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离开你

和男友回家见家长,发现家长是前男友。
我表情僵硬:「你爸?」
男友好笑地握过我的手:「这是我小叔。」
当晚,这位小叔将我扣在门上,一门之隔的另一侧是我男友。
我用力挣扎,而他波澜不惊,吻向我耳侧。
「该叫我什么,想清楚了吗?」

-1-
和男友回家见家长,开门的是前男友。
我看着沈冽熟悉的脸和一身睡衣,一句「叔叔好」瞬间卡在喉咙口。
我怎么不知道沈夕闻还有个这么斯文败类的爹?
短暂的沉默后,我扬出一个笑,假装很陌生地问:「夕闻,这位是?」
「是我小叔。」沈夕闻乖乖垂下眼帘,语气一如既往般温柔。
说完,他又看向沈冽。
「小叔,这是我女朋友许朝。」
沈冽许久没说话。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我,最后牢牢锁在我与沈夕闻紧扣的手上。
半晌,他冷静地开口:「你现在真是长出息了。」

-2-
我浑身一僵。
沈夕闻却以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暗流涌动,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小叔,我早就到谈恋爱的年纪啦。」他眯起眼,目光转向我,「朝朝,还不喊人?」
我低下头,硬着头皮喊:「……小叔。」
沈冽不作声。
漫长的沉默中,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仿佛融化的雪水顺着后领流进背脊,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当场拆穿我。
意外的是他没有。
沈冽径自转身上楼,吝啬到没再分给我半个眼神。
我像是一脚踩空,又稳稳落在地面,心有余悸。
沈夕闻侧过头,显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啊,我小叔比较古板。」
我牵强地笑笑。
沈冽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我抬眼悄悄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天花板各个角落都装着摄像头。
以沈冽Ŧúₓ的性格,这座宅子多半都处于他的监视下。
他的控制欲还是一如既往地强。
这种感觉太熟悉,熟悉得让我厌恶。
摄像头闪着红光,我压下翻涌的思绪,跟着沈夕闻向里走。
到了客厅,我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和你小叔……关系好吗?」
「还不错。」他回答,「我父母去世得早,我算是小叔带大的。」
「那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我没提过吗?」他皱起眉,似乎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可能是忘记了吧。」
沈夕闻在我身边坐下。
「怎么了?」
手指相碰,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流过心上。
我摇摇头。
「没什么。」我说,「好奇。」
他打趣:「该不会是看到我小叔叔,见异思迁了吧?」
我失笑:「怎么可能。」
我的视线越过沈夕闻的肩,望见客厅的鱼缸。
沈冽是做红木家具生意的,家族企业,已经传了好几代。
所以这整座宅子也理所当然用的都是偏向旧式的风格,红木家具、黄铜开关,甚至连吊顶的风扇都是木质。
有趣的是,客厅里却用将近两层楼高的墙,嵌入了一个庞大且违和的鱼缸。
我想起好久以前,我曾经和沈冽随口说过我理想中的家。
我说,我想要客厅一整面墙都是鱼缸,天天都能看到五彩斑斓的热带鱼。
应该只是我自作多情。
「这个鱼缸一直都放在这儿吗?」我问。
「鱼缸?不是的。」沈夕闻回答,「这是四年前小叔突然装进家里的。」
四年前……
正好是我和沈冽分手的时间。

-3-
关我屁事。
我压下心底的烦躁,一抬头,又望见角落的摄像头。
摄像头依旧闪着红光。
此时此刻,沈冽也在看着我们吗?
试试就知道了。
我心念一动,伸手勾住沈夕闻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
沈夕闻不明所以,但没有抗拒。
他温驯地朝我俯下身,眼神清澈无辜,像林间俯向溪水的鹿。
浓郁的长睫近在咫尺,微微颤动。
我的手缓缓下移,扶住沈夕闻的侧脸,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
他的耳朵到脖颈瞬间红了一片。
「……做什么?」
「亲亲我男朋友。」我笑眯眯地说,「我们是情侣,这样很正常吧?」
「嗯、嗯……」
他压抑着应声,眼神却慌张得不敢看我。
真可爱。
沈夕闻小我五岁,但很少喊我姐姐——除了撒娇的时候。
沈夕闻很擅长撒娇。他很知道,什么样的方式会让我对他无计可施。
不过大多时候,他对我都表现得相当克制。
目前,我和沈夕闻的关系还停留在拥抱接吻的阶段。
这倒不是我有什么心结,纯粹是因为恋爱时间不长,以及,沈夕闻太容易害羞。
所以我很惊讶,他居然会这么急着带我回家见家长。
更没想到,他的家长是我那个该死的前男友。
我偏了偏头,故意让自己的脸更清晰地暴露在摄像头下。
「你不亲我一下吗?」
沈夕闻的脸更红了。
「有摄像头……」他小声说,「不好。」
我眨眨眼:「只是安保用的摄像头而已,你小叔又不会一直盯着看。」
这句话说服了沈夕闻。
但他还是向右靠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我。
鱼缸里鱼群摆尾,氧气泵静静工作,沈夕闻的长指扫过我的手背,又摸索着捉住。
温热的鼻息拂过,我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门边忽然传来一声重咳。

-4-
沈冽倚在门边,神情阴晴不定。
他换了身衣服,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沈夕闻的动作被Ṭűₘ咳嗽打断,安静地停住,然而他的神色并不惊慌,握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他目光上抬,似笑非笑地望向不远处的沈冽。
「小叔……」他温声唤,「您怎么下来了?」
「喝水。」
沈冽平淡地甩下一句,拿着杯子从沙发前走过。
他在撒谎。
从以前开始,他的办公桌旁就会放着单独的即热饮水机。
除此之外,还会有备用的整箱高档纯净水,每日由专人检查补充,不存在没水喝的情况。
他根本是故意的。
沈冽走到客厅的饮水机边给自己加了水,不温不火地抿了一口。
半晌,我听见他淡漠的声音。
「怎么认识的?」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沈夕闻。
沈夕闻却答得很快。
「酒吧。」他说,「我追的她。」
我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看沈夕闻。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也回头看向我。
午后太阳正好,沈夕闻的眼睫毛茸茸地镀着一层弧光,眼睛亮亮的。
我的心像是被丢了一颗泡腾片,瞬间无数气泡飞速升腾。
沈冽一步步走到红木椅边落座,言语间云淡风轻。
「我记得,你对谈恋爱一向没什么兴趣。」
沈夕闻随和地笑笑:「朝朝不一样。」
沈冽捏着杯壁的手微顿,随后轻轻哼笑,似乎意有所指。
「确实。」他冷声道,「她确实不一样。」
阴暗的不适感像苔藓一样蔓延覆盖上心脏。
明明已经时间过去那么久,沈冽却好像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攫住我。
他是在警告我。
可凭什么?
平复再三,我礼貌地扬起假笑。
「谢谢沈先生的认可。」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会和夕闻好好在一起的。」
沈冽终于将目光投向我。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一遍,像是想要找到什么破绽。
但自始至终,我都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避开。
一阵寂静后,沈冽沉默地上了楼。
不久,我听见楼上依稀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5-
再见到沈冽已经是晚饭时间。
他冷着张脸坐在桌前,再美味的菜也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沈夕闻倒是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慢条斯理地替我剥虾。
在来之前,沈夕闻大致告诉过我这里的构造。
沈家老宅的构造不是单一的,而是一个类似别庄的设计。
大门、庭院、池塘,然后才是三幢独立的小楼。
一幢是主楼,有四层。
一幢是副楼,有三层,住着包括保洁、管家、厨师在内的工作人员。
还有一幢就是现在我所在的宴请楼,只有两层,一层是日常的餐厅,如有需要,会开放二层。
至于厨房,与餐厅并不相连,而是位于副楼。
厨师做好菜后,会由人做好保温,再从副楼送过来。
鲜榨的核桃花生露,送到餐厅的时候依旧温热。
沈夕闻拿过我的杯子,要给我倒上。
「我们家做这个可好喝了,我从小就爱喝,你尝尝看。」
沈冽冷不丁出声。
「她花生过敏。」
沈夕闻的手僵在半空,眼神询问地望向我。
我无奈地点头。
沈夕闻放下杯子,看看沈冽又看看我,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新菜上桌,是毛血旺。
沈冽伸出长筷,捡了一块放进我碗里,语气稀松平常。
「没放香菜,吃吧。」
沈夕闻面色微凝。
我放下碗筷。
「不了,小叔。」我笑着说,「我现在不爱吃辣。」
暗流汹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和他之前认识了。
沈冽垂着眼,餐巾揩过唇角,假装不经意地正了正袖扣。
许久,我听见他漠不关心地回应。
「随你。」

-6-
之后的一段时间,沈冽都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的缘故,我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且险象环生。
吃完饭后,沈夕闻领着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毕竟是第一次跟男朋友回家,同住不太妥当,所以沈夕闻提前为我单独准备了房间,并且在来之前,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毛巾、睡衣、洗漱用品、浴室的位置、无线网的密码,方方面面,他都仔仔细细地考虑了。
甚至连房间的风格,都依照我的喜好,简单布置过。
但由于是客房,我的房间与沈夕闻的卧室并不同层。
我的房间在二楼,沈夕闻与沈冽的卧室则是在三楼。
同样在二楼的,还有沈冽的书房。
好在客房有独立的卫生间,跟书房中间还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一般来说,我不太可能与沈冽照面。
我将行李在房间放下,伸手捏了捏沈夕闻的脸。
干净柔软,像什么市面上会卖的动物解压玩具。
他顺势覆上我的手,侧脸在我手心蹭了蹭。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他道,「你不是还要写歌吗?」
我无力地阻拦:「其实也不是非要这两天写……」
沈夕闻不置可否,握了握我的手心。
「好啦,我可不想做影响你工作的罪人。你休息一下,洗个澡,明天我带你去我们这儿的景点玩。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或者上楼找我,好吗?」
我欲言又止。
「夕闻……」我喊,「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他轻轻靠过来,小心翼翼地抱住我,掌心缓慢抚过我的头发。
「没什么好问的,我相信你。」

-7-
没等我整理好思绪,沈夕闻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简直就像是在刻意逃避我。
作为他的女朋友,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他过去的事。
可他与沈冽毕竟是亲属关系,我有些拿不准,怎么告诉他才最合适。
何况他现在这么明显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倒在枕头上,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我以为是沈夕闻忘记了什么事,起身去迎。
「夕闻,你……」
眼前的人却不是沈夕闻。
沈冽反手关门、落锁、逼近,一气呵成。
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攥过我的手腕,反身扣在门上,重重吻上来。

-8-
我偏头躲开。
沈冽扣着我的下巴,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将我的脸扳正。
「别躲。」
他的指尖用了力,在我下颌缘硌出红痕。
「这么多年,还没躲够?」
五年过去,沈冽的身形更为高大宽阔,比之前多了几分讳莫如深的阴郁。
正值夏季,暴雨来得突然。
疾风将老式窗户吹得响声刺耳,不多时,淅淅沥沥地落下雨点。
房间没有开灯,瞬间随着天色暗了下来。
我没理沈冽,用力甩开他的手要走,他将我撞回门边,一双眼睛瞳仁漆黑。
「看着我。」他轻慢地重复,「许朝,你看着我。」
下一秒,他再次吻住我。
放在我颊边的手指冰冷,压上来的唇却潮湿温热。
有一瞬间,我甚至错觉回到五年前。
但很快,我清醒过来,用力咬破他的嘴唇,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没作声,满不在乎地再度攥过我的手,生生含着血继续与我接吻。
我又甩了他一耳光。
沈冽被我打得趔趄,侧脸被指甲刮出一线血,神色却依然满不在乎,只一双眼眶薄红。
我忍着火气命令:「滚出去。」
他立在原地不动。
我提高了一点音量:「沈冽,我叫你滚,你没听到吗?」
沈冽静静地注视着我,忽然笑了。
下一秒,他迫近我,用极大的力气攥住我的手腕放到头顶上,再一次将我死死按在门板上。
高大的阴影笼罩了我,沈冽靠在我颈边,声音沉哑,带着仿佛要崩坏一般的莫名快意。
「怎么,不叫我小叔了?」

-9-
我震惊于他的无耻。
沈冽刚刚显然没用力,但现在是真的动了怒。
他将我的手捏得死紧,腕骨猝然泛起剧痛。
力量悬殊,我挣脱不得,下意识抬腿想给他一脚。
然而沈冽像早有预料一般,立即屈膝将我抵住。
清冽的唇齿气息迫近,我紧咬住牙拒绝。
嘴唇一触即分。
他神色傲慢,伸出长指,径自搅弄。
「乖,把嘴张开。」指尖拂过我的眼睛,在眼角狠狠停了停,「别弄伤自己。」
他的吻一向深重,舌尖长驱直入,抵住舌根,纠缠得死不罢休。
粗砺的舌苔磨过犬齿,我咬下去,就尝到突兀的血腥。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
眉眼缱绻,每个字都咬得很斯文。
「你们做过哪些了?」
「关你什么事?」
他不在意我的抵抗,自顾自捉住我的手,像观赏一件私人藏品一样,翻来覆去地端详。
随后,他将我的手拖到唇边,在指尖落下一个吻。
「没关系,我们可以全部重新做一遍。」
心脏一阵发怵,我几乎失控地喊出声。
「沈冽,你发什么疯?」
「疯?」
他掀起眼睫,暴露眼里细碎的戾气。
忽然,他引着我的手向下。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水冲灌下的山石劲拔高耸,骇人可怖。
我狠狠蜷缩手指。
他盯着我,面上一派冷静。
「这才叫疯。」

-10-
房间静了许久。
最后,是我率先打破平静。
「……沈冽,别这么下贱。」我合了合眼,「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没有。」沈冽手上力气加重,声音却微妙地发着抖,「我们只是在冷战。」
我都有点被气笑了。
谁家谈恋爱冷战四年啊。
我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
「沈先生,四年不联系,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叫分手。」
他静了一会儿,生硬地道:「我没有同意。」
我觉得很荒谬。
「我和你分手,凭什么要你同意?」我微微昂起头,「不好意思,我现在是你侄子的女朋友。」
也许是这句话激怒了他,沈冽不顾我的挣扎,再一次钳住我的下巴,吻了上来。
因为恼怒,他的指节几乎攥得发白。
我刚要发火,却听见门后传来沈夕闻的声音。
「朝朝,你在里面吗?」

-11-
我像被按下暂停键般瞬间僵硬。
沈冽眯起眼,大手绕过衬衫下摆,停在后腰。
他抬了抬下巴,像是用眼神在讥讽我。
我全身紧绷,狠狠瞪着沈冽。
隔着门板,沈夕闻担忧的声音在我身后再次响起。
「朝朝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勉强稳住情绪,缓声回答。
「没什么事,刚洗完澡,不小心滑了一下。」
「这样啊。」沈夕闻听起来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有事喊我。」
「嗯。」
沈夕闻似乎走远了。
就在我稍微松懈时,他的声音去而复返。
「对了,朝朝。」
我的心又提起来:「嗯?」
沈夕闻似乎是踌躇了一会儿,才又有些为难地开口:「……你见过我小叔吗?刚刚我想找他,但是宅子里找遍了,也没找到他。」
我像是嗓子里塞了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面前的沈冽将我钳制得死死的,我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他仿佛故意一般眉眼微低,与我鼻尖相抵。
再暧昧不过的姿势。
我心里像是闷闷地蓄起一团积雨云,云中雷电流窜,兀自轰鸣。
前后夹击,我觉得自Ťũ₂己要被逼疯了。
我睁着酸涩的眼,望着沈冽,颤声与门外的沈夕闻对话。
「……没见过。」

-12-
沈夕闻走后,沈冽终于放开了我。
我没有力气再甩他巴掌,只是觉得很疲惫。
我自顾自走去坐在床边,沈冽却一下将我拽过去,坐在他腿上。
我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了。
大雨依旧嘈杂,雨水重重打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像我四年前流过的眼泪。
我垂着眼,感觉令人不适的无力感卷土重来。
「沈冽,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冽环住我,冰凉的手指按住我侧颈,吻细细密密落在我耳边。
他的手指带着粗糙的薄茧,擦过皮肤,引出一阵战栗。
我听见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对我说:「和他分手。」
于是我也盯着他,用同样坚持的声音回答他。
「绝不。」

-13-
如果不是今天,我根本不知道沈夕闻与沈冽有关系。
也是直到今天,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夕闻与沈冽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
比如轮廓,比如气味,比如爱好。
又比如,许多下意识的小习惯。
但他们又实在很不同,以至于过去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冽是强势的、独断的、凌厉的。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施加无形的压制。
沈夕闻却清澈柔软得像一阵无害的微风,暖意融融,好像一眼就会让人陷进去。
最不像的是眼睛。
沈冽眼尾上挑,狭长阴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审视我。
沈夕闻眼尾下垂,温润无辜,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请求我。
此时此刻,沈冽却示弱一般垂着眼。
「我不计较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立刻和他分手,回到我身边。」
「如果我说不呢?」
我坐在他怀里,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他的颈项,在他领带处狠狠一扯。
沈冽的呼吸骤然沉重,下意识要俯身吻我。
我笑起来,故意忽视他急促的呼吸,慢慢抚上他的咽喉。
喉结滚动。
我勾住他的脖颈,心里忽然升起报复的快感。
「如果我说不,你打算怎么做?」
「像以前一样,毁了我?」

-14-
我曾经是沈冽的金丝雀。
七年前,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一边上学,一边在酒吧驻唱。
我打工的酒吧在大学城附近,大多时候来的都是学生,气氛和平。
但有小道消息说,部分有钱人会过来物色「猎物」。
这个猎物,自然指的是附近的女大学生。
沈冽不算那家酒吧的常客,他通常只与另一个人一起出现。
那个人是他的朋友,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身边莺莺燕燕,从没断过。
与那个人比起来,沈冽显得孤僻又疏离。
他总是坐在台下安静地听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钱多话少。
但他很爱听我唱歌。
我的成名作《山谷》,也是那个时期的作品。
沈冽有时候会加钱,让我再唱一次。
老板不止一次地怂恿我巴结他。
他说,沈冽是沈氏家具的少东家,但凡牙缝里漏下一点肉,都够我们这些小鱼吃好久。
我觉得与我无关,反正我没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直到有一次,酒吧有人闹事。
我拎着酒瓶砸向闹事者,玻璃碎了一地,血也流了一地。
沈冽站在不远处,一如既往地冷静。
我知道,他在等我求他。
我顺了他的意。
我说:「救救我,沈先生。」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雪花零星地飘在窗外的夜空,酒吧里的光线迷幻绮丽。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最后停在我面前,伸手将我的下巴抬起来。
麂皮手套温暖又柔软,我却本能地想要后退。
他没放开我。
过了一会儿,他说:ƭű̂ⁱ「临大的学生?交过男朋友吗?」
我摇头ƭú⁺。
他松开手,转而将我打横抱起来。

-15-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
那时我几乎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我拒绝沈冽这样一个人。
我被他带着出席各大场合,被他的朋友们打趣是沈冽的夜莺——长得漂亮,会唱曲儿,乖巧,不闹腾。
沈冽从不反驳。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一个情人,一个有钱人无趣时解乏的玩具。
一个猎物。
我并不羞于此,娱乐圈物欲横流,我与沈冽各取所需,应该不算伤天害理。
想要走得更远,有时必须被动地接受一些事。
我没有天真到觉得爱与梦想可以换来一切,沈冽或许有得选,但我一定没有。
平心而论ƭü⁻,沈冽对我不错,花钱大方,也乐意陪我。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22 岁那年,我参加一档歌唱综艺,一炮而红,
我的事业开始上升,有了一小批自己的粉丝,也有了赚钱的能力。
沈冽并不为我开心。
当我拿赚到的商演钱给他买了一副袖扣,他没有接,只是冷笑。
「就这点?」
「这才刚开始。」我耐心道,「以后我会做得更好。」
他笑笑:「更好?」
我茫然无措。
沈冽笑容轻蔑,夹杂一点我读不懂的恼怒。
「许朝,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我歌唱得好?」
「不。」他靠近我,攥着我后肩吻我,「你好看。」
仿佛有人在我心上重重按下钢琴的最低音,它缓慢地,颤颤地,晃出悠悠余声。
沈冽扯开唇,将那副袖扣轻轻丢进垃圾桶。
「你以为真的会有人喜欢听你唱歌?」
「比赛的评委是我买通的。」
「许朝,你以为你没了我能走多远?」
自那以后,沈冽对我的控制欲越来越剑走偏锋。
他监控了我所有的社交软件,每天我不管去哪里,都要向他报备。
不许我穿膝盖以上的裙子。
不许我和异性正常说话。
总是因为一个临时的想法,逼我推掉所有预定的安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禁止我唱歌。
他给我戴上缀满宝石的项圈,然后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爱我。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最初的那场闹事是沈冽安排的。
他也并没有找过歌唱综艺的评委。
沈冽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打压我。
他享受被人恳求,被人需要,享受他人的屈从。
即便是对喜欢的人,他也要逼对方自己走向他、哀求他。
他有近乎病态的控制欲与虚伪的拯救欲,沉醉于控制我、拯救我。
为此,他不惜制造一些困境。
但彼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
我天真地以为他救了我。
直到有一天,我走进他办公室衣柜里的暗室。
没有窗户的房间布满电子屏幕,密密麻麻播放着我所居住的公寓监控。
铺天盖地,角角落落。
尾椎爬上过电般的恐惧,我转过身,望见沈冽一半陷在阴影里的脸。
他问:「朝朝,害怕吗?」
为了放松他的警惕,我逼迫自己,用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冽,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爱我。」
泪水沿着侧脸滚落下去,我做出十分感动的神态。
「我好开心。」

-16-
沈冽真的爱我吗?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他。
正面对抗Ŧŭ̀₋行不通,那天之后,我开始谋划一场逃亡。
我二十二岁那年,沈冽生日的前一天,我成功实施了这个计划。
离开沈冽的公寓前,我砸碎了所有的摄像头。
客厅、卧室、洗手间、窗台。
我用尽所有力气,把所有的一切砸得粉碎。
然后通过准备已久的关系出了国。
反应过来的沈冽为了报复和找到我,在国内买大量抹黑我的通稿,制造肮脏的谣言。
我没理他,我安安静静在国外读书,念我喜欢的专业。
直到几个月前,我觉得时机成熟,受某节目邀请,重新回国唱歌。
和我一起回国的,还有我在国外认识的小男友,沈夕闻。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站起来。
「过去的事我不和你计较。现在,夕闻不仅是我的男朋友,还是你的侄子。你对他但凡还有一点长辈的自觉,请你立刻离开我的房间。」
我走过去解了锁,拉开门。
「请吧,小叔。」

-17-
第二天,天没再下雨,但依旧阴着。
沈夕闻敲门来叫我吃早饭,我开门看到他,忽然有点鼻酸。
我伸出手拥抱他。
他伏在我肩上,闷闷地笑。
「难得,姐姐竟然会这么想我。」
「嗯。」我坦率地承认,「我很想你。」
他被我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耳朵悄悄红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望见不远处的沈冽。
沈夕闻回过头,似乎有些害羞:「小叔什么时候来的?」
沈冽扫了我一眼,没回答,只道:「车在楼下了。」
沈夕闻有些诧异。
「您要和我们一起去?」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沈夕闻犹豫,「怕耽误叔叔的工作。」
「工作固然重要。」
沈冽望着我,唇角勾起一抹笑。
「比不过你的终身大事。」

-18-
沈夕闻定好的目的地,是位于老宅不远的一座山庄。
风景秀丽,远近闻名,有丰翠浓郁的山脉与清澈见底的溪。
因为是私人的,一般不对外开放。
我跟着沈家的车一起出门,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快到终点时,沈夕闻将保温杯递到我手边,我摇摇头,示意不用。
一旁的沈冽嗤笑:「谁让你上赶着给人当狗?」
沈夕闻听了也不生气,温温柔柔地将保温杯收回随身包,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觉得照顾心爱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他说,「尊重爱人的意愿,比自私地要求对方服从更好,小叔不这么觉得吗?」
我心下凛然一惊。
印象里,沈夕闻极少这样主动。
他这话听起来,还有点绵里藏针。
沈冽深深望了沈夕闻一眼,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似乎有事瞒着我。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车停了下来。
刚下过雨的山林泛着新绿,一扫夏季的浊气,潮湿又清新。
沈夕闻拿出地图浏览,一面侧身问我。
「有Ţůₐ两种方式上山,一种是徒步上山,另一种是坐缆车,你想选哪一种?」
我想了想,果断选了后一种。
「缆车吧。」我说,「徒步的话,要爬好久呢。」
沈夕闻转向沈冽:「小叔呢?」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将眼睫压下去。
「听她的。」

-19-
山庄的缆车是新建的,我和叔侄二人走了小十分钟,才看到上山的轨道。
我不懂沈冽为什么坚持跟来,或许是为了阻碍我和沈夕闻的关系,或许是为了给我添堵。
又或许,他就是不愿意我糟蹋他的宝贝侄子。
与沈冽的关系不同,我和沈夕闻的初遇非常阳光,阳光到我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温暖。
英国的夏季,诺丁汉的街道,风凉得冻人,他站在阳光下,一手吉他弹得像打击乐器,与他的外表全然不衬。
我起了兴致,跑去给他伴唱。
一曲唱完,周围的路人欢呼起来。
我们在人潮熙攘中对视,他弯起眼睛冲我笑。
「中国人?」
我朝他伸出手:「是,你好。」
他耳朵泛红,小心地握住我的手。
之前我以为他只是个柔软灿烂的男大学生,但现在看来,好像不一定。
走神的工夫,身边的沈夕闻停下来,停在台阶上,向我伸出手。
「累了吗?」
我摇摇头,把手交给他握住。
距离坐上缆车只差最后一段台阶,沈夕闻走在我身边,黑 T、牛仔裤,配敞开的白衬衫,胸口松松坠着一道银链,折射着疏疏天光。
沈冽始终走在我们之后。
我清晰地感觉,有一道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我的后背。
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我有些沉不住气。
缆车接近,我轻轻扯了扯沈夕闻的手臂。
「我有事要告诉你。」
「好呀,车上说。」
缆车驶入地面轨道,车门打开,我迈步坐进座位。
这时,一直在后方的沈冽却忽然上前,拉开了沈夕闻。
他扶着车顶,弯下腰,径直坐了进来。
这是两人位。

-20-
缆车的车门关合,杜绝了一切变更的可能。
时间太短,我甚至没来得及向沈夕闻说什么。
缆车缓缓驶向山顶,我转过头,只见沈夕闻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窗外是百米高空,我甚至没有发火的空间。
稍大的动作,都会引起车厢一阵摇晃。
我被气得有些眩晕了。
我说:「沈冽,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谈谈吧。」他说,「最后一次。」
「你想谈什么?」
沈冽偏过头看我,神情难得混杂着茫然、无助与痛苦。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禁也有些失神。
许久,我听到他低声下气地恳求。
「不要和夕闻在一起。」他哑声道,「我求你。」
我沉默地看着他。
「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喜欢夕闻。」他说,「你喜欢的是我。」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说服我。
我只说:「不是的。」
他喃喃自语:「你喜欢我,你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
他猛地抬起头。
「你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像我。」
我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他问:「你笑什么?」
「笑你啊。」我扬了扬下巴,「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是我不够爱你吗?」
他望着我,似乎很迷惘。
「我亏待过你吗?许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你从不向我要什么。你不需要我。你怎么能不需要我?」
沈冽仿佛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坍塌状态。
他攥住我的手,好像很害怕我会离开。
可我已经离开很久了。
我在的时候,他打压我、贬低我、控制我。
当我离开,他却又表现出一副非我不可,死心塌地的模样。
多恶心。
有些男人真的很奇怪。
他们总是在你希望他勇敢的时候退缩,希望他放手的时候纠缠,又在希望他沟通的时候,选择当个哑巴。
我对沈冽的原生家庭一无所知。
更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这样病态的爱情观。
但那些不是我能干预的。
我没有义务承担他的痛苦,成为他的救世主。
爱的方式错了,一切就错了。
我用力剥下他的手。
「是。」我说,「我不需要你。」
「沈冽,爱不是控制,爱是吸引。过去你用尽一切手段,不过是想告诉我,我没了你什么都不是。我偏不。我没了你,可以是任何样子。」
「你不过是一个看到曾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就开始心理不平衡,起了胜负欲的幼稚小孩。但我不是你的,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你大可以再用一切手段毁掉我,但你我都知道,我绝不会被你毁掉。」
窗外天色澄明,风掠过车窗,隐约有响声。
沈冽的眼里一点一点升起绝望。
我莫名想起过去的某个夜晚,沈冽从身后拥抱我, 将头搁在我的肩上。
他说朝朝, 你唱歌真的很好听,你要走到更高的地方。
如果他能一直像那样爱我, 或许我和他之间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境地。
但是没有如果。
夕阳擦过山峦, 落在沈冽脸上,像一道眼泪。
可沈冽不会流泪。
我也不会。

-21-
缆车的速度不算慢。
抵达山顶的时候, 沈冽已经冷静下来。
我下了车,站在山顶, 风从山谷中吹来,像是要将我推向某处。
沈夕闻紧随其后。
我已经开始头疼怎么向他解释了。
然而,沈夕闻轻巧地握住我迎向他的手, 踏上地面, 只问:「姐姐, 你还好吗?」
我有些莫名。
「我?我没什么事,但是夕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其实沈冽……其实你小叔是我前男友。」
沈夕闻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旋即笑起。
「我知道。」
我愣了愣:「你知道?」
「嗯。」
他淡声应我, 神色没有丝毫惊讶。
「所以,姐姐……」他伸出手, 温柔地将我的头发别到耳后, 「最后, 你选了谁?」

-22-
我被这话问得一怔。
沈夕闻与我十指交扣,长长的睫毛无辜低垂。
「是我, 对不对?」
我有些语塞:「你早就知道……那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风将他的衬衫下摆吹起来,他立在原地,脸上依旧是一副温善可欺的笑容。
「朝朝,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我不明白他的话。
沈夕闻伸出手,安静地将我抱住。
「其实我自私、阴暗、狭隘。小叔亲手将我养大,我却越矩地妄想他爱的人。过去我总是希望, 小叔能对你再用力些,再不甘些, 因为我知道,他将你抓得越紧,你就会跑得越远。到那时候, 我才能有可乘之机。」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什么:「我们在诺丁汉之前……见过?」
沈夕闻但笑不语。
天色渐暗,他放开我, 说出的话声音很轻, 语气却很坚定。
「那些都不重要, 朝朝,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吧。」

-23-
一个月后, 我在综艺登台演唱。
临上台前, 我换掉了准备好的新歌,改唱《山谷》。
所有灯光暗下,只余我头顶的一盏光。
沈冽与沈夕闻坐在台下,安静地注视我。
全世界都听见这首歌。
「你是没有勇气坍塌的山谷。
「不值得我为你驻足。
「我拥有海, 拥有风,拥有树。
「却没有来路,没有去路。
「我不会成为你的囚徒。
「我要离开你。
「飞往更高处。
「我要离开你。
「飞往更高处。」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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