
他就算再怎么喜欢柳姨娘,也不会为了她犯蠢,毁了自己的前程。
寿宴过后,祖母颜面丢尽,她狠狠罚了柳姨娘过后,被气得病了。
在祖母生病的这些时日里,由我代为管家。
那些烂账都被我清理了出来。
我爹也只是发卖了那几个犯事的奴仆,保住了柳姨娘。
柳姨娘不再管家过后,仗着我爹的喜爱,依然有享不尽的恩宠。
她身边有个精明的丫鬟提醒她,灰白瓷之事是我故意不告诉她的。
柳姨娘开始对我怀恨在心。
在她的挑拨之下,我爹没少对我动手。
我没有母亲的维护,像棵野草般,只能任打任骂,身上满是淤青。
柳姨娘身边的管事丫鬟春兰也与她一般,是仗势欺人的性子。
受她们院子里欺压的婢女和小厮,我一一安抚。
就连她院里被克扣月钱的丫鬟,我也用自己的私房钱贴补上了。
我可怜他们,他们也可怜我。
至此,我在宋府里有了很多眼线。
毕竟,只有我好了,他们的日子才会好过。
后来,我每日刻苦读书,终于被选进宫做公主的陪读。
我及笄出宫之时,已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我刚回宋府,常宁侯府送来的及笄礼就跟着抬了进来。
柳姨娘还想像从前那般压着我,却被身边人拦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快就会嫁入常宁侯府,就连一向对我冷眼的爹待我都温和了许多。
回府后,我处置了几个柳姨娘身边几个跋扈的奴仆,直接打了柳姨娘的脸。
她气得在屋子里摔碟摔碗。
「小蹄子,不就是仗着有侯府在她背后撑腰吗?不过就是个没娘的嫡女,也敢这么张狂!」
刚进屋的丫鬟也应和道:「那宋昭汐不过就是个没娘的嫡女,主母的位置总会是我们姨娘的,到时候二小姐也是嫡女了,与常宁侯府的亲事哪还能轮得到她啊?」
春兰直接给丫鬟一耳光,呵斥道:「你这贱婢,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
丫鬟被赶出了屋子,可是她说的话却被柳姨娘听了进去。
在我进宫伴读的这几年中,祖母病逝,柳姨娘虽未被扶为正室,但她在府里的地位早就如同主母一般。
她当然不甘心宋婉莹只能是个庶女,屈居于我之下。
我没了娘,也没有爹爹宠爱,和一个孤女无异。
如若除掉了我,常宁侯的亲事自然就会落到宋婉莹的身上,那到时候我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不久后,柳姨娘有了身孕,身边奉承的嬷嬷说她腹中必定怀的是个男胎。
她愈发地恃宠而骄、肆无忌惮,几次让手下的人抢了我院里的东西。
她肚里的这胎金贵,我爹为了不让她动胎气,只会罚我抄家法。
柳姨娘娇弱地依偎在我爹怀里,聊起了近来府中的流言。
「近来府中有不少下人向妾身告状,说撞见大姑娘与府外的男子私会……妾身觉得,大姑娘虽没有亲娘教养,但也不至于会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她盯着我爹铁青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若那些流言是真的,老爷会如何处置大姑娘?」
我爹紧紧攥着酒杯,咬牙道:「若她真做了那样有辱门楣的丑事,我一定将她活活打死!」
听完柳姨娘院里小丫鬟的传话,彻骨的寒意让我如坠冰窖。
多年的疏远,我知道爹爹待我没几分情意。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轻信了那样的流言,直接将我禁足在了院子里。
这一切都是柳姨娘布下的局。
若我进了她的套,我爹真的会活活打死我。
-4-
入夜时分,我喝下厨房丫鬟端来的安神汤之后,便靠在床头晕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一Ṱű¹个浑身汗臭的男人翻窗进了我的闺房。
若要毁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没什么比毁掉她的清白更好的法子了。
男人伸手还未碰到我的脸,我猛地睁开了眼,摸出枕头下的银簪,往他脖颈处刺去。
他未倒下,捂着颈侧的血洞,另一只手伸过来抓我。
这时,赵嬷嬷从屏风后跑出来,将花瓶狠狠砸在他头上。
柳姨娘带着一群人闯进我屋内捉奸之时,只看见男人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
柳姨娘身旁的春兰先是一怔,随后大吼道:「这大半夜,大姑娘与这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说不清啊……」
赵嬷嬷护在我身前,啐了口:「呸,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我也在姑娘屋里。」
柳姨娘反应过来,看着我脸上染着的血,颤着指尖指着我。
「宋昭汐,你杀人了……」
我扔掉手里的银簪,按着不住发抖的右手,从赵嬷嬷身后走出来,朝柳姨娘面前走去。
对上我森冷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姨娘为何要怕我?」我冷笑了声,放低了声音道:「真正杀人的……是你呀……」
她僵着身子,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突然,院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不好了,老爷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柳姨娘闻言,带着身后准备捉奸的众人,慌忙往我爹书房的方向跑去。
我将身上的令牌递给院里的一个小厮。
「快去请叶太医过来。」
-5-
叶府与宋府之间只隔了两条街,叶太医很快便踩着夜色而来。
他为我爹把脉过后,一碗汤药灌下去,又扎了几个穴位,我爹终于睁开了眼。
叶太医将银针放入案台前的那碗残汤之中,银针迅速变黑。
我盯着那汤碗,问道:「爹爹喝的这碗安神汤,也是柳姨娘让人送的?」
柳姨娘面色惨白,摇头道:「没有,我只让厨房给你送了碗安神汤……」
我唇角微弯:「姨娘这话可就说不通了,整个宋府都知道您将我视为眼中钉,您为何让厨房给我送安神汤,不给爹爹送?」
柳姨娘一时语塞,神色难掩慌张。
我爹虚弱地摆了摆手,对手下吩咐道:「去查!到底是谁在汤里动了手脚!」
柳姨娘回过神来,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后跪下呜咽开口:
「大姑娘一直对妾身怀恨在心,才会如此栽赃妾身,还望老爷彻查还妾身一个清白!」
美人落泪,最是惹人心疼,可是这个时候我爹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很快,搜查的人回来了。
他们在春兰的屋子里搜到了蒙汗药和砒霜。
正是我爹喝下的安神汤中所下之药。
柳姨娘满眼血丝,指着我道。
「是你,是你设计算计我,来书房前你对我说是我杀了人……这碗里的药是你下的……」
我凝眸道:「证据确凿,姨娘还想栽赃于我,我若真想毒害爹爹,为什么还会请叶太医前来医治?」
话落,柳姨娘脸上血色褪尽。
那神情,当真是百口莫辩。
我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问道:「春兰呢?」
柳姨娘这才回过神来,这一路上她太过心急,没察觉春兰在进书房前已经被我的人掳走。
小厮回话道:「春兰已经被带去用刑了。」
柳姨娘瞥见我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嘶吼道:「谁敢动我身边的人!」
随后她看向我爹,柔弱落泪道:
「妾身怀着夫君的骨肉,怎么会毒害夫君,定是有人陷害妾身……」
我爹看她的眼神已然没有以往的怜惜,摆了摆手道:
「扶柳姨娘回房里休息。」
柳姨娘几乎是被拖出书房的。
我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为我爹煎药。
我端着煎好的药去书房的时候,春兰染血的口供已经递到了我爹面前。
在口供里,她招认了她屋里搜出来的东西都是她去鬼市买的。
春兰没跟着柳姨娘进书房,还以为是厨房的人端错了汤,我爹喝了有蒙汗药的安神汤,才会晕过去。
她怎么也没料到,她房里不仅搜出了蒙汗药,还搜出了砒霜。
不过她也不用知道了,因为她的主子已经活不了了。
春兰招供后,柳姨娘被关进了柴房。
看守的人说,她动了胎气,腹痛叫了一整夜。
清晨,我刚推开柴房的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柳姨娘身下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脸色苍白地看向我,狠声道:「宋昭汐,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偿命!」
我冷笑道:「害死你孩子的人是你自己,若你安心养胎,为你腹中的孩子积德,不害我的性命,我也不会反击。」
「夫君那么疼我,我还怀着他的骨肉……」她撑着身子看向我,双眼猩红道:「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心软接我出去,他便会知道门外的看守被你收买,害得他没有了儿子,到时候你爹一定会杀了你……」
我点了点头。
「我爹对我本就没多少感情,这些年我被你欺辱,他没一次护着我。
「他盼儿子盼了多年,好不容易才老来得子。
「若是你出去后向他告发,他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
我停顿了下,问她:「可姨娘就没有想过,爹爹知道你怀着他的骨肉,为什么你惨叫了一夜,他都没有心软?」
柳姨娘脸上的得意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你……你做了什么?」
「你之前想对我做什么,我便对你做了什么。」我唇角的笑意渐渐蔓开:「那个翻窗进我屋里的男人被我杀了,昨夜他的尸体被抬出宋府之时,姨娘贴身的肚兜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柳姨娘不可置信地摇头。
「夫君不会信的,他不会信你的话……
「他那么爱我,他连丞相都不怕了,还说过等我生下儿子就会扶我做正室。
「他才不会信你这些栽赃陷害的手段……」
我轻笑出声:
「他的确不会信我说的话,可若是叶太医说的呢?
「昨日叶太医为我爹治病之时,诊断出了多年前他染那场寒疾已经伤及他的根本,再也没有子孙缘。
「姨娘这时候还觉得我爹不会信你与其他人私通吗?」
柳姨娘挣扎着虚弱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想掐我的脖子。
我拍了拍手,门外看守的人冲了进来。
她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发了疯似地咒骂我。
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着下人吩咐道:
「将她的嘴封起来,送去沉塘之时别弄出声响,扰了爹爹养病。」
柳姨娘的嘴很快被堵住,再也骂不出声来。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血丝密布,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滴出血来。
-6-
我在宫里伴读之时,曾为叶太医求情,救过他的性命。
有了叶太医的尽心医治,爹爹的身子很快恢复。
在柳姨娘死后,我爹的头发一夜间花白,两年以来,形若枯槁。
送我出嫁那天,他将我送到宋府门口,像是突然想清楚了般,对着我道:
「这些年是爹爹受了蒙蔽,亏待了你。」
「从前爹爹为了柳姨娘,多次对我动手,十一岁那年她差点毁了我的脸,您也毫不在意,那时候我们父女之间的情分就已经尽了。」
我盖着盖头,看不见他那张虚伪的嘴脸,只听见他颤着声音问道:
「我为你备了那么多的陪嫁,你还是不肯原谅爹爹吗?」
我反问他:「爹爹,那您肯原谅女儿杀了柳姨娘吗?」
我凑近了些,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将柳姨娘死前的真相告诉了他。
眼前一片殷红,我爹的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你……是你杀了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爹爹这话说得可不对,她腹痛之时是您不让管的,也是您……下令将她沉塘……」我冷冷道:「这些事都是您做的,若有报应,也该落在您身上。」
我爹全身都在发颤,他抬起手,又想打我。
不对,他这次是想动手杀了我。
这时,我身后传来常宁侯府的人催促上轿的声音。
我爹到底是豁不出去,又将手收了回去。
毕竟宋家还想靠着与常宁侯府的这门亲事,光耀门楣。
「女儿就知道爹爹不会蠢到这时候对我动手。」我冷笑出声:「毕竟女儿嫁入侯府过后,与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这样,我带着我爹尽心为我准备的丰厚嫁妆,还有助我除掉柳姨娘的几个心腹,嫁去了常宁侯府。
在我出嫁后,我爹大病了一场。
他这场病来得又快又急,我还以为他会熬不过去。
但他还是熬了过去。
从那以后,他将宋婉莹疼得如眼珠子一般。
他怕伤及宋婉莹半分,将她送去了淮南老家抚养。
-7-
五年前,沈清砚奉命巡视淮南,与宋婉莹相遇。
很快便与她滚到了一张床榻上。
沈清砚从淮南回京之时,辛苦给我找了许多京中都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他看我的眼神深情又愧疚。
在与宋婉莹意乱情迷过后,他脑子又清醒了许多,想起了对我的亏欠。
那时候,他大概是真打算与宋婉莹断个干净。
但他不țûₚ知道,在他回府的半刻钟前,小姑娘写的绝笔信从淮南送到了侯府里。
那封信上沾着女子闺房中所用的鹅梨帐中香。
我偷偷拆开信看过,信中宋婉莹说她怀了身孕,闹着要寻死。
沈清砚拆开信后,神色慌张地欺骗我,说他要再去趟淮南处置急务。
自从我没了孩子以后,沈清砚一直盼着能再有子嗣。
他自然不肯放弃宋婉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我从未期盼过男人能够从一而终,将宋婉莹纳进府中做个妾室,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沈清砚偏偏选择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将宋婉莹养在了淮南,在我面前依然装出那副深情的样子。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深情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从前我还以为他真的待我深情,所以在他遇刺之时,我想也没想地冲上前推开他,刀剑直直刺进了我的胸膛。
我救下了他,自己差点丢了命,也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我不怨他变了心,喜欢上了比我年轻貌美的女子。
我恨的是,他用虚情假意骗得了我的真心,糟践了我的真心。
我告诉他,我的身下落红不止,太医说我已不适合再与他同房。
即便如此,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不肯纳妾,身边更是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他是怎么和宋婉莹说的呢?
他搂着她,低声哄道:「我知道你爱吃醋,回去后我再没有碰过她,也没有纳妾。」
宋婉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娶那老女人进门多年,膝下犹虚,像是娶了块木头……你身边的人私下里竟说我眉眼长得像她,这不是咒我日后再也没有儿女福分吗!」
沈清砚只是笑了笑:「说什么胡话,你为我生的柔儿如此好看,哪里没有儿女福分?」
宋婉莹垂眼道:「可惜,没能为你生下儿子,我们娘俩连侯府的门都进不了……」
未等沈Ťűₘ清砚开口,她就搂着他的脖子,柔柔道:
「不过进不进侯府也无妨,那老女人不能为你开枝散叶,我能……夫君,我不在乎有没有名分。」
沈清砚心软了,对她承诺道:「我绝不会让你和孩子无名无分。」
「我自小被爹爹捧在掌心里长大,我才不会给你做妾。」宋婉莹靠在他胸口撒娇道:「我们可是拜过堂的夫妻。」
沈清砚在淮南化名沈宴,和宋婉莹拜了堂,过起了恩爱夫妻的日子。
而我在他们嘴里,只是个不能生养的老女人,就连提一提我的名字都晦气。
我看着赵嬷嬷送来的信,整整一夜都未睡着。
沈清砚离开侯府前,告诉我,他会去岳凌山上为我们的孩子供上往生牌位,亲自为孩子求得一个荣华安乐的来世。
可离开侯府后他却一头扎进宋婉莹的院子里,打发身边的小厮上山供奉牌位。
赵嬷嬷去山上的庙里看过,那里面根本就没供奉我孩子的牌位。
他没发现,也压根没在意,香火钱已经被那小厮私吞了。
他骗我也就罢了,竟连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也要欺骗。
我手里死死攥着一支白玉簪,掌心被棱角割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我垂眸松了手,一声脆响传来,沾着血的碎玉散了一地。
这支白玉簪是在新婚之时,沈清砚亲手为我雕的。
曾经我视若珍宝。
如今这地上稀碎的玉,就像我和沈清砚之间一样。
可是,该忍受煎熬的人不该是我。
用虚情骗取真心的人,才要付出代价。
这些年我尽心尽力地操持侯府,在京里得了贤良淑德的名声。
沈清砚真以为我是温和的性子。
但他,从来都不晓得我的手段能有多狠辣。
-8-
我对沈清砚的救命恩情,让他将宋婉莹藏在淮南五年。
直到宋婉莹为他生下了儿子,这件事才终究瞒不住了。
他可以扮作平民给宋婉莹正室的名分。
可常宁侯的儿子却不能在淮南做一个平民。
人就是这样,总是既要还要。
宋婉莹在沈清砚面前端着清高的架子,委屈得落了泪:「要不是为了你们侯府能嗣续香火,我才不稀得去侯府里给你做妾。」
她这一哭,让沈清砚觉得亏欠了她,立誓日后会让她的儿子承袭爵位。
宋婉莹闻言,眼里的得意要藏不住了。
那晚,两人红绡帐暖、耳鬓厮磨之时,她娇嗔问道:
「你何时让那个老女人下堂,扶我做正妻?」
她大抵是没听到想要的答案。
第二日在沈清砚离开后,她连摔了几个花瓶,发狠的眸子里再也看不见以往的柔弱。
「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竟也能坐正室的位置这么久,不过就是个挟恩图报的贱人。
「从前我娘在宋府受的委屈,我都要尽数从她身上讨回来。
「她宋昭汐没有子嗣,没有夫君和爹爹的疼爱,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老女人。」
没了沈清砚和我爹的疼爱,我就一无所有?
我从我爹手里拿走了宋家家产近半数的嫁妆,这十二年来靠着经营,置办了不少产业,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
在侯府演了这么些年的贤良主母,还得了个诰命夫人的封号。
我还在宋府之时,就明白金钱和权力有多重要。
可宋婉莹这种自幼被娇养,没见过风浪的小姑娘不懂。
她以为得了夫君的宠爱,就能万事遂心,将我从主母的位置拉下来。
那我这个杀母仇人在她眼里,也太不中用了些。
小红说完从淮南和宋府打探来的消息,一脸担忧道:
「小姐,他们根本就是冲着您来的,老爷说您再怎么会算计,也不得不好生抚养着宋婉莹生下的那双儿女。」
「我知道他们一心要向我寻仇。」我借着烛光,看着面前的棋盘,笑了笑:「不过他们戏台子都搭好了,我若不点头,他们的这台戏就唱不了了。」
小红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
「放心,我身为主母,自然有容人的雅量。」我手里的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之上,弯了弯唇:「我不仅容得下她,还能容得下许多人。」
-9-
宋婉莹进府那天,跪地敬了我一碗主母茶。
我浅浅喝了一口,连忙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叹息道:「真是委屈你了。」
她故作温顺道:「爹爹说我进侯府为姐姐固宠,最要紧的是帮姐姐生下嫡长子。」
「那最好不过了,也算是解决了姐姐心头的一件大事。」我打量着她,笑了笑:「我出嫁之时,你不过才九岁,转眼就出落得这般漂亮了。」
她红着脸,莞尔一笑。
年轻漂亮是宋婉莹压过我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的资本。
转身离开之时,她眼里的得意快要藏不住了。
我又喝了两杯主母茶后,小红进屋通报。
「婉姨娘去了老夫人院里,老夫人送了她一副纯金头面。」
「婆母一直自诩是高门嫡女,平日里最是瞧不上庶女的出身,看来宋婉莹在淮南的事,她应该知道了。」我放下茶盏,对着坐在对面的两个貌美女子道:「婆母应该不会让你们两人进到院子里去,至于头面……我会给你们两人各一副碧玉头面。」
沈清砚下朝回府后径直来了我的院里,正好碰见两个美人朝我行礼道谢。
他先是愣了愣,皱眉怒道:
「你连问都未问过我,就为我纳妾?」
我抬眼道:「妾身若是问了你,她们就进不了门了。」
他满眼深情,抬眸与我对视。
「昭汐,ƭū́⁰我未点头,你就算喝了主母茶,也做不得数。」
我忍着从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扯唇道:
「京中人人皆知,妾身不能再为夫君生养,如若夫君因此无后,那妾身便成了这常宁侯府的罪人。」
沈清砚攥紧了拳:「可你……」
这时,管事嬷嬷从院子里走到屋内,禀告道:
「夫人,三位姨娘的住处已经安置好了,婉姨娘住西院,兰姨娘和花姨娘两人共住东院。」
沈清砚听见宋婉莹的名字,身子明显僵了僵。
我叹息了一声:「难得爹爹为了我着想,将我的庶妹送进了府,既然夫君不愿,那就将三位姨娘都送出府去吧。」
沈清砚慌神片刻,冷着脸道:「罢了。」
我望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淡淡笑了。
我这位夫君的演技,可冠梨园。
不过,我比他还要会演些。
我向来滴酒不沾,那晚竟命人挖出了两坛子陈酒。
沈清砚来我院里探望。
我平日里端着端庄娴静的架子,难得拽着他袖子让他陪我饮酒。
他酒量向来不好,喝了几杯便晕死了过去。
醒在了兰姨娘的屋子里。
没人知道,兰姨娘和花姨娘并不是出身商贾之家,而是扬州富商所养的瘦马。
她们二人不仅貌美,轻歌曼舞和媚术也都不在话下。
我每日除了管家,就是忙着打理我的那些私产。
沈清砚的恩宠,我早就不稀罕了。
宋婉莹若是想要争宠,那便就与这两位姨娘争吧。
-10-
侯府里一连进了三位美人,原本平淡如水的日子果然热闹了起来。
一匹云锦布料、一碗燕窝汤就能让她们争得面红耳赤。
宋婉莹自幼娇养,自然争不过出身市井的兰姨娘和花姨娘。
头花扯不过,嘴上更是一点便宜也占不了。
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扑进沈清砚怀里让他将兰姨娘和花姨娘发卖出去。
她不过刚进侯府,就将自己当作了主母,似乎是忘了自己也是妾,和那两位姨娘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日,沈清砚陪我用午膳之时,提起了这事。
「如今后院整日闹得不得安宁,将婉姨娘留下,其余的都遣散了吧。」
我捧着碗,淡笑着问道:
「为何要独独留下婉姨娘?夫君喜欢她?」
沈清砚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
「她不是你的庶妹吗?」
「可妾身与她的关系并不亲近,在妾身眼里,她与花姨娘和兰姨娘并无区别。」我的唇角冷冷勾起:「夫君大可不必为妾身着想,委屈了自己。」
沈清砚沉默半晌,刚要说话的时候。
小红笑盈盈地进了屋,朝着我们行礼恭贺道:
「东院传来消息,兰姨娘有了身孕,恭喜侯爷、恭喜夫人。」
我搁下筷子,对小红吩咐道:
「传令下去,整个侯府的人都有赏。」
说完,我转过头看向沈清砚。
「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夫君怎么不高兴?」
他这才回过神道:「高兴……高兴……」
一顿午膳,我们都各怀心事。
直到看见沈清砚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
我知道,他这是着急去哄宋婉莹了。
「现在侯府里可不止她一人能生孩子了。」我偏过头问小红:「她除了骂我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还骂我什么了?」
小红皱了皱眉:「她不过是仗着比小姐年轻了几岁,有几分姿色罢了。」
「我今年也有三十了,是比不上她年轻……」我低笑了声,「可谁都会有年老色衰的那日,难道她还真能依靠美貌过一辈子吗?」
-11-
没将宋婉莹的那双儿女接回侯府,是婆母的意思。
在侯府相处的这么多年中,只有她看出了我的心机手段,知道我的性子远没有看上去那般温良。
沈清砚去她院里商议了几次将孩子接回侯府,都被她以时机未到的由头拖住了。
她太害怕我对她那盼了许久的孙子动手。
不过她身边的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宋婉莹的儿子是在淮南生下的,身份难免不清不楚,惹人非议,比不得兰姨娘肚子里的这胎重要。
这话很快传进宋婉莹耳中,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偏偏这时候,沈清砚去她院里也去得少了。
花姨娘屋里的茶,加了些助情的药物,还有她那些勾栏里才有花样,勾得沈清砚魂不守舍。
一次,沈清砚在宋婉莹院里,被花姨娘用头疼的理由勾了过去。
她带着人闯进花姨娘的院里的时候,正好撞见沈清砚正用轻咬着解开花姨娘的肩带。
曾经宋婉莹引以为傲的殊宠,从前从我这里抢走,如今也轻易被别人抢走。
她闹了脾气,当场挠花了花姨娘的脸。
花姨娘的脸上被划了道深深的口子,日后怕是会留疤。
可沈清砚也只罚了宋婉莹禁足。
她对着下人得意道:「我只不过被罚了禁足,但那贱人脸都毁了,拿什么与我争?」
拿什么与她争?当然是美貌了。
我送去了最好的祛疤药,仔细养着花姨娘的那张脸。
花姨娘生了一张芙蓉面,未痊愈的伤痕处描上花钿,粉嫩的桃花开在眼下,整个人更显得妖媚。
就连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不要说像沈清砚那样的男人了,每日一得空就往花姨娘院里钻。
宋婉莹犯了错,我这个当家主母不得不管。
我将她院子里的份例减了些,挪去给兰姨娘养胎。
宋婉莹见午膳没有了养颜的燕窝,直接摔了筷。
「可是让她寻着机会了,宋昭汐这老贱人,我差点忘了她了。」
话落,我从屋外走了进来,笑着看向她。
「妹妹忙着和另外两位姨娘争宠,这一时半会还真记不起我。」
宋婉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直愣愣盯着院里被捂住嘴不让通报的丫鬟。
她回过神,扬眉看向我。
「姐姐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低眉浅笑:「那是自然,妹妹还真没为爹爹争气,进了侯府后被其他两位姨娘压得连气都喘不了。」
她咬着唇,死死瞪着我:「她们果然是你的人。」
我在她对面坐下,撑着头看她。
「兰姨娘生下的孩子会记在我名下抚养,花姨娘会陪着夫君花前月下,而我只用做一个清闲的主母……如此一来,妹妹的进府前那些算计,怕是都会落空。」
她与我对视一眼,冷嗤了声。
「兰姨娘的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两说呢,就算她生下了也不一定就是儿子,未来承袭侯府爵位的长子……侯爷早就定下了。」
我愣神片刻,唇角的笑意加深。
「妹妹,这话你都敢对我说,还真是蠢啊……」
她身子晃了晃,惊慌开口道。
「宋昭汐,若你敢对侯府长子动手,侯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12-
我冷笑着离开了。
小红跟在我身后,低声道:「她今日都这样说了,若那孩子出了什么事,侯爷都会怀疑小姐。」
我垂眸问道:「你的意思是……她这是要用孩子栽赃我?」
小红点了点头:「这天下就是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不对。」我停下脚步,喃喃道:「她狠不狠心我不知道,五年她才得了这一个儿子,沈清砚还许诺了让她的儿子承袭爵位,这么个宝贝疙瘩,怎么护着也不为过,她怎么会一时对我说漏了嘴……」
「小姐的意思是,这是她为您设下的局?」
「要是她那宝贝疙瘩出了什么事,就能将我从侯府主母的位置上拉下来,可这样折了自己的亲儿子,是不是不值当啊?除非……」我停顿半晌,冷笑道:「那不是她的亲儿子。」
小红瞳孔紧缩,「小姐的意思是……她是假孕?」
「兰姨娘都能假孕,她怎么就不能假孕了?」我唇角的笑意加深:「这么狠毒的计谋,应该不是宋婉莹想出来的,让赵嬷嬷去查一查宋府的人近来有没有找人伢子买过男婴。」
小红点了点头,连忙去办。
赵嬷嬷那边很快回信。
她查到宋府的老管家在两月前找人伢子买过一个未足月的男婴,现下那男婴下落不明。
我猜对了,那还真不是她的亲儿子。
宋婉莹怀着身孕之时,只有最亲近的丫鬟才能靠近她的身侧。
我安插在淮南的那些眼线,没察觉出丝毫异样。
也是,这样的险招,若是露出丝毫破绽,他们这么多年的盘算也就前功尽弃了。
难怪宋婉莹在进侯府后每天还要喝下那么多送子的汤药,急着再次怀上身孕。
等她有了身孕过后,养在淮南的那个孩子就成了弃子。
到时候杀了他,就可以栽赃我的身上。
原来他们这样算计我的,这手段还真是狠啊……
我爹也是,好不容易保住一条老命,也不惜命好好活着,还一心想着为心上人复仇。
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没想过这么阴损的招,不仅损阴德,还会赔上自己的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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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莹禁足期满后,很快就有了身孕。
府里的酸枣、酸梅都紧着往她院ṱŭ̀ₓ里送,生怕旁人不晓得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胎。
她就算是踏出院门一步,也需要五六个丫鬟伺候着。
兰姨娘见了,忍不住在暗地里讥讽道:
「就算是怀了龙胎,也没这样的排场,在我们老家,孩子太金贵可是养不大的。」
这话很快传到宋婉莹耳中。
她冲去兰姨娘院里,让人将兰姨娘按在地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你这贱人,竟然敢咒我的儿子!」
兰姨娘捂着小腹倒地,满眼痛苦。
宋婉莹愣了愣,慌忙躲回了自己院里。
那晚,兰姨娘身下血流不止,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
宋婉莹跪在沈清砚身前,双眼噙泪道:
「妾身都让她们下手小心些了,不要动了兰姨娘的胎气。」
动手的那两个丫鬟年幼时就陪在她身边了,从宋府陪她去了淮南,又陪着她进了侯府,没想到她想也没想就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她们身上。
沈清砚将手里的茶盏摔了出去,怒不可遏道:
「全都拖下去,杖毙!」
我放下茶盏,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婉莹,垂眸问道:
「下人有几个胆子敢做这种事,还不是听了主子的命令。」
「是兰姨娘,她咒骂我肚子里的孩子养不大……」
「她不过是说错了两句话,你就要了她孩子的命?」
她连忙争辩道:「只是扇她几个耳光,哪晓得她就那么娇气,动了胎气。」
我冷着声音道:「若是兰姨娘有错,罚她是主母的事,妹妹你这是僭越了啊。」
宋婉莹看着我,那张绝色的脸,满是倔强。
我走到她身前,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时,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寂夜。
沈清砚慌忙将她搂进了怀里,有那么一瞬,他看我的眼神,寒凉如冰。
我看着他怀里双眼通红,双颊更红的宋婉莹,冷冷笑道:
「原来妹妹说的没错,只是扇几个耳光,果然动不了胎气。
「不过这件事不是这样就能了了的,侯爷的孩子到底是被你害了,你有着身孕,我不对你用刑。
「但从今日起你院里所有的份例都要减半。」
宋婉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道:
「我还怀着身孕,你怎能这样待我?」
「你仗着怀着身孕就敢打姨娘,若还不罚你,明日就敢打我这个主母了。」我看着沈清砚,冷冷开口:「妾身这么做,夫君不会心疼了吧?」
沈清砚缓缓松开她:「不会……不过婉姨娘她……」
我打断他的话:「她不过就是怀个孕而已,哪就有这么娇气了。」
沈清砚看我的眼神,有些陌生。
毕竟,他还从未见过我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懒得搭理他,将惩处宋婉莹的事吩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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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后,我爹写给宋婉莹的书信中不住提醒她要收敛些,顺利生下孩子才是正事。
沈清砚也在暗暗贴补她,她的日子不算难过。
她知道母凭子贵的意思,许久没再生事。
可这时候,宋婉莹那日害得兰姨娘流产之事悄然传出了侯府。
京中妇人闲来无事之时,最爱聊的就是这些,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宋婉莹的娘。
也不知道是谁,竟将她娘当年通奸沉塘的事传了出去。
中秋那晚,京中的贵女都会去放灯祈福。
我也准许了侯府里的女子出门。
千百盏莲花灯顺流而下,烛光映照着河边的街道,灯火通明。
我与公主坐在茶楼上,望着楼下繁华的夜景,吃着茶点。
「听闻你府里有位姨娘有了身孕,她若是去放了灯……」她突然吓我道:「传闻会招水鬼夺胎。」
我捂着胸口,瞪了她一眼:「这大晚上的,你说这些话吓我作什么?」
「你放出的那些消息,已经毁了她的名声,你婆母平日里最是爱惜颜面,等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赶她出府……」公主朝我挑了挑眉,「到时候她的孩子就会记在你名下养大。」
「我和她之间有仇,我是有多蠢,会记养仇人的孩子。」我冷笑了声:「不过府里另外两个姨娘可乖顺多了,若我想要孩子,又不是只有她一人能生。」
公主转着手里的折扇,抬眼看我。
「这么说她的孩子连最后的活路也没有了,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处置什么?」我不屑地笑了:「我连和她斗的心思都没有,将她扔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公主闻言,莞尔一笑:「被你婆母罚抄了几年的佛经,你的手段倒也没从前狠辣了。」
我端起茶盏,淡淡喝了口。
「那是自然,毕竟我在夫君眼里,只是个柔善的主母。」
我和公主所说的说,被一墙之隔的宋婉莹尽数听了去。
小二端了份茯苓糕上来,我们便知她已经离开了。
公主咬了口茯苓糕,问我:「你这又使的是什么计谋?」
「只不过纵得她犯蠢罢了……」我放低了声音道:「顺道将常宁侯府搅个天翻地覆。」
「本宫十几年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了。」
我眨了眨眼:「若这次闹大了没收住,纵然我对沈清砚有着救命之恩,到那时他也会休了我。」
公主笑道:「无妨,我的公主府里还差一个幕僚,到时定当重金相聘。」
-15-
中秋过后不久,淮南那边便出了事。
几个黑衣刺客闯入了宋婉莹的院子里,正准备刺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之时,又闯进了几个黑衣人。
一片混乱之中,那个婴孩被掳走了。
消息很快传进了常宁侯府。
宋婉莹跪在地上,痛哭出声,呜咽着控诉着我的算计。
「一定是姐姐做的,那日妾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她知道了麟儿的存在……
「夫君,这些年您都被她蒙骗了,她本就是个恶毒的女人。
「她在出嫁之前,就害死了我娘和未出世的弟弟,这件事夫君大可去问爹爹,妾若是Ťù⁹说谎,天打雷劈!」
我走到院门前,正好瞧见宋婉莹跪在地上对着沈清砚起誓。
沈清砚紧攥着拳,手背上青筋鼓起,抬眼看我。
「这件事……是你做的?」
「何事?夫君是说柳姨娘?」我微微挑眉道:「当年若是柳姨娘不死,那死的人便是妾身了。」
宋婉莹哭着大喊道:「宋昭汐,就是你害了我娘!」
沈清砚盯着我问道:「麟儿在哪?」
「夫君真觉得妾身如此狠心,连几个月大的婴孩都要害?」我用手帕捂唇道:「不过确实有个孩子在妾身手里,好生看护着,以防被歹人算计。」
宋婉莹慌忙道:「那些刺客是她指使的,是她抢走了麟儿!」
沈清砚哑声问道:
「真的是你?抢走了麟儿?」
「妾身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你们的麟儿。」我看着跪在地上宋婉莹,问道:「既然你是他的生母,那你能说说那孩子身上有什么记认吗?」
宋婉莹愣了下,声音不住发颤:
「麟儿眼睛很大,生得白胖,他脚上还有块胎记。」
我扯唇轻笑了声:「真是巧啊,今日我在侯府门口遇见了个妇人,也说她丢了孩子。」
话落,我身后走出一个农妇。
我问她:「你说说,你丢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农妇上前,红着眼道:「我的儿子是三月十五出生,他右脚脚背上有块半圆形状的胎记,头上有两个旋,右边腋下还有颗红痣……他生下来还未足月就被他那好赌的爹卖给了人伢子还赌债,这几月来我一直在寻他的下落……」
我拍了拍手,小红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走了出来。
小红解开他身上的襁褓。
孩子果然同农妇所说,右脚脚背上有块半圆形状的胎记,头顶两个旋,右边腋下处有颗红痣。
农妇的视线始终未离开过孩子,泪水不住滚落。
我看着她,弯唇道:「你说的都对上了,他果然是你的儿子。」
宋婉莹瞬间面色煞白,瞪大了眼睛吼道:「夫君,姐姐她疯了啊,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一切都是她的算计,这些话都是她告诉这个农妇的,她就是为了害死我们的麟儿……」
「夫君?」我瞥了一眼沈清砚,垂眸笑道:「也对,你们在淮南成过亲,他也是你的夫君,你好好留在淮南过日子不好吗?非要来京城给我设下这样狠毒的计谋,你是打算让刺客杀了这个从人伢子手中卖来的孩子,然后再栽赃在我的头上?」
我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农妇,深吸一口气道:「我没福气做母亲,但我也知道母亲有多爱孩子,孩子出生后,这妇人定是每日每夜都悉心照料,才会将孩子全身的记印记得如此清楚。」
沈清砚看着我,满眼的惊愕、不可置信。
我抬眼与他对视,淡淡道:「夫君,事关侯府的血脉,现下只有滴血验亲的法子能查出谁才是这孩子的生母。」
他隔了好久,才应声道:「夫人看着办就行……」
听见滴血验亲这四个字,宋婉莹瞬间跪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发抖。
不过沈清砚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哑声问我。
「你是何时得知我与她……」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红很快将滴血验亲的水碗端到了宋婉莹面前,两个嬷嬷死死按住了她,用匕首刺破她的指尖取了血。
农妇走到另一个水碗面前,接过一把匕首。
她正要刺破自己指尖的瞬间,突然调转了刀刃,直接朝着宋婉莹的小腹刺去。
「毒妇,你竟用我孩子的命去争宠……」
没人能料到,这个看着老实的农妇竟然动手杀人。
一时间,女眷惊叫声响彻整个侯府。
后院乱作一团。
只有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幕,眼中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今日就算滴血验亲验出了什么,宋婉莹还是会因为怀有身孕,被婆母和沈清砚保下来。
而我,要断了她最后的这条生路。
-16-
沈清砚将宋婉莹抱去屋里,死死按住她小腹的伤口。
太医赶来过后,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出。
我爹很快收到消息,冒着夜雨赶到了侯府。
他走到前厅,看着浑身染血的沈清砚差点倒头晕了过去。
我低声提醒他:「爹,婉姨娘的命已经保住了。」
我爹走到我面前,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却被我身边的武婢拦住。
我早就不是以前宋家那个被他随意打骂的女孩了。
他一把老骨头跌倒在地,狼狈不堪,爬起身指着我怒骂道:
「是你,是你这个逆女当年害了莲儿和她腹中的孩子,如今你又要害婉莹和她腹中的孩子……」
「爹爹,当年是您将柳姨娘关进柴房不管不顾的,也是您下令将她沉塘,她明明死在您的手里,您怎么说是我害了她?」我垂下眸子,淡淡道:「至于婉姨娘今日被刺,只是个意外,不过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护子罢了……」
我爹跌坐在太师椅上,对沈清砚道:「当年老夫的姨娘就是死于她的算计之下,今日的宋婉莹也是,这等毒妇,侯爷断不留啊!」
下一瞬,我不屑地笑出声:「夫君,您在处置妾身之前,不是应当先查查他们用从人伢子手上买来的孩子蒙骗您的事吗?」
我爹连忙否认道:「绝无此事!」
沈清砚闭了闭眼,看向我:「今日,那农妇是你带来的,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你才没有的……」
我摇了摇头:「妾身也曾失去过孩子,做不出那般作孽的事,夫君若认为妾身是那般狠毒之人,便将妾身休了吧。」
我爹站起身,浑身战栗,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的?污蔑麟儿的身世,害婉莹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若不是老夫今日赶来了,婉莹怕是已经被你害死了!」
我退了退,一副百口莫辩的模样。
这时,宋婉莹的贴身丫鬟突然跪下来,全身颤抖道:
「是奴婢向夫人告发婉姨娘假孕之事,所以夫人才会派人去淮南救下那个孩子……」
我爹慌乱吼道:「你这丫鬟在胡乱说什么!」
「婉姨娘是不是假孕,太医一验便知。」那丫鬟跪在地上,厉色道:「老爷如此算计侯爷,断了自己的后路,您不想活,奴婢还要保命呢。」
很快,太医来前院回话。
「婉姨娘的命已经保住了,不过臣让接生嬷嬷验过了……」
见太医欲言又止,沈清砚追问道:
「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太医回话道:「婉姨娘并未怀有身孕,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倒吸一口凉气:「婉姨娘如此糊涂,竟两次假孕欺骗侯爷……」
婆母赶来前院,扶着门框,差点晕过去。
她身旁的嬷嬷将她扶了进来,她看着沈清砚,老泪纵横道:
「母亲已经让身边的陈嬷嬷去查验过了,那婉姨娘不仅没有身孕,她身上也未有在这一年半载以来产子的迹象……」
沈清砚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全无。
宋婉莹的两次假孕,兰姨娘的流产。
让原本盼得枝繁叶茂的常宁侯府,如今香火断绝。
人到中年,最绝望的时刻,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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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砚和婆母忙着伤神之时,我忙着处理宋婉莹留下的烂摊子。
她贴身的那两个丫鬟成了两具血尸,在抬出侯府之后,又睁开了眼。
小红给了她们两身干净衣服和银票,送她们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之前宋婉莹害得兰姨娘小产,将罪责尽数推在两个贴身丫鬟的身上,沈清砚要杖毙她们之时,宋婉莹为了自保,没为她们求过一句情。
是我救下了她们,让她们回宋婉莹身边伺候。
宋婉莹让刺客对淮南院里动手的消息,就是她们传给我的。
我又用同样的法子,将那名农妇从侯府运了出去。
破庙里,她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没想到夫人还会留我一条命,之前夫人说……只要我肯动手,就会将我的孩子养大…..」
我微微蹙眉道:「养孩子太累,我喜欢过清闲的日子,你还是留着自己养吧。」
话落,奶娘抱着孩子走进破庙,将孩子递到了她手里。
她看着孩子,语气不可置信又慌乱。
「夫人,您是知道的……我夫君不让我寻孩子,他用棍棒打我,我反抗之时失手打死了他,官兵不会放过我的……这孩子若是跟着我……」
我摇头道:「那是他该死,我会安排你去淮南,到时候你会有新的户籍,新的身份。」
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流着泪道:
「谢夫人,给了我们母子活命的机会。」
打理好一切,我回侯府之时,已是黄昏。
婆母受不了打击病了,整个常宁侯府就只有我撑着。
婆母病后不不过一月,沈清砚也病倒了。
在经受打击后,他身子日渐羸弱,再不似从前。
想来应是花姨娘之前给他下那些贪欢药,掏空了他的身子。
宋婉莹被关去了城外的庄子里,兰姨娘和花姨娘也被他遣散。
这常宁侯府的后院只剩下我一人。
即便我知道沈清砚与宋婉莹在淮南拜堂生子后,还是待他如初,尽力尽力地打理着这常宁侯府。
我只不过是为了稳稳坐着侯府主母的位置。
沈清砚却以为我还爱着他,才会待他一片痴心。
我端着药碗,喂他喝药。
他突然和我聊起了刚成婚之时的事。
「从前你同我提过,出嫁之前的日子过得艰难,那日见了你爹和庶妹用那样的毒计算计你……我才知道你过得有艰难……」
我吹了吹汤匙里的汤药,低声道:
「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妾身都记不太清楚了。」
他抬手轻抚着我的脸,神色怀念。
「快十三年过去了,你还和刚嫁入侯府时那样,只是不像从前那般爱笑了。」
我垂下眸子:「屋子里光线暗,夫君怕是瞧错了,妾身早已人老珠黄了。」
沈清砚低笑了声:
「我之前喜欢宋婉莹,因为她像你刚嫁入侯府的样子,现在想来,我喜欢的还是你。
「当年你不顾一切救了我的性命,现在守在我身旁的人也只有你,可我终究是个俗人,想要子孙满堂,想要溺于温柔乡,给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昭汐,或许是我配不上你,你应当后悔嫁给我了吧……」
我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与常宁侯府的婚约,妾身早就死在我爹和柳姨娘的折辱之下了。」
无论沈清砚是怎么样的人,我都不后悔嫁入常宁侯府。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暗卫。
我放下手里的药碗后,离开了屋子。
回屋后,我对着镜子梳洗,将沈清砚刚才碰过的地方,擦了又擦。
一封密信在火盆中,化为了灰烬。
陛下下令让齐王离京赴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现下这消息还未从宫中传出。
之前陛下属意将皇位传给齐王,沈清砚也一直扶持齐王,如今才发现站错了队。
太子之位若不是传给齐王,那便是靖王了。
沈清砚曾在朝堂上多次打压靖王,靖王若是登基,常宁侯府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也无妨,我与公主年少交好,足以让我保住这条命。
这些年,我在背地里也攒下了不少资财。
真到那时候,我就扔下常宁侯府,全身而退。
第二日,沈清砚从宫中回府后,将我叫去了书房。
他将库房的钥匙给了我:「侯府的家产都在里面了,这几日你将库房里的金银用别人的名义存入钱庄,足够你余生无忧了……」
「夫君,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诀别,红着眼看他:「没有别的法子吗?」
沈清砚虚弱咳了声,摇了摇头。
「没别的办法了,我曾将靖王逼入死路,他登基后不会放过我的……
「昭汐,我近来病着总会想到从前,那时候你心疼我的咳疾,求了秘方给我熬梨膏,你守着火炉打盹,手上烫了好几个水泡你都没喊疼,只顾着心疼火炉上熬干的梨膏。
「要是日子还像从前那般就好了,可是回不去了……」
听他说起十多年前的事,遥远得像是前世。
我低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案台上摆着一壶酒,上面的纹样是宫中独有的。
沈清砚颤抖手拿起酒壶,为自己甄了杯酒。
「今日我进宫为陛下献上了本名单,足以保下整个常宁侯府,日后你还是这侯府的主母。」
他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我刚走两步,又转过身看他。
沈清砚已仰头喝下杯中的毒酒。
他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常宁侯府,也保住了我的命。
有那么一瞬,我竟然觉得他没那么可恨了。
但也就那么一瞬。
我小跑到他身前,哽咽开口道:
「沈清砚,我还有话与你说……你别死……」
他那双深情的眼里溢出血色来。
「昭汐,你要好好活着,为母亲养老送终,为我撑着常宁侯府……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我闻言,笑得快流出泪:「我盼了多少年才盼到你死后能过上好日子,你怎么会以为我会为你殉情呢?你真是疯了……」
此刻,摘下贤良主母面具的我,更像是一个疯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麟儿不是你的孩子吗?因为我在发现你与宋婉莹苟且后,在你的酒里下了不能生育的药。
「我不想你再碰我,所以我买通了大夫说我身下落红不止,不能再与你同房,外人都以为侯府无后是我不能生,其实真正不能生的人是你啊……
「兰姨娘的身孕是假的, 宋婉莹假孕也是我下的药, 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延绵子嗣的希望破灭,我要的就是你和我一样的痛,为什么我失去孩子那么难过, 你却能在淮南那么快活……」
沈清砚的口鼻中不断涌出血来,睁着眼睛死死瞪着我。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能听着我说。
「若你在临死前还以为我还爱着你,那就太可笑了,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一世安稳,也算是偿还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沈清砚, 来世我们再不要相遇了。」
我盯着他毒发咽了气, 才走出了书房。
亲眼看着沈清砚死在我面前,我心里却毫无波澜。
我爱的那个夫君, 或许早就在那日死在了刺客的剑下。
书房外,阳光刺眼, 院里海棠花被秋风吹落。
白色的花瓣,缓缓飘落。
像是下了场寂静的雪。
-18-
沈清砚死后, 沈家族老让我从沈家旁支里挑选一个养子过继, 延续香火。
在那几个男孩中, 我选了站在最后面的那个孩子。
他看起来和周围的贵族子弟没什么差别, 但身上的衣料用的却是旧年的纹样。
他袖口短了一截,能看见小臂上的淤青,手上还生着冻疮。
一看就是个没了娘的孩子。
他没娘,我没孩子, 正好能凑合着一起过。
沈意常说我是再给他一次命的亲娘, 如若那日我没有选他, Ṫū⁼他怕是早就在他爹的纵容下,被继母打死了。
他这孩子没让我操什么心, 读书勤恳,待我也是真的孝顺。
在我病重之时,他一步一叩爬上山, 磕得头破血流为我求得平安符。
病好过后, 我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悠闲, 时常与公主结伴去游山玩水。
我整日在外游玩, 将沈清砚给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他的坟头草都已三尺高。
不过, 倒是有人对他念念不忘。
宋婉莹在庄子里, 终于是想明白了我是怎么算计她的。
她整日在庄子里咒骂我,闹着要见沈清砚, 让他休了我这个主母。
过了好久,她才从看管庄子的婆子嘴里听到沈清砚为了保住我自戕的事。
从那过后, 她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
后来在某个冬夜, 她跑出了庄子,被冻死在了雪地里。
我游玩到淮南之时,发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直直盯着我看。
赵嬷嬷在我耳边提醒道:
「那是宋婉莹的女儿,你爹在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淮南的亲戚, 她看夫人的这个眼神……怕是日后会向您寻仇。」
「那就麻烦嬷嬷还是像从前那样找人盯着她。」我弯唇笑了笑:「若真有那么一天,我那时候游山玩水都玩腻了,就陪她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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