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Omega 们的避风港,也是 Alpha 们的眼中钉。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想要标记我的 Alpha,他抓心挠肝,摇尾乞怜,患得患失……
而我只能十分霸总地摇摇头,回答道:「抱歉,我只是个 Beta。」
-1-
我是一名生活在 ABO 文里的 beta。
众所周知,ABO 世界里,主角基本由强悍有力的 alpha 和娇软可爱的 omega 这样的标准组合构成。
人们喜闻乐见地看他们互相吸引,坠入爱河,编织出一条条曲折离奇的红线。
每一对 AO 都是世界的主角。
但我是个 beta。
简而言之,就是路人甲。
我的日常,就是听我的 omega 朋友们或是炫耀或是抱怨他们丰富多彩的感情生活。
每天下班,都会随机收到一个朋友的来信,约我去酒吧一叙。
今天是付敏敏。
付敏敏是付氏财团的千金,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有着白桃玫瑰味道的迷人信息素。
虽然我作为一个 beta 根本闻不到就是了。
我到的时候,她穿了身酒红色连衣短裙,媚眼如丝地靠在吧台边,身边聚集了几个看起来不正经的混混。
我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他们赶走,坐在付敏敏身边。
「阿水,你来得好慢呐。」
我无奈道:「大小姐,我是要上班的。」
付敏敏轻哼了一声:「你和他一样,一工作起来就把我忘在脑袋后面了。」
我一瞬间领悟了今天的主题,不出意外,是她的律师男朋友又因为工作冷落了她。
我道:「律师忙起来都没日没夜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付敏敏撇嘴,又灌了一口酒:「你说他是不是不在乎我啊……」
我这才注意到,她面前已经摆了很多空酒杯,面色潮红,人也变得东倒西歪。
「不会的,他很在乎你。」我拦下她继续要酒的手,偷偷给贺奕发了位置。
不到二十分钟,从门口就进来一个清冷俊逸的男人,西装革履,戴着银框眼镜,很是引人注目。
我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径直走过来。
付敏敏已经靠在我肩头睡了过去,贺奕把她横抱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
我把外套披在她身上,道:「我来的时候她就喝了很多,你……这些天多陪陪她吧。」
贺奕淡淡地点点头,向我道谢,然后抱着付敏敏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不觉有些感慨。
当初是付敏敏倒追的贺奕,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拿下这朵高岭之花,虽然贺奕总是对她忽冷忽热,但除了这点,他的人品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两个自小衣食无忧,有的是时间去谈情说爱,不用像我这样为生计奔波。
我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明天是周末,今晚可以泡个澡,睡个好觉了。
-2-
一大早,我被电话铃声吵醒,看了看外面才微微泛白的天,知道懒觉是泡汤了。
「水风……」电话那头传来阵阵哭腔,「我该怎么办啊。」
我尚在睡眼朦胧:「明溪,怎么了?」
沐明溪,我的另一个 Omega 朋友,高知家庭子女,漂亮清纯的女大学生,但是个重度恋爱脑,痴恋总裁男友,心甘情愿做替身。
她在电话那头不住地抽泣:「他的白月光回来了,那我是不是就该滚蛋了呜呜呜呜。」
我听着这手标准的白月光和替身互撕剧情,额头「咚咚」跳个没完。
「不,首先,你应该去问问封终言,问他现在心里到底爱的是谁。」我耐心地跟她讲道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如果他爱的不是我……」
我打断她:「好了,你现在去洗个脸,我陪你去找他好吗?」
挂了电话,我仰躺着闭目叹气。
真不知道沐明溪是天生大情种,还是被封终言的信息素影响了,为什么整个人恋爱后就变得不太聪明了。
信息素,真是害人的东西。
说实话,我也很不想见到封终言,毕竟当初他俩刚谈上的时候,我就和他很不对付。
毕竟……谁家正经人会找替身。
原本打算在公司里把他逮个正着,却发现封终言不在公司,而是跑去了一个酒会。
看了酒会上传出的合照,沐明溪呜咽地又落下了眼泪。
她指着合照中的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道:「她就是那个苏甯。」
我皱着眉头端详了半天,到底也没看出她俩哪里相似。
到了酒会大厅门口,我们透过玻璃看到了里面的封终言,以及站在他身侧盈盈而笑的白月光。
我预判到沐明溪见ƭù₅到这一幕又要绷不住,于是抢先制止了她。
我说:「给他打电话,约他来二楼露台见面。」
打了好几个,最后终于听到电话那头有些烦躁的声音:「怎么了?我很忙。」
沐明溪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一把拿过电话,对那头道:「来二楼露台,不然分手。」
对于这种脑子不好使的霸总,我懒得多说一句话。
果然,不一会儿,封终言还是一脸狐疑地出现了。
这厮斜睨了我一眼,对着沐明溪开口就是:「你又在闹什么?」
沐明溪瑟缩了一下,还是迎着他的目光道:「阿言,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封终言挑眉。
「苏小姐她……你们……」
我在旁边抱臂旁观,表面上淡如菊,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ŧů₆儿了——
我受不了了,我的周末,马上就要结束了啊,魂淡。
于是我直接接过沐明溪的话,质问他道:「你,现在到底爱的是明溪还是你的前女友?」
封终言的俊脸在听到我的发言后瞬间黑了半扇,反问:「你凭什么……」
「凭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封终言被噎得半晌没蹦出一个字来,定定地看着沐明溪,嘴巴张了张,说出一句不是人话的话:「你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经典,太经典了。
我点点头,比了个 OK 的手势,拉起沐明溪就要走。
可封终言却长臂一揽,把沐明溪又拦了回去。
许是他信息素味道太过浓烈,沐明溪直接双腿一软,跌进他的怀里。
我冷笑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封终言偏头,拧着眉对我道:「这是我和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闲事管太多了吧。」
很好,居然还被恶人倒打一耙。
我右眼狂跳,正欲发作,却被身后的人打断了。
「终言,你们在做什么?」
是苏甯。
她窈窕长裙拖在身后,疑惑地走上前来。
我顿时两眼一黑,觉得这场大戏越来越热闹了。
为了防止事态愈演愈烈,我决定强行带走沐明溪,但她被封终言死死抱着,同时苏甯又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火上浇油……
好了,现在乱成一锅粥了,大家趁热喝了吧。
露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很多人,封终言脸上挂不住,便好言好语地劝我:「你先放手,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嗤笑一声,瞪着他道:「滚,还想用这套骗人家小姑娘,做你的春秋大梦!」
封终言毕竟是 Alpha,体能力量远在我之上,只是一个挥臂,就把我推了个踉跄。
推我不要紧,我回过神来时,便看到沐明溪脸色发白,将晕未晕,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这下忍不了了。
我理了理头发,推开企图拦着我的苏甯,走到封终言面前向他笑了笑。
「封总,你说得对,我们的确都该冷静一下。」
「你知道就……」
啪。
趁他不注意,我大臂连着小臂,小臂连着手掌,用了吃奶的力气抡在了他的脸上。
封终言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右脸高高肿起。
待他回过神来,我已拉着沐明溪窜出了很远。
路过围着的人群时,我感受到一道阴冷锐利的目光正盯着我的脖子,直到我消失在楼梯拐角。
回到家里,沐明溪一直在哭,不仅哭自己这些年喂了狗,还哭我为了她又得罪了封终言。
我说没事,这些年我得罪的人还少吗?
从 B 级到 S 级的 Alpha,大概都被我得罪了个遍。
毕竟,我的 Omega 朋友们总是爱谈一些让自己受伤的恋爱。
Omega 们很脆弱,他们总是弱势那一方。
我发过誓的,我永远会保护他们。
即便我空无一物,即便我力弱势微。
我不怕和 Alpha 对抗,在我眼里,他们其实都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强大一些的野兽而已。
经此一遭,沐明溪终于大彻大悟,决定从这段不健康的感情中走出来,听从了她父母的安排出国。
而我,林水风,依然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一个平平无奇的 Beta。
-3-
这几个月我过得颇为平静,没有朋友来叨扰,也没有 Alpha 来找茬,连妹妹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
日子似乎变得好了起来。
林水月,我的妹妹,正在上高中,在分化成 Omega 的时候受了凉,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爸妈虽然都不在了,水月却很让我省心,她成绩好,住校时也能料理自己的生活,除了经常要生病住院,基本没什么要我担心的。
送水月进了学校,我的信息栏又开始滴滴地弹出消息。
「阿水,最近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别随意接陌生人的电话。」
「有条件的话,可以休几天假,带着你的妹妹去旅行。」
……
齐鹤给我一连发了许多不明所以的消息,更怪的是,自从给我发完这些东西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他的同事、家人,都没了他的消息。
一筹莫展之际,我想起了他的女朋友,一位女性 Alpha——姜莘虞。
可惜,她也不见了。
两个大活人突然失联,饶是谁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几天,我一边工作,一边着手去找齐鹤,却是收效甚微。
却在某天中午,收到一封邮件,寄件人身份地址不详,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渭水雅舍,齐鹤。」
我思索片刻,觉得这种钓鱼未免太过明显。
于是,我报警了,理由是疑似有人非法监禁。
警察火速出警。
在那里搜查一通后,结果就是我被教育不要随便报假警。
但隔天,我又收到了相同的邮件。
我没理会。
下一天,同样的时刻,我收到了原封不动的第三封邮件。
我查了发件人的 ip,却发现每次 ip 都是国外不同的地方。
可以啊,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钓我这条鱼。
嘻嘻,我就不。
因为齐鹤父母那边已经有了进展。
齐鹤失联后 24 小时,我就让他们去报警,如今,警方那边已经查出齐鹤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
渭水雅舍。
警方开始了如火如荼的调查,我却依然在次日收到了那封雷打不动的邮件。
「渭水雅舍,齐鹤。」
只是这一回,里面附加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校服,梳着高高的马尾,安静地坐在台阶上吃雪糕。
那是我妹妹,林水月。
与此同时,警方那边也取得了齐鹤的联系,他们果然没在渭水雅舍,而是在国外灾区支援。
齐鹤和他的女友都是医务人员,一周前被莫名其妙调去了灾区,那里没有信号,他们联系不上外界。
齐鹤告诉我,在他们被调走之前,有个 Alpha 想通过姜莘虞和我取得联系,但被他们拒绝了,第二天,他们两个就都被调走了。
「阿水,莘虞说他不是好惹的人物,你一定要躲着些。」
「好。」我如是答应道。
不过可惜,我已经躲不掉了。
他已经盯上了水月,这个渭水雅舍,我是非去不可了。
-4-
渭水雅舍是个占地五千多亩的私人庄园,在本市郊区,造价不菲且不对外开放。
想都不用想,这里面一定住了个非富即贵的资本家。
可我又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得罪了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巨贵。
到了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便被人引着去了一间别墅的会客厅。
不一会儿,身后的门便开了。
来者是个我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着装随意,黑发金瞳,颇有英伦绅士的儒雅矜贵气质。
他向我伸手问好:「林小姐,您好。」
「说实话,不太好。」我把手背在身后,警惕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男人摊摊手,在我对面坐下。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要问林小姐而已。」
「问。」
我假装冷静自持,实际心底可算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不是要谋财害命。
男人微眯着眼睛,像只狡黠的狐狸,慢条斯理地问:「我很好奇,林小姐明明是个 Beta,身体却散发着信息素的味道,这是为什么呢?」
「哦,可能是我妹妹的信息素的味道。」我囫囵着应付道。
按照 Alpha 们的话来说,水月信息素的味道对于 Alpha 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且具有稳定情绪的作用。
但这种体质之于体弱又贫穷的水月来说,不是福气,而是灾祸。
所以我散尽家财,陪她去医院改变信息素的味道,久而久之,自己身上也多多少少沾了这些气味。
我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问:「有什么问题吗?」
他微微笑着,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别紧张,林小姐,我对您的妹妹没有多大兴趣。相反,关于您自己,我才比较好奇……」他眸中的光芒一闪而过,「您是怎么不着痕迹地摘除了自己的腺体的?」
……
我的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见我怔愣着不答,他又继续说:「Omega 摘除腺体是常有的事,因为他们不想自己成为被激素支配的生育工具,但是你……」他低低笑了,「作为 Alpha,是怎么想到要摘除自己的腺体的?」
在我僵硬到说不出话的时候,他笑眯眯地补充道:「为了你的家人和朋友,烦请林小姐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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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很可怕。
他对从未会面过的我的人生,了如指掌。
我以前,的确是差点变成了 alpha。
我的分化期来得很晚,水月才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分化成了 omega,而我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我想,我大概是一个不会分化的 beta。
但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我就能做个不受激素控制的普通人了。
然而高三那年,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异常虚弱,常常不分场合地愤怒,破坏。
像失去理智的兽类,无时无刻不处于攻击状态。
于是,在爱憎分明的青春期里,我被孤立了。
冷眼和谩骂接踵而至,我被 alpha 们关进学校里不见天日的库房内,听着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幽暗,寂静,我一度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
我也从没想过,沐明溪会带着一群 Omega 撬开那生锈沉重的门锁,把我救出来。
她说:「阿水,别怕。」
她救我出来的时候浑身颤抖,那时我以为她是为我担心,后来才知道,她是被我失控的信息素味道吓到了。
明明自己也怕得要命,却还是忍着生理性的排斥靠近我。
她们这样好,是我辜负了她们。
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理智,只记得清醒过来时,明溪手臂上那几道刺目的血痕。
是我的「杰作」ẗū́⁽。
我知道的。
我恨自己。
在那之后,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的腺体即将成型,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分化成一个 Alpha。
信息素的味道是——灰烬,意味着破坏和毁灭。
她说,我的易感期大概率会很不稳定,发作时破坏力会很强,还会伤害到周围的 Omega。
需要长期服用抑制药物,来维持情绪稳定。
可那药的价格太贵了,我承担不起。
伤害别人的后果,我也承担不起。
医生安慰我说,我这样拥有稀有信息素的 Alpha,生来就是要做伟大的事的。
可我不想做伟大的事,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正常的人。
于是我问医生:「可以阻止分化吗?」
她有些遗憾地说:「这个阶段,只能摘除腺体了,但可能会有后遗症。」
「比如贫血、嗅觉失灵之类的,而且过程会很痛苦。」
估计是没见过 Alpha 摘除腺体的,于是她再三问我:「你考虑好了吗?」
「嗯。」
这对我而言是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不做 Alpha,我才能保护水月,保护我在乎的人。
我不能让自己成为我讨厌的加害者。
于是,我把还没完全发育成型的腺体摘掉了。
随之而来的,是我失去了嗅觉,以及患上了严重的贫血症。
这些,没人知道。
所以我更加好奇,这个与我素昧平生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一次酒会上,当时你打了封家公子,搅乱了我的酒会就逃之夭夭,经过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你身上微乎其微的信息素味道。」
他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框,危险而迷人地开口:「那不是 omega 的味道,而是属于 alpha 的,充满侵略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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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递给我一张名片,黑色的磨砂卡片上刻了几个烫金小字——荆照,S 级 Alpha。
他名下有很多产业,其中就有一家关于信息素的研究所。
荆照Ţú²说他对我很感兴趣,同时也好奇,我明明还有残存的信息素气味,为什么身边还聚集了很多高质量的 Omega。
他希望我加入他的研究项目。
「不要。」我严词拒绝,「你也别想强迫我,否则我会报警。」
荆照忽然低声笑了:「是啊,林小姐确实很会求助警察。」
闻言,我尴尬地定住了。
我猜他是在对我报警查他庄园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递给我一个合同,道:「在这期间,我会保证你的身体健康和人身安全,并且,会提供给你妹妹最好的医疗资源。」
……
说实话,这真是让人很难拒绝,但同时我也有诸多疑虑。
毕竟我们之间跨越了不知多少个阶级,他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我怎么确定你会信守承诺?」
荆照扶了扶眼镜,道:「这些东西对我而言,还没到需要抵赖的程度。」
可恶的资本家……
但是,人有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向资本低头。
我不在乎自己在他们的研究过程中是否健康,但水月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对于我这个很快就负担不起医疗费用的穷光蛋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于是,我隔天就拿着合同去了荆照的研究所。
「林小姐考虑得很快啊。」荆照换了一身白大褂,笑着和我握手,「我以为,你还要犹豫几天的。」
我说:「我没有时间了,我妹妹那边,烦请你马上兑现。」
他点点头,请我进到另一个房间,里面是一堆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他们那种看小白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不适坐了下来。
而后,就有人端着器械来给我抽血。
我伸出胳膊,空洞麻木地看着前方。
荆照抱臂在旁边观察着,饶有兴致地问我:「我还是很好奇林小姐究竟为什么要摘除自己的腺体。」
我抬头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想变成 alpha?」
他耸耸肩:「至少……大多数是这样。」
我哂笑道:「对,我就是那少数。」
荆照沉默了,低垂着金子一般的眼眸,像是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道:「我以为,林小姐这样喜欢出风头的人,比较适合 alpha 强壮的身体。」
果然他还是在对我毁掉他酒会,查他庄园的事情怀恨在心吧。
我无所谓地靠在椅子上,玩味地说:「荆总,没有你们这样的 alpha,我想我也不会这么好斗。」
将 omega 们圈禁在家的是他们,把他们弃之如敝履的也是他们。
我在帮他们反抗,我没有错。
手臂又是一痛,转头才发现已经抽完血了。
「林小姐,你可以走了,请下周二上午继续过来。」
我一头雾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抽点血?我还以为得给我插上一大堆管子,再切点肉什么的。
这也太划算了。
笑容逐渐浮上嘴角,一种占了便宜的舒爽感让我暂时忘记了手臂残存的疼痛。
「林小姐,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荆照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还好,这还要谢谢荆总。」我礼貌挥手,向水月未来的续命大仙告别。
出了研究所,就看到齐鹤发来请我吃饭的消息。
他和女友两人一脸愧疚地坐在对面,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
「阿水,对不起,当时我们实在没有机会……」
我摆摆手:「没事,两拳难敌四手嘛,你们俩胳膊再硬,也拧不过荆照的大腿。」
何况,我也没什么损失,只不过荆照逼我合作的手段实在是不光明。
姜莘虞是医院的主任,而荆照算是她的老板,她的去留,还不是荆照一句话的事。
我匆匆吃过午饭,就去医院看水月了。
荆照果然信守诺言,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医疗资源,病房比我们住的房子还大,像五星级酒店一般,而且只住了两个人。
我看了看被帘子遮起的另一边,问:「小月,那边病床也住了人吗?」
水月点点头:「是个年纪很小的男孩,看起来还没有分化。」
她有些担忧地握住我的手,问:「姐姐,这家私人医院,看起来费用不低,我们……」
「不用担心。」我笑笑,「姐姐一没偷二没抢,你只管放心治疗。」
也就不过是稍微出卖了一下自己的人格而已……
帘子那边时有医生护士来检查,病床上的男孩像珍宝一般,隔三差五就要被确认一下还健在否。
看这个待遇,估计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男孩很安静,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哭不闹地睡着。
临走时,我无意间瞥到了医生的病历本,这个病房栏处填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水月,另一个叫荆安。
荆安……和荆照同姓,难不成是他的亲戚?
于是我问了值班的护士,那个男孩究竟是什么身份。
护士思索片刻,道:「那位……似乎是我们院集团老总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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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前往研究所,我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待抽血。
荆照还是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
我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荆总的弟弟身体也不好?」
荆照先是怔了一瞬,旋即点头:「你知道了啊。」
「那你为什么要把金尊玉贵的弟弟和我妹妹安排在同一个病房?」
荆照坦然地走近我,答:「因为你妹妹的信息素有镇定作用,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激动地挣扎起身,抽血的针管错了位,那块皮肤迅速鼓起一个包。
荆照皱眉,把我按回去:「啧,小心些,很痛的。」
「别转移话题,」我一把推开他,「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妹给你弟弟当镇定剂对吧!」
荆照脸不红心不跳地摊手道:「难道不可以吗?你的妹妹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我的弟弟也能安稳地治病,你不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没打算瞒着你,」荆照笑笑,「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倒不如永远不让我知道,」我冷笑,「这样我还能对你们 Alpha 有点好印象。」
巧舌如簧的荆照难得沉默了。
半晌,他正色道:「林小姐,你的妹妹之于你,就相当于我的弟弟之于我,我想,我们都希望他们拥有健康的身体。」
不得不说,荆照是个很会谈判的商人,我几乎从他的话里揪不出任何毛病。
被忽悠的怒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也是,如果我们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来帮我们呢?
我说服了自己,靠在椅子上,眼前却突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失去意识前,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我,而后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研究所的床上,胳膊上扎着吊瓶的针,身边站着神色复杂的荆照。
他的手里拿着张报告单,难得没有带着他那程式化的微笑问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重度贫血?」
「知道。」我摸了摸后颈,「摘除腺体手术的后遗症,医生有告诉过我。」
「不止吧。」他把报告单递到我面前,「报告显示,你的贫血还来自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呼吸一窒,张了张嘴,尴尬地笑道:「荆总,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的。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当时还是个学生,要养活自己和妹妹,还要付医药费,我……」
后面的话我没再继续说,算是给自己留下些体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无所谓地把伤疤揭下来给人看的。
荆照盯着我,沉默良久。
他抿了抿下唇,审视地看着我,而后又勾起笑容:「林小姐,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我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表面上还是接受了他阴阳怪气的恭维。
只是,在这之后,荆照再没挖苦讽刺过我。
大概是……他那颗黑心肝里,多多少少还残存着一丝名为怜悯的良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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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的 Omega 好友圈里,第一不让人省心的是沐明溪,第二则是身为记者的梁映雪。
她常年奔波在外,从街头采访到黑煤窑暗查,忙碌且危险,常常失联一两个月不知所踪。
因此我每次收到她消息的时候都有一种见证「死人复生」的激动。
时隔三月,梁映雪换了身与以往不同的行头,烫了卷发,染了红唇,脱掉了工地风的宽松行头,改穿了看起来行动极为不便的包臀短裙。
我问:「你是顺利打入娱乐圈准备做明星了?」
「什么啊。」梁映雪撇嘴,「上面派给我一个大活儿,听说这周末西城酒店要办个招商晚宴,所有大人物都会去,肯定少不了明枪暗箭,主编让我去挖点新闻来,这不,我正适应名媛的生活呢。」
还好,只是去晚宴上搞点富商政要的花边新闻,不是远赴索马里采访海盗了。
我心里正默默欣慰,便见对面的梁映雪挤眉弄眼地看我。
我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她便扭捏着说道:「阿水,那个晚宴……你陪我一起去呗。」
……
我就知道。
「我要上班,还是算了。」我对那些大人物的花边新闻没什么兴趣。
「阿水,帮帮我嘛,另一张邀请函上写的是男性 alpha,没有男伴同行,我进不去啊。」
男伴?
梁映雪见我神色松动,马不停蹄地就去带我置办行头,将我放在烤架上,不给我下贼船的机会。
因为有 alpha 的基因在,我生得比普通 beta 女性要稍微英气一些,又被梁映雪不知从哪里请来的造型师一捯饬,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正所谓骑虎难下,周末当天,就被梁映雪拽着去了晚宴现场。
商界名流齐聚一堂,大多都是我没见过的,但梁映雪却如数家珍地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
她进了宴会厅,便马不停蹄地去社交,即使不认识的人,也能攀谈几句,伪装成胸针的录音设备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所有人的言行,也许第二天,谁的一句无心之语就会悄然登上新闻头条。
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等着晚宴散场。
期间有不少 Omega 来和我攀谈,问我各种私人问题,诸如——
「您是哪家的少爷?」
「有无标记的配偶?」
「家族产业几何?」
这些东西,我空口瞎编,还能搪塞一阵子,但梁映雪给我喷的信息素香水的味道越来越淡了,这要是被人发现我是个 B 装 A,那她的计划恐怕要破产了。
于是我逮到空闲,溜到了没人的二楼,在楼道里背着手闲庭信步。
外面的天色渐暗,星斗若隐若现,我靠在墙边给水月发了个消息,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消息才发出,还没等水月回复,忽然听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
我转开门把手,忽然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扑倒在我肩头。
我往后踉跄了几步,转头正和那人对视。
「荆照?」!
-9-
我还没来得及困惑怎么就那么巧在这里碰到他,就听他歪倒在我颈侧,喘息着道:「带我去最近的房间,快。」
他看上去很虚弱,也很躁动,我便顺手拉开一扇门带着他躲了进去。
「把门锁上。」他沉声道。
我闻声啰嗦,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经过,几个人在疑惑着荆照去了哪里。
等他们过去后,我拉开房间的灯,才看清荆照现在的样子。
他衣衫半解,头发凌乱,面色潮红,金色的眼睛迷离地看着我。
「荆总,你怎么了?」
「被暗算了。」他皱着眉,似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我的易感期提前了。」
「那你带抑制剂了吗?」
他摇摇头,意识不清地开始用后脑勺撞墙。
坏了,没有抑制剂,他的伴侣也不在,外面还有虎狼环伺……
我咬咬牙,把他拖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就往他头上浇。
「对不住了,荆总,这也是不得已……」我一面控制他,一面发消息给梁映雪,要她搞支抑制剂送过来。
梁映雪半天没回,大概是忙得没时间看手机。
我只得在同时祈求她快点收到消息。
荆照在冰水的刺激下恢复了一些理智。
我趁机询问道:「是谁暗算了你。」
「还不知道,大概是想趁着易感期,让我背上强迫 omega 的骂名。」
好经典的桥段。
经典到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破坏了荆照和他命定之人的相逢。
比如……一夜情带球跑什么的霸总剧情。
我说:「Ťúₚ我给我朋友发消息了,让她送抑制剂来,你先忍忍。」
荆照靠着我,紧紧闭着眼睛,我有些好奇地问:「你这种人物,一个 Omega 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荆照冷哼一声:「不会,但我不喜欢被别人算计。」
「哦。」
半晌,他凑过来补充道:「你不准走。」
我摇头:「不会走的。」
毕竟,我也没有刻薄到见死不救。
许是荆照信息素的味道过于浓烈,有人循着味道敲响了房门。
这要是开了门,荆照的清白可就不保了。
可若是不开门,照这个架势一会儿被人破门而入,反而更是说不清。
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抓着荆照的头发,把他的头带到我后颈,咬牙道:「咬。」
荆照迷蒙一瞬,忽然发了狂,抱住我在我后颈狠狠咬了一口,温热的血液顺着他齿缝流出来,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我来不及迟疑,把他拖到了床上,用被子卷起来,脱掉自己的外套,把头发揉得凌乱,跌跌撞撞地开了门。
门口站了不少人,见到开门的不是荆照,皆面露诧异。
我烦躁地凑过去,道:「干什么!搅人好事是吧?」
我凑过去的一瞬,许多人蹙眉掩面连连后退,打头的看了看屋内狼藉,面色一红,忙向我道歉,慌忙地退了出去。
我又将门重重关上,强忍后颈的疼痛回头去看荆照。
他竟意外地镇定下来,安详地合上眼睛躺在床上。
等到梁映雪送抑制剂来的时候,已是晚宴结束了。
我给她打开门,她瞬间脚下一软,难受地问:「怎么这么大的……火灾现场的味道?」
我来不及和她解释,拿过抑制剂便给荆照的小臂来了一针。
待他恢复清明后,我的精神也终于撑到了尽头,在他们或惊或忧的眼神中,直直倒了下去。
-10-
再睁眼,我首先摸了摸后颈,疼痛减轻了不少,伤口也被妥善地包扎了起来。
「你醒了。」
耳边传来荆照古井无波的嗓音,可我累极,懒得转头去看他。
「嗯。」
「为什么,」他问,声音竟有些茫然,「你的腺体为什么还在?」
我老实回答道:「手术前,我特意嘱咐医生留了一部分没用的腺体组织,不至于让我有 Alpha 的特征,但又能在腺体破裂时散发出信息素的气味。」
「也是为了你妹妹?」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我合上眼,有气无力地道,「荆总,不要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不是每个问题都能有标准答案的。」
当初留下一部分腺体,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和 Alpha 对峙时,可以破釜沉舟地用信息素压制对方。
毕竟医生也说,我的信息素充满了杀意。
这么多年一直没用到,没想到第一次咬破他,竟是为了救荆照。
「那你这样到底算什么?」荆照忽然神色复杂地问,「Alpha,还是 Beta?」
「人啊,」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归根结底,我都是个和你一样有手有脚的人类,Alpha 和 Beta 又有什么分别。」
闻言,荆照不做声了,但他也没走,就在我床边坐着。
我实在困得要死,便索性不管他,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了荆照和医生的交谈。
他似乎在询问一些腺体切除手术的事情。
和他说话的医生说:「Alpha 做这种手术风险极大,若是想要保留一部分,更是困难,要在病人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摘除,痛苦极大不说,而且还会影响今后的生活……」
「毕竟……有着腺体,却没有性征,就很难界定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了……所以,您还是谨慎考虑您弟弟的病情。」
我听到荆照低低「嗯」了一声,情绪不明。
睡梦中,我好像听见有谁低声呢喃着问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为什么会把自己过得这样?」
……
过了许久,又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句:「你当时……很疼吧。」
-11-
水月的状况在一天天好转,多亏了荆照那几万块一天的高级仪器一刻不停地运转。
暑期时候,我把她送去了夏令营,而我,也变得闲了下来。
荆照对我的态度变得很奇怪,每次我去研究所抽血,他都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我打趣着问:「荆总,这么久了,你们到底从我身上研究出什么没有,我这个血会不会白抽了?」
荆照却不理会我的嘲讽,手里自顾自翻着我身体检查的报告单,道:「这个就不劳林小姐费心了,我觉得你还是该多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健康。」
他抖了抖那写了许多字的报告,无奈地用金色眼睛看着我:「贫血,营养不良,嗅觉失灵,夜盲症,风湿……」
荆照负手看着我:「这些很多都是你手术留下的后遗症和并发症。」
「那能怎么办呢,」我破罐子破摔,「荆总,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残破不堪,但在最好的治疗时间,我没有足够的财富支撑我克服它们,现在……也不需要了。
荆照忽然靠近我,道:「来我的医院,你可以得到免费治疗。」
我不明白这个资本家怎么突然变得好心起来了,但我也深知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打哈哈道:「行,有空一定去。」
水月不在,我在家里无聊到没日没夜睡觉的时候,收到了朋友们的邀请。
梁映雪和付敏敏约我去马尔代夫度假。
梁映雪说她上次在宴会上挖到了大料,为了感谢我的支持,由她来负担我的旅行费用。
这种好事,我自然乐享其成,左右水月还要半个月才回来,我便喜滋滋地应了下来。
同行的除了梁映雪和付敏敏,还有她俩各自的男友,到了目的地,又看到了早已等待多时的齐鹤和姜莘虞。
……
这么说,七人度假,三对情侣,只有我是孤家寡人。
我恨。
-12-
我们在海边租了个巨大的别墅,租金对于这些少爷小姐来说基本算是洒洒水,所以我独享一间大屋子,也没有丝毫负罪感。
他们几对各自在海滩的角落腻歪,我则竖起一大把遮阳伞,在海边晒太阳、吹风、听歌。
海浪翻涌的声音像果冻摇晃一般,催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眼前的光亮被阴影遮住,我拨开墨镜,正要看看眼前人是谁,就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泼了一脸。
我从躺椅上滚落,挣扎着抓住了一双手,那手稳稳地将我扶起,我站定后连声道谢。
「林小姐,好巧。」
这声音太过熟悉,我一抬眼,就对上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瞳孔。
Damn,是阴魂不散的资本家。
「哈哈,荆总,真是好巧……」我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道,注意到了他身后领着的小男孩,于是俯下身也和他打招呼,「荆安,你好啊。」
「林姐姐,好久不见。」荆安道。
我心中感叹,他这个常年卧床的弟弟,竟也破天荒地出来度假了。
「你弟弟最近也不错啊。」我道。
荆照点点头:「集团福利,组织股东来度假,我就把他也带来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附和着他干笑几声。
毕竟我觉得我们还没熟到可以随时随地聊家常的地步。
好在资本家不像我一样,整天都有空闲。
荆照瞧了瞧远处,道:「我还有事情,晚上见。」
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句客气话。
傍晚,我们在海边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就看见荆照也从海滩那头款款地过来了。
「荆总,你怎么过来了?」我右眼猛地跳了跳,「你不用照顾荆安吗?」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紧走。
但荆照径直越过了我,在我身边拉下一把椅子坐下,淡淡道:「不是说晚上见吗?」
「……」
他睨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品,不咸不淡地指着一样样菜道:「这个,这个……你都不能吃。」
「凭什么?」我大声控诉。
「因为你有贫血、痛风、低血糖……」
「行了行了。」我认命地放下刀叉,「我知道了,吃了这些影响你的研究数据就不好了。」
闻言,荆照忽然笑容一滞,把后面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托荆照的福,雅荆照的思,我这一晚上只吃了一堆健康蔬菜和五谷杂粮,一桌子海鲜我是一点没碰。
饭后,我坐在别墅露台上,浅阖着眼睛吹夜风。
荆照和付敏敏几个人坐在楼下门口不远处闲聊着什么。
他们两家有生意往来,大概是什么我听不懂的商场套话。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旁听着,无聊的对话催得我昏昏欲睡。
可说着说着,付敏敏忽然提起我高中时候的事来。
「阿水高中的时候可厉害了,比那些 Alpha 们都强,每次我和明溪被欺负,都是她帮我们解围的。」付敏敏笑道,「当时好多 Omega 都喜欢阿水,每周都能收到情书呢。」
荆照就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无论什么竞赛,阿水总能拿到前三名,」付敏敏越说越来劲,捏着酒杯笑得东倒西歪,「有一回,她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辩论赛,把对面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给我们学校拉来了大公司的投资……」
一直垂首不语的荆照在这一刻忽然抬头,锐利地望向付敏敏,问:「你们的中学,叫什么名字?」
付敏敏一头雾水地答道:「就……A 市 C 区的第一中学啊。」
我看到荆照的手陡然握紧,旋即步步紧逼地问道:「后来呢?她为什么没再去参加辩论?为什么我去你们学校考察的时候没再见过她?她去了哪里?」
付敏敏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却还是恪守和我的约定,没把我不堪的那段经历说出来。
「啊,荆总,后来我就记不太清了。」付敏敏胡搅蛮缠地往贺奕怀里一歪,「我困了,老公,我们回去睡觉吧。」
作壁上观的我霎时松了一口气,转眼就看到荆照起身进了别墅里。
他不会上来问我了吧?
我赶忙从躺椅上爬起来,准备逃回房间。
刚拉开露台的门,就对上了荆照来势汹汹且晦暗不明的目光。
我心脏狂跳,不知怎的忽然心虚得要命。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顺势关上了露台的门,我们就一上一下地卡在阁楼和露台之间的台阶上,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荆照说:「谈谈吧。」
-13-
我咽了口唾沫,企图从他身侧溜走:「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却长臂一揽,把我禁锢在了台阶上,闷热腥咸的气息笼罩而来,我靠在露台的门上,进退两难。
我无奈地笑笑:「到底有什么好谈的?」
「你高三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目光灼灼,单刀直入地问。
「什么也没发生啊。」
「那我那天下午,为什么没有在学校见到你?」
……
我的假笑僵在脸上,无措地看着他。
荆照沉声道:「我听了你的辩论赛,才决定投资你的学校,可我那天下午去考察的时候,为什么他们说你不在?」
我脑子飞快运转,准备编出一个理由:「哦,那是因为……」
他撑在我身侧的手臂紧了几分,带着几分怨怼道:「不要说谎。」
我霎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上没力,脸却涨得通红。
我深吸一口气,垂着脑袋道:「我……被关进库房了,两天后我才出来。」
那个时候,荆照早已经离开了。
我在这方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被迫把我深埋在心里最不堪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从万众瞩目的鲜花丛里跌入了泥潭,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就这样,我没骗你。」我尽量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可心里的疼痛却时刻提醒我,我从没放下过。
「让我走吧,荆总。」
荆照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比我还难看,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那天……」他竟哽咽了,「对不起。」
我苦笑着看着他:「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把头沉得很低很低,说:「对不起。」
-14-
那晚过后,荆照对我的态度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这种转变很难形容,我曾认为我于荆照而言,是一只可以随意掐在手里拿捏把玩的棋子。
但现在,这种关系似乎在渐渐发生着改变。
他鲜少会再用那种上位者的语调同我说话。
或许我在他心中的庶民形象在某一个瞬间土崩瓦解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对我的重新审视——
基于平等的审视。
我的想法在他的弟弟荆安身上得以验证。
彼时,荆照一如往常地在度假期间谈生意。
而荆安便理所应当地被托付给了我。
又或者说,这些人里……他唯独比较熟悉我。
我们在海滩上用沙子筑起高高的城堡,然后再任凭海浪将它吞没。
其实我很喜欢和小孩子待在一起。
因为他们还未分化成任何一种性别。
他们的想法总是最原始、最真实的。
不需要拥有高贵的信息素的味道,也能和小孩子成为朋友。
「姐姐。」荆安忽然唤了我一声。
他在城堡那头探出脑袋,煞有介事地问道:「你是 alpha 还是 omega 呢?」
我先是一怔,旋即回答道:「都不是,我是个 beta。」
「唔……」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正色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 beta。」
我对这孩子突然间来的想法有些惊讶。
印象中,他似乎很依赖也很崇敬荆照,加之身体孱弱的原因,这样的孩子,或许更想成为一个强大的 alpha。
于是我问:「为什么想成为 beta 呢?」
毕竟,这是世界上最不被注意到的一群人。
荆安眨眨眼,道:「因为你很不一样。」
没等我开口,他又解释道:「我哥对你,很不一样。」
太阳渐渐沉入海平线。
我在赤红的夕阳下,听着荆安将他和荆照的过往娓娓道来——
他们出身于典型的上层精英家庭,早不知从哪一代起,一家子便已不知道「穷」字怎么写。
故而到了荆照他们这一代,也接受着家族传统的精英教育。
他们的世界里,由基因所划分的等级更加分明,弱肉强食的法则也更加显著。
但在这样的一家子里,偏偏生出了荆安这样一个身体孱弱的孩子。
尤其是有荆照这样的 S 级 Alpha 在前,便显得荆安愈发像一个弃子。
而他也的确是一个弃子。
自出生到现在,这个尚不足八岁的孩子,从整个家族里感受到的温暖,仅仅来自于他的哥哥一个人。
他喜欢荆照,依赖荆照。
因为荆照和他的父母不一样。
他从来都是温和的,沉稳的,好似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能创造另外一片天空。
可他又不能完全避免基因中自带的傲慢。
比如……他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很自信,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但是我哥对你不是这样的。」荆安笃定道。
「是吗?」我心不在焉地把手插进沙子里,「我觉得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不不不,」他拼命摇头,「我哥会考虑你说的话。」
「他原来很独裁的,但他会听你的话。」
「所以,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
都说童言无忌,不过有的时候,孩子说的话倒也一针见血。
我垂眸,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小脸,道:「有没有可能,这样才是正常的?」
「啊?」荆安一脸茫然。
我说:「其实,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本来就应该考虑其他人的想法,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特别的。」
荆安听着我的话,垂眸不语。
半晌,他说了句:「我听不懂。」
「没事,」我拍拍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你哥估计也不懂。」
天黑了,我估摸着荆照的事情大概已经结束,便牵着荆安往回走。
别墅区灯火通明,眼见要回到住处时,却被迎面走来的不知名男孩拦住了去路。
少年金发碧眼,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用蹩脚的中文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烟花。
他羞涩地看了我一眼,表示可以带我们找到最好的观看位置。
我心中暗自警惕,但面上尽量保持着平和,看向荆安,询问他的意见。
荆安显然对烟花很感兴趣,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小声问我:「会不会太晚了?」
「还好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天亮了才睡觉。」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少年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立刻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他偶尔会偷瞄我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脸颊微微泛红。
很快,我们被带到了一片开阔的海滩上,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在期待着即将绽放的烟花。
金发少年找了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让我们坐下等待。
夜风轻拂,带着几分咸湿的海水味。
荆安坐在我身旁,眼睛紧紧盯着远处漆黑的海平线。
他兴奋地搓着小手,偶尔转头看看我,眼里满是期待和喜悦。
我注意到那金发少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目光不时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中似乎藏着什么未说出口的话。
我礼貌地朝他微笑点头,他却好像得到了邀请一般,紧张地凑了过来。
他张了张嘴,有些结巴地问道:「你是这孩子的母亲吗?」
我一怔,旋即摆手道:「他是我的弟弟。」
闻言,少年眼中似乎又添上了一份欣喜。
「那你是 beta 吗?」他接着问。
我点点头。
「这样啊……怪不得你对我的信息素毫无反应。」
「你是 alpha?」我礼貌地询问。
少年摇摇头道:「不,不,不,我是一个 omega。」
夜风里,他用略带生涩的中文对我道:「刚才,我看到了你在堆沙子。」
「很漂亮。」
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话语中的歧义,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很漂亮。」
说实话,我不是没有收到过 omega 的示好。
但这样直白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也笑着恭维道:「你也很漂亮。」
他听后,脸颊上的红晕更甚,羞涩地低下了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说:「你们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这里的烟花表演是每年最盛大的庆典之一,希望你们会喜欢。」
我点了点头,看向荆安,他正聚精会神地望着海面,对即将到来的烟花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与期待。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注意听少年的话。
「哦,对了,」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里有个传说,说是当第一束烟花绽放时,借着光亮,人们会在大海中看到命定之人的倒影。」
「是吗……」我喃喃。
就在这时,远处海平线上开始有光芒闪烁,人群中的喧闹声也随之而起。
我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望向那片即将被点亮的天际。
第一束烟花如同流星划破夜空,光芒耀眼夺目,几乎照亮了整片海滩。
我被那一瞬的炫光晃得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掌。
五指并拢,虚虚地掩在了我的脸前。
烟火升空的声音依然响个不停,挡在面前的手徐徐放下,我眺望向海面,似乎想去验证那个不切实际的传说。
可我没看到大海,只看到了荆照隐没在阴影里的侧脸。
他神色不惧,淡淡地瞥了那个少年一眼。
「回去了。」他道。
我点点头,将荆安送到他身边。
荆照牵起他的手,又看向我,重复道:「回去了。」
我一头雾水:「什么,我也要吗?」
闻言,荆照挑眉,不阴不阳地看了那边手足无措的少年一眼:「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你了吗?」
「那倒也没有。」我忙摆了摆手,试图缓解空气中突然凝固的尴尬氛围。
「既然如此,那一起看吧。」
荆照这么说着,忽然就放弃了要走的想法,整个人横坐在我和少年的中间。
他的信息素不着痕迹地散发着,让周遭一圈的 Omega 都退避三舍。
烟花于他而言似乎没什么好看的,绚烂的色彩映在他的眼里,依然触动不了那两汪波澜不惊的潭水。
到最后,烟花落幕,海面归于沉寂,只留下淡淡的硫磺味。
荆安不知何时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我起身,正准备回去。
荆照却在此时忽然开口了。
他问:「好看吗?」
我不假思索道:「好看啊。」
「撒谎,」他低声道,「你的眼睛明明很怕强光。」
……
「我只是不想扫兴,」我抬头,让海风穿过发间,「况且,我以前也挺喜欢看烟花的。」
后来被关进仓库的时候,有人往里面扔了白磷,伤了眼睛,也留下了阴影,就再也没怎么看过了。
荆照还是坐着,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潮水没过我小腿的时候冰凉凉的,一时竟有些岁月静好。
忽然,荆照抬眸,定定地看向我,嗓音和夜风混在一起,极小地说了一声:「是我来晚了。」
后面,他又接着喃喃了一句,只是声音太小,连着上一句话悉数消失在了空寂的海风里。
-15-
我在接水月放学的路上,收到了沐明溪来自英国的消息,她说下周要回来看我,还附赠了自己与新男友的合照。
对方是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孩子,眼睛很大,笑意盈盈,看向镜头的目光有些青涩。
我笑着回复她的消息,全然没注意到身边有一辆面包车擦肩而过。
我在校门口等到天黑,依然不见水月的踪影,打了许多电话也不见回复。
正欲进学校去找她,忽然收到了水月的回电。
可接起时,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水风,想见你妹妹吗?」
这声音很是耳熟,上扬、轻蔑还有一丝很熟悉的欠揍感。
一瞬间,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封终言,你还要不要脸?」我道,「什么年代了还在搞绑架这一套?再说了,你要绑就绑我本人,绑我妹妹,你是真小人。」
封终言在那头嗤笑一声,回道:「招数不管烂不烂,好用就行,单单绑你我是真怕你和我同归于尽,但是你妹妹嘛……」
「你想怎样?」我打断他。
「很简单,给你两小时,过来找我,不要报警。」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别想找你那些没用的朋友,就你自己,多一个人你妹妹都活不了。」
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而后给我发来一个地址和水月熟睡时的照片。
她的侧脸很安详,看起来仍安然无恙。
封终言,我原先以为他只是没素质没礼貌情商低,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小人。
他诱我上钩,若一步步真的按照他给我规划的路线走,那我估计是活不成的。
于是我思索片刻,拿起手机果断报了警。
他给我的地址处于市郊区,是一家废弃的兵工厂,里面尘土环绕,烟气弥漫。
我皱眉——
这样的环境对水月的呼吸道很不好。
「我到了。」我拨通电话,言简意赅地道,「让我见我妹妹。」
「别着急,你看到大门了吗?先走进来。」
我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口闪着红光的摄像头,道:「先让我见我妹妹。」
「你先进来。」
……我仍岿然不动。
半晌,对面似乎妥协了,于是打来了视频,那是一个监控视角,水月已经醒了,在不知名的房间里来回打转,时不时大声嘶吼,看起来焦躁不安。
看到水月暂时安全,我便心一横,将那厚重的大门推开,迎面是一条阴暗的,看不到尽头的通往地下的楼梯。
我一步ŧű⁽步往下走着,地下静谧到几乎要将我溺死。
「别紧张,走到尽头。」耳边忽然传来封终言含着讥讽的命令。
我继续走着,在尽头处看到了一些光亮,我停在那扇透着光的门前,道:「让我见到我妹妹,面对面的那种。」
对面顿了顿,而后道:「当然。」
吱呀。
我将门推开的一刹那,就被几支枪指住了面门,端着枪的几个身形高大的 Alpha,我看了看,里面没有封终言。
「封总,你比我想象中没下限得多,甚至你不敢亲自面对我。」我朝着摄像头扬起下巴,露出嘲讽的微笑,「你就这么怕我啊。」
封终言没理会我的挑衅,依旧慢条斯理地靠着一部手机和我交流:「其实呢,你妹妹压根就不在这里……但只要你听话,我保证她会没事的。」
我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他这样的人要是乖乖把水月放在这里才是有鬼了。
「把你的武器丢掉。」
我摊摊手:「我没有武器,再说了,我一个 Beta,哪里打得过这些 Alpha?」
封终言在那头满意地笑了,而后又道:「看到前面的抽血泵了吗?把胳膊放上去。」
我拖延着向前走去,枪口也随着我一起移动:「我不明白,你费这么大劲,只是要我的血?那你不妨直接伪造一个献血车,没准我直接就自愿走进去了。」
「别挣扎了,你……」电话那头顿了顿,封终言安然自得的声音终于出现了裂痕,「林水风,你敢报警?!」
他话音刚落,我耳边便齐齐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我摸了摸自己才做的长指甲,扫视一周,猝不及防地将它们戳进了我才好不久的后颈。
血液顺着脊椎流淌下来,那些端着枪的男性 Alpha 悉数没了力气,跌倒在地上,有甚者已经晕厥过ẗŭ₅去。
这信息素可真是好用。
我捂着后颈往外走,又想到,还好我将腺体摘掉了,否则揣着这样无法控制的信息素,不知要变成怎样的祸害。
封终言那边已经没了声音,我想他大概后半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吧。
就算他没犯那么重的罪,荆照也不会放过他了。
毕竟,对我的血感兴趣的,也就只有他们俩了。
没走几步,我就因失血过多而跪倒在长长的阶梯上,手脚怎么也用不上力。
甫一抬眸,却看到一个人倒着急匆匆的步子向我奔来。
是警察吗?这么快就到了啊。
意识朦胧间,我听到一个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呢喃:「对不起。」
「我是不是又来晚了。」
-16-
从我昏过去到再次恢复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水月已经被救了出来,封终言也被拘留起来,数罪并罚,估计日后也风光不起来了。
比较意外的是,那天赶来救我的居然是荆照。
此时他正坐在我病床边,神色不虞地和我大眼瞪小眼。
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报警了啊。」我笑笑,「怎么说也是我的家事,不好麻烦你。」
荆照一怔,旋即苦笑道:「你在怨我吗?」
「没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根溯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我分析了你的血液,被封家盗了检测单,才会连累你妹妹也……」
他没再说下去,此刻就连空气也沉默。
从封终言打过第一个电话过来时,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想只是揍我一顿或者要了我的命,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拿我唯一的软肋威胁我。
他非但不想要我死,而且还想我活着,思来想去,我实在不明白他从我身上想得到什么呢。
如今,好像也逐渐明朗起来了。
「那家工厂的负五层是个非法研究所。」荆照道,「你的血液具有很强的刺激性,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天然无害且只针对 alpha 的靶向兴奋剂。」
封终言想我活着,成为他实验研究的小白鼠,所以他才那么妥善地安置了水月,因为这是件长期的事情。
水月死,我也不会独活,所以他不会轻易伤害水月,也因此我才敢肆无忌惮地报警。
荆照忽然嗓音沙哑着问我:「你是都计划好了才敢去的吗?」
「那当然……」
「你撒谎,」他笃定地打断我,扣在床边的手竟有些发抖,「你在赌,你赌封终言不敢冒险,赌他忌惮你,赌他只敢用 alpha 去控制你。」
他说对了,其实,那里面但凡有一个 beta,我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本来我也心里打鼓,可看到封终言一步一步谨小慎微的样子,我便逐渐放下心来。
他怕我,怕得要死,思及此,我的心中竟有些别样的快感。
我迷茫地看着好像比我还有劫后余生感的荆照,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半晌,我低低笑了:「荆总,你说我的血这么值钱,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去你研究所了?」
这也算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因为我后悔了。」
「啊?」
荆照忽然把手覆在我手背上,将头整个垂下去,像祷告一般虔诚地一字一顿道:「我后悔了。」
难不成我的血实际上没什么用,他不但花了一大笔沉没成本,还被我白嫖了水月的医药费?
我不懂,荆照的谜语太过复杂,这答案除了他没人知道。
-17-
经此一遭,我又回到了熟悉的病房。
病床前每天都有人前来探病。
探病的人里当属付敏敏最为夸张,哭丧一般地来了就趴在我床前哭嚎,白色的床单被她蹭了一片嫣红色唇釉。
一边哭,一边招呼贺奕:「阿水,你放心,有我老公在,肯定把他告得倾家荡产。」
我抬眸看了眼贺奕寒光凛冽的眼镜片,顿时信了他能把封氏告得倾家荡产这回事。
「对了阿水,听说当时绑你的有四五个男性 Alpha,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我心中咯噔,这一说出来,我隐瞒十多年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正当我哽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荆照穿着身家居服从门外进来了,他以我需要休息为由赶走了付敏敏他们。
我霎时松了口气。
荆照把饭端到我床前,无奈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即答:「没必要,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我抬眼轻笑道:「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我看到荆照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而后又抱臂说:「你的身体负荷已经到极限了,再不把剩余的组织清除,早晚要出大事。」
……
我捧着杯子默不作声。
要说现在能比我更了解自己身体的,大概就是荆照了。现在连他都这么说,恐怕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于是我问荆照:「我还有几年可活?」
荆照顿了顿,道:「你放着不管的话,最多十年。」
他好像怕我给出一个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于是还没等我问下一句,便紧接着道:「但如果你跟我走,这个数字可以延长至四十年到五十年。」
这的确是个很让人心动的提案,有人愿意为我余下的生命买单,即使他大概还另有所图。
我沉思片刻,忽然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水月那张乖巧安静的脸出现在上面,似有什么好事要和我宣布。
我接起,听到水月雀跃的声音传来:「姐姐,后天是我的毕业晚会,你会来吗?」
啊,昏昏沉沉这么多天,都忘记水月已经快毕业了。
我笑着点点头:「当然。」
-19-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只是在学校操场办了个平平无奇的典礼,大家穿着校服听校长叽里呱啦讲两个小时的话,再拍拍照,就算是毕业了。
我以为水月的典礼大概也和我差不多,可万万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竟是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巨大礼堂告别自己的青春。
我坐在观众席上,感叹着社会的进步。
「现在的高中生真幸福啊。」
「别想太多了。」荆照在我身边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他们这一届有个政界高官的孩子,所以毕业典礼才会这么隆重。」
……
果然,这样的大场面还是有钞能力在成分的。
典礼开始,水月和另一个高瘦俊朗的男孩作为学生代表致辞,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礼服,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不觉有些恍惚,记忆里水月还是抱着我的大腿撒娇的小孩子,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和那个男孩站在一起,竟平白生出了几分般配。
我正感慨,耳边又听见荆照淡淡道:「台上这个,就是那高官的儿子。」他低低笑了两声,「和你妹妹信息素匹配度还挺高的。」
我猛地转头,对上他那双带着几分玩味的金色双眼。
「别怀疑我的感知力。」荆照看看我,又看看水月那边,「林水风,你早就知道的,你妹妹已经长大了。」
我陡然一怔。
是啊,水月已经长大了,她以后会越来越不需要我,她会遇到与自己匹配的 Alpha,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我知道水月早晚要离开我,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心思被荆照一眼看穿,我窘迫地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台上那一对光彩夺目的璧人。
手机嗡嗡作响,打开,是付敏敏发来的照片。
大红底的照片衬着她和贺奕愈发甜蜜。
「阿水,我们结婚啦,下个月和齐鹤他们一起办婚礼,你一定要来做伴娘哦。」
望着这段话,我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竟一个字也没打出来。
他们都要结婚了啊。
明溪似乎也在进行着健康的恋爱,映雪好像也说过有结婚的打算……
朋友们的好消息纷至沓来,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呢?
我再也不用下了班还要陪他们去酒吧里买醉,也不用担心他们在找寻良人的路上受到伤害,那些琐碎的事情,逐渐会由另一个人代替我来做。
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心中有些东西在被缓缓抽离,我一时间无所适从。
我猛地甩甩头,平复即将崩塌瓦解的情绪。
我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全都有了归宿,我应该为他们高兴。
我该高兴。
水月总劝我要为自己考虑考虑,现在,我确实可以毫无顾忌地为自己考虑了。
我在年少的时候想过的未来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我想要学天文学来着,可惜这个专业太烧钱,我供了自己,就供不起水月了。
我想过要买一座大房子,和朋友们一起住进去,眼下……他们各自都有了去处,自然不会和我住在一起。
现在想来,我构建未来的地基早已经被我自己炸成了一片废墟,迄今为止所有的愿望都已土崩瓦解。
我还能做什么呢?
典礼结束,我恍惚地走在路上,荆照在后面叫了我几声都没听到。
他几步赶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车上,我在副驾驶上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认命地让他系上了安全带。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将车径直开到我和他初见的那座庄园。
这里夜晚灯火通明,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些高级的照明设备,便被荆照带到了他常住的别墅里。
「考虑好了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考虑好了。」我道,「我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十年,用来和世界道别已经够了。
林水风的生命,就应该终结在她发现自己长出 Alpha 腺体的那一天。
我的人生,早就烂透了。
显然,这不是荆照想听的答案,于是他打断了我:「拒绝我的时候,希望你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事到如今,我Ťŭ̀₁已经没有了和他拉扯的力气,于是破罐子破摔地和他坦白道:「我活够了,算不算理由。」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荆照的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无措的样子,觉得真是新鲜,他这么个光鲜亮丽的顶级 alpha,竟也有这样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未来得及和他调笑两句,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揽进了怀里,力度之大,似是要把我活活嵌进他的胸口。
「有救,」他的声音剧烈颤抖着,「有救的。」
我冷笑:「荆总,我知道你厉害得很,有千百种办法治好我,但是我不想了。」
他好似没听到我的话,大掌一下一下抚摸我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婴儿。
「不是的,你只是累了,水风,你生病了,我会把你治好的……」
他在我耳边谆谆呢喃,声音轻柔,小心翼翼。
这一刻,我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年长者给予的安全感。
「为什么?」我茫然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什么都行,只要是一个肯定我还有一些价值的答案。
「可能因为你很强,就算没有腺体,也比很多 alpha 要强。」荆照正经道,「你知道的,我很欣赏强者。」
「也可能是因为你很可怜,比所有人都可怜,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却没人知道。」
他停顿半晌,忽然低声道:「还有可能因为……」
「我有些喜欢你。」
-20-
这句话,于平地炸起一个惊雷。
我,林水风,一个成为 alpha 未半而中道崩殂的 beta,被另一个 alpha 告白了。
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我推开他,以为他在开玩笑:「荆总,我是个 beta 啊。」
甚至以前还是个 alpha。
「我知道。」他看着我,极为认真地道,「这不重要。」
不不不,这很重要。
惊吓突如其来,打破了沉痛的气氛,我三两步退到墙角,说:「荆总,这个玩笑就像人类喜欢上披萨盒一样,太荒谬了。」
荆照起身,一步步向我靠近,我条件反射地将手指覆在后颈上,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挡开。
他抚摸着我的后颈,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在看我后颈的时候情绪都很复杂,像是惋惜,又像是怜悯。
他说:「你觉得荒谬吗?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与我都算不上良配,你无法嗅到我的信息素,我也永远无法标记你……」
荆照不安分的手从我的后颈移到我的脸颊,而后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唇:「我十年如一日地研究着信息素之间的匹配机制,觉得 Alpha 与 Omega 都逃不出这种互相吸引的客观规律……」
说到这,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可研究到最后,这种规律竟被我自己给打破了。」
我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却逐渐在他娓娓道来的字句中放松警惕,那双泛着黄金般光泽的眼睛似乎有着极大的迷惑性,被他注视着,我的大脑逐渐变得空白。
「水风,」荆照的手臂从我腰侧滑过,手掌贴到我单薄的脊背上,唇瓣贴着我的耳朵轻轻道,「或许,我在成为 alpha 之前,首先是一个会被除了信息素以外的东西吸引的人。」
他说的除了信息素以外的东西,是什么……我来不及思考,理智和气息被吞吃进他极具侵略性的唇舌中。
这个意料之外的吻绵长而激烈,直到我不再挣扎,他才满意地舔了舔我的嘴角。
「对不起。」他松开双手,神色却无一丝歉意,「我刚才可能有些失控,我好像……有些理解你讨厌 alpha 的原因了。」
我抿了抿被吸吮得发痛的下唇,微微的痛感让我瞬间从沉溺中清醒过来。
我抬眸道:「荆总既然知道,那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
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朝门前走过去。
路过荆照身边时,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只是虚虚握着,我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水风。」他微微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看起来很难过,「你什么都没做错。」
「你只是,太久没有为自己活着了。」
我所有的舌灿莲花、伶牙俐齿,在这一刻全都派不上用场了,荆照的语调淡淡,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
我几乎是逃一般地跑到了门口,手却在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变得不听使唤,门板精美繁复的纹路在我眼中变得模糊扭曲,我扶着边缘,让自己不要即刻摔下去。
真糟,贫血又犯了。
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昏过去的前一刻我忽然想到,几乎每次我狼狈不堪的样子都会被荆照看到,饶是这样,他竟然都能喜欢上我,真是无法理解……
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栽倒下去,却坠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荆照焦急的声音似乎在絮絮叨叨地叫着我,可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21-
我和荆照在病房里面面相觑。
已经数不清我们是第几次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面了。
然而这次的情况分外尴尬。
我挠挠头,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字还未脱口,就被荆照堵了回去。
「跟我走。」语气不容置喙,「我会每个月支付给你十万美元的停工补偿。」
荆照好像疯了,这完全不像是资本家会说出的话来。
于是我噗嗤一声笑了:「荆总,你给我治病,反过来又给我钱,你图什么啊?」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从手边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瑞士顶级学府的推荐信,意味着如果你跟我走,你妹妹也能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
……
他真的很懂怎么拿捏我。
于是我妥协了,认命了,有人愿意接管我这个摇摇欲坠的后半生,何乐而不为呢。
我只是不懂,荆照这样矜贵骄傲的 alpha,何故要来喜欢我呢?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他何必将我当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个疑问藏在我的心里,直到去往瑞士。
这是我第一次出国,下飞机的时候,荆照给我裹了件毛毯,然后将我塞进了他的车里。
他在旁边事无巨细地嘱咐我,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像是个年薪百万的高级私人管家。
而我靠在座椅上,兴致缺缺,百无聊赖。
「荆总……」
「叫我荆照吧。」他拨弄了一下不知何时戴上的眼镜,淡淡道。
我望着卡其色的车顶,自顾自道:「其实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我在另一个只有男女两个性别的世界,我从那个视角看我们所处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主角永远是 alpha 和 omega,beta 似乎从来不会被提起……」
「嗯。」
我很意外,荆照竟不觉得我的话很荒谬,于是便接着道:「可我觉得 beta 也没什么不好的,比起成为一个 alpha,日子过得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像我这样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平平无奇地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至少,我永远是理智、自由的。
荆照默然,不置可否。
我住的疗养院依然是荆照的私人资产,这里临海,有阳光和海鸟,让人觉得就算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我的 26 岁生日,就在这里度过。
这一天早晨我收到了一份来自梁映雪的邮件,很难想象到了数字时代,居然还能收到如此古朴的纸质信封。
我将信封小心地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写满的信纸,以及一串钥匙。
——
「亲爱的阿水:
这是来自我们四个人,或者说是四个家庭的来信,在我们各自遇到自己配偶前的十余年里,我们都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在我们 omega 敏感易碎的青春里,很幸运地遇见了林水风,连天都不服的林水风。」
在我们的记忆里,阿水的拥抱总是温暖的,笑容总是热烈的,阿水爱我们,我们知道,我们也爱阿水。
但是阿水已经为了我们奔波了太久,你已经累了,是时候休息了,先停下来吧,看看属于自己的风景。
无论是你 alpha 还是 beta,林水风就只是林水风。
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留有最高席位的林水风。
「生日快乐。」
……
啪嗒啪嗒,湿润的液体打在信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
我没有被嫌恶,也没有被丢弃。
海风穿过落地窗吹来,将信封内的另一张字条吹了出来。
展开一看,是几个熟悉的地址。
原来,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是他们每个人的家门钥匙。
-22-
荆照将我后颈残留的腺体组织彻底清除殆尽,不留一丝余地。
手术过后剩下的时间,就是漫长的调养阶段。
在药剂的作用下,我的嘴巴每天都在发苦。
荆照会给我吃一些缓解苦味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远远比不上糖果甜品给人带来的充裕和满足。
于是,我迷惑了营养师的助手小哥,他看上去对我有些好感,对上我眼神的时候有些害羞,说话时偶有结巴,三句不到脸就泛红。
在我的无数次恳求和拜托下,他终于答应给我偷偷带个低糖蛋糕回来。
然而还未等我品尝到一口时,荆照便神色不虞地进门,将没捂热乎的蛋糕从我手中端走了。
「林水风,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又生气又好笑地问我了一句,「我是说,那个助理。」
我挑眉:「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我?」
荆照忽地面色一沉,向我凑近几分,压着嗓音道:「我也喜欢你,你怎么不来拜托我呢?」
「那怎么能……」
话说一半,便见荆照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精美的新蛋糕。
我震惊地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他,一时语塞。
荆照脸上居然显现出难得一见的别扭,他半蹲下来,将蛋糕递到我的病床前。
「有些迟,但是……生日快乐。」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被他那双能将人沉溺其中的美丽双眼那样温柔地注视着,我的心缓慢而强烈地颤动了一下。
「水风,」他看着我将那块蛋糕吃完,有些犹豫地开口,「下周的手术……」
「我知道。」我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奶油,很甜,比我以往吃过的许多蛋糕都要甜,「我信你。」
荆照说,病变的腺体散发出的激素已经侵蚀了我的内脏和血液,下周的手术就是为了彻底清除其余病变的部分。
手术风险很高,但荆照团队的医疗技术已经将风险一降再降了。
他们要从我的胸腔开一道二十厘米左右的创口,这对我而言,无异于一次新生。
我从未想过,有人愿意把已经破损腐烂的我,捡回去一点一点修好。
所以在进入手术室的前一瞬,我依然在问荆照:「为什么喜欢我呢?」
他却只是沉默着,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大门关闭的那一刹那,也仍然没和我说一句话。
-23-
手术很成功,我醒来时,手不自觉地覆上了已经包扎妥帖的胸口,心脏依然在笃笃跳动。
水月,以及我的朋友们在我的病床边围了一圈,像看珍稀动物一般看着我,鲜花礼物摆满了旁边的柜子。
我环顾一周,却没看到荆照的影子。
「阿水,你这回一定能好起来的吧。」沐明溪忍着眼泪轻握住我的手。
我点点头,声音发虚地答道:「嗯,会好的,这还要谢谢……」
水月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于是接道:「姐姐,荆总有事情要处理,就回国了。」
我没太在意,毕竟要求他一定要在手术后来看我这件事未免太过自私,只是没见到他,心里有些难言的失落。
说起来,我和荆照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追求者与被追求者,慈善家与被救助人?
好像从头到尾,我都在一味地接受他的好意。
我喜欢他吗?这很难说,就像他也从未正面回答过为什么喜欢我。
似乎喜欢对于我们来说,太简单又太复杂了,或许对于荆照而言,这只是茶余饭后的兴趣和消遣,对我而言,是无法企及的奢侈品。
无论是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无法被他标记,他不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的阶层成为一个 beta,我亦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自由和尊严假装成一个 omega。
我们都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我怀着这种想法修养了三个月,但奇怪的是,这三个月里,我再也没见过荆照。
问其他人,他们也只是说他很忙。
我觉得有些不安,心中惴惴,望着发过去就石沉大海的消息,不由得苦笑起来。
果然,在这个他是主角我是路人的世界里,我们没有结局,就已经是结局了。
出院那天,我收到了荆照按照约定支付给我的停工补偿,随着转账信息附送来的,是一段不太长的文字——
「水风,很抱歉你的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所以,在我们找到答案之前,我并不想用所谓的恩情和喜欢来绑架你。
你说过,在 alpha 与 omega 的故事里,你是个平平无奇的配角,但我想,并非是这个世界抛弃了你,而是你在世界与自己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们都知道,在情感里,其实有什么东西是凌驾于信息素之上的,我会穷尽一生探寻其中的原理,所以我也坚信有什么东西也在命运轨迹之上。」
「希望当我们都找到那个答案时,你能像选择成为自己那样,选择我。」
-24-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和荆照联络过。
他大约还在他那偌大的商业帝国里大展宏图。
而我,也在试图缓慢地把自己的混乱人生理清。
我们又变成了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但这些年,我们在变,世界也在发生着变化。
人们逐渐意识到用腺体与信息素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不公。
Omega 和 Beta 开始反抗精英 Alpha 们对于社会资源的垄断。
随之而来的,是针对腺体分化抑制的药物问世,服用药物的人可以无副作用地免去分化阶段,从此不再受信息素的困扰。
像 Beta 这样原本少数的普通人,最终会因为药物的选择,而变成社会的大多数。
然而,这也意味着世界将在某一天会被作为大多数的 Beta 所领导。
由基因和腺体奠定的社会层级将土崩瓦解。
于是,这场永不止息的战争就开始了。
社会顶层的精英 Alpha 们蛮横地以各种方式阻挠着药物的普及和改良。
都说强者向来独往,可到了这种时刻,他们却出奇地团结。
他们利用手中的资源和权力,试图将药物视为违禁品,甚至将其制造者视为罪犯进行打压。
新闻媒体上尽是对他们的口诛笔伐,搞得刚升做主编的梁映雪头疼不已。
「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把那群 Alpha 的脑子切开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想出这么下贱的招数的?」
「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一触碰到切身利益就原形毕露了。」
「难道我们 Omega 就活该窝在家里生孩子吗?」
她愤怒地指桑骂槐,明里暗里地挤兑刚刚分手的前男友。
话毕,她瞧了瞧行程单,两眼一翻:「采访?采个屁,看到他们我都恶心!」
「采访谁?」我捡起行程单,淡声道,「你不想去的话,我替你去吧。」
她抬眸问道:「真的?」
我点点头。
「你……没问题吗,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露面?」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摩挲着采访人的名字缓缓道。
采访日如约而至。
玻璃制的办公大楼里,主角姗姗来迟。
见到来人是我,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划过一丝裂痕。
「林水风?」他的讶异溢于言表。
我起身,向他伸手致意:「成绪先生,好久不见。」
其实,也算不上很久。
毕竟几天前我还在经济新闻上看到了一长段赞颂他的溢美之词。
当年,他还在荆照手下默默无闻地做研究员,如今也是风光无限的老总了。
同他寒暄了几句,说着说着,不免绕到我们共同的老熟人身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荆总现在还好吗?」
闻言,成绪顿了顿,旋即摇头:「很不好。」
「很不好……」我问,「他生病了吗?」
说到这,他苦笑一声:「他现在……众叛亲离了。」
我手中的签字笔应声掉落在地上。
「什么叫……众叛亲离?」
在我记忆里,这几个字和荆照完全不搭边。
他似乎无论何时都无所畏惧,游刃有余。
成绪叹气,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他动了大多数人的蛋糕。」
「你还不知道吧,那些禁药……其实一开始就来源于他的研究所。」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毁掉自己的大好人生,去做一件永远得不到好处的事。」
「他现在是整个 S 级 Alpha 的圈子里的叛徒。」
听到这,我喉头一窒,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成绪说,他的产业正在被瓜分蚕食,如今已是危如累卵。
而荆照本人,却依然在药物改良的路上一意孤行。
昔日盟友都和他成为了对立面。
在 Alpha 的世界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
没人会理解他,也没人会接纳他。
我望着成绪那充满感慨和无奈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我捡起地上的签字笔,深吸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你呢,你对他的决定怎么想?」
成绪苦笑:「我的想法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但我尊重荆总的决定,尽管我也不能完全理解。」
「为什么?」我追问。
「或许,是他的方式确实太过激进了。」他缓缓开口,「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那么宽容。既得利益者,不会允许有人挑战他们的地位。」
「包括我。」
「这是身为 Alpha 的本能。」
掠夺的本能。
本能吗?我在心底冷笑,也许这种本能就不该存在。
-25-
离开大楼的时候,外面已经不是白日里艳阳高照的景象。
狂风在阴郁幽暗的城市中呼啸,我这时才想起,今晚似乎会有台风。
坐进车里的时候,手机收到了来自成绪的消息——
那是一串我不甚熟悉的地址。
后面附了一行字:「如果你想帮他,那就在今天,去救救他。」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我将手机放回口袋,看着窗外愈发肆虐的狂风,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骤雨中疾驰,渐渐驶入一个偏僻的工业区。
这里曾经是荆照众多产业中的一处旧仓库,在台风天里显得格外破败。
仓库的门紧锁着,里面却透出了微弱的光。
我看了看手机,信号逐渐从微弱到消失,似乎也在昭示着——
这里很适合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瞧着雨越下越大,我咬了咬牙,踩下油门,冲着大门直直撞了过去。
「砰。」
门栓应声而裂。
飓风涌了进来,混着惨白的远光灯打在里面。
而我,在幽暗处看到了比灯光还璀璨的,那双金色的瞳孔。
荆照看起来很落魄地被双手反剪地铐在水管上,西装蹭满了泥土。
而我,迎着台风疾驰而来,满头水污尘垢,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在空旷的厂房里相顾无言。
他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狼狈地被禁锢于此。
对视片刻后,他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来:「水风,走吧。」
「为什么?」
「这里会在台风刮过的时候,爆炸。」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理所应当,好似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可是我们做的从来都是违抗命运的事情。
我又怎么能让他听天由命。
我说:「我不会走的,你不也没有放弃过我吗?」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吧,我从高中的时候就体会到了……」
话毕,我从后备箱里掏出了一把崭新的油锯。
「所以,我开始学会凡事都留点自救的余地。」
油锯在手中轰鸣作响,对准了锁住他的铁链。
风暴在仓库外肆虐,雨水拍打着破旧的铁皮屋顶,震耳欲聋。
锯齿逐渐咬进冰冷的铁链,火花四溅,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切割声,手铐应声而碎。
我们坐上早已被撞得稀巴烂的车,破开了雨幕。
驶出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了建筑倒塌的闷响。
不知是炸药炸掉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旧工厂,还是台风吹倒了哪一座倒霉的雕像。
这都不重要了。
车子最终还是抛锚了。
我和荆照躲在最近的地下车库里,等待破晓的到来。
四下空旷,回荡着嚎哭一般的风声。
黑暗中,荆照手心的温暖隔着皮肤一点点传递给我。
这时,我煞风景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宁愿被千夫所指,为什么宁愿站在自身同类的对立面……
也要一意孤行。
忽然,空气陷入了良久的寂静。
半晌,荆照忽然转过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那双灿若金辉的双眸,在暗夜里依然泛着幽幽的光泽。
他说:「因为这些年,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你是对的。」
「世界的确向来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但天生的强弱,未免太过不公。天生的强者,必然造就天生的加害者。」
「弱者被强者剥削,强者也从来都被信息素控制、分裂,被支配着爱和恨。」
「我不喜欢这样。」
言及此,他笑着吻了我的手背:「所以,我只是在做你一直都在做的事。」
「即使,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会,」我打断他,「你不是有盟友吗?」
荆照诧异:「谁?」
我笑着拍了拍胸脯:「我啊。」
怔愣片刻后,他也笑了。
「可我已然是臭名昭著。」
闻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名片。
硬质的卡纸泡了水,变得又皱又软。
我递给荆照,一如初见时,他递给我名片时的场景。
我用手电筒残存的光打亮上面变得模糊的字。
「林水风,Beta,月风化学有限公司负责人。」
「你可能没听过这家企业的名字,但这不重要,」我解释道,「因为我本来也不是一个会经营公司的商人。」
「比起商人,我更适合做一个走私犯。」
「走私你的药品。」
荆照不知道,他所研发出的药物,最终竟是经过我手流通进市场。
我也不知道,这些药物的源头, 是荆照的研究所。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
也对, 反抗命运的人,天然就会成为盟友。
荆照在黑暗里怔怔地沉默了许久。
我靠着他, 准备伴着雨声昏睡一会儿。
可眼皮刚刚阖上时, 荆照忽然小声地开了口。
他说:「之前你问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关于……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
他话未出口, 我忽然抬手抵住了他的唇。
我说:「我知道了。」
他为什么喜欢我。
无关信息素。
无关金钱。
无关外表。
只是因为。
因为。
我是林水风罢了。
番外。
荆照怎么也没想过,当年那个在台上舌战群儒、以一敌四的意气风发的少女,就是眼前遍体鳞伤的林水风。
那时他才从国外回来,家里把投资学校的项目交给了他, 他本对这种没有意思的活动嗤之以鼻。
只是在后台心不在焉地听着前面无聊的较量。
后来, 他逐渐被一道恣意明亮的声音吸引,他听着她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的话, 觉得眼前陡然一亮。
他本想去前台看上一眼,却被特助突如其来的安排打断, 此后一个月,他都忙得不可开交, 心里却始终没忘了要去见那个女孩一面。
等到终于去到她的学校时,却被告知她不在的消息。
「林同学生病了,应该是去医院了。」他们这样说。
他正想问她的全名,却被楼下的一阵吵闹打乱,他瞥了窗外一眼。
几个学生正推搡着另一个学生进了一间屋子, 然后紧紧地把门关上。
荆照不知道那是玩笑还是恶作剧, 左右都是校方管理的问题, 他不便插手。
学生之间的玩闹, 再平常不过了。
经这么一打断,便开始岔开话题谈投资的事情, 而关于「林同学」的事, 就不了了之了。
此刻, 荆照躺在房间里,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他无数次回想起那个下午,想起林水风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房间。
他后悔了。
如果他知道那个被推进库房的人是林水风……
但他没有。
他本可以救她……
但他没有。
而后, 林水风所有的不幸都从那一刻开始, 被生存、疾病磨得不成样子。
她在最脆弱的时候,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
所以她厌恶自己的一切,厌恶暴戾不受控制的自己。
她说, 自己在那个漆黑的房间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哑了嗓子。
从那以后,再也发不出那样清亮自信的声音了。
但她把所有的不幸都归结于自己身上, 不恨任何人,对于弱者的不公遭遇,她依然选择奋不顾身。
她一直在拯救别人——她的妹妹, 她的朋友, 甚至是陌生人。
她期待着在拯救别人的过程中,拯救过去的自己。
思及此,荆照忽然心如刀绞。
他后悔了。
后悔在林水风为了沐明溪同封终言大打出手的时候做了个看客;
后悔用她的妹妹威胁她;
后悔对她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后悔在那个下午,没有下去把她从那个房间里救出来……
为什么, 在她所有不幸的时间点里,他都只选择了旁观?
林水风,很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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