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沈厌为人端方,待我极好。
可惜不行。
成婚三年,我与他一直没圆房。
所以当他将我堂姐领进府里后。
我便留下和离书一走了之。
后来爹娘张罗为我重新择婿。
珠帘卷上,男人沉了脸,来势汹汹。
我大惊,「你怎么来了?」
来人解了腰封,眸色晦暗。
「听说有人到处说我不行,我总要来辟谣。」
-1-
堂姐要进宫做贵人。
那时我父亲被贬了官,舍不得我跟着去。
和沈厌的婚事便稀里糊涂地落到了我头上。
彼时沈厌一心向学。
成日在书房深居简出,巴不得埋进书里。
得知与他成婚的人换作了我时。
也只是不咸不淡应了声好。
沈家算不上富户,送来的聘礼也算丰厚。
靠着那些银钱,父亲上下打点。
去往被贬之地的路上也算有惊无险。
故而我是极其感念沈厌的。
沈厌待人接物向来温和。
家中上下也只有个缠绵病榻的姨母。
婚后一年,沈厌中了进士。
家中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沈厌为人刚正,做事又不肯变通,树敌不少。
好在他得了皇上青睐,没多久便升了官。
从此大大小小的宴会,总有我一份帖子。
夜里我拿着帖子,叩开了沈厌的房门。
「进来。」
我小心翼翼地挪进了屋子。
沈厌正倚在榻上看书。
半干的头发随意散在肩头。
中衣半掩,露出些白皙染着粉红的肌肤。
我瞧得脸热,慌忙侧开了眼。
「何事?」
鼻腔一阵翻涌,我才记起自己的正事。
我拿出帖子,递到沈厌跟前。
「武安侯府大娘子送来的帖子,邀我去打马球。」
沈厌不置一言。
我蹙眉,抬眸时撞见他的目光。
沈厌微微蹙眉,又移开了眼,「想去?」
从前他未做官时,我在家中还有事可做。
偶尔浆洗衣物,做些吃食。
如今他一路高升,府里买了丫鬟婆子,长随小厮。
除了去姨母院子里伺候汤药。
我就无事可做了。
所以瞧见那帖子时,我很是心动。
我却不敢点头。
父亲的事儿让我后怕。
我担心这些交际,会牵扯到沈厌官场上的事宜。
「想去便去了。」沈厌拿了帕子,「若是不爱去,回绝了也行。」
我不免欣喜,邀功似的接了沈厌手中的帕子。
「天气转凉,我替大人绞干才好。」
绞干了头发,沈厌也不发话,只安然拿着书看。
我拿着帕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夜色渐浓,屋里的蜡烛晃着光。
外头的风卷进些花香,我有些心猿意马。
沈厌兴致不减,瞧着那书,丝毫不见困意。
我靠在椅子上,强忍着哈欠,憋得泪水连连。
烛光映着他那张秀色可餐的脸。
翌日贴身丫鬟将我唤醒。
说是要起来梳洗,赶着去侯府大娘子的马球会。
我尚在睡梦之中,懒懒睁开眼睛。
入目却不是熟悉的幔帐。
丫鬟眉眼带笑,脸上是些不可名状的神色。
环顾四周,我才知昨夜宿在了沈厌的书房。
一侧的贵妃榻上齐整放着薄被。
想来是沈厌在榻上将就了一晚。
「废了。」我长叹。
丫鬟不解,「夫人说什么?」
-2-
马球会甚是热闹。
各家夫人小姐来得倒是齐整。
才入座,便有夫人热络地迎上来。
父亲被贬后,这样的帖子万万不会再递到我跟前。
如今也算是沾了沈厌的光。
刘夫人揽着我的手,仿佛与我一见如故。
絮絮叨叨说起许多事来。
说得最多的,还是我嫁了个好夫家。
「谁人不知,夫人是沈大人心尖上的人。」
一众夫人笑了起来。
「成婚这么久,沈大人都不曾纳妾,可不恩爱嘛。」
我只是垂眸掩着帕子笑,装作害羞。
刘夫人微微皱眉,压低了声音,「只是夫人还是得有自己的孩子才是。」
我听得头大,「或是缘分未到。」
别的夫人又说起来家中琐事。
话便被这么引了过去。
只是我心不在焉。
成婚以来,沈厌与我相敬如宾。
从前家中日子算不得宽裕。
我做惯了官家小姐,成日懒散。
沈厌夜里起来浆洗衣物。
早起将饭食做好了放在灶上才去书院。
只等着我醒了,自行热了便是。
后来日子好了起来,他也不曾亏待我分毫。
俸禄如数交到我手上不说,逢年过节也有首饰衣物相送。
只是成婚至今,我和他尚未圆房。
大婚那日,他只是掀了盖头,饮尽合卺酒。
坐在桌前看了一夜的书。
龙凤花烛燃了整夜,我只当他是怕耽误了科考。
我知道,若不是堂姐进宫,这婚事万万落不到我的头上。
所以我安分守己,万万不敢肖想别的。
后来,姨母催得频繁了些。
我也想和沈厌有个孩子。
为此我私底下看过不少大夫。
媚眼抛给崽子看。
任凭我使尽了法子,沈厌也只是兴致缺缺。
看诊的大夫说我身子康健,有孕只待时机。
于是我便明了,有病的怕是沈厌。
因着心中有事,席间我多吃了几杯酒。
后来又吹了风,回府途中便起了高热。
丫鬟扶着下马车时,我脚下发软险些跌倒。
正巧沈厌回府,顺手接了我一把。
「这是怎么了?」
见我面色泛红,沈厌眉头蹙起。
下一刻,一只手贴上我的额间。
许是春日料峭,那手也分外冰凉。
我只觉得舒畅,情难自禁便朝他怀里缩了缩。
扶住我的人浑身一僵。
原本我那昏沉的脑子却清醒过来。
忙不迭强撑站直了身子,「劳烦大人了,应是受寒了。」
沈厌面色不改,只是薄唇紧绷,「去请大夫来。」
「不妨事,回去捂了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胡说。」沈厌低斥,眉头拧得愈发紧。
想来是我这做派上不得台面,倒叫他生气了。
如今他官运亨通,又哪是需要省银子的时候。
我心虚,垂下了眸。
沈厌却屈膝蹲下身。
未等我回神,他便借势背了我。
除了成亲那日他抱我下花轿,这还是他头一回同我这么亲近。
我难免心下雀跃。
不过片刻,雀跃的心又落回了谷底。
Ŧũ̂⁵我趴在他背上,一言不发。
只是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3-
病好之后,沈厌格外忙碌。
听说是官家病危,京城的天怕是要变。
他成日早出晚归,忙起来时,两三日我才能见他一回。
倒是姨母身子好转,如今也能起身走走了。
伺候完汤药,我扶着姨母在院中散步。
「枝儿,难为你一片孝心,整日来陪我。」
我乖顺地点头,「孝敬姨母是枝儿分内的事情。」
姨母停下来脚步,笑着拍了拍我的手。
「你和厌儿也成婚多年,早点要个孩子才是要紧事。」
我有口难辩,憋红了脸,「姨母,我……」
「厌儿向来只会念书,那些床笫之间的事,还得你主动些才是。」
一旁服侍的丫鬟羞得别过了头。
我想逃,却被姨母死死拽住了手。
姨母不由分说,不知从哪拿了本书来。
「我耗了好多心力才寻的这书册,你若是得空,也学学。」
「早日生个一男半女,也好叫我安心。」
姨母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我的手。
又借口劳累要休息,将我打发了。
我暗自腹诽。
说到底沈厌不行,纵然我有千种法子,那也于事无补。
出了姨母的院子,我才好奇地翻开书页。
丫鬟惊叫一声。
那书上尽是些叫人脸红的东西。
手上好似拿了个烫手的山芋。
慌乱间我将那书甩了出去。
赶巧沈厌前来探望。
那书就这么被他准准接住。
我被吓得六神无主,三两步便跳到他跟前。
一把将书夺过护在怀里。
「这是什么?」沈厌蹙眉。
我心虚,说话都哆嗦,「姨母给的话本子。」
沈厌面露疑惑,却并未追问。
「大人是要去看姨母吗?」
沈厌点点头,「既然夫人才去瞧过,那我便晚些时候再去。」
说罢,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又落在我怀里的书上,「这话本子……」
「不好看,写得甚是无趣。」
我把书往后藏,惊慌间滑了手,那书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穿堂的风急速掠过,吹得书页翻飞。
沈厌弯腰要捡,身子却僵住了。
我回过神,迅速拾起书本,「我还有事。」
沈厌直了身,轻轻咳嗽一声,「我去瞧瞧姨母。」
我自觉没脸。
男人最重尊严。
我这般,怕是把沈厌得罪了。
好在他并未提及这事。
许是他也觉得没脸。
我寻了个日子,偷偷把书塞进了家中的灶里。
险些被做饭的婆子撞个正着。
沈厌进宫的次数又多了些。
回府的时辰也越来越晚。
我心中不安,只能守在廊前等他回来
沈厌也劝我早点歇息。
只是我执拗,沈厌也不好再劝。
只吩咐我身边的人备下手炉和披风。
今夜他回得格外晚。
我坐在廊下哈欠连天,昏昏欲睡时,才瞧见他的身影。
悬着的心落了地,我欢欢喜喜迎了上去。
沈厌很是疲倦,瞧见我后淡淡一笑。
下ṭṻ₈一刻,他身后款款走出个女子。
「阿枝,许久不见。」
「堂姐?」
那女子赫然就是三年前选择入宫的堂姐。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安排你堂姐歇息吧。」
回过神来,我才顾得上安排堂姐的住处。
又转头去了厨房,热了些吃食。
丫鬟回了我的院子取衣裳,我端着吃食去了堂姐的住处。
沈厌也在。
才要进屋,原本安然坐着的堂姐却起了身。
一把扑进了沈厌怀里。
我吓得缩回了脚,缩在门后不敢出声。
「如今我得了赦令,已是自由之身,沈厌,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落荒而逃。
-4-
我借口身子抱恙,窝在屋子里好几日没出门。
这几日我总做梦。
梦见父亲刚被贬官,成日担惊受怕的时候。
母亲成日里强颜欢笑。
我却能瞧清她眼里的惊慌。
生怕那一日皇上动了怒,抄家的旨意就会下来。
好在最后,父亲也只是被贬至岭南。
若不是有了和沈家的婚事,我也是要跟着去岭南的。
说到底,我如今的安稳生活,到底是沾了堂姐的光。
堂姐出宫没几日,皇上便驾崩了。
沈厌被拘在宫里回不来。
姨母懒得出门,便只剩下我能照料堂姐。
三年不见,堂姐风姿不减,眉眼间却难掩疲态。
想来在深宫里也是难熬。
「阿枝,这三年多谢你了。」
堂姐喝着粥,笑得温柔。
我听得云里雾里,却听她话锋一转。
「谢谢你照顾阿厌这么些时日。」
「照料夫君,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堂姐神色一凛,连粥也不喝了。
「也怨我当初蠢笨,非要进宫,白白叫阿厌苦了这些年。」
「不过好在我得了大赦,一切也还来得及。」
我死死抓着调羹,心中有些发酸,「堂姐的意思……」
堂姐粲然一笑,「瞧我,光顾着说自己了。」
「这几年,阿厌对你可好?」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我的肚子上。
堂姐移开眼神,笑得高深莫测。
「见你面色红润,想来是不错的。」
我胡乱应着,心里却想着别的。
国丧过后,沈厌才得空回府。
他累得厉害,眉宇之间尽是愁态。
我借口送参汤,进了书房找他。
只见他倚在书案前,一手揉着眉间,一手翻看着书册。
「这些小事叫下人做就好。」
沈厌合上书册,接过参汤自顾自喝了起来。
我心中有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沈厌瞧我欲言又止,微微蹙了眉,「夫人心中有事?」
「姨母前几日说起要去安华寺上香。」
我胡乱找了借口。
沈厌点头,「姨母身子见好,也是夫人耐心操持的缘故。」
「大小事宜还要夫人多多费心。」
外头来了人要见沈厌,我只能端着碗离开。
原本要问他堂姐要作何安排的事,便又搁置了。
-5-
姨母确提过要上安华寺烧香。
为着圆谎,我便提前了日程。
堂姐也跟着去了。
原本和沈家定下婚事的就是她,方一见了堂姐,姨母便与她格外熟络。
我跟在后头,一时显得有些多余。
两人上了香,姨母又找人看了看沈厌的八字。
师父神神叨叨,倒是姨母听得面露愁色。
我只是替爹娘求了平安。
有关沈厌的,却没敢再求。
行不行的,求谁好像都没什么用。
回府途中,堂姐借口想念从前的糕点。
热络地领着姨母也去买些。
我在马车上等候。
两人再回来时,姨母面色不悦。
堂姐看了看我,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姨母这是怎么了?」
刚开口关切,姨母便拽过了我的胳膊。
没等我抽回手,又便揭开了我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点朱红。
「竟是真的!」
ṭű̂⁶姨母眉头紧蹙,看向我的眼神尽是探究。
「阿厌同我说起,我原也是不信的。」
堂姐掩着帕子,却遮不住脸上的嘲弄。
我慌乱抽回了手,又羞又恼。
沈厌竟同堂姐坦诚到这地步?
「怕是阿枝妹妹不得大人欢心。」
堂姐幽幽开口,却又立马噤声。
姨母面色不善,「不得夫君欢心,便是无能。」
我气不打一处来。
无能的人是沈厌,和我有何干系。
想到平日里沈厌待我不错,我终是没开口反驳。
罢了,若是这事传出去,只怕他在外头也不好做人。
见我无力反驳,姨母气得脸色发白。
堂姐借势赶我下车,「妹妹还是别在这惹姨母动怒了。」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堂姐自告奋勇接过了伺候汤药的活。
姨母便再不肯我到跟前去碍眼。
我乐得清闲。
原只是府里有了些闲言碎语。
后来,平日里同我交好的几位夫人也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追问之下,刘夫人私下里找了我。
「如今都在传,说沈大人成婚三年都不愿意碰你。」
刘夫人支支吾吾,看向我的眼神似有同情。
「说你身有隐疾,又善妒跋扈不肯替沈大人纳妾,是要沈大人绝后。」
我听得直皱眉,「什么?」
刘夫人按下要发作的我,「我知道你定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沈大人到底是家中独苗……」
她屏退伺候的人,神神秘秘在我手里塞了瓶药。
「这东西是我托人从西域带来的,药效极其霸道。」
「炖汤炖药时你掺进去些,无论你是骗也好求也好,让沈大人喝了。」
「咱们女人,还得有自己的孩子才行。」
眼看刘夫人苦口婆心,我有苦难言。
「我……唉。」我长叹,「这难道不该是沈厌的问题吗?」
「我懂,我都懂。男人嘛,喜新厌旧,都是那副德行。」
我气得晚膳都没胃口吃。
径直去了书房,好歹要和沈厌当面对峙一番。
只是姨母身子不爽,我来晚一步,扑了个空。
倚在廊边等他回来时,堂姐却扭着腰来了。
见我一副愤懑的模样,堂姐掩着帕子笑了,「妹妹这是在生沈郎的气呢?」
我扭过头不说话,堂姐却迎了上来。
「是姐姐的错,我也不知,沈郎竟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堂姐红了脸,「要是我知道他这般深情,当年也万万不会进宫。」
我看向堂姐,「沈厌于我家原本也有恩情在,堂姐既和他有情,大可同我说了。届时一纸和离书,一别两宽也是可以的。」
我顿了顿,有些不悦,「堂姐何故想着法子损我,要在姨母处阴阳怪气。」
「还要将事情捅出去,叫满城议论纷纷。」
堂姐语塞,脸色有些发白,「沈郎也是怕你赖着不肯答应。」
「沈厌不行。」我撇撇嘴。
堂姐不解,「什么?」
我摇摇头,甩着袖子回了我自己的院子。
当即我便收拾了行囊,将这些年攒下的首饰搜刮一通。
又选了两件最喜欢的衣裳。
出门远行,自当轻装上阵。
不过穷家富路,多拿些银钱才好。
好在沈厌这些年的俸禄多数都在我这。
我带了一半,就算是对我这些年守活寡的补偿。
一切收拾妥当,我提笔挥毫,写了一封和离书。
堂姐躲在院子外边鬼鬼祟祟,我背着包袱把她抓了个正着。
「拿去。」我把和离书塞到了她手里。
「你要走?」堂姐蹙眉,「若是你肯做妾,沈郎并非不能容你。」
我打了个寒颤,「我享不了这福,还是不了吧。」
沈厌哪都好,不说貌比潘安,也算玉树临风。
待人接物更是挑不出一丝错处。
我同情地看了一眼堂姐,砸吧着嘴直摇头。
在堂姐疑惑的眼神中,我就背着包袱从后门走了。
-6-
我一向运气不错。
出了城门便遇上走镖的队伍。
我花了点银子,就在队伍里跟着了。
和我一辆马车的是总镖头的妹妹桂花。
桂花刚及笄,爱说爱笑。
见我孤身一人,她不免好奇:「苏姐姐是要往哪去?」
我不假思索:「回家。」
桂花瞧见我盘起的头发,稍稍发愣:「姐姐是受欺负了吗?」
她把我当成被夫家磋磨逃出来的妇人了。
似乎沈厌也并未磋磨我。
「也没有。」我想了想,「我是自己要走的。」
桂花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是支支吾吾没再说。
或许是怕我伤心,一路上她都想着法子地逗我。
一来二去,我也渐渐话多起来。
夜里我们没找到客栈,队伍就地休整,我和她一块睡在马车上。
我挨着桂花躺着,两人一块说着些闲话。
这几日我和她熟络了,拉着她说了不少这三年的事。
「既然那位郎君对姐姐这般好,姐姐怎么还要走?」
马车外隐约传来蝉鸣声,桂花倚在我肩头,眼眸亮亮的。
连我也不知道,我竟和她说了沈厌的许多好。
沉默良久,我长长叹气,「桂花,等你成了婚便知道了。」
从前和刘夫人她们聚在一块时,话题总会莫名引到别的地方。
起初我听不明白,只瞧着她们笑得面红耳赤。
后ṱù₅来听明白了,我只一味微笑装傻。
那日有个夫人拿了秘药,说是能让人通往极乐。
我实在没忍住,当晚就偷偷放在了沈厌的茶水里。
那晚无事发生,我一夜好梦,翌日再见沈厌时他也面色如常。
那时起我便明白,沈厌是真没救了。
有药也没用。
我枕着手臂,宽慰自己一般,「桂花,以后嫁人要选个能干的。」
困意袭来,桂花只是嗯了一声。
跟着镖队走了月余,远远能瞧见岭南的山了。
队伍要改道西行,我自行去最近的渡口改走水路。
离别时桂花很是不舍,拉着我几欲落泪。
我摸摸她的头,摸了头上的一根簪子送她。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根簪子,送你留着做个念想。」
桂花不愿意收,推脱一番后,总镖头替她做主,叫她收下了。
总镖头朝我拱手,替我找了个相熟的船家。
「日后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姑娘拿着信物找余氏镖局就是。」
桂花从腰间解下一个木制腰牌,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大大方方收下,登了船,朝岸上的桂花挥手。
兜兜转转十几日,我才重新踩在土地上。
下船的那一刻,我脚下软绵得有些飘飘然。
总镖头做事仔细,提前和船家打了招呼。
船家帮我雇了马车,好让我能一路寻着爹娘书信里的地方找去。
夜里我便找到了爹娘落脚的地方。
和书信中说的一般无二。
虽是比不得从前在京里的宅子,却也算得上气派了。
叩开了门,里头门房瞧着我,有些发愣。
「这么晚了,夫人找谁?」
眼下我滴水未进,又饿得头昏眼花。
拽着门房的衣领,有气无力,「找,苏县丞。」
「这么晚了,老爷都睡下了,夫人明日再来……」
「爹!娘!」我扯着嗓子大喊。
这一个月的舟车劳顿,险些要我忍不住泪意。
门房吓得变了脸色,想捂我的嘴却是不敢动作。
院子里吵闹起来,里头亮起了灯。
我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夫人,你这不是害了我吗?」门房欲哭无泪。
「枝儿?」爹提着灯,连衣裳都只是随意披在身上。
看清是我后,他连娘也不扶了,径直扔了灯便朝我快步跑来。
「枝儿,真的是你!」娘一把将我拽进怀里,呜呜就哭了起来。
「娘还以为是太想你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我的枝儿。」
爹在一旁抹着眼泪,一边安慰我,一边安慰哭成泪人的娘。
又累又饿,加上和爹娘三年未见,我也忍不住嚎啕哭起来。
眼见我哭得凶,爹娘倒是止住了眼泪,掏帕子的帕子,擦眼泪的擦眼泪。
我哭得忘情,还是肚子唱起空城计,才不得不止住了哭声。
娘把我揽在怀里,替我擦着眼泪。
我打着嗝,「娘,我饿了。」
-7-
好吃好喝三四日,我舒服得日上三竿都不愿意起。
娘和从前一般骄纵我,连饭食也送到房里来。
晚上和爹娘一块在花厅吃饭,我忍不住开口。
「爹,如今家中这般富裕了吗?」
不说桌上这些吃食,就是现下住的院子都要不少银子。
爹本就是被贬官来的岭南,如今只是做一个八品县丞。
吃穿用度几乎要赶上从前在京城了。
爹放下了汤碗,舒坦地抚着肚子,「岭南不比京城,吃食什么的大多便宜。」
他顿了顿,看了看娘才继续说,「这两年女婿也从中斡旋,爹娘的日子其实和从前没多大区别。」
提及沈厌,我一怔。
「对了,枝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从汤碗里抬头,爹娘双双盯着我,目不转睛。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重新把头低了下去,划拉着碗底,「我和沈厌和离了。」
花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树上的蝉鸣鸟叫。
我努努嘴,鼓起勇气抬头,「堂姐也出宫了。」
爹沉默着。
娘脸色也不太好看,「当年是她吵闹着要进宫,况且你和厌儿是拜过堂的正经夫妻。」
「是不是你堂姐欺负你了?」爹开口,语气不善,「还是沈厌欺负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要和离的。」
原本怒不可遏的两人噤了声。
「枝儿,其实厌儿是挺不错的。」娘绞着帕子,小心翼翼道,「这孩子待我们家,也算是有恩。」
「若不是他,我和你爹早就饿死了。」
爹也絮絮叨叨说起来沈厌的各种好。
「当时他娶你,跪在我俩面前发誓,说是会一辈子待你好。」爹叹了口气,「我也是看他是个可信之人,才放心把你嫁给他的。」
「这些年你也写信来,说是他待你不错。」
两人一人一句,越说越起劲。
我也明白沈厌是很好。
「唉。」
我长长叹气,「你们说的我都清楚。」
「枝儿,夫妻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娘坐到我身旁,拉着我的手,「我和你爹这么多年了,不也时常有龃龉,不也到如今了吗?」
「若是你实在不高兴,我写信去骂他。」爹挥舞着手,像是要打架一般。
我皱着眉,「爹,娘,别劝了。」
「你这孩子,几年不见,脾气怎地倔得跟驴一样。」娘点了点我的脑袋。
我抬眸,「沈厌不行。」
原本还苦口婆心的两人忽然哑声。
娘像是被雷击一般,许久才回过神,「什么?什么不行?」
我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点朱红。
娘的眼里闪过一抹震惊。
她似乎还在挣扎,「那大夫怎么……」
我很是苦恼,「没用,那些官眷夫人私下里也给了我秘药,一点用没有。」
又是许久的沉默。
良久,爹清了清嗓子,「我忽然还有些公务没处理。」
走出去了,他又折返回来,「既然和离了,那便安心在家中住下,爹娘养你一辈子就是。沈家的人情,咱们慢慢还。」
我灿烂一笑,「谢谢爹。」
花厅里剩下我和娘,她舒展了眉头,摸了摸我的脸。
「是阿娘的囡囡受委屈了。」
我借势靠在阿娘胸膛,「娘,不委屈,这三年我吃好喝好,还长胖了。」
娘抱住我,轻轻抚着我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
我舒服得直哼哼,末了道,「其实沈厌挺好的。」
-8-
岭南的荔枝熟时,娘张罗着办了几次大大小小的宴会。
娘嘴上说着是想让我认识些玩伴。
可我也明白她是怕我为从前的事伤心。
爹暗中选了几个适龄的读书人,借着关怀的由头,请了大夫给人诊脉。
我看得语塞,却不好多说。
只是窝在院子里,日啖荔枝三百颗。
这日媒人笑着进来,给我送了些适龄男子画像。
说是我爹特地吩咐的,要我看看。
若是有中意的,就带我见见人。
我胡乱应着,打发了媒人,又塞了荔枝在嘴里。
从前在京城,这东西是稀罕物。
也就是沈厌得了赏赐,我才能有口福吃一个。
如今在岭南,吃得我夜夜起来找水喝。
我翻看着送来的画像,只觉得自己亲爹煞费苦心。
正摇头呢,珠帘声动,有人来了。
我以为是送茶水的丫鬟,连头也没抬。
鼻间一阵温热,我微微蹙眉,暗道不妙。
「快,帕子。」
手里被递了帕子,我想都没想便堵住了涌血鼻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画像上。
我诧异地抬头,却瞧见沈厌赫然就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来了?」
心中徒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我想起身。
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硬将我按了回去。
沈厌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得骇人。
我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他。
他也不客气,盘腿在我身旁坐下,仔细翻阅着那些画像。
只是眼神不曾落在纸上。
末了,他拿下手帕子,替我擦去血渍。
「你喜欢这样的?看得这般心动?」
我下意识朝后躲,却被他一只手带进怀中,「说话。」
「说什么?」我梗着脖子,「看看怎么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来岭南做什么?」
沈厌停了动作,一双眼睛盯着我。
良久才道,「京城有人说我不行,细细查问下去,一路就查到了这。」
我偏过头,躲开他的眼神,嘀咕道,「本来就不行。」
虽是这么说,我却有些害怕。
这样的事总归不好听,若是因此影响到了他的仕途,那我罪过就大了。
沈厌轻笑,「我来辟谣的。」
「辟谣?」我不解,抬头看他,「怎么辟?」
却见他腰封早就不翼而飞,衣衫半解。
亭子四周的幔帐不知何时被放下,已然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你想干嘛?」
「嗯。」沈厌应着,眼尾发红。
愣怔片刻,我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不行,我们已经和离了。」
我被吓得不轻,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没收住。
他脸上很快便起了指印。
沈厌捂着被我打的那侧脸,本就发红的眼睛很快氤氲起水雾。
我心生愧疚。
「不,我没盖印,没过官府,和离书算不得数。」
原本的愧疚转瞬即逝,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可能做妾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谁要你做妾?」
沈厌蹙眉,总算变成我熟悉的模样。
我趁他分神,从他怀中挣脱,「既然你和我堂姐有情,我也有意和离,你不如就答应了。」
他想拉我的手,却被我很快躲开,扑了个空。
「阿枝,我只你一个妻子,你堂姐的事,我能解释。」
我的眼神朝下飘了飘,叹气,「算了沈厌,我都守了三年的活寡了。」
-9-
逃出亭子,我称病闭门不出。
娘给我请来了大夫。
借此我才知道沈厌是京城派来查案的。
「阿娘替你问过了,你堂姐借住在沈家,是你伯父求到了沈厌姨母跟前。」
「想着避避风头,过些时日将人带出京城。」
「这案子原也不必沈厌来,他是找了你月余没消息,想着你大抵到岭南来了,才自告奋勇领了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娘看了看我,「这孩子其实挺不错的,人也挑不出错处。」
「娘来的时候问过了,他也同意,若是日后没有孩子,便从族中挑个孩子养在膝下。」
我讶然,阿娘竟把事情摆到了面上同沈厌说。
「女子生产甚是危险,你不必遭这一番,或许也是幸事。」
说实话,我有些心动。
但想到要这样清汤寡水的过ŧúₚ一辈子,我又有些犹豫。
沈厌忙着办差,娘要我借此机会尽快决定。
依她和爹的意思,还是想我跟着沈厌一块回去。
用我爹的话说,这样的好夫婿,打着灯也难找。
我不置可否。
岭南的雨季格外漫长。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便没完没了。
雨将歇住时,我倚在窗前发呆。
近日有消息传来,沈厌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视线被一道身影遮住。
沈厌正撑着伞,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撑住下巴的手。
「你怎么来了?」
沈厌收了伞,「来看看你。」
他嗓音格外清冽,听得我心头一阵愉悦。
「你要回去了吗?」心头忽然有些闷闷的。
「快了。」他顿了顿,「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吩咐人去煮茶。
沈厌倒是自来熟,径直走了进来,也没人拦他。
爹娘为了我能和他重归于好,也是煞费苦心。
雨水沾湿了他的外衫,我想了想,吩咐人给他找了些干净衣裳来。
我在外厅坐下,摆弄着炉子里的荔枝炭。
丫鬟送了茶水进来,里头放了新晒的荔枝干。
经火炉一烹,里头泛起一阵阵荔枝香。
我给沈厌倒了一杯,「快尝尝,这可比京城的茶好喝。」
沈厌自顾自端了茶水喝,神色淡淡。
午膳吃得有些多,我兴致缺缺,只是把茶点朝他面前推。
「尝尝,回去可就吃不到了。」
沈厌轻声唤我,「阿枝。」
他盯着我,眼里翻涌着情绪,「对不住。」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道歉做什么?」
「这几年,是我忽略了你。」
细数这三年,沈厌待我不薄,他这么说,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也没有,你挺好的其实。」
ẗṻ₍「我一心扑在官场,不知道你受了这许多委屈。」
突如其来的剖白反而叫我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堂姐这件事,倒真是他没做对。
我坦然道,「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对了,你对我堂姐?」
沈厌回得极快,「没有,我和她的婚约也是从前定下的,我对她没有一点男女情谊。」
倒茶的间隙,我偷偷抬眼看他,却见他面色发红。
「你怎么了?」
抬手抚上他额间,滚烫得吓人。
「怎么起了高热?」
正要喊人找大夫,沈厌却死死拉住我的手。
下一刻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这是做什么?」
沈厌眼神迷离,拉着我的手贴在脸颊。
他从怀中拿出个药罐子,我看得眼熟。
「娘子,我难受得厉害。」
我朝后退去,他却步步紧逼。
我终于想起来,那药罐子是刘夫人塞给我的。
离开前,我把这药随意放在桌上了。
外头一声炸雷,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像是除夕夜的炮仗。
沈厌抱着我的小腿,仰着头,眼角溢出了泪。
「娘子,疼疼我。」
他说话时都呼出了热气,比闷热的天气还要火热。
我蹲下身,「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要不还是请大夫吧。」
沈厌滚烫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不要大夫。」
狂风骤雨一整夜。
睡醒时我枕在沈厌腿上,摇摇晃晃,是在返程的马车上。
「母亲怕你舍不得走,便叫我早些出发了。」
沈厌抚着我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
我动一下便觉得浑身酸痛,不禁皱眉,「你骗我?」
「什么?」他俯下身,亲亲我的额头。
沈厌笑得胸腔都在震动,「早知道娘子喜欢这样,我也不用千里追来了。」
细密的吻堵住我的所有抗议。
沈厌在我耳边低语,「阿枝,不许离开我。」
番外
书念到厌烦恶心时,苏家说要换个人和自己成婚。
苏琴要进宫,他很早前就知道了。
那时姨母身子还算硬朗,带着他去苏家走动。
苏琴看着寡言少语的他,眉头微蹙。
那姑娘脆声道,「我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沈厌合上书,酸胀的脑袋突突跳着疼。
苏家那位伯父姿态放得很低,说尽了好话。
「这事实在是伯父对不住你。」
面前的人弓着腰,「只是我就枝儿这么一个孩子,又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
「若是要枝儿跟着去岭南,一路上的苦楚只怕她吃不消。」
苏伯父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沈厌循着记忆深处找了找,想起来一张模糊的脸。
苏枝,好似并不讨厌。
「好。」
苏伯父也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愣怔过后,劫后余生一般松快下来。
聘礼是爹娘还在时就备下的。
他依着规矩送去,在苏家人的帮助下把苏枝娶进了门。
迎亲那天,苏枝哭得厉害,倔强地拽着岳母不愿松手。
原本岳母还好言好语相劝,最后母女两人哭着抱作一团。
拜过了堂,苏枝便成了他的妻子。
常年读圣贤书,他的心很难起什么波澜。
只是盖头掀起来,向来从容的他还是不免乱了心跳。
烛光掩映下的女子悄然露出张桃花面。
哭过的眼睛还肿着。
沈厌喉结滚动,险些摔了手里的合卺酒。
合卺酒本算不得烈,可沈厌却有些醉了。
书院的师父教他喜怒不形于色,遇事处变不惊。
此刻他慌乱得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拿起书,坐在窗前看了一夜。
书里的圣人言,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余光里,他看着苏枝呆坐在床边,抹着眼泪,最后睡去。
苏枝睡相不太好,足足占了三分之二的床。
沈厌替她脱了鞋袜,又烧了热水帮她擦了脸。
睡梦中的苏枝还在哭。
沈厌喃喃自语,「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
岳丈说,苏枝是娇养长大的。
家中的钱尽数要留着作姨母的药钱和自己的束脩。
剩下的勉强够维持家中开支,实在不够再养个下人。
自觉让苏枝受了苦,他便每日都早早起来做好饭。
下了学,他从书院赶回来,却见苏枝替他浆洗好了衣裳,家中也收拾打整过了。
就连姨母也被她搀扶出来晒太阳。
他接过苏枝手里的扫帚,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
要让苏枝过上好日子。
姨母说苏枝是个好孩子。
后来他科举之路格外顺畅,头一次考便中了举。
沈厌觉得苏枝是他的福星。
做了官,他终于能带着苏枝搬进了新院子。
也能买了下人来,叫苏枝过上从前一般的生活。
因着他的坚持,得罪了不少人,加之出身并不好,在朝中处处碰壁。
沈厌日里恼,夜里忧。
好在苏枝总宽慰他。
「你只是明珠蒙尘,就差个伯乐。」
后来真如苏枝说的那样,皇上开始重用自己。
从此再没人排挤他,甚至从前趾高气扬的人也开始和颜悦色。
沈厌想,苏枝真的是自己的福星。
只是受了重用,自己便开始忙,能见苏枝的机会也少了些。
姨母暗中催促自己早日要个孩子时,沈厌不自觉想起苏枝。
也不知生下来的孩子是像自己多些,还是像苏枝多一些。
说不准哭起来也和苏枝一般。
沈厌不自觉笑了,好似苏枝很少哭过了。
「厌儿,你有没有在听。」姨母皱着眉。
他回过神,「姨母,我刚得盛恩,忙。」
「也总有休沐的时候。」姨母不满,「莫不是枝儿不愿意?」
「没有的事。」沈厌连忙解释,「我实在劳累,每日回来巴不得睡在轿子里。」
他不知道苏枝愿不愿意,也怕姨母迁怒她。
那夜在书房喝了茶,沈厌浑身燥热难受得厉害。
恰逢苏枝进来,沈厌险些控制不住。
眼前的人在面前晃,身上的脂粉香若有似无地钻进自己的鼻尖。
好似一张密织的网,牢牢缚住他的心脏。
沈厌想把面前的人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想像一只妖怪,把她吃了。
饶是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怕是姨母着急,在茶水里下了东西。
沈厌生生熬着,直到苏枝打着哈欠离开。
那夜他跳了湖。
夜里的湖水格外刺骨,却叫他灵台清明。
只是那药过于霸道,意识渐渐又迷离。
他像做梦一般,脑子里尽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沈厌不愿醒来,他想溺死在这个梦里。
可他怕,这样疯魔的自己,会不会吓到苏枝。
原本他并不愿把苏琴领回来。
只是苏伯父求到了姨母面前。
两家从前也算有些情分,沈厌恼怒,却也不得不妥协。
若他知道会生出后来的许多事,他万万不会让步。
苏琴闯进自己怀中,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他鲜少动怒,「堂姐自重,我如今的身份是你的妹夫。」
「不说我对你本就无意,在者你是从宫里出来的,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入过宫的女子,即便皇上驾崩,那也是皇上的女人。
苏琴偃旗息鼓,脸上却很是不甘。
沈厌已经没了多少耐心。
苏琴留在府里终归是祸害,冒着被新皇问责的风险,他也要早早将人送走。
只是事情还没了,苏枝便走了。
那日他刚忙完,才回府姨母便旧疾发作。
连苏枝院子里都没来得及去,他便在去了姨母床前,侍奉汤药一整夜。
天亮时他累得厉害,揉着眉心出去时,苏琴兴冲冲来了。
「苏枝要跟你和离。」
困意顿无,沈厌眯着眼睛,「你胡言乱语什么?」
赶到苏枝院子里时,里头早就空无一人。
桌上留了不少银钱,柜子里的衣裳都还在,只少了两件。
妆台上的首饰倒是都带走了。
苏琴追着来,把书信拍在了桌上,「她根本就不爱你。」
和离书写得极其潦Ťų⁼草,是苏枝的性子。
「君有隐疾,妾请求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什么时候走的?」
苏琴支支吾吾不肯说,沈厌却没了耐心。
「若是不老实交代,下半辈子你就待在寺里别想出来了。」
沈厌紧急找了人马,顺着出城的大道小道找去。
他急得心焦, 苏枝孤身一人, 又能到哪去。
苏家在京城已无亲戚,他想着苏枝大概要去岭南寻找岳父岳母。
如今去岭南,最快的便是水路。
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却是没找见苏枝的身影。
朝中走不开,他更是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若是苏枝半路生了意外,他怕是活不成了。
同僚给他支了个法子——拿着苏枝的画像去镖局。
镖局的人走南闯北,或许就见过苏枝。
等待的时日, 他宿在苏枝院子里。
满屋熟悉的香薰味,却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余氏镖局传来了消息,说是见过苏枝。
追出去的人送回来了信。
信里说苏枝出城便跟着镖局走了一路, 直到岭南附近的渡口才分开。
沈厌松了口气,难怪他一路顺着水路找,都没找到。
镖头的妹妹说,苏枝是被郎君伤了心跑出来的。
「苏姐姐说, 以后要找个能干的郎君。」
沈厌握着信纸的指尖逐渐泛白, 细细品着这句话的意味。
加之他询问过刘大人的夫人, 又在妆台前找到那瓶药。
沈厌气得笑出了声。Ṭű̂ₒ
好在他足够果断, 当机立断应下去岭南的差事。
朝中不少人笑他蠢,可他自己知道, 他得去。
苏枝在那, 他总要去。
只是岳母瞧见他,欲言又止, 就连岳父也劝他。
「厌儿, 我们知道你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人。只是, 哎呀……」岳父欲言又止。
沈厌只以为苏琴的事伤了苏枝的心。
想也没想,他扑通就跪下了。
岳父上前来扶他,低声在他耳边劝,「厌儿,你这病,当真没得治了吗?」
沈厌眉心直跳,「什么?」
岳父叹气,「唉, 厌儿,莫要讳疾忌医。」
他后知后觉,明白苏枝说的隐疾是什么。
原本,他以为苏枝骂他脑子有毛病,原来是这层意思。
他求动了岳母, 得了去见苏枝的机会。
日思夜想的人正懒洋洋地倚在亭子里。
沈厌几乎忍不住朝她跑去。
只是走进了才瞧见,苏枝正翻看着画像。
那些丑得不堪入眼的男子,苏枝竟也看得下去。
沈厌吃味到发疯。
却见苏枝鼻间涌出猩红, 他又气又心疼。
可把人揽在怀里,他也不气了。
温香软玉再怀,他只想亲嘴。
苏枝落荒而逃,末了还不忘数落他不行。
他不生气,在瞧见苏枝红得滴血的耳朵时心情大好。
办完了差, 下了很大的雨。
沈厌赖在苏枝屋外,讨得个喝茶的机会。
进屋前他毅然喝下了一整瓶药。
他不要徐徐图之。
他就是骗,就是求, 今夜他也要留下。
他成了。
往后南山落雪,西窗剪烛,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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