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夺得探花那日,我也作为真千金被侯府找回。
爹娘抱着我痛哭,誓要补偿我半生流离。
可他们养大的假千金,却在见到我夫君时,羞红了脸。
所有人都劝我成全她的痴心,包括我的夫君。
于是,我跪在顺天府门前,告侯府,休探花。
后来啊,全京城的人都说,圣上钦点的探花郎疯了。
他捧着撕碎的合婚庚帖,日日跪在前妻门前,红着眼低喃:
「淼淼,我们回家。」
1
清晨的侯府,天色昏沉,阴云低垂。
「母亲就求你这一件事,让鹤然收了涵儿吧!」
母亲死死拉着我的衣袖,眼底满是祈求。
我垂眸,冷冷看着原本端庄高贵的侯府主母,如今卑微至此。
「大夫说了,涵儿这样下去命不久矣,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你妹妹死吗?」
父亲的声音随之响起,他立在一旁,神色冷硬。
那笃定的语气,仿佛早已认定我不该拒绝。
他们口中的涵儿,正是我名义上的妹妹,林涵。
那个夺了我身份,享尽宠爱的假千金。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咳,沉沉哑哑,夹杂着一丝隐忍的痛吟。
「涵儿——」
母亲的脸色骤变,急忙冲进房中,父亲也随之而去。
连带着周遭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
无人再看我一眼。
我孑然站在庭院中,风吹来几分冷意。
良久,我迈步走上台阶,望向那张雕花拔步床。
床榻上的林涵脸色苍白,鬓发散乱。
她见到我,眼底涌起盈盈泪光,仿佛连开口都耗尽了力气:
「姐姐……可否让我再见姐夫一面?」
我还未开口,外头骤然传来丫鬟惊喜的喊声:
「姑爷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转头望去。
母亲匆匆起身,慌不择路,竟将我往后一撞。
我踉跄退后,腰狠狠磕在桌角,疼得钻心。
可却无人注意到。
目光所及,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步入屋内。
那是周鹤然,圣上钦点的金科探花郎,光风霁月,逸群之才。
他,也是我的夫君。
他身着月白长袍,衣摆还沾着露水,显然是匆忙赶来。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焦急。
周鹤然被我母亲猛然拉到床榻前。
「鹤然,你快劝劝涵儿,她怎么都不肯吃药!」
话音刚落,林涵便剧烈咳嗽起来,眼眶微颤,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
周鹤然沉默片刻,复杂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
随即,他低叹一声,在床榻前蹲下,温声道:
「二妹,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
林涵似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入他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姐夫,我好难受……」
软玉入怀,周鹤然的身形微僵。
半晌后,他终是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轻得仿佛怕惊碎了她。
我站在门槛前,冷眼望着屋内的这一幕。
我的亲生父母,围着林涵,流泪悲戚。
我的夫君,将她揽在怀里,满脸愁容。
那么我呢?
这一场闹剧里,我算什么?
2
我是在三个月前被侯府找回的。
还记得那日清晨,马车缓缓停在村口,晨雾未散,天地寂然。
两道身影急切地朝我奔来,随即紧紧握住我的手,颤声道:
「孩子,你受苦了。」
在他们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才知,自己竟是侯府失散多年的真千金。
母亲身边的嬷嬷因心怀不满,竟在我出生时与她的亲生女儿调换。
我被扔到了偏僻山村,自生自灭,受尽苦楚。
而她的女儿,则将我取而代之,享尽尊荣。
直到几日前,那嬷嬷醉酒后无意泄露真相,侯府方才知晓此事。
而当侯府将我迎回之际,另一支报喜队伍也匆匆赶到。
原来,我的夫君,周鹤然,金榜题名,成为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一时之间,我成为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高贵的出生,优秀的夫君,未来的权臣夫人……
这些本该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然而,迎接我的,不仅是锦绣荣光,还有一道孱弱瘦削的身影。
她就是林涵,那个假千金。
那个被我的父母当成掌上明珠宠爱了十七年的女子。
母亲拉着我的手,轻声解释道:
「涵儿会以义女的身份留在侯府,她身子骨不好,实在吃不了苦。
「但你放心,她绝不会越过你去,你永远是侯府的嫡长女。」
林涵上前一步,咬着下唇,眼神怯怯道:
「姐姐,我不会和你争的……我只求你,在府上给我留一个位置。」
见她可怜,我微微心软,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可当她瞥见站在我身侧的周鹤然时,神色悄然一变。
周鹤然身为金科探花郎,不仅才华出众,更是风姿绰约,美如冠玉。
没有哪一个女子,会看到他却不心动。
自那以后,即使迟钝如我,也发现了林涵的异样。
她在藏书阁与周鹤然「偶遇」,低声吟诵诗词,字字柔婉;
她在庭院中「失足跌倒」,恰好落入他的怀中,泪眼迷蒙……
这一切,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只是我的多心。
直到那日,我无意间在周鹤然的桌案上发现了一封未拆封的信。
信封上,清雅的簪花小楷,赫然写着周鹤然的名字。
我心头一颤,手指微凉,缓缓拆开信封。
纸上的字迹娟秀端正,每一笔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情愫:
「鹤然哥哥,初见你时,便觉你是天上谪仙,温润如玉。」
「我知自己身份尴尬,不能肖想,可思念如潮水,终究无法克制……」
字里行间,尽是她对周鹤然的倾慕与眷恋。
那一刻,我只觉血液倒流,心头怒火腾地窜起。
我疾步冲入林涵的院落,将那封信狠狠甩在她面前。
她怔了一瞬,随后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姐姐……我心悦于姐夫,却从未有意与你争夺……
「我知自己不该奢望,只盼能远远地守着他,便已心满意足……」
看着她如此直白地表明心意,我竟哑然无言。
父母闻声赶来,林涵却忽然身形一软,晕倒在地。
众人手忙脚乱地找来大夫,完全忘了我这个当事人的存在。
大夫诊断,林涵本就体弱,如今心情郁结,若再受刺激,恐难以恢复。
父母见状,收起了往日温和的脸孔,纷纷劝我,让她嫁给周鹤然做平妻。
那一瞬,我只觉得天崩地裂。
3
想到这里,我嗤笑了一声。
周鹤然这才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他果断将怀中的林涵一把推开,退到了我身侧。
母亲抬头看到我,踉跄上前,双膝一曲,竟是要向我跪下。
「淼儿,求你给你妹妹一条活路吧!
「就让她嫁给鹤然做平妻,养在府上,至少让她有活下去的念想!」
四周的丫鬟仆妇纷纷上前扶起母亲,窃窃私语间夹杂着叹息。
甚至有几道愤懑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仿佛我是罪大恶极的犯人,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是啊,在她们眼中,林涵平易近人,宽待下人。
是众人心中完美的侯府千金。
而我呢?
一个来自乡野的村妇,竟要将林涵的一切夺走。
「好了!都别说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划破四周的喧哗。
周鹤然挡Ţũ̂ₕ在我身前,拉住我的手,将我带离人群。
走出院门后,我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不断地砸落在衣襟上。
只有和周鹤然独处时,我才能毫不戒备地展现真实的情绪。
我们相识十余载,从年少懵懂到共结连理,早已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见我哭泣,周鹤然心疼地伸手替我拭泪。
「淼淼,别哭了。」
我抬头望着他,眼中是藏不住的痛楚和疲惫。
「夫君,我们干脆离开侯府吧。
「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些是非,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周鹤然闻言,神色微变。
「淼淼,你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可他们日日如此逼我,我该如何是好?」
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带了几分绝望。
周鹤然心疼地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安慰:
「二妹她身子孱弱,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是啊,大夫已经断言,林涵时日无多。
可即便如此,夫君被她觊觎,我依旧觉得憋屈得厉害。
周鹤然温声软语地哄着我,我却忍不住攥紧拳头。
如今这般局面,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我忽然想起,初到侯府时,父母曾交给我一纸庄子的契书。
或许,我可以同周鹤然搬去那里,远离如今的局面。
4
次日,周鹤然去翰林院当差,我则套了马车出门。
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京郊,沿途的风景逐渐荒凉。
我微微蹙眉,心中浮现些许疑惑。
按理说,侯府的庄子皆是上好的良田,怎会荒败至此?
抵达庄子后,我下了马车,入目皆是贫瘠的土地与枯黄的庄稼。
地上的泥泞混杂着牲畜的粪便,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田地里,零星几个佃户正在劳作,瘦骨嶙峋,脸色蜡黄。
众人见到我时纷纷低头行礼,眼底却透着几分麻木和不安。
我四下打量,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
记得当初,父亲曾说这处庄子虽不比侯府直属的田庄富庶,却也算得上肥沃之地。
可如今,地里连一株生气盎然的庄稼都寻不见。
唯有几根枯萎的秧苗耷拉着,仿佛在无声哭泣。
我寻了管事前来,冷声问道:
「为何庄子成了这副模样?」
管事支吾片刻,面露难色。
「小姐……今年雨水少,庄稼歉收,所以……」
「别拿天灾敷衍我。」
我语气淡漠,眸光如刀般扫向他。
「府里派人来视察庄子时,难道没发现任何异样?」
若说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我在乡下种了十七年的地。
土地贫瘠至此,是天灾还是人祸,我尚且分得清。
管事额头渗出冷汗,低着头不敢答话。
我正要再追问,不远处两个农户的窃窃私语飘入耳中:
「你听说了吗?侯府最好的庄子,早就都给二小姐了。」
「可不是嘛,二小姐那些庄子,地肥水美,连京里的贵人都羡慕……」
「大小姐分到的这处庄子,不仅地薄,连年歉收,根本没法养活多少人。」
「谁让二小姐身子不好呢,侯爷夫人疼她,哪里还顾得上大小姐?」
血液骤然凝滞,我呆呆站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
父母将最好的田地、最丰沃的庄子,都给了林涵。
而我,侯府真正的千金,竟只配拥有这样一块贫瘠之地?
这便是我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哀翻涌而出,几乎将我淹没。
我一直以为,哪怕父母偏爱林涵,我仍是他们的女儿。
他们至少会给我一点点补偿。
可如今看来,连这一点微薄的希望,都是我的妄想。
5
我心绪纷乱地坐着马车,回到城中。
但想到周鹤然,我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希冀。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贫穷富贵皆不足道。
我不信,没有了侯府的助力,我和周鹤然就无法在京城站稳脚跟。
忽然,街巷间传来清亮的吆喝声:
「快来看哟!金科状元、榜眼、探花的诗词,都在翠茗楼展示!」
探花?那不就是周鹤然的诗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跳下马车,循声而去。
翠茗楼乃文士雅客汇聚之地,每逢春闱,便会举办诗会,收录新科进士的诗文,供人赏鉴。
我快步上前,目光扫过门前张贴在翠茗楼门口的诗词。
忽然,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清隽俊朗,笔锋沉稳,是周鹤然无疑。
他以「一张机」为引,描写春景,字里行间,尽显才情。
然而,当我继续向下看时,发现有另一人以「两张机」开头续写。
词中描述了思春少女的缠绵思绪,让人为之动容。
那字迹柔婉秀丽,乃是典型的簪花小楷,带着女子特有的韵味。
与周鹤然的字迹一刚一柔,遥相呼应。
我心头骤然发紧,继续往下看。
果然,周鹤然又续了「三张机」,而那簪花小楷的主人也再次接上「四张机」……
一来一往,满满的「九张机」赫然呈现在了纸上。
从首句铺陈至尾,词意交缠,仿若情意绵长的对唱。
风吹过,墙上的诗笺微微晃动。
我的目光却仿佛被牢牢钉死在那簪花小楷上。
那字迹……好生眼熟。
脑海深处,一段记忆猝然浮现——
是林涵写给周鹤然的情书。
没错,她曾用这样的笔触,在信笺上书写下缱绻的字句,诉尽心头的相思。
而如今,这样的字迹,却出现在了眼前这张纸上。
刹那间,我整个人怔怔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姑娘可是喜欢这首词?」
恍惚间,一道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翠茗楼的伙计笑着说道:
「殿试前一个月,探花郎与一位姑娘在诗会上对诗数日,日书一段,终成佳作。」
一旁的客人轻摇折扇,笑道:
「竟有如此风雅之事!想必两人关系匪浅。」
伙计点头附和道:
「可不是嘛!两人诗词相合,心意相通,真乃金玉良缘。」
围观者纷纷感叹,言语间满是艳羡与祝福。
而我,耳畔嗡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在我尚不知情之时,周鹤然与林涵早已在诗会上相识?
我只觉得心口仿佛被生生撕裂,鲜血淋漓。
6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侯府的。
只记得,走着走着,天色渐暗,细雨飘落,如丝如缕。
我却依旧茫然前行着。
手脚冰凉,浑身湿透,心中一片苍凉。
不知不觉间,侯府已近在咫尺。
院落里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出下人们或冷漠或鄙夷的神色。
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我的发丝。
也吹散了眼中最后一丝侥幸。
不远处的水榭中,林涵身披一袭素色披衣,泪光盈盈。
而在她身侧,周鹤然立于风中,温声低语,目光柔和。
他甚至,轻轻替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雨水顺着鬓角滑落,我怔怔望着这一幕。
心底残存的希冀,也在这凛冽寒风中彻底碎裂。
耳畔传来了林涵夹杂着哭腔的声音: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姐姐能和你谈论诗词歌赋吗?她了解你的愁苦和抱负吗?」
周鹤然轻叹一声,摇头道:
「淼淼是我的糟糠之妻,我不能辜负她。
「二妹,我把你当成知己,但也仅此而已。」
林涵轻轻一笑,眼神中透着决然:
「即使如此,我依然心悦于你。我不求成为你的妻,却愿意成为最懂你的人。」
知己……最懂他的人……
这些暧昧不清的情感,若即若离的言辞,如同利剑,刺入我心。
他们的低语断断续续,却已足够让我明白一切真相。
原来,数月之前,在翠茗楼的诗会上,周鹤然一举夺魁。
而林涵,便是在那时对他一见钟情。
周鹤然虽表明自己已有妻室,却始终未能打消她的爱意。
他们在京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月,每日吟诗作对,共赏春景。
虽未突破最后的防线,却以「知己」之名,日日相伴。
而那时,我在乡下埋头种田,拼命缝补,将攒下的银钱统统寄往京城。
只为了让周鹤然能过得好些,不至于被人看轻。
这如今看来,我所做的种种一切,都成了笑话。
7
「你们在做什么?」
我的声音冷冽如冰,划破院子里的寂静。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周鹤然怔了一瞬,立刻退后两步,与林涵拉开距离。
林涵慌张地看向我,声音颤抖得恰到好处:
「姐姐,你别怪姐夫!
「我在屋里闷久了,今日难得能起身,便想着让姐夫陪我走走。」
她的语气里满是无辜,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
脚步声由远及近,父母闻声赶来。
母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责备:
「今日是涵儿生Ŧűₑ辰,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下了床,你切莫无理取闹。」
生辰?
我怔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
「原来是今日啊……」
我的目光缓缓掠过父亲,又落在母亲身上。
「我活了十七年,从未有人告诉过我,我是哪日出生的。
「原来,竟是今日。」
刹那间,院落内众人噤若寒蝉。
我看见父母的表情微微一僵,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愧疚。
母亲面露不忍,对我伸出手,唤道:
「淼淼……」
可就在这时,林涵忽然上前,在我面前猛地跪下。
下一刻,她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在夜色里格外刺耳。
「姐姐,你怪我吧!是我不该活着,不该占着你的位置!
「我不该让父母为我忧心,不该爱上姐夫,更不该……不该让姐姐心生怨恨。」
她的声音凄婉至极,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尖刀,刺得人心头发疼。
说罢,她转头朝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每一下都重重砸在青石地面上。
震得我耳膜发疼,也震得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父亲母亲,都是涵儿的错。你们别怪姐姐了,也不要再让大夫给我治病了!
「若我死了,所有人便都能安心了……」
母亲心疼得浑身发颤,急忙上前扶住她,痛哭道:
「傻孩子,你在胡说什么?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为娘如何活?」
父亲的脸色也是大变,焦急地朝周围的仆妇怒喝:
「快传大夫,传大夫!」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唯一一个没有靠近她的,只有我。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而周鹤然,目光沉沉地走向我,叹气道:
「淼淼,她都这样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我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人用利刃狠狠剜了一刀。
他竟然……觉得是我在咄咄逼人?
我缓缓抬眼看他,冷意一点点凝聚,化作讥讽的笑:
「周鹤然,你既然这般心疼她,不如我干脆将正妻的位置让出来?」
8
此话一出,众人皆噤了声。
周鹤然怔住,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摇头道:
「淼淼,别意气用事。你既已嫁我,我定不会弃你。」
然而,母亲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好女婿,难得淼儿松口,你就答应了吧!ŧṻ₂
「涵儿身子都成这样了,若能有个名分,至少能安心养病……」
父亲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姐妹俩一同侍奉你,岂不是皆大欢喜?
「周鹤然,难道你真要看着涵儿在这花一般的年纪,在这府中抑郁而亡?」
此话一出,周鹤然原本反驳的话被堵在了嘴边。
我的耳畔嗡嗡作响,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
周鹤然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片刻,随即缓缓移向林涵。
风拂过她鬓角的碎发,映衬着苍白的脸庞,使她更显楚楚可怜。
忽然,林涵猛地咳嗽起来,咳到涕泪横流:
「姐夫……不用管我……咳咳……」
我看着这一幕,一丝荒谬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沉默良久,周鹤然终于开口道:
「淼淼,不如……」
我的心陡然一缩,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不如什么?」
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
半晌后,周鹤然终于一字一句道:
「不如……就让她作为平妻……」
我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周遭一切瞬间变得模糊。
父母和周遭仆妇纷纷露出欣慰之色:
「好,好啊……」
林涵眼眶含泪,嘴角却微微扬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这一刻,我恍若置身梦境。
荒谬,可笑。
一切都像是早已安排好,只等着我点头,等着我「成全」。
周鹤然迈步上前,欲要握住我的手:
「淼淼,你听我解释——」
「滚开!」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被什么污秽之物触碰了一般。
他眸中浮现出一抹错愕。
忽然,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夹杂着愤怒与绝望。
那年冬天,大雪封路,天寒地冻。
饥寒交迫的我蜷缩在路边的草丛中,浑身发抖。
是村里的寡妇将我捡回家的。
她家徒四壁,自己都难以温饱,却待我如亲生女儿。
周鹤然住在隔壁,同样贫穷,却是村里唯一读书的孩子。
我们两小无猜,形影不离,一起长大。
后来,疫病横行,村中尸横遍野。
我的养母死了,周鹤然的家人也死了,整个村庄化作鬼蜮般的废墟。
那时,世间仅剩我们二人相依为命。
我以为,我们会彼此扶持,共度余生。
于是,我咬牙撑起生活的重担。
双手磨满血泡,在田间劳作,夜里替人缝补衣物,拼尽一切供他读书。
多少次,我忍着饥饿,将最后一口饭省给他,自己却靠啃树皮填饱肚子。
多少次,我累得几乎晕厥,却依旧在昏暗的油灯下纳着鞋底,给他攒学费。
只盼着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改写命运。
终于,他高中探花,荣耀加身。
我以为,苦难终于过去,我们终能迎来幸福的日子。
可如今呢?
他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平妻。
原来,我拼尽全力成全的良人,竟会亲手将我推入深渊。
9
我缓缓转身,像提线木偶般朝屋内走去。
身后,周鹤然的声音焦急,几ẗṻⁿ乎是带着恳求:
「淼淼,大夫说她心存死志,我只是想先答应她,让她安心治病而已!
「我的妻子只有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
我充耳不闻,俯身整理箱笼中的衣物,指尖因寒冷微微颤抖。
周鹤然猛然上前,扣住我的手臂。
「淼淼,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泪水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
他的脸色骤变,嗓音里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我们相伴多年,你为何要说这样的气话?
「还有你父母,好不容易将你找回,难道你心里连一点温情都没有?」
温情?
我心底泛起一丝嘲弄。
那你们对我可曾有过半点温情?
还是说,我的温情,就该任人践踏,肆意剥夺?
我一把抹去眼泪,伸出手,声音冷若寒霜:
「把那颗猫眼石还给我。」
周鹤然微微一愣,眼神闪躲。
我心中一沉,音量骤然拔高:
「快给我!」
可他却如一个犯错的孩童,低垂着头,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淼淼,对不起,我……把猫眼石给了二妹。」
刹那间,我僵在原地,脑海中出现了三年前的画面——
那时,我在山脚下救下一人,细心照料数日。
临别时,对方赠我两颗猫眼石,作为谢礼。
我将其中一颗,在大婚之日,交给了周鹤然。
他接过时,掌心微收,眉眼温柔而坚定。
「此珠为信,此心不渝。」
彼时,我毫不保留地信他。
可如今,他却把那颗猫眼石给了林涵。
周鹤然仍不敢直视我,声音沉沉道:
「前几日,大夫说二妹病重,需要猫眼石研磨成粉,用来入药。
「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如此稀缺之物?」
他的每一句话都落在我心上,如利刃剜割,痛得人眼前发黑。
我蓦地想起,初入侯府时,林涵曾见我随身携带猫眼石,眼神闪动,询问来历。
我笑着告诉她,这是定情信物,周鹤然与我各执一颗。
我还记得,那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艳羡。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我冷嗤一声道:
「这世上珍贵药材无数,她却偏偏要这颗猫眼石,可真巧。」
听到我的质问,周鹤然眉头微蹙,神色不悦。
「淼淼,那猫眼石固然珍贵,可它还能比人命更重要?
「见死不救,违背人伦纲常,实在非君子所为。」
君子?
我内心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
原来,我们的定情信物,被冠上了「君子」之名,便可随意赠予旁人。
似乎我若是对此有半分不满,便成了冷血自私、不知大义的人。
周鹤然见我冷眼瞪他,不由得恼羞成怒道:
「淼淼,自古以来,妻以夫为纲,你别太倔了——」
好一个人伦纲常,好一个妻以夫为纲!
愤怒、悲哀、不甘……种种情绪在胸腔翻腾,几乎要将我撕裂。
10
我不再多言,只冷笑一声,提着包袱转身离开。
穿越侯府檐廊时,身后传来母亲急切的呼喊:
「淼淼,你要去哪里——」
但很快,父亲的冷喝传来:
「谁都不许去追她!她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倒要看看,离了侯府,她一介女子要如何在京中立足!」
我脚步不停,仿佛那些声响不过是风过耳畔。
迈过门槛的一瞬,我似乎跨过了一个无形的枷锁,胸口的闷痛缓缓散去。
长街上的马蹄声、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可我置身其中,却恍若隔世。
街巷转过数条,我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停下脚步。
高大的朱漆门扉静默无声,牌匾上「长公主府」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门口的侍卫见我上前,眉宇间流露出几分警觉。
我将怀中的一个有些旧的荷包递了过去,又塞了一块碎银子进对方掌心。
「劳烦大哥将此物呈给长公主殿下,就说民女要前往顺天府告官,还望殿下相助。」
侍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沉吟片刻,转身进了府。
说罢,我裹紧了衣襟,沿着街道一路向前。
直到顺天府那肃穆庄重的府衙映入眼帘。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跪在门前,俯身磕下一个沉重的响头。
「民女林淼,要状告忠勇侯府苛待嫡女,金科探花周鹤然背信弃义!」
门口的侍卫睁大了眼看着我,神色带着几分错愕。
我没有停下,继续扬声道:
「民女林淼,本是侯府嫡女,却自幼被送离家门,十余年来受尽冷落。
「如今归府,不仅遭受不公,还被父母夫君欺瞒,备受欺辱。
「民女今日跪于顺天府前,恳请府尹大人主持公道!」
周遭的人群渐渐聚拢,窃窃私语声四起:
「竟然有人要告忠勇侯府?这可真是头一遭!」
「听说侯府的大小姐刚从乡下回来,看这样子,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探花郎可是圣上钦点,必然是品行端正之人,怎会被告?」
耳边的议论纷纷扰扰,我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却愈发坚定。
我知道,踏出这一步,我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11
不多时,消息传至侯府。
我的父母并未亲自前来,只遣了一众家仆匆匆赶到。
为首的婆子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大小姐,老爷夫人让老奴转告您,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快些回家,一切都好商量。」
我强忍住胸口翻涌的酸楚,咬牙奋声道:
「侯府待我不义,我今日就算跪死在此处,也要讨个说法!」
婆子眼神微动,但迅速恢复成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转身对着围观的百姓赔笑道:
「各位乡亲,咱们大小姐近日得了癔症,胡言乱语,老奴正打算带她回去请大夫瞧瞧哩。」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朝身后的小厮们使眼色。
我尚未反应过来,两个小厮已如猛虎般扑上来。
他们一左一右扣住我的手臂,力气之大,几乎将我生生拖离地面。
「放开我!」
我拼命挣扎,手掌在青石板上磨出血痕,但始终无法挣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有人不忍地低声道:
「这侯府,未免也太狠了些……」
婆子闻言,脸色陡然一冷,冲着百姓尖声呵斥:
「大小姐神志不清,胡闹也是常有的,各位莫要传谣,否则侯府决不轻饶。」
小厮们手上力气加重,粗粝的掌心像铁钳般将我锁住,硬生生将我拖拽着往后扯。
街上围观的百姓们面露怜悯,却再无人敢出头。
我几乎被拖走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何人在此喧哗!」
声音威严,犹如惊雷,硬生生撕开了人群。
我艰难地转过头,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顺天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稳步而出。
此人神色威凛,袖口绣着代表官威的飞鱼纹样。
人群中立刻有人低声惊呼:
「是顺天府尹王大人!」
王大人负手而立,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带着上位者的无形威压。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我身上,低声怒喝:
「跪在此处像什么话,快把人都带进去!」
侯府仆妇小厮面露难色,却最终同我一起,进了顺天府内。
王大人正襟危坐于堂上,手中的惊堂木狠狠敲下。
「堂下之人,为何在顺天府门外闹事?」
我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喉间涩意翻涌。
却仍稳住心神,将自己的冤情一字一句娓娓道出。
从真假千金,到侯府逼婚,再到周鹤然背信弃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口剜出的血肉,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却仍要咬牙说完。
王大人原本冷肃的神色在听到「侯府」二字时,微不可察地一变。
他手指轻轻叩着桌案,目光幽深如潭,似是在权衡斟酌。
片刻后,他眸色一敛,沉声吩咐:
「来人,速速将侯府众人请来!」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我强撑着酸麻的双腿抬头望去,只见周鹤然和我的父母终于现身。
父亲脸色铁青,母亲神情惶然。
周鹤然则低垂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逆女!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侯府,简直是丢尽了祖宗的脸!」
父亲额角青筋暴跳,仿佛恨不得将我当场掐死。
母亲捂着帕子,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我可怜的女儿啊,定是被什么歹人蛊惑,才会变得如此疯癫……」
周鹤然站在他们身后,眼神闪烁,面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死线。
他不敢看我,甚至连一句辩驳都未出口。
我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如泡沫般破裂,化为虚无。
12
就在这时,父亲转身朝王大人施礼笑道:
「王大人,许久未见,不知府上老太君近来身体如何?」
王大人立刻起身回礼,语气多了几分亲切:
「多亏了侯府前段时间送来的百年山参……下官改日定去府上拜访。」
听到这寒暄之语,我内心猛地一沉。
父亲瞥了我一眼,继续冷笑道:
「这本是侯府家事,让王大人看笑话了。
「原是侯府二小姐自小体弱,几次大病差点没了命。
「她自觉无人愿娶,我们这才想着由长女和女婿照拂一二。」
母亲轻声叹息,目光仿佛在责备我的冷酷无情。
「这皆是善举,淼儿,你怎能这般污蔑你妹妹和夫君?」
周鹤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涵儿身子弱,终生无望,我不过是想尽一份人情。
「你若心中不悦,我愿意向你赔罪,咱们回家,好好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巧舌如簧,似要把我塑造成无情无义之辈。
我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林涵写给周鹤然的情书,高高举起。
「那这情书又作何解释?侯府义女林涵觊觎姐夫,证据确凿!」
话音刚落,大堂外的百姓哗然,窃窃私语声四起:
「哎呦,竟是姐妹争夫,真是丢尽颜面!」
「啧啧,这侯府二小姐林涵不是名声在外,说是贤良淑德,品行高洁吗?」
「如今看来,她怕是表里不一啊……」
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利刀般狠狠剜着侯府众人的尊严。
父亲怒目而视,手指颤抖着指向我:
「满口胡言!这些书信怕不是你伪造的吧?你是何居心?」
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数月前的翠茗楼诗会之上,周鹤然与林涵早已有了私情。
「他二人不光互写情诗,还在殿试前一整个月,日日相伴同游。
「若不信,大可以逐一询问当时参与诗会的众人,他们皆能作证!」
父亲脸色愈发难看,转头与王大人交换了几个眼神。
王大人眉头微皱,随即清了清嗓子道:
「够了!自古以来,女子应当贤惠,怎可忤逆夫君与父母。
「这周鹤然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品行端正毋庸置疑。
「你父亲乃朝廷三品大员,你母亲更是诰命在身,堂堂侯府怎可能欺辱于你?」
他话语间轻描淡写,竟将我的所有指控一笔抹杀。
我心头涌上愤懑,抬眸直视王大人,字字如刀:
「侯府表面待我如珠如宝,实则赐给我的庄子皆是荒芜残破之地。
「而林涵名下的庄子却处处肥沃丰饶。只要一一核对,便可见侯府的偏心!」
此言一出,王大人脸上的耐心消失殆尽,语气中透着不耐与威压:
「自古以孝为天,你乃侯府嫡女,吃穿用度皆由府中供养,竟还在此口出怨言,未免有失为人子女的本分。」
我攥紧拳头,冷笑反驳:
「您口口声声以孝为天,可若父母行事不公,苛待亲生骨肉,便要我忍气吞声吗?
「朝廷设立顺天府,就是为百姓伸冤,您却如此官官相护,是何道理!」
王大人眉头紧蹙,目光凌厉,猛地拍案而起:
「大胆!小小女子,竟敢妄议父母,公然忤逆人伦!
「来人,将她带出去——」
随着一声令下,父母作势上前,假意关怀道:
「王大人,淼淼不懂事,回府后我们自然会好好教导她。」
家仆们手持棍棒,步步逼近,我背脊寒凉,似乎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侍卫肃立开道,一顶雕花鎏金的轿撵稳稳停在顺天府门前。
车帘轻掀,一名身着锦绣、头戴金钗的华贵妇人缓步而出,不怒自威。
她目光清冷如霜,淡淡扫过我的父母,嘴角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忠勇侯府好大的威风,竟连顺天府的大堂,都成了你们侯府的私家地界?」
13
此话一出,人群霎时噤若寒蝉,寂静无声。
王大人脸色骤然煞白,慌忙躬身行礼,额头冷汗涔涔:
「长公主殿下,微臣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眼眶一热,强忍泪意,低头行礼道:
「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微微颔首,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柔和:
「本宫听闻顺天府这儿闹得沸沸扬扬,不想竟是你。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三年前,长公主在出京途中遇刺,随从仆妇尽皆横死。
她自山坡滚落,遍体鳞伤,正是我这个上山砍柴的农女将她救下。
那时,周鹤然寄宿在镇上的书斋念书,于是我把长公主背回了我的茅草屋。
我替她包扎伤口,悉心照料,还冒险帮她送信,才终等来了援兵。
临别时,长公主留下了两颗猫眼石作为信物,并允诺若有难处,便可持信物相求。
她还叮嘱我,绝不可将自己遭遇刺杀的事传出去,以免招来祸患。
思及此,长公主缓缓从袖中取出我送去的荷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猫眼石。
她眸色微沉,淡淡道:
「这猫眼石本有一对,乃圣上赐予本宫之物,本宫将其赏给了林氏女。
「谁来说说看,为何如今只剩这一颗了?」
周鹤然闻言,双腿一软,扑通跪地,颤声道:
「下、下官将此物给了侯府二小姐……但全是为了入药救命!绝无不敬之意!」
长公主斜睨王大人一眼。
王大人立刻换上恭敬神色,厉声道:
「御赐之物怎可入药?来人,传侯府二小姐和她的大夫前来!」
不多时,林涵与那名大夫被押上公堂。
大夫一见长公主,立刻叩首求饶,将真相一五一十道出。
原来,林涵虽体弱多病,却并无绝症。
那些所谓的「诊断」,皆是她收买大夫,精心设计的骗局。
目的不过是想借「病危」之名,逼迫我退步,将她扶为周鹤然的平妻。
至于猫眼石入药的荒唐之说,更是子虚乌有。
周鹤然苦心送去的猫眼石,竟早已被林涵随手扔进了茅房泄愤。
谎言揭穿,林涵面如死灰,唇色惨白,眼中满是惶恐与绝望。
周鹤然更是瞠目结舌,显然未料到自己也被她蒙在鼓里。
而我已心如止水,缓缓开口道:
「事情已然明了,民女与周鹤然再无情意,还望王大人准许民女和离。」
此言一出,周鹤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淼淼,我们相伴十余载,你怎能如此ŧų₃绝情?就算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也不能……」
我笑意冷冽,仿佛刀刃拂过冰面:
「相伴十余载?你与林涵苟且之时,可曾记得我是你的妻子?」
他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踉跄后退,险些跌倒在地。
在长公主的注视下,王大人心领神会,立刻判决我与周鹤然正式和离。
我取出当年成亲时的合婚庚帖,手起纸落,将那张象征着结亲的红纸撕得粉碎。
纸屑在堂前纷飞飘散,仿佛漫天的红梅花瓣,映衬着周鹤然失魂落魄的神情。
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喟叹与感叹。
最终,林涵和周鹤然因损毁御赐之物,被杖责三十。
而侯府教女无方,被责降爵,沦为伯府。
刑杖落下,林涵凄厉的惨叫声刺破长空,被拖走时已奄奄一息。
在长公主的施压下,我父母不得不将一半田地和财产归于我名下,作为补偿。
我仿佛卸下内心的枷锁,胸口的沉重逐渐散去。
至此,云开雾散,天高海阔,任我遨游。
14
出乎意料的是,此事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无不谈论。
甚至被编成了戏文,在茶楼酒馆中绘声绘色地演绎。
林涵的名声一落千丈,昔日温婉贤淑的形象荡然无存。
父母见情势不妙,急忙将她送往郊外别庄,意图让她远离众人视线。
而我则毅然决然地坐上马车,再次来到那座破败的庄子。
尽管如今手头宽裕,但我更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好缓解心中的悲愤。
马车驶入庄子,迎面而来的萧索荒凉,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这里虽简陋,却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不必再提心吊胆,不必看他人脸色行事。
我挽起袖子,亲自与丫鬟仆妇一同打扫屋子。
将积尘的家具逐一擦拭,将散落的瓦片拾起安放。
汗水渗透衣衫,掌心因劳作磨出红痕。
但这份实实在在的充实感,让我久违地感受到安心。
最终,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在榻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斑驳的光影洒落一室。
我精神稍振,换上素净的衣衫,推门走向后院的田地。
眼前的田地荒芜不堪,土地板结,一片杂草丛生。
但我并未气馁,毕竟当年我在乡下种地时,条件比这还要差。
我拿起锄头,吩咐管家去采买苗木,又招呼几位农户帮忙下地劳作。
锄头挥落,泥土翻飞,干裂的地面在镐头下逐渐松软。
我一边卖力地耕地,一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周鹤然的影子。
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相伴的美好时光,如今想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胸口涌上一阵酸涩,我咬紧牙关,手上的动作愈发狠厉。
锄头深深插进泥土,似乎这样才能发泄我心中的愤懑。
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只听「嗖」一声,一只大雁在天空中扑腾着翅膀,直直坠落,砸入我怀中。
我心头一惊,手中的锄头险些滑落。
「姑娘,那是我的猎物。」
我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被一群小厮簇拥着,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他腋下架着一根木制拐杖,步伐虽有些迟滞,身形却依旧修长挺拔。
男子走进时,我才发现他眉目英挺,皮肤泛着小麦色的健康光泽,像是久经烈日与风沙的洗礼。
他看到我时,微微愣神须臾,却随即回过神来,带着几分礼数道:
「在下因伤在隔壁庄子静养,方才多有冒犯。不知姑娘可否将猎物还给我?」
我回过神来,连忙将大雁递过去。
他身旁的随从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
男子瞥了我一眼,见我虽手上满是尘土,衣裙打扮却不俗,显然不是寻常农户。
他眼中掠过一丝好奇,试探着问道:
「姑娘可是庄子上的农户?从前倒未曾见过。」
我身旁的丫鬟立刻皱眉,语气不悦地回道:
「休得无礼!我们家小姐可是这庄子的主人。」
男子眉眼间的漫不经心顿时收敛了几分,拱手施礼道:
「倒是失礼了。京中贵女多是娇生惯养,像小姐这般能吃苦的,确实少见。」
说罢,他摆了摆手,身旁的随从立刻将两只野兔恭敬地呈上。
「在下许慕白,方才冒犯,特赠这两只野兔赔罪,还望小姐莫怪。」
他的目光坦然,既不奉承,也无怠慢,反倒让人平添几分好感。
我微微颔首,淡淡道:
「多谢公子。」
许慕白见我并无为难之意,便不再多言,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渐行渐远,在阳光下被拉得细长。
我收回目光,将野兔交给丫鬟处理,自己则重新握紧锄头,低头继续劳作。
15
周鹤然这几日过得极为憋闷。
他住进了翰林院的值房里,狭窄的房间陈设简单,四壁透着寒意。
但总比在伯爵府里,日日听催促婚事的聒噪声音强。
伯府上下都盼着他与林涵尽快完婚。
尤其是伯夫人,更是隔三差五便让人送来喜服和婚宴筹备的清单,催得他头疼不已。
可每每拿起那红艳艳的喜服,周鹤然便觉得沉闷难耐。
一想到林涵竟然买通大夫,编造绝症来欺骗他,他心底便升腾起一股说不清的荒谬感。
他曾以为,林涵是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
她身上有才情,有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她对他低声软语,温柔小意,仿佛世间最知心的伴侣。
可现在他才惊觉,那些婉转动人的笑容、每一次「偶然」的相遇、那些无意中透露的心事……
或许都是精心设计的。
而如今,他在翰林院当值时,众人看他的目光也渐渐变了味道。
同僚们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那藏不住的鄙夷与疏离,让他如芒刺在背。
他知道,他周鹤然背弃发妻的名声早已传遍京中。
在这些清高自诩的文人墨客眼里,他成了不忠不义的伪君子。
但这却还不是最让他痛苦的。
真正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是林淼的离开。
他与林淼已经和离,合婚庚帖也被她撕毁,两人从此再无瓜葛。
可周鹤然心底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怎会说断就断?
他早就习惯了林淼的存在。
习惯了她清晨递上热茶,习惯了她在书案旁陪伴的身影,习惯了她每夜都会等他归家。
他记得那些苦日子里,两人同撑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踩着泥泞的乡间小路去赶集;
记得她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裳,却依然笑得如春花般灿烂;
记得她手指冻得通红,还坚持为他缝补衣衫……
尽管那时的日子清贫,可每一个寒冬腊月,她总会把炭盆里的最后一把炭留给他。
而如今,她不在了。
但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是他亲手将那个陪伴他度过最艰难岁月的女子推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触及不到她的温度。
思及此处,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渴望一切还能重来,渴望林淼还能像从前一样,在夕阳下站在家门口,笑着对他说一句:
「你回来了。」
不,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周鹤然猛然回神,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呼吸急促。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冲出门去。
16
自那日起,我与许慕白时常在田间小径上相遇。
每次见面,他都会差人送上一两只猎物,或是肥美的野兔,或是鲜嫩的野鸡。
闲聊间,我渐渐得知,他原是边关的将士,因战伤而回京静养。
而他也发觉,我竟是京城中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的主角。
「莫非姑娘就是当年救下了长公主的那位小姐?」
我闻言微愣片刻,点了点头。
许慕白喉结滚动,眼睛微微发亮。
像是惊讶,又像是重逢的恍然。
怪不得在初次见到眼前的女子之时,他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许慕白脑海中回忆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在京郊兵营操练,忽然接到飞鸽传书。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姨母,长公主殿下,遇刺受伤。
自幼父母战死边关后,长公主将年幼的许慕白接入公主府中,视如己出。
他也未辜负期望,继承父母遗志,从青涩少年成长为军中骁勇的统领。
于是,许慕白立刻带着亲卫,骑上快马,风尘仆仆地赶往信中所标注的村落。
还记得那是个偏僻的小村落。
村尾的茅草屋简陋破败,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它吹散。
屋前,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正蹲在泥地里,手中捧着碎米喂鸡。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她发间与肩头镀上一层柔光。
她身形纤细,眉眼清秀,素衣布裙洗得发白,却掩不住那股独属于少女的纯净与温和。
女子似乎感受到许慕白的注视,缓缓抬头。
那是一双澄澈的眼眸,仿佛湖水中倒映的碧空,无尘无垢。
许慕白一瞬间竟有些失神,直到身旁的亲卫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说明来意。
女子并未多言,只是点头示意,转身走入茅草屋。
不多时,便将长公主搀扶出来。
长公主见到他,眼眶泛红,却仍保持着身为皇族的端庄与威仪。
当长公主问女子是否需要什么报答时,女子摇摇头,笑着说自己什么也不需要。
如此坦然,仿佛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就在此时,女子的目光忽然落在许慕白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道刚刚不小心被树枝割伤的伤口。
「你受伤了!」
她低呼一声,轻步上前,拿出随身携带的布巾,轻柔地包扎了起来。
许慕白微微一怔,感受到那纤细的手指在他手腕上停留的温度。
那一瞬间,他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虽然少女的容颜已经被渐渐遗忘,但这三年来,他偶尔还会想起她指尖轻柔的触感,与那双澄澈的眸子。
彼时的他未曾料到,命运的长河终会将她送到他面前。
17
回过神来,许慕白只觉得内心有些许隐隐的激荡。
他望向远处的青山翠林,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今日天气正好,不如随我去林间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我微愣,有些犹豫道:
「可这……」
许慕白却已经转身,指了指不远处随从手中的弓箭,笑道:
「若小姐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射箭,当作消遣,也可舒缓心中郁结。」
我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射箭?可我从未试过……」
「正因如此,才更有趣,不是吗?」
我怔了怔,觉得未尝不可,于是点头答应。
许慕白递过一张硬弓,我学着他的样子拉弦,却发现这弓比我想象中沉重得多。
箭未发出,我反而被弹力一带,整个人踉跄着朝泥地里摔去。
「当心!」
一股有力的臂膀及时环住了我的腰,将我稳稳地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男子的手掌隔着衣料贴在我的后背,炙热的温度烫得我脸颊微红。
「你没事吧?」
许慕白的声音温润而低沉,吐息洒在我耳畔,带来微微的酥麻。
我的手指蜷缩在袖口中,心跳如擂鼓般敲打着胸腔。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如惊雷般炸开——
「你们在做什么!」
我蓦然回头,只见周鹤然怒气冲冲地从马车上跳下。
他死死盯着我与许慕白交握的手,眼神中翻涌着愤怒与不甘。
「林淼,怪不得你急着同我和离,原来是早就和这奸夫勾搭在一起ṱū⁰了!」
我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周鹤然,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面色一僵,那股咄咄逼人的怒意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委屈。
毕竟,和离一事,板上钉钉,无法更改。
周鹤然垂眸,缓缓地从怀中掏出合婚庚帖的碎片,捧在手心里,颤声道:
「我已经从伯府搬离了,以后再也不见林涵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淼淼,别闹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软弱。
仿佛只要我点头,一切便能归于原点。
可我却抬手一挥,合婚庚帖的碎片如残雪般洒落在地。
周鹤然见状,眼眶一红,急忙伸手想抓住我,却被许慕白抬手拦下。
「她说了桥归桥,路归路,堂堂探花郎,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
周鹤然面色涨红,扬手指着许慕白道:
「你是何人?淼淼和我相伴十余载,哪里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说罢,他伸手要来拉我,却被许慕白一把扭住手腕。
周鹤然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是经历沙场的许慕白的对手?
许慕白只用了半分力气,便将他轻松推倒在地。
周鹤然不可置信地狼狈抬头,却只见许慕白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他顿时觉得胸口像是被点燃了火苗,恨不得立刻起身,和他扭打一番。
然而,就在这时,许慕白却忽然「哎呦」一声,身体一晃,面露痛苦之色。
「腿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我闻言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扶住许慕白的手臂,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
周鹤然目光紧紧锁定许慕白,看到他故作痛苦的表情时,气得咬牙切齿。
这厮分明是在演戏!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恨不得将这对「奸夫淫妇」拆骨入腹。
然而,周围的仆从迅速上前,将周鹤然架起,硬生生抬回了马车里。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慕白借机将我搂入怀中,不断走远。
18
自那日起,周鹤然竟像着了魔似的,日日都要来找我ŧųₙ。
他一改往日的风光模样,眼下乌青,一副憔悴模样。
我懒得理他,任凭他在庄子外徘徊,苦苦哀求,始终不为所动。
不知何时起,周鹤然竟自发提出要来庄子帮忙干农活。
他卷起袖子,弯腰锄地挑水,手掌上磨出了血泡,却依旧坚毅不肯停歇。
「你这是做什么?」
我冷眼看着他,语气淡漠。
他抬头,满脸汗水糊成一片,嗓音沙哑道:
「淼淼,我如今才知你当初的不易。我只是想弥补你,求你原谅……」
我冷笑一声:
「周鹤然,你何必惺惺作态。」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依旧咬牙坚持,继续劳作。
然而,仅仅三日后,他便因体力不支,晕倒在田埂上,被人抬走了。
我远远望着他那副狼狈模样,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这就受不了了?
我以前吃的苦,可比这多得多。
我手中的锄头一下一下落下,翻起泥土,仿佛将那些过往一并掩埋。
而许慕白常常悄然出现在我身边,宛如寒夜中的微光,温暖却不张扬。
有时,他与我谈京城的奇闻逸事,有时,则提起边塞的往事。
他说,那里日落时,天与地交融成片赤红,仿若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我凝视着夕阳下他的侧脸,光影洒在他俊朗的眉宇间,如梦如幻。
许慕白忽而转头,目光轻轻掠过我,耳尖微红:
「怎么了?」
我微微一愣,慌忙低下头,轻声道:
「真希望有一日,能亲眼见识见识。」
许慕白眼底闪过一抹柔情,郑重其事地回道:
「以后若有机会,我定带你去。」
说罢,他安静地侧过身,继续望着那逐渐消失的光辉。
我心中却不知怎的,悄然泛起了些微的波澜。
直到有一天,长公主的銮驾停在庄子前。
我才惊愕地得知,许慕白竟是长公主的侄子,更是人人称道的常胜小将军。
我怔怔看着他,许慕白笑了笑,眼中尽是光华:
「你还记得吗?三年前,我们就曾见过。」
我恍若梦回,脑海中浮现出那日ţṻₘ接驾的少年。
原来,我们早就相识了。
19
就在我渐渐适应如今的生活之际,母亲却出乎意料地来到庄子上。
我本以为与伯府的关系早已断裂,没想到竟还有再见之日。
她一进门便直奔主题,语气急切道:
「淼儿,你快去劝劝鹤然,促他与涵儿早日成婚。
「他现在顽固得很,你说话他肯定会听……」
我冷笑一声,语气淡然地反问:
「凭什么?」
母亲闻言,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你知道你妹妹如今有多惨吗?她日日躲在家中垂泪,连门都不敢出!
「我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你就当真如此无情无义,连帮母亲一个忙都不肯吗?」
但无论她怎么哭泣和控诉,我都无动于衷。
曾经渴望的父母之爱,如今早已被无尽的失望所取代。
最后,我不耐烦地抬起眼,冷冷地道:
「若伯爵夫人再纠缠下去,我不介意再去长公主府走一趟。」
母亲闻言微怔,脸色顿时变得愈加幽怨。
但最终,她只能在仆妇的搀扶下,低声骂了一句「白眼狼」,含着泪转身离去。
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冲突很快被传到了许慕白耳中。
许慕白知道此事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于是,在他的暗中推动下,朝廷开始彻查一桩徇私舞弊案。
纸终究包不住火,层层腐败的真相被揭开,牵连甚广。
其中就包括了伯爵府。
我的父亲作为护军参领,竟利用手中职权,收取贿赂,出售官职。
最终,圣上下旨,伯爵府全家流放边疆。
几日后,我在通往城郊的官道上,远远望见那支流放的队伍。
马蹄踏过尘土,铁链拖曳着沉重的锁声,一队囚车缓缓而行。
我的父母满面风霜,昔日锦衣玉食的光鲜早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灰头土脸、形容枯槁的狼狈模样。
林涵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地坐在囚车一角,手腕上勒出的血痕清晰可见。
她那张曾经娇柔的脸庞,如今尽是泪痕与污垢,再无半分昔日楚楚可怜的模样。
在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似有所觉,缓缓抬头。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与我隔空对上。
我静静站在路旁,目光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仇恨。
林涵嘴唇微张,像是在叫我的名字。
但她衰弱的声音很快被嘈杂的人群掩盖。
我只是淡淡地垂眸,侧身让开了路。
而我和周鹤然的事情,也通过长公主传到了圣上的耳中。
圣上听闻全程,眉头紧锁,冷声道:
「周鹤然此人薄情寡义,连枕边人都不能善待,如何能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请命?」
一言定罪,周鹤然不仅失了名声,甚至连功名都被革除。
据说,周鹤然得知消息的时候,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20
夏雨绵绵,雨点打在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周鹤然跌跌撞撞地闯入庄子时, 我正与许慕白在屋檐下品茶。
许慕白执盏轻啜,温润如玉的笑意映在袅袅茶雾中, 恍若一幅宁静的画卷。
我随意挽着发, 指尖拢着一只青瓷杯, 轻声同他说着什么。
两人偶尔笑出声,仿佛这世间的风雨都与我们无关。
周鹤然站在细雨里,脚步僵住。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淼淼……」
他终于挤出我的名字,沙哑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像是石子投入水中,只泛起细微的涟漪, 转瞬无影无踪。
我察觉到动静,微微侧眸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
「雨大了,茶要凉了。」
许慕白轻轻应了一声,抬手替我续了茶。
周鹤然仍站在雨中, 泥泞没过脚踝, 寒意从脚底漫上,渗入骨血。
「淼淼,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身形晃了晃, 终是撑不住, 跪倒在泥水里,溅起一片冷水。
我却始终未再转头,任凭风雨卷入堂前, 也不再在意门外的那个人。
再一次听到周鹤然的消息, 已是一个秋日的午后。
据说他醉倒在城南的一家酒楼里,浑身酒气, 衣衫凌乱。
待到结账时,才发现囊中羞涩,付不出酒钱。
掌柜怒气冲冲地让人将他像破布袋般丢在街上。
昔日的探花郎,如今却成了街头的醉汉,真是世事无常。
我站在田埂上,微风拂过脸颊。
眼前的庄稼地长成了,朝气蓬勃, 正在等待秋收。
阳光洒在大地上,暖洋洋的,仿佛连空气中都飘着青草的香气。
我忍不住弯下腰,看着那纤细的嫩苗, 嘴角扬起笑意。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我抬头, 许慕白逆着光站在我身旁, 眼中映着漫天的绿意与我的倒影。
「原来你在这儿。」
他低声笑道, 握紧我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过来,让我心头一暖。
许慕白轻轻一拉,我便跌入他的怀中。
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 声音柔软得像这春日的风:
「淼淼, 我想陪你走更远的路。」
我靠在他胸口,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仿佛和这片土地一起律动。
远处的农户正在田间忙碌,鸡犬相闻, 孩童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美好。
我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的静谧。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