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我花五文钱买了个落魄少年。
哄他做牛做马的伺候我。
某日却无意撞见他与暗卫谈话:
「殿下,过几日就要回楚国了。」
「这女子…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元衡轻笑一声:
「莺莺身份低贱,又是孤女。」
「若是她知晓了本王身份,定会想方设法攀高枝,死缠烂打不松手。」
「算了,谁叫她貌美过人呢?到时候本王便格外开恩,许她做个通房侍妾,她必会感恩戴德。」
原来,他是邻国五皇子。
此番装穷,不过是为了戏弄我取乐。
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是装穷的。
我是国公府养在田庄的小小姐。
再过七日,就要替嫡姐去邻国和亲了。
——嫁给他那个太子皇兄。

-1-
屋内交谈声还在继续。
「本王又不傻,莺莺虽然貌美,但只是个孤女,玩玩就算了。」
「要说娶妻,当然要娶温婉贤惠的世家贵女了。」
那道声音慵懒又玩味。
「你们说,等她知道本王身份后,会不会哭着喊着,死缠烂打,求本王把她带回去?」
「罢了罢了,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就许她做个通房侍妾。」
旁边几人听了,低低笑起来。
「殿下英明。」
原来,他就Ŧù²是楚国那位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元衡?
我曾听说过的。
他幼时乘华贵车舆出宫。
见有穷苦百姓沿街乞讨,遂起了玩心。
将金珠扔出窗外,看着穷人们争相抢夺,打得头破血流,以此为乐。
昔时。
他视穷苦人民为草芥,肆意践踏。
今日。
又将目标放在我这个「平民女子」身上,戏弄取笑。
小桃愤愤不平。
「小姐好心救人,他竟、他竟如此过分?!」
无所谓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
「想想,一只养来解闷的狗儿背叛了你,你会为它生气么?」
「反正,我是不会。」

-2-
楚、魏两国通婚,楚国太子元璟,即将迎娶魏国公主。
五皇子此行目的,便是迎接和亲公主,护送公主一路上的平安。
可巧了。
刚才父亲召我回国公府,说的也是这回事。
和亲是门苦差事。
陛下不舍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便请国师测算,挑中了国公府嫡女的八字。
父亲心急如焚。
「柳莺,楚国路途遥远,你姐姐身子娇贵,经不起折腾。」
「你与她同日降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叫你来替嫁,心里可委屈?」
我俯身一拜。
「不委屈的,父亲。」
「只是…」我掏出手帕,硬挤几滴眼泪:「女儿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将来又不能为父亲大人尽孝,缘分浅薄,女儿实在是…伤心难过。」
他的面色沉了几分。
他听得出来,我心中有怨。
当年大夫人临盆发动时,有神算路过。
留下一句。
「天有凤鸣之象,国公大人若是今日得女,此女日后,定当贵不可言!」
漫长焦灼的等待后,一声啼哭响起。
婢女激动报喜:「是千金!」
他大喜过望,抱着襁褓高兴得说不出话。
正当众人准备庆祝时,又有一道消息传来——
后院有位小妾,在大夫人临盆时,被一只玄猫冲撞。
她腹中胎儿还未足月,就这样急急地降生下来。
前后相差,不过一刻钟。
也是…一个女孩。
大夫人发了怒。
认为我的存在,会抢了嫡小姐的福气。
于是我刚出生,就和小娘一同被抹掉姓名,逐出府去。
除了每月固定的银子,再无一人过问。
五年前,小娘过世,我就这样独自长大。
父亲听出了我话中的虚伪。
叫人多置办两抬珠宝,作为我这些年的补偿。
见目的达成,我立刻敛了那副虚假做派。
「女儿定当守口如瓶,为父亲和嫡姐分忧。」
真是,好一个父慈女孝啊。

-3-
我故意迟了些才回。
推门而入时,桌上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
「主人,怎么这样晚才回?」
元衡还像往常那般,殷勤地伺候我。
这位五皇子殿下还真是好兴致。
纡尊降贵,端茶倒水,切洗水果,揉肩捶背。
装得像模像样。
当初,他扮作逃亡的男奴,几个侍卫装成打手,守在我出门的必经之处。
骗得我于心不忍,掏钱给他赎身,又将他带回来养着。
他信誓旦旦:
「姑娘救了我,就是我的主人了。」
「我定当忠心耿耿,以身相许,当牛做马…」
如今我看穿了他的伪装。
却乐于配合他继续演下去。
夜晚,沐浴更衣,准备就寝时。
元衡爬上我的床。
领口半敞,若隐若现。
「主人…」
「要不要…试试另一种报答?」
他又凑近了些,呼吸滚烫。
烛火昏暗,更显得他五官深邃。
鬓角滴落的水珠滑入胸膛。
不动声色地蛊惑。
在对上那一双熟悉的眼时,我心如擂鼓。
差点就喊出了那个名字。
「行之…」
不,他不是行之。
我很快冷静下来,轻轻地将人推开。
元衡,在我眼里。
从始至终不过是个替身。

-4-
元衡和行之,都是我捡来的。
除了国公府庶女,我还有另一重身份——
慈济堂堂主。
这是我筹建的义庄,国公府每个月寄来的银子,大多都被我用在这里。
所以,从吃穿住行上看,我没有半分贵女模样。
荆钗布裙,省吃俭用,住所清简。
尽我微薄之力,收留救济一些弱者。
老弱妇孺、无家可归者、遇到困难的过路人。
就连路边奄奄一息的小猫小狗,也是救的。
我救下元衡时。
本应像往常一样,带到慈济堂去的。
可当我看清他的脸,忽然心念一动。
这双眉眼,像极了一位故人。
行之。
那是我两年前捡到的男人。
当时,他重伤昏迷,满脸是血。
醒来看见我。
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多谢姑娘相救。」
几天相处,我们渐渐熟悉了。
不知是不是缘分巧合,两人意外合得来。
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可他唯独对自己的身份来历讳莫如深,半个字都不肯说。
「行之,叫我行之。」
他只肯告诉我这些。
「这是娘亲给我取的小名,这世上除了她,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这样说,我算是比较重要的人了?
我点点头,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行之伤势恢复很快。
不过十日,便差不多好全了。
近来盗匪猖獗,慈济堂常有钱财和粮食失窃的事情发生。
我想着,要雇一些会武艺的看守。
可手中剩下的银子实在不多。
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我找到他。
「行之,我看你身强力壮的,干脆就留在慈济堂当打手,给我看家护院得了?」
「也算回报我的救命之恩!」
「莺莺,对不起。」
他目色歉疚,摸了摸我的头。
「我可能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陪你了。」
「我要走了。」
当夜,他不辞而别。
几日后。
我收到他寄来的三千两银票,和一枚狼牙吊坠。
书信简短:「珍重。」
如此出手阔绰,他究竟是何来历?
是行走江湖劫富济贫的大侠?
还是身份神秘的武林盟主?
我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行之走后,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恐怕以后再也无缘相见。
若不能嫁他,那便嫁给谁都无所谓。

-5-
距离去楚国和亲还有七日。
这些日子,我忙着处理很多事。
把父亲多给我添置的嫁妆换成银子。
交给下一任慈济堂堂主手中。
「这是我的心血。」我环视四周。「往后就拜托你了。」
「必不负堂主所托。」
和亲前三日,元衡神秘消失。
我也入了宫,被册封为公主,准备待嫁。
等元衡再折返回去,准备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
却发现此处早已人去屋空。
几个暗卫去找,也是一无所获。
他心中Ţù₀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
和亲当天。
流程繁琐且严肃。
我先在重华殿接了圣旨,然后行各式各样的祈福礼节,接着三跪九叩拜别天子,最后才上了花车。
车队整装待发,在礼乐声中缓缓前行。
马车驶出京城。
终于不用再那般紧张地拘束礼节。
元衡隔着车窗与我说话。
「皇兄政务繁忙,便请本王代为迎接公主,护送公主平安。」
「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可尽管同本王讲。」
我点点头,示意侍女代为传话。
他不会知道,花车中坐着的人,正是他苦寻不得的我。
一来。
婚书上写着Ťūₚ的,是嫡姐柳云霓的名字。
二来。
刚才行礼,我全程都蒙着盖头。
不曾露过半分真容。
我很好奇。
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我更好奇。
元衡与行之两人眉眼如此相似。
一个是楚国五皇子,另一个身份不明。
行之,会不会…
与我即将要嫁的楚国太子,有什么关系?

-6-
行程已过大半,进了楚国边境。
傍晚,车队安营扎寨,准备休整。
楚国人杀了几头羊,架起火来,分食烤肉。
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很是畅快。
香气阵阵飘来。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盘中餐。
两国风土人情差异较大,为了防止意外,公主的饮食要清淡少量。
相比之下,更显可怜。
好香啊…好饿啊…
人在困难中总能激发出无限潜力。
一个鬼点子冒出来。
我对着小桃耳语几句。
她行动迅速,很快抱了一套侍女的衣服给我。
两人一起混进人堆。
天色昏暗,没人识破我们的伪装。
就这么混了一顿烤肉吃。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回到公主营帐需要翻越栅栏。
我吃得有些撑了,第一下没翻回去,还差点崴了脚。
「啊!」
我小声惊呼。
恰好在附近巡视的元衡听见异动,闻声而来。
「谁在那!」
借着火把的光亮,他看清了我的脸。
「莺莺?」
他表情是那样的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6-
我也没想到再见的场面会是这样。
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他看了看我身上的婢女服饰。
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
元衡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随从都退下。
笑起来,一如往常的恣意风流。
丝毫没有谎言戳破的愧疚。
「我懂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本王的身份。」
「怎么?」
「就这么执着,都追到这里来了?」
「……」
原来,元衡以为我为了追随他,不惜混入公主的随嫁仪仗中。
算了,他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我顺着他的意思打了个哈哈。
元衡拉着我坐下来。
「本王此行是替皇兄护送公主的,这话说回来,本王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母妃她正催着本王早做决断呢。」
他话中带着暗示。
「莺莺,你觉得本王该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做王妃?」
我驴唇不对马嘴地接话。
「殿下英明。」
他察觉出我的异常:「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这样冷淡?」
「许是连日赶路太累了吧。」
我生硬地将话题扭转过去。
「对了,我想知道,公主要嫁的那位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提到太子元璟,他立刻来了兴致。
说起来,滔滔不绝。
「我那皇兄啊,样样都好,可惜就是个木头人。」
「世家贵女他不娶,京城美人他看不上,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个一妃半妾的。」
「要不是现在两国结盟联姻,父皇给他施压,他才答应了迎娶和亲公主,要不然啊,我看他是打算孤独终老。」
「好端端的,你打听皇兄的事做什么?」
他突然反问。
「你不会是想攀皇兄的高枝儿吧?」
按理来说,陪嫁侍女,也是媵妾,只要被主子看中,是有很大可Ṭűₙ能被抬位分的。
「啊…没有。」
我低着头。
「这几日我在公主身边服侍,常听她提起,便有些好奇。」
元衡敲了敲我的脑袋,提点道:
「劝你,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收收。与其对一个瞎子抛媚眼,你还不如跟了本王。」
「这些年前仆后继的美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近了他的身,全被他扔了出去。」
说到这里。
他单手支颐,放目远眺,有些唏嘘。
「恐怕我这位皇嫂未来的日子,要不太好过喽……」
嗯?
我吗?
听他这样一番描述,我倒不这么觉得。
太子殿下位高权重。
不像元衡这般,满肚花花肠子。
嫁给他,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后宅琐事烦心。
而且,就算他不喜我,应该也会看在魏国的面子上,给我应有的体面。
没有琐事烦忧,又自在富贵。
妙啊!
此刻夜已过半,月明星稀。
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该回去休息了。
分别之时,元衡问,下一次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
我想了个借口。
「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这几日,要为公主准备待嫁事宜,从早忙到晚,很累呢。」
他对我的话没有丝毫起疑。
「哦,那行,你去忙吧。」
「等过几日忙完了,本王再找你。」
他走远后,我悄悄回了营帐。
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小桃听。
「什么人呀!」
我等不及要吐槽:「他把我当成了陪嫁侍女,我说这几日忙,抽不开身,他也没说要帮我安排个轻松的活计,连点表示的意思都没有!」
我笃定地下结论。
「这人,真没眼力劲儿!」

-7-
țů₌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大婚那日。
成亲真是一项体力活。
我穿着缀满珍珠的长裙,顶着重重的的凤冠,行过各式各样繁琐的大礼。
最后送入喜房。
我坐在千金拔步床上,以团扇覆面。
肚子饿得咕咕叫。
这是最后一道礼节——却扇礼。
要想见到新娘面容,新郎要说些漂亮话。
比如今后白头偕老啦,举案齐眉啦……
只有新娘满意了,才会移开扇子,则为礼成。
隔着薄薄的扇面,我看见一道身影停在我面前。
华服金冠,身量颀长,气度威仪。
男人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
「既然拜了天地,往后,你便是孤的妻子。」
声音清润,如玉击沉塘。
心上剧烈一跳。
我拿着扇子的手有些颤抖。
对方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继续说道。
「孤想跟你坦白一些事情。」
「两年前,孤喜欢上一名女子。」
「她与旁人很是不同。」
「内心柔软,志向高远。」
「这么多年,孤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之所以与你成婚,也是魏楚两国结为盟友,相互通婚,孤身为储君,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元璟攥紧手心。
「你放心,太子妃应有的体面和尊严,孤都会给你,不会让你在这里受一点委屈。但是爱,对不起……孤做不到。」
「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却按捺不住笑出了声。
迫不及待放下团扇。
「夫君!」
「是我呀!」
当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时,我就已经认出来了。
天底下就是有如此巧合的事。
缘分的红线将两人系在两端。
纵使天各一方,兜兜转转,也还能再次相遇。
画成一个完整的圆。
在他惊喜又讶异的目光中,我挽起他的手臂,拐到八宝圆桌前。
「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我饿啦!咱们跳过那些繁琐步骤,快点坐下来吃东西吧!」
桌上摆着喜糖和点心。
吃东西时,我将替嫁的事情全部老实交代了。
这种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只要当事人没什么意见,基本就万事大吉。
元璟听了,一笑置之。
「旁的都不重要,只要是你就好。」
明月高悬。
烛火跳动,红帐摇落。
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
他将我揽进怀里,低声诱哄:「莺莺,叫人。」
我眨眨眼:「殿下。」
他并不满意。
「再叫。」
我终于反应过来,试探叫道:「夫君?」
他的吻落了下来。
似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我心跳得剧烈,有些紧张不敢看,闭上眼,学着他的方式努力迎合。
就这样一遍一遍。
将彼此的爱恋与思念揉碎进今晚的月色中。
我仿佛置身于一叶小舟。
一池星光散落。
而这艘小舟,就这样随着漂浮的水波,晃啊,晃啊,晃……

-8-
元璟生母早逝,新婚第二日,他带着我去慈宁宫给太后行礼。
曾经太后没少为这位嫡孙的婚事发愁。
如今见了我,笑得牙不见眼。
随手一挥,便赏赐下来许多奇珍异宝。
行完礼后,我们在宫中随处走走。
嫁给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差别真的很大。
待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逛到金明池,他指着水里争食的锦鲤。
「等它们长得肥肥的,就可以捞出来炖汤喝。」
「这可是南省进贡的黄金鲤,千金一尾,怎么能说炖就炖了呢?!」
我仔细想了想。
「我觉得还是红烧比较合适!」
转到御花园,他又来了灵感。
「那块空地有些空荡荡的,扎个秋千怎么样?」
我附和:「好!那再在旁边移植一些紫藤花,点缀些紫色更好看!」
不远处,隐约听见元衡在发牢骚。
「真是一群废物!」
「连一个小小的陪嫁侍女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继续找!随嫁来的人就那么多,一个一个地找!本王就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就能凭空消失!」
元璟叹了口气。
「我这位皇弟啊,性格就是这样,从小蛮横,没什么人能管得了他,让你见笑了。」
「现在太阳正晒,你就在这里坐着歇歇,孤去看看怎么回事,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我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好呀。」
他大步走过去。
「五弟,你在干什么?」
正在拿下人撒气的元衡一下歇了火。
恭敬行礼。
「参见皇兄。」
元璟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几分严厉,训诫道:
「皇祖母和父皇从小怎么教的……你也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是学不会收敛心性?刚才那样对下人又打又骂的,成何体统?」
对面支支吾吾。
「皇兄教导的是。」
绿树荫浓,花影重重,将我的身影完全遮住,外面看不见。
可我怎能放过这样好的露面机会?
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款步走到两人面前。
元璟问:「怎么了?」
我福了个身。
「妾身有只耳坠,不知道刚才掉在哪儿了。」
「哦,这简单。」元璟吩咐身后随从,「你们几个,去四处找一找。」
「御花园很大,可能要多派些人手呢。」
「无妨,若是找不到了,孤再给你添新的。」
「那先谢谢殿下了。」
两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
完全忽视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元衡有些傻眼。
「皇兄,她…」
元璟笑笑。
拉起我的手,轻描淡写地介绍。
「她啊,是你的皇嫂。」
他此刻的表情可谓相当精彩。
眼瞳骤缩,手僵在半空。
「皇、皇嫂?!」

-9-
元璟有事务要处理,去了书房。
留下几人继续帮我找耳坠。
「原来你就是要嫁给皇兄的公主。」
「骗我,很好玩是吗?」
他咬牙,将我手腕攥得很疼。
我眼神无辜。
「那都是你自己说的。」
「我可从未亲口承认,谈何欺骗?」
是了,此前种种,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猜测。
「呵,皇嫂,好得很。」
他笑容阴鸷,步步紧逼。
「你就不怕,我们以前的事被皇兄知道么?」
我不以为意。
「知道又怎样?」
「我又没碰过你什么,也没许诺过你什么,你我之间,再清白不过。」
「好心救个人,还惹出一身事端。」
「就算你皇兄知道了又如何?不妨猜猜,他会向着谁?」
我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是你这个同父异母又不懂事的弟弟,还是我这个,新婚燕尔的,太子妃?」
元衡被我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璟,美玉之光也。
太子其人,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
温润仁厚,友爱手足。
可这份仁善,是藏着锋芒的。
否则,他一无出身显贵的生母,二无身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持,凭什么依旧稳坐东宫许多年?
他被我这话刺激得情绪失控,怒极反笑。
「你不要得意太早,皇兄他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包括你,方才他与你那般,不过是人前的逢场作戏!」
「不信的话,你且走着瞧吧!」
「好啊。」
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五殿下……可要好好看看。」

-10-
一个月后,长公主的女儿满周岁,在宫中设宴摆酒。
因为是喜事,不用过于严肃。
众人都将这当作家宴一样,自在随意,谈笑风生。
「夫君,我要吃那个。」我拉着元璟的衣袖,朝桌上的鲥鱼一指,理所应当的语气:「给我挑刺!」
又指了指另一盘虾。
「那个也要!」
众人一惊,齐齐将目光转向我。
谁人不知,太子性情冷淡,不近女色。
自我嫁入东宫。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想看我这异国公主,日子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这些日子,关于我们的传言很多。
有人听见书房中传出不明击撞声。
传言:
「太子与太子妃大打出手。」
接着看见我抹着眼泪从书房里出来。
传言:
「太子爷冷心冷肺,不留情面,将太子妃骂得痛哭流涕。」
Ŧů₁还有人看见,我抱着枕头被子,嚷嚷要搬出去住。
传言:
「太子夫妇感情破裂,要不了几天,太子妃就要被气得跑回魏国啦!」
大殿上,倒吸气声此起彼伏。
我竟如此胆大包天。
敢当众指使一国储君。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一幕来了。
太子面色如常,夹起嫩白鱼肉,一丝不苟,任劳任怨。
将旁人讶异的目光视作空气。
「来。」他手一推。
一碟处理好的鱼虾放在我面前。
我装装的:「谢谢殿下~」
他眉眼温柔,宠溺道。
「爱妃喜欢就好。」
我把所有难过的事在心里想了一遍,才忍住没笑出声。
这种小人得志的感觉,也太爽了吧!
我一边吃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朝某个方向望去。
角落里,元衡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目光似锁定猎物的豺狼。

-11-
我不胜酒力,提前离席。
宫道上,有人拦住我的去路。
就知道他会坐不住。
「刚才,看清楚了?」
我揉了揉酸胀的额角。
「你皇兄可不是木头,只是还没遇见我。」
「他啊,爱我爱得要死。」
「凭什么,凭什么?!」
元衡刚才坐在角落,自顾自地喝闷酒,此刻已经醉得厉害。
攥紧拳头,眼眶深红。
是那样的不甘心。
「我就不信,你对我,难道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明明我们才是先认识的,皇兄他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你怎么配和他相比?」
「论权势、论人品,你哪一点比得上他?」
「实话告诉你。」
「就连我当年救你,也是存了半分私心——你与他的眼睛有八分相像。」
「他比你出现得更早,而你本来,就是他的替身。」
他们两人的眉眼都随了陛下,浓眉、深目,极其相似,但元璟右眼下方,有一颗胭脂色的小红痣。
笑起来,如三月桃花,撩得人心旌荡漾。
「竟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自嘲般地笑起来。
先是低声闷笑,后来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
他忽然拔出我头上的金簪,发了狠,将锋利簪尾刺进眼下同一个位置。
鲜血滑落,他恍若未觉。
待到将来伤口凝结,也会变成一颗鲜艳的小痣。
「这样呢,皇嫂?」
他卑微祈求。
「我现在是不是和他更像了?」
「你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并不在意,只觉得他吵闹。
连半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
「无所谓,你想怎样就怎样。」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幼稚,你这样,真的很无聊。」

-11-
陛下身体虚弱,许多政事已经交给太子监理。
九月,正是秋收时期。
有八百里急报传来,雍州黄河决堤,两岸农田被毁,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事关重大,太子当即决定率领官兵,亲自前去赈灾。
我本该留在东宫等他回来。
但我没有。
我潜入南下赈灾的队伍,一同奔赴。
一日休整时,元璟认出了我。
他忙将我带至营帐内。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害怕吗?快回去,孤明日派人送你回京城。」
「不,我不怕。」
我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
「殿下还记得吗?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会如何筹建和管理义庄了。」
「照顾伤患、分发物资。」
我笑了笑,脸侧漾开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可以做得很好。」

-12-
到达雍州后,当地官员设宴招待。
金樽玉盘,珍馐美食。
可我们来时,一路所见,皆是面如菜色的饥民,流离失所的百姓,饿殍遍野,野狗分食,触目惊心。
粮仓空空如也。
朝廷拨的那么多银子,都打了水漂。
官场腐化严重,官员们要吃饱油水,才肯干活。
大官大贪,小官小贪。
就这样层层盘剥。
朝廷发下的赈灾粮,最后到百姓手中的,竟不足十之一二。
元璟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查贪官。
审问时,各级官员彼此包庇,官官相护,什么也问不出来。
「很好。」
「你们很好。」
他笑笑,眼底划过一丝寒意。
当夜,影卫飞檐走壁,悄无声息潜入几名官员的府邸中。
月色如银,刀光雪亮。
许多人的「救命」还未喊出声,就被一刀封喉。
次日,城墙上悬挂起一排人头。
元璟将大小官员召集在一起。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孤明白。你们平日里耍些小聪明,孤可以当作看不见。」
「可如今,天灾面前,谁若是再弄不清楚大是大非。」
他往墙上一指。
眸光中迸发出狠厉。
「孤今日杀一个也是杀——」
「杀一百个,也是杀。」
杀一儆百后,所有人都不敢再生怠慢。
一切开始运行起来。
元璟与工部官员商议修建河堤的方案,大小事务,亲自过问。
我负责安排物资调度,照顾伤患,劳作,安抚民心。
并肩作战,携手同行。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Ťŭ̀₌没过几日,百姓中有人被虫鼠咬伤,传染上了痘疫。
病情凶险,发病速度非常之快。
半日起高烧,一日之内全身长满脓包,七日溃烂而死。
若不及时防治,等到疫情肆虐,必会死伤惨重。
医师们彻夜不眠,急着寻找对策。
我想起从前京城流行瘟疫时,慈济堂总会收留一些病患。
除了烧艾、隔离、戴面罩,还会用到一种办法防治。
就是用火烧过的利刃,在手臂处划出一个「十」字,然后将脓液涂抹在伤处,即可防止被感染。
只是,此方法仅在魏国民间流传,并未正式使用。
现下有如此之多受灾百姓。
贸然尝试,一旦失败,后果无人能承担得起。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
我挽起衣袖。
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前人探路,方有后人之大道坦途。」
「此路是否可行,我愿为百姓身先士卒。」

-13-
见我表态,元璟亦伸出手腕:
「孤,同愿。」
满室哗然。
须臾,有道声音怯怯传来。
「奴婢同愿。」
紧接着,越来越多声音响起。
「在下同愿。」
「微臣同愿。」
响应者越来越多,众人的力量齐齐凝聚在一起。
「吾等同愿。」
保守起见,医师只选择了其中四人先行尝试。
我,还有另外三位近侍。
夜里,元璟抱着我。
像对寻常夫妻一样谈闲话。
「莺莺,你本不用冒这个险的,怎么就……这么傻。」
「殿下是顶梁,万不可以身犯险。」
「而我,太子妃。只有我站出来,才会让人信服。」
「我是你的妻子,现在、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站在你身旁,与你共进退。」
他目色担忧。
「哎呀,没事的。」
我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宽慰他。
「我出生时,有个神算说我命很好呢,福大命大,吃好喝好,长命百岁!」
「放心好啦,我一定会没事的!」
元璟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抱着我的那只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靠在他肩头,想得出神。
其实,我当然怕。
但我知道,太子妃这个身份,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光靠情爱远远不够。
我还要赢得他人的尊重和信服。
才能将权力稳稳攥在手里。
这是我必须要接受的考验。
还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此刻的我,已经是累极了,也困极了。
打了几个哈欠,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
次日醒来。
阳光透过窗子,刺得我眼睛发疼,鸟雀在枝头鸣叫。
门外传来忙碌的脚步声,士兵将物资分发给百姓,侍女们忙着照顾病人和老者,有条不紊。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着我,我安然无恙。
「莺莺,莺莺……」
元璟紧紧抱着我,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肩头。
不停地重复。
「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此行赈灾,储君与储妃身先士卒,敢为人先,在百姓中赢得极高声望。
回京时,二人驭马并行,伉俪情深。
臣民俯首,高呼千岁。

-14-
次年春, 陛下下诏退位, 让贤于太子。
元璟继位同日,册立我为皇后。
我利用和亲公主的身份,大展身手。
促进两国商贸、文化交流, 为两国百姓带来长久的和平与安宁。
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做到的。
同年,元璟下旨, 将同等的权力分予我。
监国事、理朝政。
史官称,二圣同朝。
高台之上, 他紧握我的手。
「海晏河清,盛世江山。」
「与卿共享。」
15(一点日常小番外)
元衡被我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
他沉迷酗酒,终日神志不清。
据说, 他还挑了许多侍女, 每一个都像我。
我颇为倒胃。
让元璟随便选了块封地,赶紧把他送走。
越远越好, 越偏越好。
再也不要让我看见。
今晚,我突然起了一肚子坏水。
拉着元璟:
「夫君夫君, 我们说一会儿悄悄话吧!」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哦?」
他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秘密?」
我提要求。
「事先说好……待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
他疑惑, 皱眉。
「所以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你得先跟我保证!」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强调:
「记住哦, 不能生气!」
终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他乖乖选择配合。
「好好好,朕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绝不生气。」
我嘿嘿坏笑了两声。
凑到他耳边, 一字一句, 恶魔低语:「孤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孤会给你太子妃应有的体面和尊严~」
「孤不会~爱上你~」
「桀桀桀桀……」
他的耳根瞬ṱú₄间涨红, 全身汗毛也肉眼可见地竖起来。
抓住我的手,小声祈求:
「莺莺, 不闹了……」
挑衅过火了。
我吃了不少苦头。
具体来说,就像煎鸡蛋一样,烈火烹油, 翻来翻去, 两面金黄。
我服了。
求放过。
睡觉前, 我一直叨叨。
「真是好幸运呀, 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元璟附和道:「朕又何尝不是。」
困意上涌,我连打几个哈欠, 迷迷糊糊地说。
「哎呀, 我可是很厉害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能娶到我, 你小子命可真好。」
「是是是。」
元璟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我家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夫人, 勇敢机敏, 慈心济民,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有她,是我之幸, 更是整个天下的幸事。」
我感觉自己被夸得都飘起来啦。
我用鼻音哼哼两声。
男人低低地笑:
「快睡吧,瞧你困的。」
额头落下一吻。
天上星河摇落,地下百虫伏鸣。
长夜漫漫。
做一场美梦。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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