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师证道后,我成了女主的剑。
我一气之下抄起本体教训这孽徒。
她被我摁在云榻,红霞满面,眼角生泪。
却偏不认错。
还一咬牙把我掀了下去,翻身做主。
「师尊,您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本命剑。」
我:So?
你的剑是不错,但现在是我了。
可直到她抓我的手夺过剑柄,相缠的指间升腾起燎人的温度,我才懂得了那句话的分量。
她也能通过剑,与我共感。
-1-
穿进自己书里时,女主已经被挖心挖丹黑化得彻底。
我趴在她床头哭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乖女儿,都是为娘的错……」
给了你这一副恋爱脑呜呜呜。
景梦梨仰望头顶承尘,小脸惨白,但毫无表情:
「师尊,您若实在母性泛滥,弟子建议养条狗。」
我摸着她软乎乎的肚子给她疗伤,心痛到无法呼吸:
「不行啊,为师养你俩已经够够的了……」
她慢慢转头,给我一个「刀了你」的眼神。
不必怀疑,要不是受伤太重,她一定会付诸行动。
我:「……」
不不,听我解释。
我乖女儿当然不是狗。
但男主一定是!
陆星驰,我十六岁写到二十岁的大作——《摘星》里的男主角,这具身体——天衍宗大乘真人左枝的大徒弟ṱű̂₊,同时,是我钦定给女鹅景梦梨的官配。
以上是《摘星》1.0 版本。
原本只是篇简简单单甜虐文,从男女主相识相恋写到同证大道。
虽然因实在太长弃坑了……那著书人的事能叫坑吗?叫战略性停笔。
总之,直到被穿书管理局找上,我才知道,我这中二时期留下的黑历史,衍生出了一个小世界。
而且自发衍生到了 2.0 版本。
因为被管理局在逃穿越犯穿了。
对方穿成修真界死对头魔尊女儿管薇,对男主陆星驰死缠烂打相爱相杀,将人攻略了下来。
陆星驰由此叛出师门,对过去的心上人兼亲师妹大打出手,反目成仇。
至此,主线剧情全盘崩坏。
然后我这冤大头原作者就被管理局找上,薅来维护世界和平了。
一从门派后山乱Ţũ̂ₓ葬岗刷新出来,我紧赶慢赶飙去魔界。
谁想得到时空机器也能晚点?
我花费无数心血纯手工匠心打造的可爱善良小天使没见着。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钮祜禄·梦梨。
-2-
当时她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因为不甘心,景梦梨追着男主来到了魔域。
正落入穿书女圈套,被陆星驰亲手废去金丹,掏出一颗纯阴冰雪心,送给管薇当礼物。
于是,我亲亲闺女她,黑化了。
无愧为修真界第一人教出来的剑道天才,她从魔宫逃出来,一人一剑,神挡杀神。
衣裙斑驳,赤足散发,从头到脚成了个血人。
剑尖挑到我脖颈,她歪头看清楚是我,也没收手。
疯疯癫癫冲我笑:「师尊,您带我走吧……我知道,您想要我很久了。」
虽然和期待有一……亿点点出入。
但笔下女主活生生站在我面前那一刻,我还是相当激动的。
我百感交集。
我热泪盈眶。
我心潮澎湃。
我……我大受震撼。
乖乖,你口中的「想要」,是哪个意思啊?
但话还没问出口,林里窜出了黑压压的牛头怪煞风景。
说时迟那时快。
我一把劫过颈上的天陨剑,反手一挥,银芒浩荡百川霜寒,无数魔族湮作飞灰。
嘶——
我这么强的吗?
我兴奋扭头。
闺女,看!快看!为娘是不是超合格、超可靠、超级值得信……
「噗!」
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景梦梨,承受不住如此威压,迎面喷我一脸血,栽进我怀里。
昏了。
我:「……」
-3-
于是,一句旧没叙上,我便火急火燎抱人回宗门。
在洞府刨了底朝天,什么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统统堆上。
金丹毁了就用妖兽内丹顶替,心脏缺失就把自己的心换给她……从白天捣腾到黑夜,总算在这场与阎王爷的拔河赛里略胜一筹。
不过致命伤无虞,外伤又给我绊住了。
这身份虽是个大能,但我毕竟人生地不熟。
后来景梦梨都醒了,我还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研究怎么把腹部的大口子合上。
摸半天,伤口没长也没短、没宽也没窄。
天还被我聊死了。
……
「师尊。」景梦梨终于忍不住唤了声。
我怀疑她的表情在说「差不多行了啊」。
「麻烦您用灵石攒些灵力给我,弟子自行疗伤便是。」
虽然她面色很淡,声调很平,完全没有向长辈请求撒娇那味儿。
但我还是开心了。
宝宝,你是一件会为妈妈减负的小棉袄!
宠她!必须宠!
「好好好!」我满脸慈母笑,连连点头。
景梦梨气息奄奄蜷在榻上,手指扣住凉簟,不知为何柳眉有些局促,撇过了脸不看我。
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这会儿我还不知道,我一举一动落在对面人眼里,哪有什么慈爱。
只有满满迫不及待和变态。
-4-
穿进《摘星》世界的第二十一天。
我开始思考严肃的哲学道理。
本以为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现在看来,也可能不完全是。
至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了亲闺女的计,被她用灵阵绑在床上,我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
我用二十一天养成个早中晚送灵石的好习惯,喜提活蹦乱跳的景梦梨一只。
她用二十一天养出个逆天的邪阵,并在最后一天摆了我一道。
「装什么呀,我亲爱的师尊,左、枝。」
景梦梨坐在我身边,一手掐着我,一手俯撑着欣赏我的表情,用一种极缠绵的口吻咬我的名字。
「这不是您一直以来所想的吗?」
涓涓长发垂落,挡住大半光亮。
如此难堪的时刻,气氛却变得暧昧难言起来。
我听着她的话,要不是动弹不得,真的很想用手指自己——
我?
我吗?
我想什么啊我想?
我就想跟你贴贴我有什么错?
而且我不是师尊吗?设定里师尊不是最强的吗?!
我大为崩溃。
「小梨,冷静,你冷静,咱们师徒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急出一身冷汗。
还是没想明白这个角色哪里得罪过女主,能让她这么过河拆桥翻脸不认。
黑化的娃就可以阴晴不定吗!
「误会?」
她弯起水灵灵的眸,那柔美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
「您收养我、教导我、为我疗伤……这么多年付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做您的炉鼎?
「所以,抱歉了师尊,弟子只好……先下手为强。」
-5-
问,被徒Ŧų⁶弟强制爱是种什么体验?
答,自作孽,不可活。
「……」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是的,在一场头脑暴风雪后,我终于想起类似情节出自哪里。
当初为了让剧情更波澜壮阔,我是补了这个设定。
写的时候嘎嘎乐,觉得自己真是小天才,既丰满了人物,又激发了矛盾。
这下好,搬起石头打自己脚,波澜壮阔到我身上了。
简单说,师尊是动过采补徒弟的念头。
不过只露个苗头,引发男女主间误会后,就迅速狗带了。
这个角色不正派的一面洗不白。
但……但也只是把主意打到了男主身上啊!怎么会让女主做炉鼎?
关键这不是后期剧情吗!她现在怎么知道的?
我满头大汗。
我汗流浃背了。
「哈哈!」景梦梨却忽然放声大笑。
她笑得三分快意、七分疯魔。
「果然啊,你不是我师尊……你又是从何而来,打算对我做些什么呢?嗯?」
她笑得我脊椎骨发麻、目光呆滞。
像被一根闷棍敲在天灵盖。
把我敲傻了。
「我是来救你的!」我脱口而出。
「哦~那倒是巧了。」她笑出了眼泪,一字一顿,揶揄带刺,「前面两个,也是这么说的。」
笑完,她低头掐我,眼眦似欲沁出血来,嗓音却拉得极低极柔,欢悦活泼:
「师尊,你不妨猜猜看,这是我第几次重生?」
-6-
我:「……」
并不想猜呢亲。
此情此景,我只想吟一首易安的《武陵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安详闭眼。
他爹的,被管理局坑了。
在找上我之前,他们已经把这个世界倒带重启了四遍,派了其他任务者干预。
没成功就算了,还遍遍收尾不干净,叫女主保留了前置记忆。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师尊是高危职业,怎知连亲妈也逃不过这定律啊!
我淌下了悔恨的泪水。
「小梨,你听我说,我真是你师尊……其实我也重生了!」
女主黑化值太高,知道世界真相会更崩溃,管理局求爷爷求奶奶求我别自曝。
事到临头,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为师也为母。我是她妈,怎么不算师尊。
她:「哈哈,那真稀罕啊~」
我:「……」
显然,她没信。
人在危机面前潜力总是无穷的。
我余光瞥见她手,急中生智:「小梨!天陨剑原材料是从天而降的陨石!」
女主的本命剑,筑基时收到的礼物,由师尊亲手锻造。
所用材料则是背景设定。
没在正文里出现过的设定。
景梦梨的手松了松。
将信将疑。
我赶紧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何况你是女子,为师也是,怎么可能拿你做炉鼎……」
-7-
草率了。
「炉鼎」貌似是景梦梨的敏感词。
她脸色瞬间变沉,看我的眼神逐渐不善。
我强颜欢笑,试图后退。
还努力垂死挣扎两下,像砧板上的鱼奋力板命。
但除了让自己显得更鲜活可口毛用没有。
越挣,灵阵符索收得越紧。
勒得我全身血冲上大脑,忽如醍醐灌顶,冲开了我打结的神经。
景梦梨拿我留给她的灵力,设的逆生阵——
一种极阴损罕见,只存在于魔界的邪阵。
反抗,就相当于在跟自己较劲。
想逃脱,正确做法反而是放松,不能有一点点挣扎。
她自知与我实力差距巨大,所以一直故意激我,引我落入陷阱。
不愧是我闺女,真聪明。
坏了,更喜欢了。呜呜呜。
「呵,这时候还装傻吗,左真人?」
她师尊也不叫了,慢条斯理用指甲刮过我下巴,怎么惹我生气怎么来。
「不过也是,若非管薇那贱人,弟子也想不到,同性之间,亦可采补。」
-8-
最后还是没搞清楚同性怎么采补。
不幸中的万幸,不用担心我亲亲闺女误入歧途了。
万幸中的不幸,她不是不想,是没法。
景梦梨忽然变成了一只猫。
我开始认真思索这个世界哪里打猫三联疫苗。
……
不好意思太兴奋了,脑子有点乱。
逆生阵不攻自破,我恢复了自由身。
盘腿坐在大床中央,轻松卡住了面前长毛狸花的胳肢窝。
快乐地举高高。
嘿!小梨猫!
狸花俨然气坏了,尾巴大幅度拨甩,惊慌失措,胡踢乱蹬,疯狂抓挠我。
「老妖婆!你对我做了什么!」景梦梨发出凶狠的喵喵叫。
「怎么跟师尊讲话,」我把她举远一点,「梨猫猫,没礼貌。」
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给她修补用的妖丹,来自一只猫妖。
正常来说不会出这种荒唐岔子。
但我是正常人?
刚来,业务不太熟练。
所以,景梦梨不幸中招了。
大人不记小人过,母亲跟崽没有隔夜仇。
我夹着小梨猫出门了。
逢人就炫。
「啊,小李掌门啊,对,刚出关,捡了只猫,她想跟我回家。」
「啊,小俞长老啊,对对,近来隐有突破之感,我夜观天象,这猫或可助我。」
「啊,小沉师侄啊,免礼免礼,修为又长进了啊……你也觉这猫好看?我的。」
小梨猫在我怀里张牙舞爪,力图抓花每一个想摸她之人的脸。
包括我在内。
然而她越反抗,我越兴奋。
反抗?反抗是没有用的。
我啊呜一口猫猫头。
被叼住耳朵的景梦梨炸成了毛绒球。
声嘶力竭尖叫:「左枝!你有病啊!」
听不见。我满足地狂蹭她脑袋。
强扭的瓜真解渴!
-9-
穿进书里第一个月,喜提每天都想杀死我的小梨猫一只。
撕破了脸皮,她懒得再跟我演什么师慈徒孝。
妖丹还没融合好,每天坚持不懈作妖。
从早到晚致力于研究弄死我的一百种方法。
而我每天开组会,从早到晚致力于研究弄死魔族的一百种方法。
跟管理局连过线后,我已经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穿书女管薇最大的金手指,可以篡改原书剧情,限制为五个字以内,同一世界只能一次。
师尊这角色正派反派且不提,但在设定里,绝对是女主最硬的后台。
所以对方釜底抽薪,直接把采补对象从陆星驰换成景梦梨,逼师徒俩内耗。
这就有了景梦梨的记忆偏差。
她经历的前几世里,恐怕确实被折磨得不轻。
……太变态了!
是得多博览群书才想得出这么变态的损招?!
博览群书的穿书女先放放。
动手的陆星驰不能放。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不能给闺女出口恶气我不配当这个妈!
我跟掌门说要清理门户。
对,就姓陆的那个,立刻,马上,把他学籍削了,让他延毕……不是。
让他从此在修真界查无此人,名声扫地。
小李掌门小心翼翼:
「师叔祖,我知道您很生气,但您先别生气……」
我:「怎么,你舍不得?」
陆星驰确实千年一遇的天才,天衍宗的活招牌。
我知道亲手拆招牌有点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不是,」小李抹了把脸,抹下一手红艳艳,「师叔祖,您在吐血。」
「没事。」我一张嘴,又哇地吐出大口血,然后若无其事擦嘴,「小梨比较顽皮。」
我觉得他们都该习惯了。
毕竟自打我把心脏换给景梦梨,我与她就有了实质性的联系。
她一天不借此搞我浑身难受。
随她找点事情做,消化消化妖丹也好。
为娘就是这么通情达理。
「……可能有点事,」小李再度抹脸,「师叔祖,镇山兽在吼。」
-10-
天衍宗的镇山大阵,由上古妖兽朱厌看守,为了保证宗门安危,跟左枝签的是生死契。
不晓得景梦梨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反正是凭我的心脏我的灵力骗过封印,溜进了后山禁地。
然后,镇山兽莫名发狂了。
我赶到的时候,大阵已经坍圮了一半。
凶猿一边嘶吼,一边撵着只狸花猫穷追不舍。
它逃它追,飞沙走石,山崩地裂。
剑修用不了剑,到底遭了老罪。
景梦梨弱小、可怜、无助,但走位灵活,还能在穷途末路之际多坑我一把。
见到我,她立马可怜巴巴叫了声,卖力朝我奔过来。
而朱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紧随其后,咆哮声震天。
连对着我也凶光毕露。
我踏入鸿林,折一截木枝为剑,拂袖挥出,剑气轰然破云,在地面留下深深沟壑。
凶猿倒地。
它望向我,猿脸上三分迷茫七分委屈,眼神都变得清澈。
我闭眼清了清视线。
七窍流血,看哪里都红光一片。
毕竟,不管景梦梨受伤还是朱厌受伤,都能反噬在我身上。
-11-
通过神识接触,我大致弄清了起因经过。
简而言之,就是某只小梨猫又菜又爱玩,想降伏镇山兽不成,妖丹刺激到朱厌,坑我不慎反坑了自己。
我回头看向景梦梨。
她倒因祸得福,危机之下融结内丹成功,终于恢复人身。
此时跌跌撞撞扶着树看我,眼里有敌视有警惕,唯不见方才向我求救的绵软。
只是瞥见外头逐渐聚集的众师长,不甘不愿低唤了声:「师尊……」
我可爱的小梨猫不见了。
她又变回了钮祜禄·梦梨。
心碎。
但严厉。
没等她说完,我一拂袖,霍然将她击飞出去,同时灵力化矢,离箭如雨。
天陨剑受我调控贯穿其锁骨,景梦梨被钉在身后万年老树干上,血流如注。
她愕然抬眼看我,那股阴暗扭曲劲儿散尽,眼神也一下变得清澈。
震惊又迷茫:「你——」
我没收手,指腕拧动,加大力度,听见了骨骼碎裂声。
她一瞬间痛到面部扭曲。
她痛,我也跟着眼花耳鸣。
给她治疗时,为了换心顺利,我用秘术将她一半伤嫁接到自己身上。
真正性命相连。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正是在下。
没料到我突下狠手,她双目大睁,「你神经啊!」
耳边除了景梦梨的破口大骂,还有管理局接线员的满口国粹:
「woc 你在干什么?!住手快住手啊啊啊!」
「闭嘴。」我只觉得吵闹。
在充斥识海的尖锐爆鸣声里,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12-
孩子作妖老不停,多半是欠的。
该教育就得教育。
「可能为师一直太纵着你,以至你搞不清楚局势。」
我扬手将赶来的长老们一并隔绝,看向血流不止的景梦梨。
「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总挑衅于我。
「明知马上要到魔族入侵的节点,还挑这时候破坏镇山大阵。」
我每多说一句,便多施加一分灵力。
「宗门何辜?其余修士何辜?修真界千千万万黎民何辜?
「是笃定我会担下所有责任为你善后?我该夸你聪明还是阴险?」
她意识涣散,被迫听讲。
一边被训,一边喷血,喷出一幅照雪红梅图。
我盱衡厉色,咄咄逼人。
一边训人,一边吐血,吐出一幅旭日东升图。
「活四世你学了些什么?废物。」
画面和谐非常。
不过,可能骂得有点过于狠了。
她现在看起来,不止想弄我。
是想弄死我。
唉,孩子不懂做娘的艰难,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哦不,身体也很痛。
我估摸着差不多,甩了甩手,撤掉灵力。
打完棒要给个枣。
上前接住她软倒的身躯,我抱着她叹气:
「小梨,为师只是想教你,分清主次矛盾。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她趴在我肩头,安静半晌,忽然笑起来。
温热的血缓慢浸湿我衣襟,她嗓音很低:
「你又在装什么?真把自己当左枝了?你不觉得这世上一切都是假的吗?宗门?百姓?天下?别逗我了,你在意他们?」
我偏头,看见她不加掩饰的笑,是辛辣的讽刺,也是绝望的自嘲。
我忽然明白过来,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受到的打击,不止有命定之人被夺,亲近的师兄背刺她,敬爱的师尊伤害她。
还有穿书女到来,带给她的世界观冲击。
她连自己都背弃,又怎会在乎外物。
我一瞬不瞬看她。
许久,也笑起来,轻轻道:
「假的?我都不会当你是假的,你怎么敢否定这个世界?」
我抓住她脖颈,将她掼到地上,指关节用力。
景梦梨毫无防备,呛出大口鲜血。
「痛吗?」我问她,「痛的话就记住,这些都是真的。不痛的话,为师还可以让你更痛。」
「……」景梦梨没有回答。
倒不是真那么有骨气。
她晕过去了。
-13-
又一次坐到乖女儿的病床前。
我长吁短叹,深刻反思。
虽说这里是修真界,大家都是修仙人士,体质异于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但教育孩子还是当注意分寸。
唉,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我看着景梦梨苍白的小脸,摸摸胸口,感觉稍微有点痛……欸不对,我心脏在她那儿。
所以要痛也还是她痛。
解除单方面屏蔽后,再次和管理局联通。
「你这精神力……难怪能创造出一个小世界。」接线员俨然已冷静下来,音量放低,语气跟之前相比大变了样。
「精神力?」这词新鲜,我觉得有意思,「我们那儿的医生,管这叫精神疾病。」
「……」
对面久久无言,可能是查到了我穿书前的经历。
末了咳嗽一声,道:「屈才了。这个任务结束,你可以考虑入职咱们管理局。」
突然收到 Offer。
我有点振奋了:「855 还是 996?劳务在哪里?合同在哪里?五险一金在哪里?」
对面:「……」
对面:「007,劳务不定合同未拟五险一金暂无。」
我:「……」
等着,我干完这班就去吊死在你们公司门口。
-14-
好气,但闺女是自己的,这个世界得好好走完。
我一面在洞府修补景梦梨,一面在后山跟掌门修复大阵,一面溜去了魔界修理陆星驰。
选这个身份还是有好处的。
过了分神期的大佬就这么任性不讲理。
我站到男主陆星驰面前时,他正跟管薇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场面一度很淫乱。
我……我 tm 明明写的清水文!
麦艾斯!麦艾斯!
身为男主,不守男德。
我在床头把拳头捏得咔吧响。
一双狗男女手忙脚乱。
管薇穿得伤风败俗,套件薄纱就要去搬救兵。
我没管。
体贴冲她背影笑了笑:「小姑娘不必太急,很快轮到你。」
她翻出门坎时差点崴脚。
修真界第一人,唯一一位大乘期真人,真正实力少有人见,以至于大部分人对这个境界缺乏直观印象。
显然,我两个徒弟都在这「大部分」之列。
当然了,毕竟是分神前来,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但在魔族头头注意到前,解决一两个小喽啰不成问题。
陆星驰没试图反抗,飞速整饬好衣冠,跪坐在我跟前时,脸色苍白到极点。
我疑心他在碰瓷——干什么?我还没动你一根手指呢,不关我事啊,你这是被妖女榨干了!
他一动没动。
低迷光线里,我上下打量着我这大徒弟。
曾经费尽了心血构思的男主角,正如我所期待,有着一副俊眉修目的好皮囊,一副清贵温润的气质。
要不是衣带系得太匆忙散乱的话。
真是历史性的会晤——我忽然有些感慨。
摸出把扇子掩住鼻尖,「星驰啊,不如,跟师尊说说,你究竟怎么想的?」
-15-
魔域不在四时运行范围,无星无月,无风无岚,就算室内也阴冷昏暗。
陆星驰沉默良久。
「左真人,不必多问了。」
臭小子挺叛逆,我还没发话,你倒自逐出师门了?
他抬头直视我,「您走您的正途,我求我的大道。」
因为我的偏爱,致使天道偏爱,左枝也偏爱。
但我从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这是言情,这是女频。
这是我笔下的世界,我所爱的女主。
生活里不公对待已经够了,难道还要我把现实的乌七八糟带来污染我的桃花源?真当世界理所应当是个爱丁堡?
「你的道?」我笑了,「你是指自以为此界主宰,不愿与人瓜分气运,倒是甘愿被外来客利用,妄图互利共赢?」
陆星驰仰着头Ŧū́²,双目睖睁,瞳孔剧缩。
我俯身,手掌温柔覆上他额头,凑到他耳边:
「小梨喜欢你,你才是天道宠儿。
「她不喜欢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蠢货。」
他眼中恐惧乍现,如同瓷质迸裂的尖锐慌乱,想要挣脱,「你不是……你到底……」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五指如山,牢牢扣住他的灵台。
「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微笑着轻声道,「你,或者说,包括你在内,排除管薇在外,这世界所有,都是我创造的。」
手下则慢慢施力,扯出他的元神。
「你不愿唤我师尊,其实,也可称我为——
「母亲。」
-16-
天衍宗里,景梦梨醒了。
我紧赶慢赶从魔界带礼物去哄她。
分神回归本体,我坐在榻边给她变戏法。
嘿咻!掏出只圆溜溜、亮晃晃的光球。
也就是陆某人的元神。
闺女不太捧场,面无表情看我。
不过我不在意,热情洋溢对她介绍道:
「注意看,这个发光发亮的混球是你大师兄,现在你可以拿他出气,只要别把他——」
景梦梨接过手,左看看,右看看。
「弄死了」三个字还没出口,咔嚓,她一巴掌将混沌气团捏得粉碎。
无数光尘炸开,不受控地分崩离析,飘向上空,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我:「……」
好好,没关系,碎碎平安。
我闷咳一声,把未完的话憋回去。
现在捏碎师兄,以后可就不能捏为师了哟。
……
我斟酌了再斟酌。
还是谨慎多问一嘴:
「小梨,你知道他是上界之神,入世只是为应劫吧?」
对不起,都怪我,没避开言情文的套路。
男主是马甲大户。
陆星驰身死,对他而言只是天魂归位,历劫结束。
这就是我只封印,却不希望弄碎元神的原因。
如此一来,反让对方逃过一劫,顺利回归神界。
「知道。」她对我笑,眉眼绽开,姝色嫣然,声音轻且柔,「那又如何?」
那……
那没事了。
我尬笑:「你有数就行。」
毕竟以后飞升成神要对上男主的又不是我……我默默吐槽。
-17-
自打上次被我教育一顿,景梦梨伤好后变乖了许多。
果然啊,孩子不打不听话。
乖女儿想通了是件好事。
但欣慰之余,我莫名感觉瘆得慌。
就是,她最近,乖得不太对劲。
「小梨啊……」
我尝试着蹬了蹬腿,没蹬掉。
「怎么了?师尊不舒服吗?」
她从床角探出头,无辜问我。
眼下,更深夜半,星斗满天,我在我自己的卧榻,一只脚被景梦梨抓在怀里。
她的手又温暖又柔软,十指纤长,抓握力道不紧不松刚刚好。
舒服是挺舒服……
但,让徒弟暖足是不是太糟践人了些?
我是什么很变态的师尊吗?
「为师天生手脚不温,正常的,正常的,你不用忙了,早些睡觉吧。」
唉,女儿懂事了会疼人了是好事,但这多少有点过……
正想着,她应一声好,终于放开了我的脚。
我刚松一口气。
她爬近,伸出那几根手指,撩开我衣摆。
像漂亮的小蛇灵活钻入布料下方,指腹滑过细嫩的肌肤,沿路留下令人战栗的热度与触感。
我:「……」
啊?这什么意思?
我慌忙摁她手。
她抬眼,满面天真无邪:「伺候师尊睡觉啊,不是您说的么?」
「也是您教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她擦过我耳边,气音酥绵,暧昧柔婉。
然后低头,咬开了我衣襟盘扣。
我:「……」
啊?啊!啊?!
不是,我是这个意思吗?
我让你去睡觉,没让你睡我!
-18-
景梦梨解完我扣子扯我衣带,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半晌,我幽幽叹口气,「女子间双修,真的有用?」
这设定超纲了,我只能不耻下问。
我垂目看她,像看着满满小心思一览无余的孩子,有些无奈,有些纵容。
就算心机、骄纵、还因为黑化有点喜怒无常可能一点就爆……那怎么不算机灵可爱?
况且自家孩子,除了宠着,能咋办?
景梦梨正将魔爪伸向我最后一件衣物,葱白指尖捏在我衣带边缘,闻声微顿,抬头端详我的表情。
而后笑了笑。
是皮笑肉不笑。
眸光清莹,已然全无惺惺作态的讨好。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这句中听。
我在心里连连点头。
废话,我是你亲娘!
「自是有用的。」她唇角上扬,「师尊一向疼我,不会连这点牺牲都不愿吧?」
我经历了三秒激烈的心理斗争。
她在 KFC 我?
还是在 KTV 我?
……
「好吧。」最后,我眼一闭,心一横,躺下了,「那你来吧。」
我板板正正将双手迭放在腹部。
「……」
屋里陷入长久的死寂。
如果不是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尚萦绕耳畔,还以为这屋子只剩我一个活的了。
我悄悄睁开一只眼。
景梦梨跪坐在榻边,乌发柔顺搭在一侧肩头,不仅把自己拾掇规整了,还把雪白薄衾给我拉到了脖颈。
像极了病床前尽孝的大孝女。
孝死我了。
抓到我疑惑的目光,她冲我微微弯唇。
「师尊,您这任人宰割的模样,有点……无趣。」
我:「……」
她锐评完毕,恭顺俯首:「弟子告退。」
-19-
夜静人不定,我在榻上辗转反侧。
横竖睡不着,终于一个鲤鱼打挺翻起,冲进旁边洞府,一鼓作气把景梦梨薅了起来。
我做了那么久心理建设,你就给我说这个ťū₊?
岂有此理!
修!今天说什么都得给我修!
魔族都要进攻了,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她硬生生被我拽醒,乱发蓬松,睡眼惺忪。
穿着单薄寑衣倚在床围瞪我,起床气可以绕宗门一圈。
不过在听到我的要求后,她愣愣看我,眼神逐渐变复杂。
三分迷茫五分诧异还有两分自我怀疑……
但不愧是女主,心理素质异常强大。
很快,她收敛了眼底的扇形统计图。
冲我盈盈一笑。
「师尊既有令,弟子自当从命。」
……
帐幔垂落,内外光景如被大雪淹没。
我解衣平躺,她爬上爬下忙活一阵,在我皮肤上满满当当绘制了什么。
然后也躺下来。
我们师徒二人并排卧着,她软滑的小手钻进我掌心,与我十指交扣。
感受到灵力的流转,我仰望头顶承尘,陷入沉思。
「原来双修指这个啊……」
「不然师尊以为是什么?」
「……」我语塞。
Big 胆,谁给你的勇气调戏为师?
我闭上眼睛,「从哪儿学的邪术?」
双修对双方都有好处,但采补不是。
景梦梨绘的符绝非用于双修。
而依照我与她之间的实力差距,正常是没法反向采补的。
她勾着我的五指僵住。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听片刻后她道:「魔界。」
我轻啧一声:「管薇是吧。」
带坏我家乖宝宝,这梁子真是结大了!
又是漫长沉默。
她再道:「你不可能是她。」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觉得左枝被阴,不会是我现在这反应。
这我得承认。
师尊的设定,就是极致为公,由至公而至私。
她所做一切都为修真界,她认为此界需有人飞升,于是毫无心理负担打徒弟主意,琢磨采补或可助自己突破境界;而当修真界面临大敌,她又能义不容辞以身殉道。
似矛盾,实纯粹的一个人。
景梦梨依然在怀疑,在试探我。
但我自然不可能当她面承认。
「瞎说,」我眼也不睁道,「为师一向疼你。」
-20-
魔界进攻得很突然。
不讲武德搞偷袭。
当我从朱厌视野看到一只牛头怪时,说明密密麻麻的牛头怪已经把阴暗角落占满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管薇,披麻戴孝一身俏,被魔族们众星捧月簇拥着,活脱脱新死了夫君的寡妇。
我站在后山峰顶,在压阵的魔族大军里一眼认出这妹妹,不禁挑眉。
乖乖,你给自己立的人设还蛮痴情。
不过我清楚这位魔界小公主做这些是要给谁看。
对于下界纷争,神界向来高高在上保持中立。
1.0 版本里,男主牺牲在抗敌前线,师尊殉道保下女主,天衍宗灭门,景梦梨一夜变成流浪猫猫。
亲友祭天法力无边,她从此背负血海深仇,走上逆袭之路,待成长到一定阶段再与神界的男主重逢。
而被篡改后的 2.0 版本,男主会成为管薇最大的倚仗。
不管未来如何,眼下危机亟待应对。
天衍宗作为修真界最顶级、最古老的宗门,矗立于两界边缘,就是抵挡魔族入侵的第一道屏障。
禁地封印开启,在掌门和长老带领下,宗门弟子们源源不绝赶来。
许多面孔还很年轻,甚至有今年新招入的门生。
我知道,平日他们如果问起师长后山为何是禁地,得到的答案会是乱葬岗,以及,是我这个师祖闭关的地方。
不过自这一刻始,他们便知晓真实原因了。
这里不是乱葬岗,是英雄冢。
埋葬着无尽年月里为抵御魔族而牺牲的先辈们。
我看向景梦梨。
本来就是天之骄女,几回「双修」下来,她已经结婴,修为大有长进,出招凌厉,飒飒如风。
一剑搅碎幸运钻进阵中的倒霉魔,为前线弟子清除了后顾之忧。
我看着看着就不禁露出慈母笑。
嗯嗯!不愧是为师教出来的,真长脸。
-21-
独木难成舟,这场大战的结束还得整个修真界同舟共济。
于是目前战况焦灼,但增援尚遥。
越来越多的鲜血浇透巉岩。
有人退,有人进,有人永远留在这人魔交界,与英魂长鸣。
不多时,景梦梨脱离人群,御剑飞上峰来,乌衣乌发散入浓云,抬头望我。
脸上倒无普通弟子的慌张恐惧,大概这一幕经历太多太多次,早已麻木。
但她盯我的眼神有些紧绷,有些谨慎。
甚至有戒备。
谁能想到不久前她还亲昵依偎我身旁,佯装我的亲亲宝贝。
现在翻脸即无情。
我们都知道剧情。
镇山大阵与我性命相连。
我要以身祭阵,才可为人族挣得一线生机。
我沉吟着,打了个响指,令阵面焕发出肉眼可见的灵光。
一面操持大阵,一面压制试图探头的魔尊,一面通过神识联系朱厌稳定大前方局势,略有点分身乏术。
我看看景梦梨脚下那亮闪闪的剑。
她这是来请我赴死的。
「师尊,大阵有二重,今时今日,唯您可开。」她远远落下,瞳光跃然如烛,「您不会不知道吧?」
错了,是来逼我赴死的。
-21-
我说别吵,我在等待。
景梦梨问等什么。
我道:「等你啊。」
漫山狂风里,我隔空擒住她,反手一甩,将她扔进阵里。
虽然事出意外,她反应倒也快,狼狈翻身,正要爬起,我抬手便缴了她的剑。
剑尖噌Ṱŭ̀²然扎进地里,抵住主人咽喉,阻碍她挣扎。
我一步踏出,落到她身旁。
「乖徒儿,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心,现在在你那儿。」
握住剑柄,我俯身细瞧着她。
「所以,你来祭阵,也一样。」
我人狠且话多,剑一提一落,准确刺入她左胸。
「这把剑,你也养得很好。」
我微笑夸奖。
还好提前屏蔽了管理局,不然这会儿估摸又能听见接线员的报警声了。
景梦梨攥住我手闷哼。
被自己的本命剑扎了心,她痛得瞳孔涣散,望我的视线发怔。
「你养着我,就为了,这一刻?」
她恍然,继而大笑。
汩汩鲜血渗入阵心,在她身下蔓开绮丽浓艳的花纹。
她笑容明媚到堪称扭曲——
「咳,我现在有些相信,您真是我师尊了。」
师尊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我默默闭嘴心忖。
她扣住我的手,像过去无数次交缠着汲取我灵气般亲密,此刻反而主动释放灵力,蜂拥着绕来。
我只觉从指尖到手臂发麻。
应该是她之前在我身上绘的奇怪符纹起了作用。
我耗费灵力养她时,她在想方设法给我留绊子。
真是不忘初心的好孩子。
-22-
这么近的距离,一息破绽,足以致命。
风刃搅碎云团,纷扬雪霰里,景梦梨夺回剑,一手持柄,一手挟制我,刹那调换了位置,将天陨剑嵌进我身体。
我没留情,为自保,她自然也得下死手。
陡然爆发后,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盯我的双目通红,满布狠厉。
周身灵气急剧收缩膨胀,她面容苍白,手臂犹颤,那气势却叫人莫可逼视。
轰隆——
头顶一声巨响炸开,从天滚滚贯下地。
不管是人是魔都被这天音震慑,短暂停止交锋,齐齐仰望。
妖异的紫色映彻穹隆。
也映出景梦梨瞳底的惊诧与茫然。
她的雷劫来了。
「咳!」我在剧痛中笑出了声。
任剑锋剐蹭过肋骨,我半撑起身,揽过她后颈,「这就对了,小梨。」
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我的血,温暖黏腻,浸湿彼此衣衫。
我低低笑道:「记住,大道无情,当断则断。」
她在我怀里,慢慢止住颤抖,而握剑的手更紧。
「人有贪痴嗔三尸,奢靡,贪饕,邪淫,」我边夹带私货偷偷透露飞升快捷方式,边抵上她额头,「斩得三尸,方证真仙。」
大乘期已是隐隐触到天道的半神,我以法则敕令天雷静止,同时分神为三,一道融入大阵,一道截断与朱厌的生死契,一道没入景梦梨的印堂,生生撕扯拔宽她的识海。
趁此,将全数修为灌注于她体内。
迈过下一个境界,她就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成为名副其实的修真界大佬。
只是这过程无疑痛苦。
在远远传来的凶兽嘶吼声里,她几乎栽倒我肩头,嘴唇咬得惨白。
仍竭力睁眼看我:「师尊……」
惊雷轰鸣。
煊赫的紫芒在这一刻落地,重云却洞开一隅,星辉照白日,乾坤无极,被混沌淹埋。
这是跃阶的异兆。
「天陨,来自神界,好好利用它。」交颈相贴间,我用神识传音,道出这句天机。
景梦梨怔住。
没有多问机会,我一手推开她,一手却覆上她手背,在漫天焕然异象里助她将剑嵌入更深。
雷电交织,日星齐辉,万顷虹霓。
呼出的热气也充斥血腥味。
我感受到指尖缠绕她垂落的发,抬眼迎着她的目光,扬起唇——
「不要心软,不论是谁挡了你的道。」
——我做你的登云梯,你自乘风去,婴华缨,扪天门。
涉履万仞,手摘星辰。
-23-
无尽蒙昧里,时间已经失去概念。
直到抽象的时空有对话陆续传入耳。
其中一个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像接触不良。
但情绪之激动,这么重的马赛克也码不掉。
「……哪找的神经病?真能挖……矿工都挖不到这种神金!」
而另一个比较清晰,还有些耳熟。
弱弱地回应:「她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原作者。」
「……作者就可以脱纲狂奔?女主杀师证道还证成功……剧情他娘的飙哪去了?!」
「郑成功?什么郑成功?」
「给老娘死——」
一阵寂静后。
原来弱的声音更弱了,「那世界不是稳定下来了吗?」
「稳定……杀完师父杀反派,杀完反派杀男主,她现在三界唯一真神、比肩天道。」
「不行吗?」
「行?她封闭了位面!你去把 547 带回来?不然就快把那神金唤醒……」
……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对话里的神金——
对,是我。
然后呢?打死我?
刚醒就听见有人痛批我的成就,我怒而一翻身。
我翻……嗯?等等,为什么我动不了?
意识彻底回笼这一霎,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是我跟管理局断联了。
取而代之,则是身上传来的轻柔触感,一瞬间占满我全部思维。
又软,又韧,有些凉,有些滑。
像大冬天被泡进温水,恨不得骨头都化了。
舒服中透着丝诡异的熟悉。
我一边享受,一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终于灵光一现,我扒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这个是……人手?!
-24-
好消息——
穿书拯救女主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
按照计划,黑化的女主捅死我后含泪舔包奋发图强,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完美!
坏消息——
我死了。
但没完全死。
眼一闭一睁,我没脱离位面,却成了女主的剑。
她握着剑反反复复擦拭,于是我就被她翻过来、翻过去,翻过来,又翻过去……
真舒坦啊。
一不小心,我哼唧出声,「下边也挠挠,对对……」
然后,世界静止了。
……
不是吧,她能听到我的声音?
不是吧不是吧?!
景梦梨顿了顿,将我放到膝上。
……真是。
把世界调成静音,聆听我破防的声音。
漫长死寂后,她如梦初醒,俯身凑近我。
近在咫尺的人,熟悉,又有点陌生。
额有神印,瞳生金纹,衣霞帔,披星云。
浑身萦绕着高不可攀的气息,而眉目如冰。
似天地万物皆俯首于她指尖。
简直无法与闭眼前我那乖巧可爱还有点小腹黑的闺女对应起来。
……
但我也能理解了。
毕竟于我只是一眨眼,于她,怕是沧海桑田星斗转。
已为三界神明的景梦梨抚摸我,指尖颤抖着,轻唤:「师尊?」
我故作高冷:「嗯……」
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毕竟我现在只是一把剑……
有什么比孩子长大更难受?
答,孩子一瞬间长大。
我被她从头到尾摸来摸去,没有一点点剑权。
好半天才结束这甜蜜折磨。
她把我收回银鞘,淡淡道:
「知道了,师尊剑。」
我:?
你好像在骂我,不确定,再听听。
-25-
大乘期,半神之境,在我键盘下只是轻飘飘一个设定。
现在亲身体验,才发现是真难杀啊。
这样居然都能给我救回来。
我向景梦梨问了天衍宗,知道活着的大多Ṱŭₔ数人过得都还好,放心了。
我又问了陆星驰和穿书女,知道他们残存被囚在神战后一片荒芜的魔界,过得都不好,更放心了。
心安理得躺成一条咸鱼。
被景梦梨带着跑来跑去。
不晓得她之前怎么过的,但现在明显忙碌起来。
发间簪步摇,衣上垂流苏,腕上缠银链,还给我剑柄也挂了铃铛。
风一吹,叮铃铃,叮铃铃,充满生机活力。
世界恢复稳定,她好像也恢复成了我心心念念可爱善良的小天使。
再没我初醒时看到她那一团死气的冰冷。
就是偶尔我被白噪音迷得昏昏欲睡不答话,她会用力晃我。
再不醒,用力甩我。
「师尊,醒醒……师尊!师尊!」
我像养殖场里忽然被拍醒的猪崽:?
不是,你现在一位三界至高神,你要剑灵干哈?
不能让为师摸会鱼?
她:「……」
她:「我不需要剑灵。」
她摸着剑上纹理,也就是摸着我,道:「我需要您。」
她一拨剑柄的银铃,在珑璁清音里微微弯唇。
「我从管薇和陆星驰那问到了一切。
「也听到了派您来的那个组织的一些言语。
「对您而言,或许,这并不是真实世界。您创造了我,但不属于我。」
我听着这话,心跳都漏了拍……虽然我好像没有心脏。
她接着道: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的愤怒,恨不能毁天灭地,逆拨时晷去质问您……但,也不是真的愤怒。」
她低头看我,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却于眨眼刹那,恍有泪光莹莹:
「其实,我只是恐惧。
「恐惧您离我而去,一句轻描淡写的大道无情,从此千千万年,留我一人。」
-26-
信息量太大,我消化了好半天。
在与她漫长的面面相觑后,终于汪地一声,我感动哭了。
「呜呜小梨……乖女儿,你放心,为娘不离开!再也不离开了!」
有闺女给我养老,我还要啥 007 啊!
回头告诉管理局,我不做人了!
剑怎么了?我就是剑!
「……」
景梦梨坐在云榻边,一言难尽盯了我很久。
「师尊……」虽然明知了我外来客身份,她还是习惯这样喊我,「我觉得,您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哭腔哽住:「啊?」
「渡真仙境时,我遇到了心魔劫,一幕幕,都是当年刺您那一剑。」
「……」我以为她是在翻旧账,尴尬笑笑。
还给你造成心魔了啊,真是不好意思。
遂脑一抽,问了句废话:「那你过了吗?」
「过了。」她没有嫌弃我的废话,认真回答,「杀死幻境里的您,就过了。」
呃……
我感觉后背有点凉。
继续尬笑:「杀师证道啊,好,好好好……」
她忽然笑了声,侧头,「世间岂有杀师证道之理。」
啊?咋不行了?人无情道杀妻证道都行……离离原上谱。
我回忆那些年看过的狗血文。
没等我反驳。
「我并不是凭杀师而证道成功的,」景梦梨眼也不眨丢下个重磅炸弹,「是斩情。」
我:「……」
她一字一顿:「我对您有情。」
我:「……」
她并不放过我,重复:「您听明白了吗?」
我:「……」
我听见哐当哐当的铮鸣声。
不出意外,是我的剑身在颤抖。
嗯,她是在表白?
哦,她是在表白……
啊!她真的在表白!!!
妈呀!
太可怕了太吓银了吓死了吓死了……
死了。
本来在紧张等我回复的景梦梨:?
景梦梨:「师尊,别装死。」
-26-
我又活了。
真活了。
我打量突然出现的手脚,盘膝坐在云榻,有点木楞地抬头跟景梦梨对视。
耳边响起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声。
一时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话又说回来,她的也是我的。
她与我的视线对上。
像一万年那么久,又像刹那之后。
她猝不及防起身,环佩叮当,像归巢的乳燕一头扎进我怀里。
双臂缠绕,极用力极用力抱住了我。
衣香,发香,颈间香,密密实实将我包围。
我有点喘不上气,又不舍得叫她放开。
轻轻拍她的背脊,感受到肩膀渐濡,渐润,慢慢变得湿凉。
连带着,仿佛也打湿了我的心脏。
虽然我依然不知道我算不算有心。
……
坏了。
母爱好像真的变质了。
-27-
我让景梦梨开位面通道把穿书女放回去。
她不太乐意。
「那些人在找您。」她低头拨弄剑刃不看我。
虽然我现在能以灵体状态离开剑了,但剑身上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能感觉到。
我摁她的手。
劝道:「只是让 547 回去接受审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嘛,你把她关这不是非法拘禁么?」
547 是穿越女在管理局的编号。
她绕开我的手,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弹着长铗。
「我考虑下。」
我:「……」
我咂摸过味儿了。
她这是不信任我。
担心我在诓她,担心我想趁机离开这个世界。
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啊。
……
嘿我这暴脾气。
我抄起剑把她摁上床就要教训她。
她云发铺散满枕,仰头注视我,明眸熠熠如星,端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甚至问:「师尊,您现在知道真正的双修是什么样的吗?」
我:「……」
Big 胆!又调戏为师。
我怒而用剑端戳她几下。
她咬着唇憋笑,之后直接笑出了声,毫无悔过意。
笑得眼尾春澜涟涟,绯色旖旎惊尘寰。
……
啊这,啊这?
啊这是引人犯罪啊!太犯规了!
我一个没把持住,剑稍往下滑了滑,撩开纤薄的衣摆。
我伏低身,嘴唇擦过她耳垂,「真不听话?」
她抬手攀上我肩颈,低喘两声,忽然一咬牙,用力把我掀了下去,压住。
「师尊,您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本命剑?」
我:So?
你的剑 Fine,现在 mine。
她眸角春波尚残,靡艳如妖,却噙着盈盈的笑,轻声补充:
「所以,我也能通过它感受到……」
她一把夺过剑,在我的惊呼脱口前一刻,低头堵住我的嘴。
温与凉交织,指与肤缠绵。
我瞪圆了眼。
「师尊, 舒服吗?」她还非要问清楚, 「别撒谎哦, 您骗不过我。」
我:「……」孽徒!!!
我赔了夫人又折兵。
-28-
位面信道暂开, 管理局来人把穿书犯拷回去了。
对于我拒绝入职、宁愿留在这个小世界的决定,他们表示很遗憾。
临了人都走了,通道即将关闭, 之前与我联络的接线员还不死心,掉转头来: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虽然咱 007,但有宇宙级的编制啊!」
景梦梨牵着我的手站在我身边, 像条看护宝藏的恶犬。
闻言,她一脚蹬出,将之踹进混沌气团里。
通道彻底关闭。
瞥见我的目光, 她投来水汪汪的眼:「师尊,小梨不是故意的,您不会怪我吧?」
我:「……」
茶茶的,很清香。
我随景梦梨来到超脱三界的天外天。
这里一片虚无, 只有明明灭灭的光点在闪耀,是这个世界法则运转的根本所在。
她替代天道成为掌握万物运行的真神后,更新了管理体系, 摘了所有生灵一段灵识碎片融进天河,便于监测。
以防再像管薇那样被穿越者取代, 妨碍世界稳定。
那些仿佛银河熠烁的无尽星辰,正是万千灵识。
我低头,任她抬指在我眉心掠过, 扯出辉光一点。
一边看她捧着我的灵识投入天河, 一边啧ƭũ₉啧称许道:
「你这神倒是当得有模有样。」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我好奇掬了捧近在咫尺的天河水,一洒,霎时碎琼乱玉,浩浩如流萤。
「真要论起来,您才是这里唯一的神。」
景梦梨回头望我, 眸光比那无穷无尽的天渊还要深凝。
一笑嫣然, 「您是创造我的神灵。」
我透过明灭的光尘望她, 她周身繁星璀璨, 皎皎生辉,不觉相顾含笑。
将这句话悄悄隐没于齿间——
但你是我创造的神灵。
缘起一梦,我曾于阴窄巷口窥白梨春满, 从此晦暗的生命凭生一线寄托,遂名你以「梦梨」。
我将所有感情倾注于你,看你成长, 看你探索一个我全然不熟悉的异世界, 看你欢笑,落泪,受伤, 痊愈,跌跌撞撞,从未停步。
你是我,但不是我。
而我是你, 最熟悉、最钦仰、最深爱于你的你。
多年以后的今日,《摘星》世界里曾经未完的故事迎来新的终章。
我摘到了星星。
我的星星,也摘到了她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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