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告急

十八岁当天,我答应了商栖的告白。
当晚,我穿到十年后,看到了二十八岁的商栖。
他成熟稳重,笑着答应身侧年轻人幼稚的要求。
漫天飞雪中,背起他一路朝家里走,笑说此生共白头。
我的灵魂同样年轻,不顾一切,喊住他。
「商栖,那我呢?」

-1-
商栖跟我告白的时候,带着浓郁的酒味。
攥住我短袖衣角的手,隐隐颤抖。
他不敢看我,眼皮半垂。
说:「苏星白,我不想要你其他的东西,只想要你。」
「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很茫然。
为他与从前截然相反的态度。
我是家里千娇百宠的老幺。
自小任性妄为,随心而活。
最喜欢做的事,是交朋友。
我的朋友,总能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
钱,或者物。
我无所谓,我有的是钱。
我的朋友也很多。
只有商栖不鸟我。
他贫穷、清高。
只会埋头读书,从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也没那么贱,非要贴着一个讨厌我的人。
井水不犯河水,擦肩而过无数回。
我的身边热闹非凡,他的身边清冷无比。
一直擦肩到高考结束,我们吃散伙宴。
商栖喝了酒,红着眼跟我告白。
我的心跳静止了一瞬,而后越跳越快。
我说好。
「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你要对我特别特别好才行。」
商栖似乎不可置信,喜极而泣。
用很大的力道抱住我,勒得我骨头都疼。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我看着他清隽的眉眼,主动送上初吻。
笑着说:「那我也会对你很好。」
当晚回家,我照镜子。
镜子里的我,面色绯红,眉梢唇角都带着笑。
我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自己,有些目眩神迷。
下一秒,我出现在陌生的卫生间。
镜子里的我,眼角有细纹,嘴角惯性下撇。
一副苦相。
瘦削的双臂上,层层叠叠许多伤疤。
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除了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神,没有其他我该有的样子。
我明明,刚满十八岁。
但镜子里的人,分明也是我。

-2-
我找到手机,发现已是十年后。
微信里的好友,我都不认识。
想给我的家人发消息,却发现,我没有他们的微信。
通讯录中,干干净净。
只有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我打过去,说:「我是苏星白,请问你是谁?」
对面沉默了几秒,嗤笑:「苏星白,这次是玩儿失忆吗?」
「放过我吧,我真的受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疲惫,我有一丝熟悉。
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固执地问他:「你是谁?认识我吗?知道我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没回答,低骂了一句:「疯子。」
电话被挂断了。
巨大的荒诞感席卷了我。
这别墅太空。
只我一人。
窗外在下雪,我将自己裹成一个球,跑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也变了Ŧū́⁵样。
我在地图里搜索我的家。
地图上显示,我距离我家有三千公里。
历史搜索记录里,有一个地址出现了好多次。
我打车,去了那个地方。
这里别墅林立,人影稀疏。
路的尽头,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亲密相拥,对视而笑。
高个子有些眼熟,但过于成熟,我不太敢认。
我捂紧我的帽子,朝他们走去。
矮个子很年轻,跟十八岁的我差不多。
皮肤细嫩,神情天真。
撒娇一般对高个子说:
「栖哥,你背我回去嘛。」
哦,难怪眼熟,真的是商栖。
商栖含笑低头,帮小年轻整理好围巾。
妥协一般回应:「好好好,我背。」
他走到那人前面,半蹲下身子。
「上来吧,让我看看我的全世界有多重。」
年轻人笑吟吟地蹦了上去。
他们在雪地里往前走,两个人的重量,踩出格外深刻的脚印。
「栖哥,我们的头发都白了耶,这算不算共白头?」
商栖宠溺地应声:「怎么不算?」
他们挺甜蜜的,好似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3-
我有点忍不住了。
「你们停一停,我有问题。」
商栖回头,看到我的一瞬间,神色沉冷。
我才不管他什么脸色,大声问:
「商栖,那我呢?
「我是你的谁?」
商栖讥讽我:「真是阴魂不散。」
「是你提的分手,现在又要缠着我?」
他变成熟了,对我不止冷淡,还多了嫌恶。
我看不出来他前一晚战战兢兢跟我告白的模样。
也不喜欢他的语气。
谁喜欢缠着他?
「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在千里之外的城市。
商栖懒得理我。
他背上的小年轻很为难,咬着嘴唇看我。
「苏星白,你和栖哥已经分手了呀,你为什么总来找他?」
我的脑子很乱。
很烦。
「你不会好好说话吗?夹什么?」
小年轻双眼一红,哽咽道:「我没有,我说话就是这样子的呀。」
商栖颠了颠他,单手拍他的肩。
「别理他,他有病。」
说完,警告我:「没有下次了,苏星白。」
一个问题都不回答我。
转身就走。
我一股气堵在胸腔,无处发泄。
蹲下身,团了一个巨大的雪球。
朝他们丢过去。
「不是说过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你要对我特别特别好才行吗?
「做不到的事,你答应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雪球,把他们砸散了。
保安出来抓我之前。
我做了一个鬼脸,跑掉了。
最后一次回头,商栖站得远远的。
怔怔地看着我。
切,渣男一个。
我朝雪地里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4-
回别墅找到身份证。
还意外看到一堆病历本和一堆药瓶。
病历本上说我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
我嗤笑。
我?重度抑郁?
扯淡。
我丢开这些垃圾,Ṭű̂₅当晚就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空中的雪花逐渐消失。
天开始变蓝,我在云层里穿梭。
底下的风景,一个都看不清。
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低落。
有些喘不过来气。
好像离开这座城市,会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又或者是恢复跳动。
分不清。
我按住心口,抬手抹了一把脸。
手很湿。
我很懵。
喃喃自语:「我该不会真的有病吧?」
只想了三秒,就抛到了脑后。
一路火花带闪电,回到我的家。
开心地推开门,大声喊:「爸、妈、姐,我回来了!」
没有人出来笑着迎接我。
说:「星白回来啦,快来陪爸爸下一局。」
说:「我们家小宝贝回来啦,外面冷不冷啊?怎么又不戴围巾?」
说:「天天整得跟太子回宫似的,都不腻的?」
只有妈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相册。
听到我的声音,回头。
没有笑容,只有眼泪。
她两手急急抹着脸,自话自语:「又出现幻觉了。」
我看得心里一酸。
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她瘦了好多,有些硌人。
脸上的皱纹好深,再也不是我那个精致漂亮的妈咪了。
「妈,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呀?
「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我爸呢?我得训训他,天天就知道下棋,不知道好好伺候你。」
我妈僵住了。
她怔怔地仰头看着我,骤然发怒。
一把推开我,指着大门。
「你滚,滚啊!
「你有什么脸提他?
「滚出这个家,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这么说,眼泪还一直流。
我傻了。
后知后觉,十年后,每个人都不爱我。
眼泪夺眶而出。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
我抱着头,不知道该问谁。
「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家了,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回家。
「北方在下雪,好冷啊,我喜欢南方,我想回家。
「可是为什么,回家了也这么冷?」
我被赶出家门。
在门口蹲坐着,像个石像。
好冷,我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从白天蹲到黑夜。
我姐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看到我。
一脚就把我踹倒。
「做这样子给谁看?
「不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吗,回来干什么?
「滚啊。」
我听不懂。
被踹到的肩头闷痛不止。
有些恍惚地问姐姐,「我到底做了什么?」

-5-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也没人要我。
我站在南方刺骨的寒风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我在家门口徘徊了一周,只看到姐姐每天上下班。
我妈偶尔出门,不会多看我一眼。
一次也没见到我爸。
我猜,商栖应该知道真相。
而我手机里的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是他的。
我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大概是被拉黑了,没打通。
我有些无措。
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是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
而现在,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这十年,我人生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前一晚跟我告白的商栖。
想到这里,我不再胡思乱想。
试图在手机里寻找蛛丝马迹。
还真让我在云盘里找到了我这十年来写的日记。
看完日记后,我如遭雷劈。

-6-
2015 年 6 月 23 号,晴。
商栖填了清北的志愿。
我没他那么聪明,也不想刚恋爱就异地,选了他附近的一所普通大学。
爸爸问我:为什么不出国?
我撒娇卖痴,说想留在家里多陪陪他们。
他们笑了。
商栖听说我要跟他一起去京市后,将我抱得好紧。
我想着,未来会越来越好。
2015 年 10 月 7 日,晴。
商栖用他暑假兼职赚的钱,带我去旅游。
那些地方,我早就去过。
但看着他认真做攻略的样子,我还想再去一次。
去了后,发现跟家人一起旅游和跟爱人一起旅游,是不一样的心情。
跟家人会开心。
跟爱人会心动。
我也想花钱,减轻商栖的负担。
但他总拒绝,说他有他的尊严。
我只能作罢。
他兼职的时候,我就去等他。
我喜欢他努力的样子。
2016 年 5 月 20 日,晴。
商栖编了ẗṻₗ一个游戏小程序给我。
在手机上养一个跟他很像的小人儿。
他的手机上也有一个跟我很像的小人儿。
我们互相养对方。
好幸福。
2017 年 1 月 1 日,元旦,晴。
商栖用开发游戏赚的钱,买了对戒。
在跨年夜零点时送给我。
江滩烟花耀眼。
他的笑也是。
我想,他真的做到了承诺,对我特别好。
越来越爱他了。
2018 年 5 月 20 日,晴。
幸福。
2019 年 6 月 20 日,晴。
我们毕业了。
商栖进了一家新兴科技公司,老板很欣赏他。
我也找了个普通工作混日子。
爸爸催我回去接手公司。
我不想离开商栖,一再推迟。
2020 年 5 月 1 日,阴。
爸妈过来看我。
看到我和商栖接吻了。
我爸好生气,让我们分手。
我不愿意,哭着求他成全。
2020 年 5 月 5 日,阴。
爸爸脑梗了。
被我气的。
没来得及救回来。
我被姐姐和妈妈赶出来,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商栖抱着我,说没关系,我还有他。
他一辈子都会守着我。
我信了。
2020 年 6 月 1 日,雨。
下雨了,我好难受。
我总是想起爸爸。
想起我曾经说留在国内是为了多陪陪家人。
但好像,除了过年,我都没回去过。
我好坏啊。
我对不起他们。
我活该。
2020 年 9 月 2 日,阴。
我生病了。
医生给我开了氟西汀。
商栖最近忙着晋升,我不想让他为我分心。
我一个人,也能好的。
2020 年 12 月 1 日,雨。
商栖身边多了个小少爷。
是他老板的儿子。
让他跟着商栖学习。
我很不安,哭着闹他。
说我生病了,让他多陪陪我。
商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让我病了就吃药。
还说老板家的小少爷都没我幼稚。
2022 年 1 月 1 日,雪。
商栖答应陪我跨年。
他没回来。
小少爷生病了,只要他照顾,
我打了好多电话,他关机了。
我没有很伤心,好像麻木了。
2024 年 12 月 30 日,雪。
最近总是记不清事。
医生又给我开了很多药。
他说我已经重度抑郁了,让我最好待在最亲近的人身边。
我笑了笑,说我没有亲近的人。
今天是小少爷的生日。
他 20 岁了。
商栖买了一只绿水鬼送给他。
他好久没送礼物给我了。
他好像觉得,我除了他的身边,无处可去。
其实不是的,我还有死路一条。
我摘下商栖送我的戒指,丢进了厕所。
跟他提了分手。
他不愿意,让我别闹。
2025 年 1 月 5 日,小雪。
商栖终于同意分手了。
他说他受够了我的神经质。
他搬出去了。
把偌大的别墅留给我。
好空呀,跟我这个人一样。
2025 年 1 月 8 日,小雪。
好累啊。
吃饭好累,洗澡好累,连睡觉都好累。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2025 年 1 月 20 日,大雪。
好冷。
想死。
我还有未来吗?
2025 年 1 月 22 日,中雪。
活下来了。
又不想吃饭。
躯体化症状出现得太频繁。
想死。
临死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不认识了。
瘦削,无神,眼角长了细纹,嘴巴也不会笑。
我依稀记得,我十八岁时,意气风发。
如果能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要参加散学宴。
朋友、爱人都是假的。
我想要我的家人。
我好贪心。
我好该死。

-8-
数百篇日记,校园期间确实算得上甜蜜。
但出社会后,就没开心过。
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蹲在自家门前,气呼呼地抹泪,直骂自己傻逼。
这不是从跟商栖在一起之后,就开始过上苦日子了吗?
如果我没过来,28 岁的我是不是可能会死?
我跟商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理解不了。
看到最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得回到过去ţū́⁵,才能改变未来。
卫生间的那面镜子,是关键。
离开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家。
我妈站在二楼窗台前。
看到我回头,一怔,拉上了窗帘。
我回头,抹了一把泪,毅然决然地离开。
又连夜回到北方。
在那扇镜子面前站了几个小时,无事发生。
负面情绪如同潮水向我卷来。
我的灵魂是自由的,但我的身体像个牢笼。
互相撕扯,头疼欲裂。
我,好像回不去了。
这个事实让我害怕。
也让我生气。
我捡起被我扔到垃圾桶的检查单和药瓶。
按照说明书吃药。
情绪变得麻木,脑子变得昏沉。
我睡了个天昏地暗。
连梦都不得安宁。
起来后,打车去了商栖所在的别墅区。
从白天等到黑夜。
他开着豪车,副驾上坐着那个小少爷。
粉面含春。
我拦在车前,举起手里的尖头锤。
把他的车给砸了。
什么抑郁症,不过是向内攻击自己太久,生了病。
把所有怨气和委屈发泄出去,让把我变成这样的人患上抑郁症。
才是十八岁的我该干的事。
小少爷在尖叫。
商栖气势汹汹地冲下来。
骂我疯子。
我灿然一笑,让他晃了一下眼。
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笑吟吟道:「我要不是疯子,怎么会跟你这个贱人在一起那么多年?」
我把尖头锤往地上一丢。
拍了拍羽绒服。
「你要么,就把我弄到牢里去。
「要么,我就没事来发疯。
「我倒要看看,我不爽,你们……」
我扫了一眼躲在商栖身后的青年。
「你们谁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说完我转身就走。
商栖语气低沉,很失望。
「星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即便骄纵,也会万事以我为先,从来不会不讲道理。」
他自己不觉得这话很搞笑吗?
气得我又退回去扇了他一耳光。
「所以,我现在才变成了这样啊。
「给你惯出王子病了。
「怪我巴掌不够重,才让你的脑子不会动。」
商栖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并不反击。
他身后的青年生气了,摇着他的手臂,让他报警。
把我送进去。
商栖深吸一口气,摇头。
「算了,相爱一场,我不想闹得这么难看。
「你走吧。」
我没想过留。

-9-
这具身体,总是感觉不到饿。
我定了闹钟,到点就提醒我吃饭。
就算只能吃一点点,也是好的。
连续几天,我都像个神经病一样待在洗手间镜子面前。
都没用。
第五天,商栖找过来了。
指纹锁,他也能开。
进来后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皱了皱眉。
「你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
多管闲事。
我懒得搭理他。
商栖自顾自坐在沙发上。
「星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走不到最后吗?
「你家里人不祝福我们。
「你也把你爸爸的死压在我们头上,让我很累。
「顾清不一样,他为了我,不惜绝食逼他爸妥协,他很爱我。」
所以,他是说几年前的苏星白不够爱他?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冲到他面前,抬手就扇。
商栖抓住我的手,竟笑了起来。
「你最近,有活力了许多。
「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
「别闹了,等我晋升后,还会回来找你的。」
他抬手摸我的后颈皮,微微一笑。
「十年的感情,我也舍不得放弃。」
好恶心的人。
我张嘴咬他的手,他吃痛松开我。
眼里闪过不满。
「不然你以后能去哪里?
「没人要你了,星白。
「待在我身边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忍无可忍。
朝他竖起中指。
「放你娘的狗屁。
「滚出我的房子,立刻,马上!」
他盯着我的嘴巴,眼里露出追忆。
「你高中就这样,跟谁都玩得来,也喜欢逮谁骂谁。
「但是他们都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我吐了。
真的。
如果穿越到未来是为了被这样一个人恶心。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10-
我好不容易把他赶出去,对着镜子一通骂。
镜子上突然浮现了几行字。
我还没看清。
下一秒,就晕了一瞬。
再定睛一看,我回到了我家。
十年后我进不去的家。
镜子上有油性笔写的字。
【抱歉,擅自跟他分手了。
【如果你能看到,请不要再跟商栖有交集,会变得不幸。
【请善待我的家人,谢谢。】
落款名字:十年后的你。
我一看时间。
跟我在那边的时间流逝是一样的。
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
高考分数快出来了。
商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删除了。
ṭū́₃看来,我们不是单纯地穿越,而是交换了时空。
互相都在努力改变未来。
我愣了好久,捡起落在洗手池的笔,擦掉他写的字。
重新写了几行。
【谁找你不痛快,你揍他就完事了。
【别忍,我爸妈把我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我忍的。】
落款名字:十八岁的你。
几秒后,我的字后面,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水汽字。
【好。】

-11-
商栖换了一个陌生号码联系我。
我手快,接了。
他的嗓音清越,带着很多迷茫和不解。
问我:「为什么要分手?」
我即便知道十八岁的他是无辜的,也无法对他有什么好态度。
大概是二十八岁的他太欠揍,让我迁怒。
「分手就分手,还要理由?
「理由就是你太穷了,配不上我,行了吗?」
商栖沉默良久,哽咽道:「你的意思是,等我不穷了,还有机会?」
是这么理解的吗?
我皱眉。
干脆把话说死。
「没有,就算你变成世界首富,我们都没机会。」
商栖不甘心,「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直接挂了电话。
就像二十八岁的他挂我的电话一样。
干脆利落。
没有理由。
就像他以后会变心一样,没有合理的理由。
但就是那么干了。
还要把原因甩到我身上。

-12-
不久后,我听我爸妈的安排,出国留学。
四年后回国,接手了我爸公司的部分工作。
我爸是黑道起家的。
我十岁之后,我爸带着旧部转型。
发展为更贴合社会的金融公司。
但直到现在,他的下属有时还是会叫我少主。
我听着,居然觉得很亲切。
有一股子王霸之气。
让我上班都有劲儿了。
两年后,我爸将公司全权交给我打理。
然后美滋滋地带着我妈环球蜜月去了。
我有问过姐姐要不要跟我一起管理公司。
但她摇头,拉着男朋友说她要结婚了,只想拿分红,不想打工。
我之前看 28 岁时的日记,看到爸爸死后,妈妈一蹶不振。
姐姐忍痛跟男朋友分手,回家扛起了重担。
将公司打理得很好,却一直没有成家。
但现在,不需要她有太多顾虑了。
我点头,祝姐姐一辈子快快乐乐。
姐姐看了我好久。
忽然叹气:「你十八岁以后,好像就变了。
「变得很懂事,又让人很担心。
「但你又什么都做得很好。
「爸妈之前可担心了,以为你受了什么刺激。」
我愣了愣,失笑。
以前听见老师说很多人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还不信。
后来做了一回 28 岁的自己,彻底信了。
现在想起来,都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直到不久后,商栖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面前。
朝我伸手,眉目深深。
说:「好久不见,苏星白。」

-13-
商栖是来跟我谈合作的。
听说他还是去了清北。
只是没有了一个需要他哄着养着的对象后,他攒下来的钱全用来创业了。
他开了一个科技公司。
开发的第一个游戏,是恋爱养成游戏。
在手机桌面,养一个符合玩家喜好的 QQ 人。
碰一下就会有回应。
问他问题,他会回答。
会撒娇,会脸红,会生气。
搭在了智能 AI 系统,非常人性化。
提供了很足的情绪价值,一时之间风靡全国。
商栖的身家也是直线上涨。
如今,他才 25 岁,
却比我见过的 28 岁的他更有前途。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所以,这恋爱就不该谈。
谈个恋爱,毁了一群人。
不谈恋爱,拯救一群人。
虽然不太想跟商栖打交道。
但作为商人,断没有把生意往外赶的道理。
于是我们坐下来假笑着打机锋。
工作谈话,我让秘书送客。
商栖却像看不懂我的意思,含笑问我:「一起吃个饭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藏不住事的十八岁少年了。
「是我考虑不周,作为东道主,该我先提。」
我让秘书安排了深城最没有牌面的大排档。
合同都签了,我不怕他跟我翻脸。
商栖却好像没有察觉我对他的意见,跟我并排朝大排档走。
超绝不经意地露出自己的手机屏保。
一个跟我九成像的小 QQ 人在嗦手指头。
吃麻辣小龙虾的时候,更是平放在桌面上,时不时跟小 QQ 人互动。
我忍不了了。
指着他的手机说:「我要举报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他将手机翻了个面,盖在桌子上。
也没喝多少酒,但他好像醉了。
虚着眼皮看我。
「苏星白,我现在有钱了。
「配得上你了吗?」

-14-
语气低落,有些可怜。
我当然知道现在的他是无辜的。
但很抱歉,我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去赌了。
我说:「我十八岁那晚,就是你跟我告白之后,我穿到了我们 28 岁的时候。
「那时候,在下大雪,你背着一个叫顾清的年轻男人走雪路。
「脚印很深,你们笑着说,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就站在你们身后,问你『商栖,那我呢?』。
「你说我是疯子,让我放过你。」
我喝了一口啤酒,笑了笑。
接着说:「那时候我很生气,因为前一刻你刚跟我说会对我特别好特别好,但下一刻,你就变了,对别人特别特别好。
「但我才十八岁呀,还没对你用情至深。
「我就没缠着你,回了我们俩的家,虽然你已经搬出去了。
「我发现 28 岁的我,要吃好多好多抗抑郁药啊,他能吃那么多药,但吃不下一点饭。
「他为了跟你在一起,把爸爸都气死了,不敢回家。
「但我敢呀,我从北到南,飞了三千公里回家,我妈和我姐都喊我滚。
「没人要我。
「你懂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商栖听懵了。
他没喝几口酒。
我也没有。
但他以为我喝醉了。
「星白,你醉了。」
我摇头,告诉他:「跟你分手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我。
「是 28 岁的苏星白。
「在我过去之前,他打算自杀。」
商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那我可以理解为,我们两个人没有分手吗?」
他注意的重点,不是自杀。
我又摇头,「都是我,怎么不算分手呢?」
商栖沉默几秒,眼尾渐红。
「我不能接受。」他攥紧了手。
「那是你的事。」我轻轻耸肩。

-15-
商栖越挫越勇。
接着工作频繁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公司开在深城,离我的公司不远。
上班下班都能碰上。
我不胜其烦。
邀请他去我家一趟。
他欣喜若狂,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
我将他带到卫生间,让他看我跟未来的自己交流。
我写:【你怎么样了?未来改变了吗?】
好几分钟后,对面写:【你是谁?】
商栖亲眼看着没有字的地方浮现出白色的字体,不由得瞪大了眼。
下一秒,他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再睁开眼时,神色颓靡。
却在看到我时,又化作惊喜。
「星白?」
这种情况,我很熟。
这次换商栖穿越了。

-16-
我问换了芯子的商栖:「你怎么在镜子对面?苏星白离开了?」
商栖很聪明,一瞬间就理清了思路。
喃喃道:「几年前找我的是过去的你?
「难怪。」
他单手捂脸,有些无力。
「我不知道星白真的病了。
「我以为他只是在跟我作,想让我多关心他。」
我并不关心他的现状。
只想知道我的未来改写了没有。
「他怎么样了?」
商栖一顿,回答我:「他的病好了,苏伯父生病,他回了南方,再也没回来。」
怪不得我回国后跟他联系不上了。
我爸也还活着。
看来未来有一定程度的改写。
但未来的商栖和我,并没有抹去某些记忆。
即便如此,结局大概是殊途同归。
我和商栖,注定不会有未来。
商栖却好似得到了天大的机会,猛地攥住我的手。
「星白,反正我们都回到了过去,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个商栖,还没有 25 岁的商栖讨喜。
我沉下脸,一把甩开他的手。
「重新开始,然后呢?让一切再重蹈覆辙一遍?」
商栖急了,指天发誓。
「不会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这话太耳熟了。
让人发笑。
于是,我便笑了。
「你真厚脸皮,说这种话完全不心虚。
「你还记得你十ŧũ̂¹八岁时也说过这种话吗?
「做不到的事,你却总能一次次说出口呢?」
商栖脸色煞白,却还是痴痴地看着我。
「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错了。
「我离不开你,星白。
「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搬进那栋别墅,空荡荡的,很寂寞。
「我总想起最初买那栋别墅时,你笑着跟我说『我终于又有家了』。
「想着,你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该有多寂寞。」
他都记得那时的苏星白说过什么。
但他后来,还是抛弃了没家的苏星白。
而现在,他哄不回那个苏星白,又看到了更年轻的我。
他谁都想抓住。
他谁都抓不住。
「商栖,你真自私。
「你这样,对得起谁?
「那个苏星白?还是顾清?又或者是我?」
商栖怔在原地,讷讷无言。

-17-
商栖的灵魂互换了整整一个月。
每天都像个背后灵,跟着我跑。
问我当初是不是没有揍够他,把脸伸过来,Ṱű̂⁴让我尽情揍他。
只要别不理他,什么都行。
我嘲讽他:「这话你不该跟我说。」
商栖不得章法,满脸落败。
说:「星白从来不打我,他将我无视得很彻底。
「我宁愿他打我骂我恨我,而不是把我当做陌生人。」
那是因为他生病了,他甚至一度失去了自我。
好不容易获得拯救,商栖这个贱人还往眼前凑。
真该死啊。
我可忍不了。
如商栖所愿,一拳揍到他脸上。
在国外留学时,我特意学了拳击。
就为了发泄偶尔的怒气。
没白学。
商栖不还手,怔怔地捂着脸。
苦笑Ŧúₜ:「你们果然不一样。
「不在我身边的你,依然闪耀。
「在我身边的你,失去了光芒。」
他突然放弃了追逐我。
「星白, 带我去你家吧。
「我该回到我的世界了。」

-18-
商栖换回来后, 变得很沉默。
看到我时,就很容易走神。
包括在会议室谈工作的时候。
我现在是工作狂, 忍不了别人在工作上掉链子。
让所有人出去,我跟他单独谈谈。
「商栖,专业点好吗?」
商栖垂下头,稀碎的黑发打在浓郁的眉眼上。
年轻,锐利。
唯独眼神充满矛盾。
「我去找过那个苏星白,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那个人。
「他跟我聊了很多, 还跟我说对不起,因为擅自替你提了分手。
「他的胳膊上,好多伤疤。」
说着说着,商栖的双眼湿润, 左眼率先落下一行泪。
「星白, 我好怕,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可能真的会死。
「可我明明很爱你,爱了这么多年,我搞不懂了。
「我很想杀了那个自己,但我很怕。
「若是杀了他, 我回不来怎么办?跟他待在同一个时空的你又怎么办?
「我只能打断他的腿,让他离那个苏星白远一点, 再远一点。」
我静静地听着, 不置一词。
他像是陷入囚牢的野兽,怎么挣扎,都得不到自由。
「所以,我只能放弃你,是吗?」
我终于有了回应。
安静地点头。
轻声说:「是。
「放弃我,放过你自己。
「我们之间的感情, 并没有那么深,不是吗?」
商栖哭得好丑,他不住地摇头。
「不是的,这么多年, 我心里只有一个你。」
我站起身, 垂头看他。
淡淡道:「可我不是。
「我早就把十八岁那点悸动忘了个一干二净。」
商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我没管,转头离开。
「下次合作, 希望你拿出专业的态度来。
「否则, 今后我司将不会再与贵方合作。」

-19-
我 28 岁的时候,我爸生了一场大病。
但好在逢凶化吉。
时空的齿轮开始啮合。
次年,姐姐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我讨来大外甥女, 说:「以后她就是我的接班人了。」
姐姐跟姐夫相视一笑。
也不劝我结婚, 只说:「那得看她乐不乐意。」
我爸妈也催过我结婚, 见我实在没有那个意思,便也没再提。
只说:「也好,留在家里, 多陪陪我们。」
为了能让姐姐一家能经常过来玩儿, 我们换了更大的别墅。
专门装修了好几个儿童房和玩具房。
至于旧宅子,就留在那里。
我把我房间卫生间的镜子,打碎了。
换了一面镜子。
跟未来彻底断了联系。
商栖没再来找过我。
他跟我一样, 总是独身。
但我并不孤独,我有很多家人。
这一次,我做到了多陪陪他们这个承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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