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父皇逃离火海,我的脸被烧伤,成了大家表面恭敬私下嘲讽的定安公主。
父皇为我精挑细选了老实本分的驸马,没想到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他厌恶我丑陋的面孔,偷偷养了几十个扬州瘦马。
父皇去世后,驸马更是对我百般折辱。
临死前,继承大统的三哥来看我。
「你知道吗,你本来有机会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帝。」
-1-
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我有预感,我快要死了。
我的手脚都被厚重的铁链束缚住,不远处摆了两个碗,里面的饭菜早都馊了。
这里与寻常的地牢不同,远近高低摆满了镜子。
摇曳的烛光间,我可以看见自己脸上可怖的疤痕。
「丑八怪。」
李云章拿鞭子在我身上抽打的时候,是这么叫我的,脸上满是嫌弃与嘲讽。
可他在父皇赐婚的时候,是那样谦卑那样恭敬地叫我公主殿下。
我想起那天的勤政殿,火光满天,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提着水桶在宫道上高呼。
「走水了,勤政殿走水了!」
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冲进去救父皇。
我扯下身旁侍卫的衣衫沾满水,披着冲进了勤政殿。
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眼睛被熏得难受,什么也看不清。
我只能凭着记忆前进,终于在偏房找到了晕倒在地的父皇。
将侍卫服盖到父皇身上后,我拼命将他拖起来。
没走几步,我就被倒塌的书架砸晕了。
再醒来,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父皇。
他问我想要什么,我哭着说要父皇平平安安。
我说话时,感觉自己的半张脸都被拉扯得极为疼痛。
如今这些疤痕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不再刺痛。
可它们长到了我心上,成了一种病。
我不厌恶自己的疤痕,我只厌恶别人看见我那疤痕的眼神。
人人敬我是只身赴险营救父皇的公主,人人笑我是长了半张怪物脸的公主。
一阵脚步声将我从回忆中抽离,我借着烛光看清来人的脸。
是在得知我脸被烧毁后为我请封的三哥,是在父皇过世后继承大统的皇帝。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在我身前几步站定。
三哥借着手绢抬起我那没被烧伤的另外半张脸,仔细端详。
曾经我也以为他是真心爱护我,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做出这些虚伪样子为自己搏一个贤名。
「好妹妹,哥哥跟你说些真心话。」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瓷瓶,晃了晃。
「没有你,父皇或许还看不到我。」
他将瓷瓶里的液体倒出少许,用手将味道扇到我近前。
「你知道吗,你本来有机会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帝。」
他钳住我的下巴,将液体倒进我的喉咙,十分苦涩。
是鸩酒。
我甚至来不及细想他的这些话,就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要被撕裂。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父皇,他笑着将手伸向我。
我不由得苦笑。
父皇,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2-
我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回笼,睁开眼,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父皇没有了我记忆中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
他温热的大手牵着我,眼神里满是歉疚与关切。
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此刻溃然决堤,我的眼泪划过被烧伤的脸颊,如同滴水入沸油,煎得生疼。
「父皇……」
父皇别过头,用衣袖抚了抚,再回首,已是眼眶泛红。
如同上一世一般,父皇问出了那个问题。
「昭华,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答应你。」
我蓦地回想起三哥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说我本来有机会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帝,什么叫本来,什么是机会?
救父皇出火海是我人生的关键转折点,眼下的回答至关重要。
我合上眼,而后目露精光看向父皇。
「昭华想要成为和父皇一样的人。」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我在赌。
他是我的父皇,更是这绵延千万里土地的君主。
我赌他明白我的意思。
父皇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我却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
他突然笑了,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
「有其父必有其女。」
父皇为我捻好被褥,吩咐宫人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不得有任何闪失。
我躺在床上,背后却惊出冷汗。
前世的我,只是一个满心牵挂父亲的女儿。
如果说有什么机会,除了这一次,我想不到别的。
当父皇问我想要什么的那一刻,或许就是我最接近皇位的一刻。
我甚至怀疑,这场大火就是父皇以身作局。
他在为自己选择继任者。
不然当时怎么会一个人都不敢冲进火场呢,事后也并没有听到父皇处置侍卫的消息,只是罚了几年俸禄。
和犯下的罪过相比,这样的处罚的确是九牛一毛。
救父,是为孝。
能在紧急时刻临危不乱,想出救人的办法,是能力。
我想父皇需要一个既有能力又尊敬他的人承继大统。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我。
前世的三哥凭借着为我请封,打出了贤名。
默默无闻的三皇子自此获得了诸多人马的关注,其中也包括父皇。
只是这一次,把握住机会展露一定野心的我,才是走水一局的最大受益者。
我唤人拿出一面铜镜摆在面前。
瞧着镜中寻常人看都不敢看的伤口,我忽然笑了。
美与丑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任何区别。
-3-
这几日,我躲在凤阳阁内养病。
听说三哥为我请封了,在朝堂上哭着跪请父皇。
父皇却按下不表,只说先待我将身体养好。
我脸上的疤是好不了了,那日的火焰混同着衣衫在我脸上灼烧,早就溃烂不堪。
曾经,我也怨过,怨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
可是,我不后悔。
如今我想清楚了,外人的行动与想法皆不受我控制。
何苦要用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我命人按照脸上的伤口打造了一副面具,皇家颜面还是需要维护的。
待我再度出现,是上书房。
这里除了宫人,没有一个女人。
我站在门口向诸位兄弟和老师行礼,他们眼神中的探究意味过于明显。
他们知道是父皇念我救驾有功,才允准我来这里读书。
否则以我的女儿身,即便是公主也没资格出现在这里。
他们瞧不上我,甚至将第一排的位置让给我。
「小妹,听不懂也没什么,公主只要将来能许个好驸马就行。」
听起来是关心的话,却引得众人都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几股戏谑的视线在盯着我,如芒在背。
他们都默认,女子读书无用,我终归会成为囚笼里的金丝雀。
三哥倒是一如既往地能装,坐在我身边嘘寒问暖。
读书,是第一步。
幼时学过的儒家学说,如今再读,却是不同的感受。
学习它,而不信仰它,尝试去利用它。
我有着整个皇朝最好的大儒做老师,为什么要浪费呢。
兄弟们嫌我提出的观点太过幼稚,纷纷嬉笑。
这没什么,成长总是日积月累。
和老师交流,远胜过将时间浪费在这些口舌之争。
慢慢地,他们发现自己插不上嘴了。
王师傅教天地、教方圆,教这世间一切的变与不变,曾问及坚守本心和圆滑世故二者谁更重要。
兄长们唇枪舌战非要争个高低。
「需定时则稳,需变时则改,有何高下之分,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
上书房内鸦雀无声,只听到王师傅爽朗的笑。
此后,我才真正坐到了第一排,和老师抵掌而谈。
勤政殿烧毁后,父皇处理政务的场所成了养心殿。
他总是叫我过去伴驾,即便有大臣论政也不避讳我。
那些臣子即便觉得不妥,可一看到我的脸,就松了一口气。
本就是无缘储位的公主,如今伤了脸,几乎成了无公害人物。
有一些偏爱又何妨,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要谢谢父皇。
没有他和这些千年老狐狸谈论政事,我的政治敏锐度不会增长得如此之快。
看着君臣之间斗智斗勇,我才知道其中的利益纠葛有多深。
父皇却能利用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稳坐钓鱼台,的确让我佩服。
随着我在养心殿伴驾的事情传开,诸位皇子看我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从前我在上书房读书,是倚仗功劳获得了和他们相同的待遇。
可养心殿伴驾却是闻所未闻,这意味着我有了超出皇子的特别待遇。
他们不再轻视我,而是将我列为了拉拢对象。
毕竟在风云诡谲的朝堂斗争中,谁先掌握先机谁就占据了有利地位。
我几乎处在了皇朝的政治中心,我手指缝里流出那么一点消息,都能使储位之争更加变幻莫测。
三哥是最早来凤阳阁看我的人。
-4-
此时父皇正在上早朝,我也能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听着宫人禀报,我让人将桌上的各色菜肴和渣斗端下去。
我则整了衣衫前往主殿去会一会我那三哥。
「三哥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小妹的宫里坐?」
我同他见礼,只见三哥满脸的关心。
「小妹伴驾辛苦,三哥特命太医院制了养心明目的方子,愿小妹身体康健。」
一番寒暄之后,三哥竟是直接走了,倒像是真的只为送药而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联想到父皇近日与朝中大臣商议的春闱之事,我心中一凛。
李云章前世就是在此次春闱中表现不凡,最后成了我的驸马!
三哥如今并未因替我请封之事踏足朝堂的权力中心,依旧是手无寸权的状态。
难不成他想提前将我和李云章捆绑起来?
这样既能拉拢我,又能将我困在婚配之中,一箭双雕。
有什么办法能让李云章和我快速牵扯上呢?
来不及细想,我立马着凤阳阁的所有宫人来到殿前。
「近日本宫神思烦扰,明日预备请法华殿的师傅前来念经祝祷,你们务必将凤阳阁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什么可疑之处即刻禀报。」
一群宫人火速开始清扫,片刻过后,就有小宫女神色紧张地来到我近前。
我瞧着她并未惊动旁人,心下了然,转身进了殿中。
小宫女低着头,将手里的物件呈给我看。
只那么一眼,我就认出了这东西。
那是一枚褐锦云纹香囊。
一枚李云章前世从不离身的香囊,由他亡母亲手缝制。
想起那个对我随意折辱打骂的人,我不由得惊出满背冷汗。
是啊,还有什么比在我这里寻到了李云章贴身之物更快的方法呢?
可三哥怎么能拿到这样关键的东西?
我的脑海中浮现一种可能,也许在很久之前,李云章就是三哥的人了。
否则前世我久不进宫面圣,三哥为何从未问起过我,见到我最后一面时也并不惊讶于我的遭遇。
这一切,或许都是三哥默许。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红缨。」
她找到了可疑之物,却并未惹得他人关注,从头到尾更是只说了这一句话。
我一个眼神,红缨就走到了我跟前,垂头听我吩咐。
红缨听了我的话面色顿时不好,弯着身子就出了殿。
「耍滑头的东西,敢装病偷懒,自己去慎刑司领罚。」
原先还留意着我这边动静的小宫人见有人犯错受罚,立马装作勤快的样子动起手来。
宫人们干完活没多久,三哥就和他的母妃一起到了凤阳阁。
一行人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这其中,还站着李云章,他倒是面带羞愧,像是犯了什么错。
三哥的母妃是四妃之一的贤妃,母家无甚势力,熬了多年才熬到妃位。
从不爱在后宫凑热闹的贤妃,今日却一改往日作风,声势浩大地带着外男来到公主殿宇。
我竟也没想过,这对母子,一贯地爱装。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似的。
我一面亲热地迎上去,规规矩矩地行礼。
「小妹,我友人在宫中丢了东西,找了多处都没有,便来凤阳阁寻一寻。」
一个外男丢的东西,却来公主所居之处寻找,无论找不找得到,这宫中的绯闻都要淹死我。
即便是冒着行事不规矩的名,他也要将我和李云章的关系传得扑朔迷离。
三哥未免也太心急了。
「三哥这话小妹真是听不懂了,既是三哥的友人,怎会在后宫出现,又是丢了什么东西如此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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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没想到我如此直接地发问,三哥一行人面上都是一愣。
贤妃从来便是温柔宽厚的样子,见我发问便开始劝解我。
「昭华,你别耍小性子,其他宫殿都能搜,为何凤阳阁搜不得?」
一句话扣了我两个帽子,一顶气大,一顶心虚。
以为这么说就能吓退我?
我偏不叫你如意!
「那按贤妃娘娘的说法,搜了哪些殿宇?」
「父皇住的养心殿可搜了,贤妃娘娘的兰芳殿可搜了,慧贵妃的永和宫也搜过吗?」
我就是要将阖宫人都牵扯进此局,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叫他们作茧自缚。
「小全子,你去养心殿请父皇过来,就说三哥极要好的友人丢了东西,正在宫里大肆寻物。」
「父皇是这紫禁城的主人,在他地界丢了东西,即便要搜宫,也得有他授意。」
我浑然不顾三哥和贤妃骤变的脸色,差人搬了凳子请诸位落座。
本以为这番话至少能让两人安生些,没想到李云章开口了。
他满脸绯红地走到我面前,说话间似是与我极为熟稔。
「昭华,你……」
不等他说完,我便噌的一声站起来,使了十成十的力甩他一巴掌。
「什么东西,也敢唤本公主的名讳。」
这一巴掌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凤阳阁门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有伶俐的宫人立马端来匜盘,我仔细清洗过后,还用檀香散再揉擦了一遍,方才满意。
沃盥之时,无一人敢出声。
李云章的脸上已经清晰地浮现出指痕,贤妃仍没有缓过神来。
只有三哥,一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着探究。
「本宫与你初次相见,不要觉得和三哥相熟就能出言犯上。」
「三哥是好脾气,我却要教一教你规矩。」
说完这些,我又像没事人一般坐回去,还兴致颇高地叫人端来茶水果子,不至于让大家在这干等。
没过多久,父皇就来了,还带着诸多妃嫔。
我一眼瞟过,竟是后宫所有的人都出现了。
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显然贤妃母子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大阵仗,已然是坐不住了。
不等他们开口,我就跪在父皇面前,手藏在袖子里用力一掐,眼泪就出来了。
「父皇,求您为昭华做主!」
慧贵妃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后宫里能少一个竞争对手都是好事,哪怕这人是毫无存在感的贤妃。
「昭华,你先起来,哭得你父皇都心疼了。」
我透着指缝瞧父皇的神情,怎么也像是来凑热闹的。
「还是让三哥说吧,等会贤妃娘娘又说我耍性子。」
贤妃战战兢兢,三哥倒是不偏不倚地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他还不算太笨,知道此时若添油加醋,舆论风向就会一边倒向我。
「别倔了,跪在地上膝盖不疼吗?」
这话自然是说给我听的,我「只好」乖乖地起身坐下,脸上仍是忿忿不平。
「既然丢东西了,就在各宫搜一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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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父皇的话,连忙乖ṱū́₋觉地请大家入殿,然后让小全子看紧些门口,别让贤妃的人出去通风报信。
「既然要搜,那就请先搜儿臣的凤阳阁吧,也好早日还儿臣一个清白。」
我这一番操作下来,三哥岂能不知自己计谋失败。
这凤阳阁便是什么也搜不出来了。
不在我这,又会在哪呢?
三哥双眉微蹙,看着我在父皇面前的乖巧模样,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而那李云章,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给他一个眼神。
「启禀皇上,凤阳阁内并无三皇子所说之物。」
贤妃紧张地戳了戳三皇子,那神色谁看了都觉得有鬼。
三哥直接拉着贤妃跪下,说自己行事鲁莽,请父皇罚过。
「不急,看看到底丢哪了。」
父皇一句话,竟是没让三哥起身,让他二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罚跪。
我这边搜完,就有父皇身边的都太监带着许多宫人分别前往不同的宫殿。
不过片刻,都太监就捧着那枚香囊回了凤阳阁。
「回禀皇上,物件找到了。」
众人都等着他的下一句。
「是在贤妃娘娘的寝殿中找到的。」
此话一出,旁人大气也不敢出,一眼望去都是一样的惊讶。
我也愣住了,叫这丫头寻个地方丢了,她倒是机灵得很,直接将烫手山芋扔了回去。
有人管中窥豹,有人见微知著,她还算是个有头脑的。
贤妃娘娘慌了神,不住地在地上磕头。
「臣妾冤枉啊,那东西怎么可能在臣妾宫中,定是有人陷害。」
好一个春秋笔法,都太监说是寝殿,她就说成宫中,二者的性质可是天壤之别。
贤妃哭成了泪人,其他妃嫔也不敢说话,怕反惹一身腥。
外男的贴身之物,妃嫔的私密寝殿,组合起来实在是太令人惊愕了。
还没等父皇问话,贤妃身后的宫女就站出来主动认错。
「是奴婢鬼迷心窍,偷拿了这枚香囊,一时情急丢在了娘娘宫中。」
我都快憋不住笑了,好拙劣的借口和演技。
真当这宫里的狐狸精是傻子不成。
慧贵妃按捺不住了,她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这香囊看着并不名贵,你为何要偷?」
有了这个替Ṱŭ̀ₐ死鬼,贤妃就能脱身了。
「是臣妾没有管教好下人,请皇上责罚。」
贤妃额头都磕出血了,父皇也没着人去请太医。
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
父皇不信这种认罪,我自然要火上浇油一把。
「儿臣听说,民间以香囊为定情之物,难道……」
能与三皇子为友,自非凡物,要么是宫女和外男私相授受。
要么,就是贤妃利用手下婢女笼络人心。
至于为什么要笼络人心,自然是给三皇子铺路。
可若是私下有情,三皇子又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寻回此物,于理不通。
无论何种罪名,我都叫你名誉扫地。
三哥,被自己的阴谋诡计反噬的滋味如何?
「宫女,杖毙。」
「私通之人,三十年不得科考,家中做官者降级罚俸。」
「贤妃褫夺封号,降为苏嫔,禁足兰芳殿,非诏不得出。」
「至于三皇子,滚回府中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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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这番处理就是将此事定性为宫女和外男私通,不再有旁的说法。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其他人先不说,光是李云章三十年不能科考就能让我做梦都笑醒。
原本他按时参加此次科考,便是有机会能入朝为官。
可他非要卷入这档子事,一辈子的前途算是毁了。
我怎能不高兴。
瞧着三哥那恨得牙痒痒还要装作谦卑有愧的样子,真是令人拍手叫好。
等众人都离了凤阳阁,我施施然回了寝殿,等着红缨回Ṫŭ̀⁺来。
可我等了许久没也不见她人影,却是先等到了父皇的宣召。
我看着父皇今日的神情并没有想象中愤怒,而是有几分旁观者的戏谑,仿佛在看这事究竟能闹到什么地步。
想到此处,我走路的步子都紧张地快了些。
养心殿外撤了侍卫,只留下都太监一人,这是在给我留颜面。
我捏了一把汗,走进养心殿时,殿内还躺着一个上半身套了麻袋的人。
麻袋上有着斑斑血迹,看那衣着,倒像是红缨。
此时我的心跳如鼓点一般砰砰直响,父皇到底还是看穿了我的把戏。
「昭华向父皇请罪!」
父皇笑了。
「又来一个请罪的,你说说罪在何处?」
我硬着头皮看向父皇,脸上满是窘色。
「儿臣办事不够周全,让父皇烦忧了。」
自重生以来,父皇让我读圣贤书,伴驾学习。
这些动作的本质意义都因为我的女儿身让人卸下了防备。
可我却有一种强ŧúₘ烈的预感,父皇的的确确是将我当成继任者来培养。
今日虽是三皇子害我再先,也许父皇也想看看我这些时日进步多少。
我可以在众人面前耍小聪明,却不能在他面前装糊涂,这无异于亲手摧毁我们之间的信任。
听我此言,地上那穿着宫女衣衫的人竟是直接用力撑开了麻袋,露出了一张男人脸。
他身上也并无伤痕,起身行礼就走出了门。
如今殿中只剩我们父女二人,我的心方才有些着落。
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父皇带着稍许不满走到我面前,而后蹲下身弹了我一个脑瓜蹦。
他没用力,我却被这一举动吓得往后一坐。
「父皇不可能永远为你兜底。」
父皇,很少对自己的孩子做出这样极具亲情意味的举动。
我心中又惊又喜,一股酸涩蔓延开来。
前世的父皇,也是把他不多的亲情分给了我。
而我,却让他失望了,落得那般地步。
他若泉下有知,是会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又或者只是心疼我。
我摘了面具,将眼泪擦干,仍是低头不说话。
「小宫女给你送回去了,她倒是忠心,什么也没说。」
「下次别让朕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就这样蹲在我身前,看着我那半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而后笑着将我拉起来。
「回去吧。」
我捡起面具跟着都太监回了凤阳阁,红缨正在殿门口等我。
瞧着她身上有些伤痕,我知道是父皇用了刑。
如果红缨招供出我的名字,她会被立即处死。
不忠之人,父皇不会留在我身边。
是我办事不够周全,才让红缨身涉险境,还累着父皇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都太监端着东西端了一路,到了凤阳阁才揭开红布。
「公主,这些都是上好的金创药。」
我领着红缨入了寝殿,命她脱了衣衫为她上药。
红缨拗不过我,解开衣服露出那些斑驳的血迹。
「对不起,没想到会害你受这么严重的伤。」
「不怪公主,奴婢想要寻一个靠山,自然得付出一些代价。」
红缨疼得浑身直颤,声音却是很坚定。
-8-
三皇子在府中思过一年,父皇才许他进宫面圣。
这一年,让三皇子走到了朝堂的权力边缘,更会成为他的心魔。
我则带着红缨去各处游历,并将这一路的见闻写成「华缨游记」。
父皇从前也爱南巡,借着考察吏治民生的理由出宫散心。
只是南巡耗资巨大,这些年国库稍有吃紧便不再出巡。
他很喜欢这本游记,时常召我去说话,每每提及有意思的经历,总能惹得他一阵大笑。
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北边乌桓部落突袭边境三十里的消息就在朝堂上引起了骚动。
数十年来,我们都与乌桓建立了和平共处的局面,早年间更是开通了互市,为何会突然来犯?
虽说乌桓不是什么大部落,可他们却有一支实力强劲的骑兵部,名为曜月。
若是真打起来,不过是用劳民伤财换来的胜利罢了。
朝中主战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乌桓部却传来要求娶公主的消息。
我听着红缨禀报,眼皮一跳,笔下的竹影图也横生枝节,瞧着有些怪异。
这明显是冲着我来的,父皇膝下女儿不多,年长的都已婚配,适龄公主只我一个。
我玩味一笑,而后在枝节上添了几笔竹叶,又是挺拔而立的竹影潇潇。
「既到此处,不战何为?」
是夜,我到了勤政殿,如今父皇又搬回了这里处理政务。
父皇仍捧着我那本游记翻看,似乎一点不为乌桓求娶之事烦忧。
我虽是唯一的人选,可偏偏人人皆知我的脸因烧伤显得十分可怖。
这样的人嫁出去,是否有损皇家颜面。若是不嫁,只有派使臣前往谈判。
「等你好一会了。」
「儿臣自请前往乌桓部。」
父皇听我一言,便放下手中的书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你是去杀人还是去谈判啊?」
我抬头,看着父皇笑得十分开朗。
「自然是先杀再谈。」
天蒙蒙亮时,我便带着红缨出了宫,怀里揣着父皇给我的一枚玉佩,上绘龙纹。
京城离乌桓进犯处约半月路程,此时乌桓的使臣也在进京商谈的路上了。
外出游历这一年,我收集了不少奇闻逸事,更是练出不错的身手。
我自然不会想着和曜月骑硬碰硬,杀人的方法可太多了。
曾听闻乌桓部落首领每逢入夜便会浑身发冷头疼不止,请了诸多医师也治不好。
我让红缨扮作医师,散播着圣心草可治百病的消息。传到后来,竟有人说它可以返老还童,让人永生。
自己则化作求灵药的富商,将另外半张脸也化得伤痕累累,到处寻药。
找到圣心草的第二天,我就被人掳走了。
再醒来我已经到了一座营帐内,手脚都被绑着不能动弹,身旁的红缨瘫倒在地没有反应。
「请各位大人行行好,我一介商贾,不知何处得罪,万事好商量!」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只求放我一命!」
任凭我哭喊震天,也无人进来。
我一边喊一边观察着帐内的环境,顺便摇醒晕倒的红缨。
等我嗓子都喊哑了,才进来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男人。
「公主殿下,得罪了。」
-9-
「这位大人,草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长了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身材却是十分壮硕。
他笑着用力擦去了我另外半张脸的化妆。
「谁不知大周有一位烧毁半张脸的公主呢,早有人将你的画像送给我。」
「你是曜月骑的将军塔顿,乌桓首领邱炬的儿子。」
男人默不作声,抬起我的下巴,目露精光。
「也是你的未来丈夫。」
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塔顿一边解开我手脚的束缚,一边和红缨说话。
「醒了就别装晕,你主子都不装了。」
我瞧着塔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有些不满,拽什么拽。
「无论什么草,你都得杀了邱炬。」
感觉一不小心就知道了个大秘密。
乌桓内部的恩怨我也不感兴趣,只要能让他们先乱一阵就行。
于是在塔顿的帮助下,我成功将圣心草献给邱炬。
邱炬在服下圣心草后,身体的痛症就有所缓解,我没了利用价值也即将被赶走。
临行前,我向塔顿告别。
「不过七天,邱炬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提前准备后事吧。」
圣心草从来不是什么灵药,而是让人有回光返照之象的剧毒之物。
塔顿对此事很满意,脸上全是兴奋,他甚至伸出手想要同我握手。
我愣了一瞬,随即握上他宽大有力的手掌。
「合作愉快。」
我藏在袖里的蛊虫顺势爬出,冷不丁在塔顿掌心咬了一口。
塔顿吃疼,瞬时收回了手。
蛊虫之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他整只右臂,呈青紫色,十分可怖。
趁塔顿痛倒在地自顾不暇,我飞速冲出帐外,和等在外边的红缨一同驾马而去。
不多时,塔顿就怒气冲冲地掀开帐帘,脸色惨白,右臂已经空荡荡了,鲜血淋漓。
邱炬一死,曜月骑将军塔顿自然有能力继位,我不想让自己将来多一位有能力的敌人。
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将军大人,得罪ṭũₒ了。」
风里只剩我十分嚣张的笑声,畅快得很。
我与红缨倍日并行,马儿都跑伤了四匹。
终于到了稍微安全一点的城池,我写了密报立即唤来信鸽传回京城。
离开乌桓的第六天,邱炬之死传遍天下,继位的不是塔顿,而是邱炬不足七岁的幼子。
得知这一消息,我兴奋得中午多吃了一份肉。
从我离开京城,到乌桓大乱,不过一月。
「红缨,你去从军吧。」
「你不可能永远做我的侍婢,你有能力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红缨同我吃完这顿饭,就拿着我写的推荐信去往开封的教场寻人。
我则赶路去三皇子府邸一叙。
乌桓求娶公主,塔顿有我的画像,谁会这么ṭű̂₀恨我?
不惜通敌叛国也要将我永远困在乌桓,他倒真是好哥哥。
十日之后,我到了京城。
三皇子府邸前却是重兵把守,人人肃穆。
我随机寻了路人问。
「听说那乌桓叫人送来三皇子通敌的罪证,皇上直接将他软禁,预备几日后问斩呢。」
这自然是塔顿的手笔,他也要将我朝搅得人心惶惶,不然对不起自己那断了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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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头进宫面圣,父皇已经生了几根华发。
那毕竟是他的儿子,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
自从三皇子被软禁,其他几位皇子都不敢再有明面上的举动。
可一日不立太子,暗斗就一日不会停止。
「乌桓的事办得不错,怎么不想将塔顿收为己用呢?」
「他很自负,且他的威胁远大于价值。」
我有预感,塔顿才是如今乌桓的实际掌权人,可幼子也有长成的一天。
若是有朝一日他发现是自己的哥哥杀了父亲,不知乌桓局面如何?
「去看你三哥了吗?」
「本来想臭骂他一顿,到了门口又不想进去了。」
「为何变了主意?」
「怕我刚出府门,他就自尽而亡,弑兄的罪名我可不背。」
父皇被我这直接的言语逗笑了,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昭华长大了。」
父皇没有收回那没龙纹玉佩,而是叫我好好保管。
三日后,三哥将在午门问斩。
我挤在人堆里,看着他如今状若疯魔。
「我才应该是皇帝,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不一样了……」
三哥身着囚服,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他忽然抬起头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无比。
三哥的眼神时而混沌时而狠戾,他大概还执着于为何今生与之前不同,他想不通。
为什么我变了主意,为什么本该继承大统的他如今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好死。
我拨开人群走到三哥近前,掏出怀中的龙纹玉佩。
台上的监斩官已经扔下火签,助手扯着三哥的头发,主刀高举斩剑。
三哥瞧着那枚玉佩,眼睛瞪得大大的,全然是不可置信。
「多谢三哥,我会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帝。」
三哥还没思索清楚这一切,主刀手依然挥剑而下,身首分离,无半分痛苦。
他脖颈处的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那温热的血溅到我脸上时,我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我用手帕擦去血迹,而后深吸一口气,心中似有什么枷锁被斩断。
我和红缨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她每月都会写一封信告诉我她近况如何。
「殿下,军营极苦。」
「殿下,已至伍长。」
「殿下,小小立功。」
「殿下,已是校尉。」
「殿下,领都尉俸。」
从最低级的士兵,到都尉,红缨只花了半年时间。
而这半年,我开始帮着父皇处理政务,凤阳阁内多了一支朱笔。
这一切似乎太过自然,没有一个朝臣站出来反对。
就连我那些哥哥,都没说什么。
父皇的身体却日渐颓靡,小风寒也能让他卧病数天。
及笄之年,父皇册立我为皇太女,入居东宫,行监国之责。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他们从没想过会由一个破了相的女人承继江山。
领旨的那一天,我就将那副陪伴多年的面具丢了。
我不再需要它了。
我的哥哥们伙同大臣不断地闹事找茬,好像由我继位这天似乎就塌了。
他们拼了命地想要证明我不配继位,可我从未掺合进这场关乎合理性的争辩。
我有名有份有能力,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场闹剧又持续了一年,父皇的身体时好时坏,即便忙得脚不沾地我也每日前去请安。
大臣们逐渐又适应了我顶着一张形容可怖的脸听朝臣奏报。
因为我是储君,他们不敢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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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病危那一日,我请了诸位兄长前来宫中侍疾。
我知道他们有人就想趁着父皇宾天起兵,夺我皇位。
我跪在父皇床前,听着一份份军报,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看不起我,说我是女人无权继承皇位,可又联合诸方势力想要在今夜杀我灭口。
我伸手喂了父皇一颗假死药,他如今的眼神清明得很。
「父皇,请您陪我看最后一场戏。」
皇兄们是一起来的,一行人带着侍从声势浩大,面露悲色。
「诸位皇兄想必有话同父皇说,昭华在外等候就是。」
父皇寝殿内只留了都太监伺候,我一出门就命侍卫和禁军守好养ŧũ⁷心殿。
我等了很久,待室内传出惊呼才带着太医连忙进去。
父皇驾崩,这些人装都不愿意装了,瞧我的眼神也十分凶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对我有意见。
我哭着跪到父皇床前, 却发现父皇的嘴唇呈乌紫色,脸色也十分怪异。
太医立即到近前查看, 而后颤颤巍巍地开口。
「陛下,是中毒而亡。」
皇兄们慌了神,混乱之下将利刃对准了我。
「昭华,你好狠的心……」
「父皇对你那么好, 你却毒杀他!」
我怒火中烧, 立即高呼有人行刺。
禁军侍卫轰然冲进殿中将皇兄们围得死死的, 双方呈剑拔弩张之势。
「我侍疾时, 父皇脉息平稳,太医院自有记档。」
「兄长们一来, 父皇就中毒崩逝,难道不是你们嫉妒我承继大统才对父皇痛下杀手吗!」
「你们心中对父皇, 没有恨吗?」
大约是父皇人已西去, 兄长们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我们是恨,恨自己为什么连争的机会都没有。」
「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非要选你!」
「一个女人,如此丑陋, 怎配称帝!」
「今日就送你去地下再伴圣驾。」
我毫不慌张,理了衣袖负手而立。
「瞧瞧你们的嘴脸, 一无是处的东西也配和我争!」
「选我自然是因为我好, 文治武功, 治国方略, 你们哪点比得上我!」
「父皇信我, 天命佑我,我怎不配!」
「还是先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
偌大的禁宫忽然传来兵马之声, 听得人心慌。
皇兄们似是有了底气,站直身子嘲笑着我做困兽犹斗。
可推门而入的人, 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红缨来了。
我开怀一笑, 为她如今的成就感到骄傲。
「请诸位见一见我的平北将军。」
红缨脸上如今是久经沙场的沉稳,见了我却是笑得腼腆。
「参见殿下。」
「如今已是亥时,怎么兄长们的帮手还不来?」
有兄长瘫倒在地, 用手指着我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什么都知道……」
「我才不杀你们, 我要让你们看着王朝在我的治理之下越来越好。」
「我要你们知道,永远比不上我。」
「哪怕我是个女子,哪怕我面目狰狞。」
我一挥手, 禁军们就挟持着皇兄们出宫。
他们不敢挣扎,因为一动那脖颈就会贴上冷冰冰的利剑。
他们一走, 我立马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丹药Ṭų₊给父皇服下。
父皇悠悠转醒,面色恢复红润,声音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虚弱。
「昭华, 爹爹就护送你到此处。」
「当皇帝太辛苦了,爹想过一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一炷香后,一顶小轿趁着夜色出了宫。
我站在城墙高处,瞧着那顶轿子越来越远, 直到化作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父皇, 这下你如愿了。」
次日,我举行登基大典,成了本朝第一位女帝。
他日史书工笔, 谈及我脸上的烧伤,也只会盛赞我品性坚韧、自强不息。
丑怎么了,我可是皇帝。
(全文完)
作者:球球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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