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边捡了个小叫花子,他不是别国质子,也不是落难皇亲。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铁匠。
他起早贪黑地打铁,把用血汗赚来的银钱捧到我面前。
说攒够了买嫁衣的钱,就来娶我。
我们本应是这世间平凡却恩爱的一对小夫妻。
可宫里的娘娘为了邀宠,把他征去铸剑,还让他以身殉剑。
后来,娘娘果真圣眷不断,被封为天下第一美人。
但我的小铁匠,连一捧骨灰都没留下。
后来,宫里多了一名绣娘。
我对皇上说,好剑还需配好鞘。
天下第一美人的皮,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好剑。
我要她拆骨为针,刺血为染,断发为线,剥皮为料,剜眼为珠,做成剑鞘。
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1-
小铁匠死在了春天。
和我们初遇时一模一样的春天。
那天绣坊散工时,刚好来了一阵雨。
我站在廊下,等着雨势渐歇。
「你们别等绾绾了,看着吧,过不了多一会儿,她家小铁匠就跑着来接她了。」春杏惯喜欢打趣我,「说ṱú₊不定小铁匠怀里还捂着她喜欢吃的桂花糕呢。」
「哎呦喂,那桂花糕多贵啊,打铁就挣那么点银钱,天天买日日买,什么时候能攒够娶我们绾绾的聘礼啊?」
我小声答:
「攒不够,也没事。即便……他没钱,我也愿意嫁的。」
周围一阵嬉笑声,我却不觉得羞。
爱一个人是不羞耻的。
但是这话我没对他说过。
我本以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说这些黏黏糊糊的情话。
缩在被窝里,吃着他买的桂花糕,告诉他我对他的情义。
可我没想到,其实我没机会了。
-2-
春杏跑回绣坊找我时,我正在绣嫁衣上的鸳鸯。
并蒂莲花,交颈鸳鸯。
这嫁衣,是小铁匠用一年工钱给我买的。
她跑丢了一只鞋,身上全是雨水和泥泞:
「绾绾,绾绾啊,你快……你快去看,你家小铁匠出事了!」
「宫里的娘娘来了,说你家小铁匠给圣上铸的剑不合格,要降罪于他,现下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了!」
我慌乱地起身,顾不上仪态,撩起裙子便往铁匠铺跑。
我不懂,宫里的贵人们明明有专门的铸剑师,他们有上好的铁,有鬼斧神工的技艺。
为何要来寻我们小老百姓的麻烦?
-3-
等我赶到铁匠铺时,小铁匠已经被绑起来,吊在熔炉的正上方。
他的头发已经被滚烫的铁水烤得蜷曲,古铜色的肌肉上遍布狰狞的鞭痕,英朗的脸上痛苦不堪。
看到我,却挤出一个笑:
「绾绾……别担心,不疼……」
我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娘娘锐利的目光瞬间锁住了我。
春杏死死攥着我的手,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
「本宫听说,好剑难得,需以生人殉之。Ṱúₑ既然你技术不到家,那便用自己的性命为本宫尽忠吧。」
小铁匠一张嘴,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娘娘……那、那不过是传言,万万不可当真啊。」
娘娘轻笑,堪称倾国倾城。
但说出的话,却那么冰冷无情:
「传不传说的,有什么重要?这世间,没什么比性命更重。本宫只不过要让圣上明白,本宫对他的用心。」
哪怕,这用心是要了别人的性命。
「小铁匠,本宫不是恶毒的人,本宫不逼你,你自己说,愿不愿意?」
娘娘指甲一抬,不偏不倚指中了人群中的我:
「你若不愿,本宫可要重新挑人了啊?」
春杏一怔,虽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却跨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4-
「我愿意!」
掷地有声的两道声音响起,我和小铁匠同时回答。
娘娘闲散慵懒的神色闪过一瞬的妒恨:
「好啊,真是一对恩爱鸳鸯。」
她负手往外走,到门口,只轻轻一抬手。
那样简单优雅的动作,就轻而易举地要了一个普通人的性命。
一个侍卫走进来,挥剑斩断绑着小铁匠的绳子。
我的小铁匠就被投进了铁水中。
我惊恐而绝望地看着那团升腾到空气中的水雾。
原来,扔进铁水的中的人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
原来,人和铁水相接触时,和肉类下锅时的「滋啦」声是一样的。
原来,人可以从这个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这是世间有人爱着他、牵挂着他……
-5-
我疯了似的冲向炉鼎。
滚烫的炉壁将我的手燎出成片的血泡,但我一点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我伸出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抓向那团袅袅升起的水雾。
可,全是徒劳无功。
眼泪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烙铁,堵在我的胸口,我想哭,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雾在我的眼前随风散尽,然后一口腥甜喷涌而出。
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眼前最后闪过的,是小铁匠被扔进炉鼎的那一瞬间。
他的嘴一张一合。
他在对我说话。
我读出他的唇形:
「绾绾,别哭,闭上眼睛。」
-6-
「绾绾,别哭,闭上眼睛。」
这句话成了我日复一日走不出的心魔。
从他死之后,再也闭不上眼睛。
我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那团白蒙蒙的水雾。
那是困住我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7-
春杏不眠不休地看着我:
「我真怕你想不开就去投湖。」
我摇摇头:
「那湖,我和他一起看过莲花,我不会投湖的。」
小铁匠留给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我不能让我的血污了那一池春水。
该死的,另有其人。
-8-
春杏抱住我:「绾绾,别想了,你睡会吧,你看你的眼睛都成啥样了。」
她不忍说,但我知道,必然猩红如血。
我的魂灵已经被掏空Ṱū⁼,可我必须供养好我的肉体:
「有饭吗?我饿了。」
春杏一脸惊喜:「有,有,我给你买了桂花糕。」
西市的桂花糕一如既往的香甜。
但给我买桂花糕的心上人已经不在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糕,哪怕胃里泛起酸水,哪怕嗓子眼像是堵了棉花,哪怕噎得我喘不上来,我也把食物生生塞进了胃里。
活下去。
活下去!
我命令自己。
只有活下去,才能给我的小铁匠复仇。
-9-
我从那之后,只接做女衣的活计。
我还让姐妹们放出消息,我是整个京畿绣工最好的绣娘。
经我手秀出来的嫁衣,仿佛受到了神明的庇佑。
未出阁的姑娘们穿上嫁人后,没有一个不是受尽恩宠,子嗣绵延的。
出了阁的娘子们,穿着我绣的衣裳,总能和夫君恩爱有加。
即便是已经被主君厌弃的娘子,只要穿了我绣的衣裳,就能让主君回心转意,从此恩爱不疑。
没多久,上京的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我的传说,说我的绣品比月老的红线都灵验。
前来请我绣衣裳的人络绎不绝,小小院落,比月老庙还要热闹。
传言越来越盛。
终于,我的院子里落下了凤鸾。
-10-
雍容华贵、倾国倾城的娘娘纡尊降贵地掀起轿帘,居高临下地点了点我:
「随本宫进宫,从此,你只能给本宫一人绣衣裳。」
-11-
她忘了我,也忘了她杀过一个小铁匠。
也对。
小小庶民的生死于她有什么重要的?可能都比不过午后听的一句唱词给她的印象深刻。
可我记得。
娘娘啊,可我记得。
刻骨铭心地记得。
-12-
皇后娘娘无宠。
坊间传闻,这后位,本不是她的。
她是丞相家庶出的二小姐,大小姐和当今圣上乃是青梅竹马,后位本是她姐姐的。
可她爱慕圣上。
命运也许偏爱她,在封太子妃的前一晚,丞相府大小姐竟然溺水身亡了。
太子妃落到了现在的娘娘头上。
据说,当年圣上没有掀盖头。
洞房花烛夜,只一句话:
「后位给你,其他的,朕不问,你也不要肖想。」
若芙姐姐偷偷提醒我:「所以啊,圣上和娘娘不睦。皇后娘娘找到你,让你做她的绣娘,是为了圣眷。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谁和谁恩爱,绣你的衣裳就好。」
「那万一我不灵验呢?我又不是菩萨。」
宫女姐姐吓得捂住了我的嘴:
「你最好祈求天菩萨保佑你灵验,不然十个你都不够死的!」
-13-
我不眠不休地给皇后娘娘绣衣裳。
花草、瑞兽、祥云、修竹,栩栩如生,衬得她面若桃花,顾盼生姿。
可是,却没得圣上半个青眼。
反倒是出身低微的兰娘娘,夜夜承欢。
看着兰娘娘宫中象征承宠的红灯笼,皇后无以纾解内心嫉恨,便她命侍卫用板子打我的腿:
「绣,哪里都不准去,直到给本宫绣出来圣上喜欢的衣裳。」
我被打得血肉模糊。
为了泄愤,她不准人给我医药。
我好好的两条腿,在炎炎夏日里腐烂、生蛆。
若芙姐姐嚼了草药,偷偷给我敷伤口:
「李侍卫真是无情,下这样的狠手,但好歹没伤了骨头,就是可惜了这好皮,定然会留下疤。」
「好姐姐,我不疼。」
她诧异:
「怎么能不疼?」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从小铁匠死了后,我连疼痛的感觉都没了。
我只想复仇。
只想皇后死在我面前。
-14-
兰娘娘诊出身孕,皇后雷霆震怒。
她命人给我上了拶刑。
拶子套入手指,嬷嬷和李侍卫在两头死命拽绳子,鐕子渐渐收紧。
我听到了指骨碎裂的声音。
「不是说你的绣品比月老的红线都灵验?为什么?为什么到本宫这里就不管用了?」
她目眦欲裂地看着我,姣好的美人面变得比夜叉还可怕。
「奴……奴婢不知,许是圣上乃真龙天子,等闲美色不足以为之所动吧。」
「你胡说!」她怒吼,「明明,兰妃那个贱人没有本宫好看……」
她怔怔地坐到凤椅上:「她不过是和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可姐姐又算个什么东西?」
宫殿里,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只有我跪得笔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来人,把这个贱人的眼珠子给我剜了去!」
盛怒之下,我毫无畏惧:
「奴婢有话和娘娘说,所以才看着娘娘。」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往她脚边爬,指尖的血蜿蜒地流在地板上:
「这宫里都是体面人、都是尊贵人,只有奴婢,是个卑贱的庶民。」
「卑贱的人有卑贱的手段,娘娘有所不知,这民间内宅的争宠,也不比宫里简单。」
「娘娘难道觉得,娘子们来奴婢这里求的,只是绣品吗?奴婢又不是菩萨,哪有这么灵验?」
她满怀疑窦地看着我。
我取出一个粉色的药包:
「娘娘,这才是法宝。」
-15-
那是天香阁的药。
花娘想想让恩客不离不弃,总要用点手段。
皇后小心翼翼地用指甲碰了碰那颜色暧昧的粉末:
「这东西,管用吗?」
「自然是管用的。」
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药的神奇之处:
「曾有恩客,在花娘房中一住数十天,日夜不歇。」
「有娘子把药买回家后,原本心有所属的郎君,立刻便像是着了魔似的,再也离不开娘子了。」我小心翼翼地凑到皇后耳边,「更重要的是,宫中又不可能出现这种药物,圣上向来寡欲,可男欢女爱乃天理,圣上一旦尝过入骨滋味,便是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开您了啊。」
「此话……当真?」
我拿出铜镜摆在皇后娘娘面前:
「娘娘您这般花容月貌,难道还比不过兰娘娘?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啊。」
「对对,」皇后痴痴地看着我,「晏哥哥当年也曾夸我,姿容无双。」
「晏哥哥,他、他是在意我的,年少时,他对我笑得那样温和,我……本宫只是缺一个机会!」
皇后的目光渐渐坚定,紧紧攥住那包药粉。
当晚,那包药粉便被皇后送入了皇上的酒中。
-16-
寝殿里的声音连绵不绝。
若芙姐姐羞红了脸:
「这就是男欢女爱吗?这也,太让人……」
掌事嬷嬷训斥我们两个:「没事做了?在这偷听主子的墙角?滚去烧水,待会儿免不了要叫水。」
我顺从地往外走,听到后面喜悦的声音:
「阿弥陀佛,娘娘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低头不语。
云开月明,是吗?
-17-
不堪入耳的声音到了后半夜歇下来。
嬷嬷喜气洋洋地叮嘱我们:「快,进去伺候主子沐浴……」
可忽然间,殿内传来一声哀绝低泣:
「晏哥哥,你别走……」
接着,便是剧烈的打砸声。
清脆的是瓷盘碎裂,沉闷的是玉枕掷地……叮呤咣啷,噼里啪啦。
喜色在嬷嬷脸上变得灰白:「天老爷啊,龙颜震怒,可完了。」
若芙姐姐也一脸惊慌。
只有我,悄然笑着。
-18-
圣上出来时,双目赤红。
他背对一片狼藉,声线冷若冰霜:
「今晚是朕失态,你且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后失魂落魄地跌Ṱū⁴坐在地上,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
所有人都不敢进去,只有我,踩着一地的碎片,缓缓走向皇后。
她恨恨地盯着我:「你出的什么鬼主意?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斩了!」
我佯装不解:「娘娘,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动怒了呢?」
「什么大喜?都是你的馊主意,晏哥哥从来没打过我,他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比起来挨一巴掌,娘娘不是收获更多吗?」
我竭力隐藏起眸底的寒意,似笑非笑地捻起龙凤大床上的床单。
上面,有一抹血色。
「一巴掌换回迟了这许多年的圆房,娘娘该高兴才是啊。」
皇后的眸色挣扎:「可是,晏哥哥似是真的生了我的气……」
我跪下,幽幽道:「我的娘娘啊,君恩本就不可测,您何苦追寻呢?皇家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啊,您是正宫皇后,现已承雨露,只要您一朝产下长子,何愁圣上不会爱重您呢?更何况,您与皇上乃是自小的情谊,有了子嗣从中调节,即便是积年的怨怼,也会烟消云散呀。」
皇后被我的话说服,迟迟地看着门外那个越走越远的明黄背影:
「是啊,只要我能诞下麟儿,何愁晏哥哥不会爱我?」
她挣扎着站起来,扶正头饰,又成了往日那个明艳飞扬的皇后:「绾绾你言之有理,你是本宫的福星。」
「只是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你说。」
我叹了口气:「奴婢听说,兰娘娘身孕已有三个多月,咱们大胤朝立长不立嫡,就怕兰娘娘生出来个男孩啊。」
-19-
但第二日,她Ŧŭ̀₂就让我去给兰娘娘送吃食。
「我不瞒你,这吃食里面有麝香。」皇后看着我,「我找人查过了,你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儿女亲朋,又知道本宫这么多的秘密,本宫不能没有钳制你的手段。」
我死死咬着牙关。
她忘记了,我本来有个小铁匠的。
我本来可以,琴瑟和鸣,子孙满堂的。
她尖尖的护甲挑起我的下巴:「所以,这掺了麝香的吃食必须由你亲自送去。从此之后,你和本宫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逃,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我垂着眼睫,遮住眸底的恨意: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对您忠心耿耿,誓死效忠,若是事情败露,所有事情皆奴婢一人承担。」
「你知道便好,去吧。」
送去吃食的当晚,兰娘娘宫中便传出来悲痛欲绝的哭声。
太医进进出出,来往不绝,又摇着头离开。
孩子没了。
「哈哈哈哈,好啊,天意啊。」皇后笑得近乎癫狂,「兰妃那样低贱的人,本就不配生下晏哥哥的孩子,只有本宫,只有本宫能生下晏哥哥的孩子,只有本宫是真心爱晏哥哥的!」
-20-
我静静看着她疯魔。
若芙姐姐走进来,眼圈红着,声音低微:
「绾绾,你为何要和娘娘说那样的话?那未出世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我看着铜镜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面色惨白,眼尾却泛着妖冶的红。
我朝若芙姐姐笑了一下:「姐姐,我没有回头路了。」
若说无辜,我的小铁匠又何其无辜?
-21-
我把事情做得很干净,皇上命人宫里宫外翻来覆去地查,愣是没有查出一丁点儿端倪。
自小产后,兰娘娘便不再迈出宫门半步,连皇上也避而不见。
皇后很得意:「本宫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一看到她,就想起我那讨人厌的嫡姐,若是可以,真想把她……」
我微笑着看她:「娘娘何必执着于一个弃妃?兰娘娘如今没了子嗣,又听说小产伤了身子,已然不能伺候皇上,娘娘不如趁此机会,早日怀上龙嗣。」
她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唉,上次侍寝,皇上明明一晚临幸了本宫两三次,按理说应该有孕的啊。」
我乖顺地低着头:
「娘娘不必忧心,受孕之事本就讲究天时地利,许是上次不凑巧罢了,多侍寝总有成功那天。」
「本宫自然是想的,可是皇上不来本宫这里,本宫又能如何?」
她抬起腿,踢了我一脚:「绾绾?嗯?你说,本宫该如何?」
我急忙捧出一包药:「奴婢有法子,娘娘不妨一试。」
「这些奇技淫巧秽乱后宫的玩意儿,可都是绾绾你给本宫的,本宫可从来没主动要过。」
我跪下,顺从地给她捶着腿:「是,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媚主,和娘娘无关。」
她赞许地笑了笑。
-22-
但是皇后却再也没有下药的机会了。
因为自那晚以后,皇上不再和皇后说一句话,也不再吃小厨房送过去的任何吃食。
皇后急得团团转,只能打宫里的人发泄怒火。
若芙姐姐好几次被她扇了巴掌,连养的哈巴狗都被她踢得惨叫。
「干什么吃的?让你去请皇上请不来便罢了,为什么连一盘点心都送不进去?本宫就想见晏哥哥一面,这么难吗?」
若芙姐姐跪着,左脸肿成一个馒头。
我装成训斥的模样:「还不快下去?在这里给娘娘添什么堵?」
皇后叹一口气:「蠢笨如猪的东西!」
我给她端上败火茶:
「娘娘,您何苦动怒呢?后日便是庆祝镇国大将军凯旋的日子,镇国大将军多亏了您铸的那柄宝剑才帮陛下荡平来犯,一统天下的。」
「您这么大的功劳,到时候皇上势必要和您一同出席的。到时候您给皇上布菜,皇上总不可能当着大将军的面拂了您的面子,您说不是吗?」
我缓缓捻起一块点心递到她的嘴边:
「您呐,就这么优雅地给咱们万岁爷夹一筷子菜,陛下可不得吃下去吗?」
「席上又没有别的嫔妃,到时候您和陛下,水到渠成。」
她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绾绾,有你是我的福气,桩桩件件都想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淡淡笑着。
可不是嘛,我就是你最大福气。
-23-
将军凯旋,皇上特在正中殿设了可纳上百人欢饮的宴席。
那柄让小铁匠丢了性命的剑,作为胜利的象征,被摆到了大殿正中间。
皇后坐在皇上身边,端的是一派仪态万方、一国之母的架势。
但只有我知道,那端庄华美的宫装下面,是花楼里最孟浪的舞娘都不会穿的薄纱小衣。
她还服用了连花娘都不会用的媚药。
伺候她换衣服的时候,我循循善诱:
「娘娘别觉得这衣服不端庄,男子就没有不喜欢孟浪的。您这么一打扮,一准儿让圣上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开您。」
她掩唇,止不住地娇笑:「只要能得到晏哥哥的青睐,别说这薄纱的小衣,就算是让我跳媚舞,本宫也豁得出去的。」
「这倒也不必,其实奴婢,还有一招……」
「什么?」
「其实也有给女子用的媚药,据说用了之后,能激发体香,使女子容颜娇美可爱,动情后忘乎所以。但是娘娘国色天香,定然不需要这些俗物……」
「不,绾绾你错了。」她的脸上透出一股子痴迷,「为了晏哥哥,我什么都愿意。」
「娘娘有这份志气和真心,得宠指日可待。」
-24-
宴会快要到尾声时,皇后突然站起来:
「将军在外征战,风霜苦寒,甚是辛苦,饮食上自然无法精细。本宫特令小厨房做了将军家乡的小食,还请将军吃上两口,皇上和本宫方觉得没有怠慢将军。」
我立刻吩咐皇后宫中的人:「快,把我之前做的吃食端上去。嬷嬷,您也别闲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啊。」
众人皆喏,只有皇后陪嫁的老嬷嬷不以为然。
自从皇后把我当成心腹之后,她就受了冷落,素日对我十分不满:
「真是小人得势便猖狂,什么东西,不过是主子多看了你一眼,便敢骑到我们这些老人儿头上拉屎了。」
我轻笑了下,端盘子塞到她手里:
「便是欺负你了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比哈巴狗儿还要听话。」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嬷嬷那张丑且恶毒的脸:「这两个盘子,画梅花的那个给皇上和皇后娘娘那桌送去,画玫瑰花的给将军那桌送去,嬷嬷可记清楚了?若是错了,娘娘定饶不了你!」
她愤愤地看我半晌。
我丝毫不惧,朝她扬了扬眉梢。
她「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送餐去了。
然后,我亲眼看着她将盘子调换。
但,正合我意。
-25-
这是无比混乱的一夜。
嬷嬷将食盘调换后,皇上没有吃下掺了药的点心。
而皇后已经服用了媚药,药效发作,烧得她孟浪无边,理智全无。
「绾绾,晏哥哥……晏哥哥在哪?本宫就要受不了了,快让晏哥哥来救……救本宫啊。」
我装作为难的样子:「散席后,皇上就去了兰娘娘宫里,今晚恐怕来不了您这边了。」
「怎、怎么会这样?」
「奴婢也不晓得。陛下今晚吃了掺药的点心,又饮了不少酒,奴婢本想趁陛下意识迷蒙时把陛下和您一起接回寝宫的,却不知为何陛下一直十分清醒,奴婢没有机会……」
她死死抓住我的手,两腮泛着不自然的桃红:「快,快想想办法,本宫受不了了。去叫太医,给本宫解药!」
我低着头:「不能叫太医啊娘娘,叫了太医,便会被人知道您服用了宫中禁药。」
「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本宫被活活烧死吗?」
「为今之计,只、只有一条了……」
「速速说来!」
「这药不解,肯定会死人。但阖宫上下,除了皇上,您身边就只有李侍卫一个带把儿的了,所以……」我慌乱地跪下,「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的性命考虑,请娘娘恕奴才口出狂言……且当奴婢没有说过……」
皇后眼里流露出挣扎。
但不消片刻,便被激发的欲望取代:
「去叫李侍卫,在门口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26-
殿里春光无限。
我守在门外,目之所及,皆是沉沉黑暗。
只有几颗疏疏落落的星子,嵌在寂寥的天幕上。
有一颗异常的明亮,一闪一闪,像是湖面上偶尔泛起的涟漪。
小铁匠死后,春杏曾安慰我,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如果感到孤独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看星空,便会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世间。
所以,小铁匠,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您想对我说什么?
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啊?
我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我的指缝流出来:
「小铁匠,我好害怕,我想你了。」
-27-
我是被御前公公叫醒的。
「苏绾,宫女苏绾!」
我一睁眼,五爪龙纹的皂靴就映入眼帘。
是皇上。
他终于来了!
我「噗通」跪下,装成瑟瑟发抖的模样:「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御前公公道:「将军半夜突发无名之症,经太医诊断,是误食了宫中禁药,皇上怀疑是皇后所做小食出了问题,特来问问清楚。」
「回禀公公,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请……请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公公冲我微微摇头:「姑娘不必忧心,不过是问问清楚罢了。」
「那,总要容奴婢替娘娘更衣打扮……」
我越是拦着,越显得心虚。
皇上不耐,一脚将我踢走,踢开宫门。
不堪入耳的声音透过夜的寂静,清晰地传了出来。
皇上猛一皱眉,大步迈向寝殿。
我佯装无措地看着老嬷嬷:「嬷嬷,这、这是怎么了?您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啊!」
嬷嬷无比忠心,迅速跟了上去:「哎哟我的娘娘啊,您可别是做了什么傻事啊,娘娘啊,我的娘娘……」
若芙姐姐也要进去,却被我拽住:
「姐姐,不要去。」
若芙姐姐脸色惨白地看着我:「绾绾,你做了什么?」
我仰头,盯着那颗星星,那是我的小铁匠。
「没什么,只是杀掉了一个该死的人。」
-28-
几只寒鸦被怒吼声惊得扇动羽翼:
「皇后!你在做什么?你竟敢、你竟敢秽乱宫闱,朕、朕要杀了你!」
「来人,把这殿里的所有人都给我抓了,把他们的眼珠子却都给我剜了,嗓子毒哑,不准他们把看到的说出一个字。」
后面的事情都是我听说的。
据说皇上拉开床帐的时候,皇后还在李侍卫身上,赤色薄纱鸳鸯肚兜,还被李侍卫抓在掌心里。皇后被带进慎刑司时神志还没有清醒,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李郎,李郎,你不准走,本宫要你陪着」。
但有一件事是货真价实的,李侍卫当晚便被五马分尸。
宫țũ₁人们偷偷议论:
「真的是惨,活生生一个人,被分成了六块,连一具全尸都没有,听行刑的人说,脑袋都掉了,眼睛还没闭上呢。」
我笑了笑。
五马分尸有什么惨的?
他们怕是没见过连一捧骨灰都没留下的人Ṫū́ₒ吧。
-29-
皇后清醒过来后,就把我供了出来:
「晏哥哥,不是臣妾的错。都是这个贱婢,她说有从民间带来的灵丹妙方,吃了就能让心上人爱上自己,臣妾是爱您爱惨了,才遭了贼人陷害啊。」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我脚下,哀求地看着我:「绾绾,你说啊,当初我们说好的,出了事你就承认所有,那些禁药都是你给本宫的,这都是你的主意。」
我为难地看着她:「娘娘是糊涂了?您说的话,奴婢听不懂。」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表情疯魔,「你竟敢落井下石,你现在一推六二五,当初都是你让本宫做的啊!」
「奴婢只是一个宫女,怎么敢怂恿娘娘私用禁药?」
「好好好。」她癫狂地笑,「好得很!本宫没发现你竟然是如此恶毒之人,本宫小瞧了你!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皇上眉头紧锁。
这是一桩糊涂账,皇上已然不想查明白。
毕竟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对高高在上的他们来说,不过如同蝼蚁一般。
他挥了挥手:「不必再查,皇后宫中的所有人,都砍了。」
可惜,我有靠山。
-30-
兰娘娘挺着大肚子,姗姗来迟:
「皇上,刀下留人啊!」
她走得很急,身子又重,以至于气喘吁吁。
皇上急忙迎上去搀住她,一脸紧张:
「兰儿,你怎么来了?啊,你的肚子……不是说我们的孩儿已经没了吗?」
兰娘娘摇摇头:「皇上,臣妾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她指了指我:「臣妾可以担保,禁药一事皆是皇后一人所为,和这个宫女无关。当初臣妾被诊出身孕时,皇后曾遣这个宫女来给臣妾送吃食,是她提醒本宫那吃食里面掺了宫中禁药麝香,本宫和孩儿这才躲过一劫。」
「所以臣妾觉得,若这个宫女是私带禁药的人,她不必提醒臣妾,毕竟提醒了,便是暴露她自己呀。」
「她是臣妾和孩儿的救命恩人,皇上万万不可错杀恩人啊。」
-31-
兰娘娘是陛下心尖尖的人,她替我求情,皇上自然放过了我。
皇后被关押进了慎刑司里。
她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避之不及。
只有我,每日都专门去看她,将皇上和兰娘娘相处的事,一点不落地讲给她听。
我爱过人,最知道怎样诛一个爱而不得的人的心:
「娘娘,我现在被调去了兰娘娘宫里,在她那里,可比在你宫中好太多了。」
「你知道吗?皇上每天都宿在兰娘娘宫中。兰娘娘身子重,行动不便,便是喝一口茶,陛下都亲自端过去。夜里,还给兰娘娘念话本儿。」
「念的都是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事,其实我也挺奇怪的,您不是说您和陛下是青梅竹马吗?怎么从来没见过陛下给您念话本儿呢?」
「哦,还有,陛下和兰娘娘从来不需要什么催化药物,陛下一见到兰娘娘,就爱不释手,满心满眼都是兰娘娘,哪怕她现在身子笨重,陛下也夸她可爱。」
「奴婢就真的是不明白了,明明您才是这宫里最美艳的那一个,为什么陛下就是不喜欢您呢?奴婢真替您冤屈。」
皇后被我气得五官扭曲:「你和本宫说这些,用心何在?本宫是皇后,本宫不需要和徐兰比,徐兰不过是一个贱婢!她只会些狐媚妖术,这才迷惑了晏哥哥。等本宫复位,就剥了你们两个贱婢的皮!」
「呵。」我掩唇轻笑,「该说不说ṭū́⁸,娘娘还真会安慰自己,复位,下辈子吧。实话和您说吧,废后的诏书中书舍人已经在拟了。」
她愣了愣,然后疯了似的挣扎,绑着她手脚的铁链当啷作响,如云般的秀发变得蓬乱不堪,活脱脱一个疯子:
「你,苏绾你个贱人,竟把本宫害到如此地步!等本宫的娘家找到你的软肋,看本宫怎么报仇,你等着吧……」
「奴婢确实有一个软肋。」我拿起烧红的烙铁,慢慢走到她面前,「可惜,已经被娘娘扔进铁水,烧死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一双妙目迷惘不解。
她根本不记得。
我把烙铁对准她脸,耳边响起尖声惨叫和「滋啦」响声:
「娘娘不记得了?当初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滋啦』一声,人就没了。」
她疼得脸色惨白,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别,你别再过来了,你要干什么?你要活活烫死本宫吗?」
「怎么可能?」我冲她无害一笑,「那也太便宜你了。」
-32-
镇国大将军被皇后下药后,身子就败了。
原本能在沙场上以一敌百,现在夜风稍微大一些,都得咳嗽半晌。
太医说,是因为将军当时在宫中,若是在家中,可以有女眷疏解药效,本不至于此的。而欲药若是当时无解,便会对身子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边境外敌听到风声,又卷土重来,屡犯边境。
朝中上下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人事不定,便问鬼神,钦天监连卜三卦后,那柄象征着胜利的剑又被人从宗庙里取了出来。
可惜,已经锈迹斑斑。
朝野皆惊,以为是不祥之兆。
只有我知道,所谓不祥之兆,不过是我买通了宗庙的看守,日日用盐水浸染罢了。
皇上愁眉不展,连兰娘娘亲手做的汤羹都吃不下:
「皇后那个毒妇,算计朕便罢了,这么些年朕确实冷落了她。可她怎么敢算计镇国大将军?怎么敢动摇大胤江山社稷?」
「朕现在就砍了她!」
「皇上息怒。」我瞅准时机进言,「奴婢斗胆说一句,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上苍其实已经降下罪罚,皇上只需顺势而为便可。」
「什么意思?」
「宝剑生锈,是上苍提示皇上没有爱护好肱骨大臣,奴婢以为,皇上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遍寻天下名医,医好将军的病,二是为宝剑做一个上等剑鞘。」
「是废后害了镇国大将军,自然应该由废后赎罪,那剑鞘,自然应该从她身上取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大殿中清澈,回荡:
「拆骨为针,刺血为染,断发为线,剥皮为料,剜眼为珠,做成剑鞘,方能为宝剑抗风霜、抵磨砺。」
我迎着皇上的目光:
「如此一来,上苍宽恕,罪罚可息,江山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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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皇上会接纳我的说法,毕竟和钦天监卜的卦象吻合。
可是皇上却叹了口气:
「容朕想想。」
我很是意外。
毕竟他们这些尊贵的主子们,从来只看中自己的利益,任何人的性命,他们都不放在心上。
都是可以换取利益的玩意儿罢了。
半晌后,才听到皇上一句叹息:
「她毕竟是雪儿的妹妹。」
皇上的青梅竹马,丞相府的嫡小姐,废后的亲姐姐,单名一个雪字。
原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
那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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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刑部擅长剥皮的仵作去了慎刑司。
「把她解开。」
皇后一直低垂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浑浊的目光渐渐燃起希冀的光芒:
「真相查清了对吗?晏哥哥是要放了我对吗?我就知道,晏哥哥他怎么可能看我受苦。」
她用被拔掉指甲的手,理了理云鬓,仪态万方地站好。
说实话,我挺欣赏她这股子精气神。
好人有了精气神,便会愈发地让人敬仰。
可惜,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那么这精气神,便愈发地令人作呕。
而一个穷途末路的坏人,端起这般样子,便不只是作呕,而且更加可笑了。
她款款地走到门口,不忘回身冲我嚣张:
「苏绾,你个贱婢,你等死吧,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
我几乎要忍不住胸膛里激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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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迈出去一步,便被仵作们推了回来。
我拿出剥皮用的小刀,人畜无害地冲她笑:
「娘娘方才可看见太阳了?」
「本宫看不看得见太阳又如何?你这个贱婢竟敢折辱于我?」
「没什么,只是没看清的话,奴婢会替您觉得有些可惜。」
我拿着小刀在她如花似玉的侧脸上来回蹭着,看着她的眼中渐渐汹涌的恐惧和害怕,只觉得身心舒爽:
「毕竟,这可能是您见到的最后的太阳了。」
「你……」
「你什么意思?苏绾,你吓唬本宫是不是?」
「没什么。」我凑到她的耳边,哄孩子似的低语,「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皇上不过是说,先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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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一股腥臊臭味扑面而来。
我嫌弃地在鼻尖扇了扇。
这么一个美艳无比的大美人儿,竟然失禁了。
真是煞风景。
她缩在角落里,双手环着自己,惊恐道:「我不信,除非晏哥哥亲口对我说,否则我不信。」
「苏绾,去给本宫把晏哥哥叫过来,本宫要见晏哥哥,本宫命令你,你快去!」
我看着她这副癫狂失态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她实在是太不聪明了。
男人是多么肤浅的动物,君恩又是多么难测的东西。
她竟然要以这副不堪入目的状态见皇上,君恩雨露本来便是色衰而爱弛,更何况,皇上对她本就无爱。
见到她这副样子,只会更加厌恶,恨不得使之立死罢了。
果不其然,皇上只看了她一眼,便皱起眉头,只说了一句话:
「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真是半分都比不上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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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懂得如何杀人诛心的。
废后这辈子的心结,不过是心上人爱慕姐姐。
如此一句,便彻底刺激到了她。
她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像是一只病弱的猫,把自己缩到角落里,手臂环着膝盖,不停地摇头,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仪态、端庄、尊贵,所有她为之骄傲的一切,寸寸碎裂。
皇上毫不在意,冲我点点头。
我知道,是时候动手了。
可就在皇上即将走出大门的一刹那,她忽然迸发出一声凄厉:
「晏哥哥,为什么你一直看不到我?明明我生得比姐姐美,明明我更会讨人欢心。为什么你从来只对姐姐好?你知道吗?十三岁那年,你第一次来丞相府,我就喜欢上了你。那天你穿了红色绣云纹的锦袍,我心想,怎么会有男子能将红色穿得这般好看,英气挺拔,毫无妖冶之感。」
「后来,我听父亲说,你是当朝太子。难怪会这般好看,原来是天命贵胄。那时我便想,要是嫁给你,就等于同时嫁给了这世上最尊贵,同时也是最俊美的男子。」
「可惜,他们说只有嫡姐才能嫁给你。我不懂为什么,大胤朝连皇位都讲究立长不立嫡,为何到了我这里,却只能嫡姐嫁给你。」
「我问了主母,昔日对我和颜悦色的主母忽然变了脸色,她说『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我纵然是二小姐,也不过是小妾生的,小妾生的就是奴婢』,她让我不准肖想别的,为了让我记着教训, 还差点把我打死。」
「于是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卑贱之人不算人, 卑贱之人的命,也不算命。」
她抬起头看着皇上, 笑得如银铃一般:「所以,我就更得嫁给你了,我不想当卑贱的人,我要当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我感觉四肢百骸都冷了下来。
「对了, 晏哥哥你知道吗?嫡姐她不是失足落水的, 是被我推下去的。」
「哎呀, 尊贵的人命也没见得多硬, 不过是迟了半刻叫人来救,她就淹死了。想来也怪不得我,是她命薄罢了。」
我看着皇上藏在袖子下面的手紧紧握成拳:
「苏绾, 按你说的做,剥皮抽筋, 解朕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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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镇国大将军遍访名医一事,坐实了将军病重的传言。
敌方信心大涨,从边境突围,来势汹汹,直逼都城。
美人皮做成的剑鞘, 没能熄灭上苍的怒火。
或许上苍的怒火, 早在上等人不在意小老百姓的生死时, 已经点燃了。
那火势经年不衰,历久弥坚, 灼灼天火, 终于落在了大胤朝的头上。
可是谁能记得,起因不过是, 西市深处,清水河畔, 打铁铺里, 死了个小铁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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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之日, 又下起了雨。
兰娘娘将小皇子托付给我:
「苏绾, 替我把孩子养大,从此之后,你便是他的娘亲。」
「将他养大, 不必让他读书识字,也不必告诉他身世, 更不必要他复仇。」
「哪怕把他养成一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子,哪怕把他养成一个粗鄙不堪的杀猪匠。」
「我只要他平安长大,温和善良。」
轻雨似烟, 雪柳吹风。
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那把要了小铁匠性命的剑。
缓缓走出这宫城。
清凉的雨滴落在我的眼睫上,我分不清这是水还是泪。
又是一个春天。
春天总是相似的, 但是我爱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看着怀抱中熟睡的小婴儿。
好在,我又有了亲人。
可是,孩子,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飘摇人间, 你我生如浮萍。
我能否盼着,你所成长的下一个王朝,是把普通人也当成人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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