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宴上,丈夫搂着年少爱慕的白月光出席。
他轻抚着她的肚子问我:
「她怀孕了,怎么办呢,老婆?」
满座没一个人替我说话,也不怕我闹。
我平静地站起来说了句:「恭喜。」
恭喜他如愿,也恭喜我自己。
爱他这件事,我早就累了。
-1-
距离生日宴开席,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菜都凉透了,连服务生都问了好几次蛋糕上吗?
我坐在主位,定定地看着我和唐星海的聊天记录。
还停留在早上我发的最后一条:【我生日你能到吗?】
我父母坐在我右手侧,脸色都隐隐有些愠怒。
唐星海的母亲坐在左手边,仍然是笑容可掬的。
「快到了,我给他打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
他已经快半个月没露面了。
两个月前,汤沛柔回国的消息是他告诉我的。
他拍了一张她走出机场的照片,递给我。
「还和当年一样让人魂牵梦萦,岁月是真善待她。」
眼神里的轻佻,话里的一语双关,都让我瞬间感觉手心冰凉。
关于娶了我这件事,他没有一天不是意难平的。
突然,门被大力地推开,唐星海搂着汤沛柔走了进来。
我爸嗖地站起身,两眼瞪得溜圆。
我妈的手死死拽着他,可其实不拽也可以的。
我爸支支吾吾地开口:「星海,这是……」
唐星海笑着,拉开靠近门口的椅子扶汤沛柔坐下。
随即挨着她也坐了下来,一只手耷拉在她的椅背上。
「爸,宋宁没跟您提过?我当年是有喜欢的女孩的。」
我的心像被重重地捶了一拳,疼得呼吸都嘶嘶作响。
唐母脸色冷峻:「你闹也分个时候,今天是宁宁生日。」
唐星海嘴角的弧度放大,手落在汤沛柔的腹部。
「这不趁着今天人齐吗?有话说个清楚。」
他的目光投向我:「她怀孕了,老婆你说怎么办呢?」
汤沛柔从进门就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藏在桌下的一双手已经抠出血来,但面上却始终不喜不悲。
唐星海索性彻底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盯着我。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爸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说不出一个字。
整桌的人都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连一句替我打抱不平的话都没有。
我不禁低头笑了:「恭喜了。」
-2-
唐星海扫了一眼满桌的菜,皱眉弹了个响指叫服务生。
「加几个清淡的菜,还有来个砂锅粥。」
他瞟一眼汤沛柔:「她孕吐,吃什么都得我操心。」
唇边的笑,眼里的柔情,都像滚烫的烙铁灼伤着我。
汤沛柔显然有点局促,对唐星海送到嘴边的菜皱着眉。
唐母沉默着,许久才起身:「星海,你先出来。」
唐星海收敛笑意丢下筷子:「有什么就在这说。」
他环顾一圈,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如同芒刺在背,我放在桌下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掐住大腿。
「妈,你是担心宋宁为难我?不至于吧?」
我爸妈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有点心疼地看向我。
我知道唐星海等这一天太久了,等我还他自由。
五年的婚姻里,他表现过太多次对我的厌恶。
我飞快地低下头,生怕要涌出的泪水被他看到。
「不会,你放心,我随时可以签字。」
提议为我过生日的是唐母Ťų¹,或许是以为还可以修复我们的夫妻关系吧。
却没想到却是雪上加霜。
唐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宁宁,你别冲动。」
那只手却没法平复我的悲伤和尴尬。
偏偏唐星海如此地急迫,拿出离婚协议走过来放在我面前。
他抓起我一只手塞了支笔,但动作却一滞。
手背上红肿破皮的地方还隐隐有血迹。
他微蹙了下眉,避开了眼:「签吧。」
那句话轻得只有我和他听得见。
他说:「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3-
我高中那年暑假溺水,路过的警察为了救我而遇难。
在灵堂里,我见到了脸色惨白的唐星海。
我妈抱着唐母泣不成声,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后来我们确实如一家人般生活。
唐母躲在房里哭的那些深夜,我会抱着枕头悄悄抱着她睡。
她对我很好,颤巍巍地摸着我的头。
唐星海被我爸转学到贵族中学,和我同校。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而我像他的跟班,也像保姆。
哪怕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敌意,我也硬着头皮对他好。
高三那年他变得叛逆,时常逃课去天台抽烟。
我溜上去找他,看到他按着一个女孩在亲。
我脸红心跳地要逃,被他嗤笑着叫住。
「你不都看见了吗?」
他拉起那个女孩指着我:「认识一下,我以后的老婆。」
他对我满是嘲讽:「家里有钱,我妈喜欢得不得了。」
我窘迫得连脚趾都在抠地,却不能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他推门进来,靠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我。
「我特么一点都不想转学,你知道为什么?」
他说他喜欢的女孩叫汤沛柔,本想毕业就告白。
「可我爸死了,我现在做什么都不能随我心意。」
他眼里的恨意,后来成了我的噩梦。
我偷偷去看过汤沛柔,穿着校服的女生笑起来梨涡浅浅。
-4-
我飞快地签了字,心底像有一层灰被抹开。
唐星海一把将纸抽走,再没看我一眼。
他拽起汤沛柔往外走:「一个月后见。」
而我心底的声音更清晰,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门被轰然关上,许久又被服务生推开。
「加的菜,这会要上吗?」
没人回答他,我妈像是憋闷已久,哭出了声。
我爸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
唐母呆若木鸡地坐着,好像还对眼前的一切没有反应过来。
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
我缓缓站起来:「不用上了,买单吧。」
机械地刷卡,回到包厢穿好外套,连手指都在发麻。
冷静吗?
不,只是过于麻木了而已。
我走出去,下到停车场坐进车里。
眼眶仍在发热,眼泪却是被我生生忍了回去。
有什么可哭的呢?
我早就料到,我和他迟早有这么一天。
从他在我大学毕业那天,捧着花莫名地向我求婚。
然后拉着我不由分说要去领证时开始。
他走得飞快,哪怕所有人在后面劝他不要这么仓促。
婚礼要准备,宾客要请,我总得有个像样的婚纱。
他却只匆匆地抛下一句:「再晚我怕自己会后悔。」
那时,我也是机械地签了字,走出来时还发蒙。
下一秒,他的一句话,让我清醒了过来。
他说:「汤沛柔出国了,你满意了吗?」
话里的恨意如万千刀片割在我心上,我知道他恨我。
婚后他根本不愿意碰我。
每次在我红着脸伸手想要触碰他时,他都像触电似的弹开。
「我都娶你了,还想怎么样?」
所以,婚后几年,每次唐母试探地问我有没有消息。
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渐渐地,她对我也不再喜欢了。
不止一次当面叹气:「我们唐家这是要绝后啊。」
现在,她和我都该松一口气了。
-5-
我简单收拾了行李,起身去机场。
目的地是随机选的,突然获得的自由让我无所适从。
从高中开始,我好像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唐星海。
最初是愧疚,后来是心疼。
每次在天台看到他孤独地抽着烟,眼神迷惘看向远方时。
我的心都在抽疼ṭú₃,爱他似乎变成了我的使命。
可他从来都不需要,那之后我也不用再强给了。
父母打来电话,声音急切而悲伤。
我只能安抚他们:「我想静一静,我真的没事。」
坐进机舱要关手机时,我看到唐星海发来的消息。
【肚子不等人,我要先跟她拍婚纱照。】
我不觉失笑,这种事何必还要告诉我呢?
难不成是要提醒我,嫁给他五年都不值得他筹备一场婚礼吗?
他或许听不出来,我那一句恭喜。
不只是恭喜他,也是恭喜我自己的。
我终于可以不再爱他了,爱他实在让人太累。
还了十几年,我已经耗尽了自己对他所有的歉疚。
我想了想,回复他:【好,多拍几套,婚礼我就不去了。】
他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却迟迟发不出一个字来。
飞机要起飞了,我关机扔进包里。
闭上眼的时候,身体也变得轻松起来。
以后没有唐星海了,再也不会有人时刻提醒我:「宋宁,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不会是这样。」
几个小时后落地。
打开手机的瞬间,数条消息弹了出来。
全是唐星海发来的。
最新的一条在几秒前。
【宋宁,12 点了你不回家?我说过 10 点门禁。】
我怔怔地愣住,离婚了还有门禁?
-6-
门禁是他定的。
婚后我和唐星海住得离父母不远。
偶尔我在父母家吃饭聊天,一抬头过了十二点。
唐星海不打电话,但我回家时客厅黑灯瞎火。
只有他指尖的烟冒着火星。
「还知道回来?你结婚了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我解释在父母家,他也只是冷哼两声。
「以后 10 点门禁,晚了别回来!」
从那之后,我都按时回家,有时踩点往回跑。
我爸妈以为我们感情很好,笑得合不拢嘴。
「多大人了啊,还有门禁,你小时候我们都没立过这规矩。」
现在我站在机场,看着这条门禁消息百感交集。
手指停留在回复框,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像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顿大餐,却发现没放盐。
他已经又发了一条:【我们说好的,不是吗?】
约好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我想了想还是回复:
【我们已经不是我们了。】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他已经拨了电话过来。
我不接,他就不依不饶地打。
等接通,他的声音急促地传来。
「宋宁,你人呢?」
前排的司机回头问我:「就去那个酒店是吧?」
我点了点头,话筒那头的唐星海突然炸毛了。
「你特么大晚țũ̂⁰上不回家去酒店?那个男人是谁?」
声音大得我下意识拿远了距离。
本能地要把手机递给司机想解释,却在手伸出去的瞬间顿住。
我还解释什么?
几个小时前,我和他已经签字离婚了。
从此天高海阔,我再不用费心琢磨他皱眉的意思。
我从未如此冷静,且理直气壮地回他。
「唐星海,我没有必要报备了。」
挂断的片刻,我只觉身心舒畅。
原来,我也可以在难过时随意挂断他的电话了。
包括拉黑他。
-7-
海滨城市空气湿润,但北方长大的我不适应。
那种黏腻感说不上讨厌,甚至是种新体验。
我每天漫无目的地逛,沿着一条条街穿行。
看到一间咖啡店挂着招聘咖啡师的信息,随手推门进去。
十几分钟后出来,我还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兴奋。
我很早就考取了咖啡师的证,但无处可用。
父母家境殷实,而我一门心思扑在唐星海身上。
他们对他常常觉得亏欠,我更是怕对他照顾不够。
可十多年的谨小慎微,换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唐星海曾希望子承父志做个警察。
但架不住唐母抹泪拍打着他的后背:「你还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后来大学他读了金融专业,毕业顺利入职。
我爸为了他的业绩几乎铺上了所有的人脉。
但每次唐星海应酬回来,都冷着眼死死地盯着我。
「你们家是懂怎么让我抬不起头来的。」
他不止一次问我:「宋宁,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啊?」
在这牵扯不清的质问里,我知道他不甘心爱我。
也不会爱我。
但就像门禁一样,就像他现在执着地用陌生号码打给我一样。
不爱也不放过。
何必呢?
去咖啡馆上班时,我一边拉花一边不住地想。
我对他来说,大概就是浓缩咖啡上不小心滴落的奶泡。
失去的一切都怪这一滴,哪怕只是偶然。
想通了,我也释然了,放过了自己。
汤沛柔仿佛是悬在我心上的一把铡刀。
我总是怕她什么时候落下来,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从他们搂着出现的那一刻,我已经不爱他了。
三十天冷静期很快,我订了机票回去。
刚走出机场,一只手猝然抓住我的手臂。
手里的行李箱被拿走,整个人险些被拽倒。
唐星海头也不回拽着我往外走:「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8-
怎么会呢?
我数着日子盼这一天,比从前盼他一句认可还热切。
试图抽回手却发现他越发收紧。
从前我会忍,现在不会了:「疼,你撒手。」
他生生顿住步子,手脱力地松开。
我揉着手腕,往前走:「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
走到车边,他紧走几步跑过去拉开副驾的门。
我愣住,伸手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
他站了许久,突然用力地摔上门,坐回前排。
车子发动了,他仍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宋宁,需要这么刻意吗?心里有气你没嘴?」
我想不通他突然发难的原因,琢磨了下才缓缓回他。
「有的女孩介意别人坐副驾,我不想汤小姐误会你。」
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质问我。
「为什么拉黑我?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想他也和我一样,在这十几年里不自觉养成了习惯。
习惯性地质问我,习惯性地要求我无条件配合。
可我已经在这一个月里,完成了对他的转变。
甚至在这种质问下感到的不是惊慌,而是恼火。
「我不想接,你一直打来让我很烦,这个理由充分吗?」
他猝然踩下的刹车,让我险些撞到椅背上。
我愕然地看他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愤怒得像要随时撕碎我。
「烦?宋宁,我爸是因为谁死的?你觉得我烦?」
那些和他生活过程中让我疲惫的瞬间,全都卷土重来。
一声声的,都是他的质问和嘲讽。
但这一刻,我心底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
平静得仿佛他不再值得我做过多的解释。
「开车,领完证,我和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9-
他发狠似的狠捶了一把方向盘,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再发动车子后,像是过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
他问我这一个月在哪儿。
又像是不经意似的说了句:「不吃饭的吗?瘦了那么多。」
我并不想回答他这些问题。
往后种种,我都不需要再跟他分享。
我只能岔开话题:
「你和汤小姐的婚纱照拍了吗?
「如果没找到合适的摄影师,我可以帮你们推荐。」
我想他是要问我怎么去了海边。
高中溺水之后,我一直都不敢靠近水。
哪怕我父母提议的全家一起出游,我也会避开所有下水项目。
那种濒死的恐惧,时时如梦魇般笼罩着我。
可这一次,我Ŧúₑ在那座海滨城市做了最大的尝试。
我在浅海滩走了整个下午,克服了心底的恐惧游了两下。
上岸时,心跳得厉害,却感到一种重生的快乐。
仿佛在那沉浸于水中的片刻,我彻底放下了心结。
唐星海的讥讽让我回过神来。
「还有什么?你打算帮我们把婚宴订了,月子中心也找好?」
已经到了地方,他停下车走过来打开门。
不由分说地把我往下拽。
「宋宁,你这又是什么招?想装得大度让我愧疚?」
他的声音、动作都让我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厌倦。
连带着生理上都抗拒着他的触碰。
我发狠地甩开他的手,自己跳下了车。
「我有什么招?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满意了吗?唐星海,我欠你的还清了。」
他却抬头眼眶泛红地死盯着我。
「还清?你拿什么还清?你还得清吗?」
-10-
我不觉也冷下脸,拾级而上的脚步不带一丝迟疑。
结束吧,这一切都赶紧结束。
可唐星海冲上来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你说话。」
我咬着牙关,发狠地往里走。
他的手箍着我的手腕,却好像没了刚刚的力气。
眼看到门口,他却用力地把我按在墙上。
「你还没告诉我,这一个月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我几乎忘记了这回事,脑袋里发蒙好一会儿才想起。
「出租车司机!接我航班,送我去酒店。」
他似乎松了口气,按着我肩头的双手也松弛了些。
我气急反笑:
「不是,我们要离婚了,你问这个不觉得可笑吗?
「还是说,只能你婚内和别人搞孩子出来,我不能?」
或许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猝然收回手。
目光阴沉地盯着我:「你有什么资格?」
够了。
我受够了这种永远被他质问和贬低的场景。
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我整理了下被揉皱的衣服。
抬头看他时,目光淡漠:
「你要骂我忘恩负义也行,但我不欠你了。
「唐星海,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心疼你。
「尽我所能地爱你,可是现在,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耗尽了。」
我不再惧怕他不爱我。
也不再感到亏欠。
我往里走:「我已经不在乎你爱谁了,谁都好,只要不是我。」
我们到场拿了证,唐星海全程黑着脸。
我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边往外走边接我妈的电话。
「嗯嗯,领过了,没什么事,我回家吃饭。」
唐星海的声音在我背后幽幽传来:「跟我没关系了你这么高兴?」
我止住步子,心中讶异我的快乐已经如此显露于外了吗?
但我没回头,继续径直往前走。
我从未有一刻感受到风是如此轻柔,连早高峰拥堵的车,都像树懒,有点可爱。
-11-
我只请了两天假。
饭桌上,我妈不住地给我夹菜。
我爸像是几年没见过我似的。
「瘦了,黑了。」
话里话外,有心疼也有欲言又止。
知道我在咖啡馆里工作,我妈停下了手。
「你要喜欢,在这给你开一家,你当个兴趣……」
我打断了她的话:「妈,我在那边挺好的。」
她不说话了,低头抹了把眼泪。
其实我没想离家太远,但这短暂的自由让我畅快。
在一个不会顾虑转角遇到唐星海的地方。
我好像才能找到我自己。
我滔滔不绝地给他们讲这一个月的见闻。
说到兴起时,笑得停不下来。
我爸突然幽幽地说了句:「我好久没见你这么笑过。」
多久了呢?
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来,笑得不自在,也不敢哭。
「你婆婆……唐星海他妈妈搬回去了。」
我妈仓促间改口,说她不肯再住我爸妈买的那套房。
在我离开不久,就坚持搬回了以前的住处。
「你要去看看她吗?」
我看着父母满怀希冀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别打扰人家的生活了。」
我当时走得匆忙,想想家里还有很多东西没带。
放下筷子告诉父母:「我的东西你们拿回来吧。」
我做不出对他扫地出门的事,也不想见他。
-12-
重回到海滨城市,我这次多了个行李箱。
里面塞满了父母的担心。
同事帮我找了个公寓,我很快退掉酒店住了进去。
除了工作时间,闲暇我看看电影,也偶尔去海边。
曾经让我恐惧的水,如今翻滚到脚边,却让我感到安心。
陌生的号码依然每天不停打来。
夹杂着信息,我一条都没看,换掉了手机卡。
我只告诉了父母,叮嘱他们,如果唐星海问起谁也别说。
我妈犹豫着:「他可能只是想关心你。」
「不会的,妈妈,别打扰他。」
也别让他再打扰我。
我想他只是还没适应我突然不再言听计从。
但汤沛柔会让他适应的。
曾经的白月光得以和他破镜重圆。
再多的伤痛也会抚平,包括那些年少的悲伤。
可是半个月后,咖啡馆的门被打开。
我低头在冲咖啡:「欢迎光临。」
一个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来报到的。」
讶然抬头对上唐星海的目光,水洒了一片。
我手忙脚乱地去擦,他笑出了声。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13-
我看着他和老板隔桌而坐,侃侃而谈。
心头有费解也有慌乱。
仿佛得来不易的平静被人突兀地打破。
我溜出去给父母打电话。
他们语气里满是心虚:「他天天来找我们问。」
巨大的问号在我心底不断升腾。
汤沛柔呢?
他抛下怀孕的爱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等我回去, 他已经换好了服务生制服。
店里多的是大学生兼职,他显得格格不入。
我尽力低头回避他的目光,可躲不开他的亦步亦趋。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换了衣服立刻离开。
唐星海拖着行李箱追出来。
「你住哪儿?」
我止住步子,一整天七上八下的烦闷彻底爆发。
「你到底想干嘛?
「你的工作呢?你跑来这又想怎么羞辱我?」
他一脸的从容:「辞职了,来看看你。」
说得多么轻松。
我转身就走,他急急地追着我。
「我没订酒店,先去你那。」
我不得不再次停下,冷漠地提醒他。
「唐星海,我们离婚了,而且汤小姐需要你。」
-14-
他默不作声,我走他就死死地跟上。
在十字路口,我已经彻底丧失耐心。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怕我?」
我摇头,我怕什么?
「我们没关系了,你这样我很困扰。」
我甚至拿出手机:「需要我让汤小姐来接你吗?」
他只是看着我:
「这是我们的事。
「宋宁,你这么坚决地跟我划清界限,是因为她?」
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
带着怀孕的白月光出现在我生日宴的,是他。
迫不及待要拍婚纱照的,是他。
怕我拖拉不离婚的,也是他。
现在,我划清界限了,他还来质问?
我问他:「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他眉心紧锁,低着头。
我像是看到了天台上抽烟的那个唐星海。
充满了迷惘和不知所措。
他许久才开口:「我和汤沛柔……没睡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拳。
「宋宁,我想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比起他说汤沛柔,这一句更让我感到惊讶。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在他抬头向我伸出手时,本能地拍掉了他的手。
「宋宁……你!」
我飞快地说:「别喜欢我,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在一起。」
他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眉心更紧了。
「你在怨我?」
-15-
有爱才会滋生怨怼。
可我心底升腾起的只有恐慌,怕被再拖回过去的恐慌。
我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拦车逃走。
唐星海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索性关机。
其实,早在我们还在离婚冷静期,我就收到过汤沛柔的好友申请。
我拒绝,她还锲而不舍地加。
通过后,她给我打了语音。
她说:「放手了就求你别回头,放过他好吗?」
她从不是什么一厢情愿的白月光,她也爱唐星海。
只是出身普通的她,没能经得住诱惑。
Ţũ₄我爸送她出国读书,这在她眼里是无法拒绝的光明坦途。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她忘不了在她出国前夕,守在她家楼下的唐星海。
「我后来遇到过很多人,可都不是他。」
她说:「宋宁,你不能拆散我们两次吧。」
「他爸对你有救命之恩。」
每个人都提醒我,现在连她也在提醒我。
我很平静地答应了她,就算她不提我也会这么做。
「这辈子我都不会跟他有交集,祝你们幸福。」
我那句话发自肺腑,而他现在却说喜欢我?
可是我早就不需要他的喜欢了啊!
-16-
唐星海的母亲深夜给我打来电话。
好像隔了半个世纪那么远,我们都有些尴尬。
她说:「星海去找你了,你们见到了吗?」
我嗯了一声,她似乎松了口气。
「我劝不住他,自从你走了他像换了个人。」
她说,唐星海不停地去我父母家打听我的下落。
吃了闭门羹也没恼火,反倒是跟她吃饭时有意无意提起我。
「宁宁会不会接你的电话?」
唐母说,唐星海总是那么问她,拿她的手机给我打。
发现我连她也已经拉黑后,他在客厅坐了一整夜。
「宁宁,你回来吧,星海说了他没出轨。」
我没回应她,挂断了电话。
曾经横亘在我和唐星海之间的是恨,是反抗。
现在,我们之间的鸿沟天堑,是我不爱了。
他再也无法束缚我。
汤沛柔是两天后追来的,她一脸悲伤地看着我。
「你答应过我的,宋宁。」
-17-
闻讯赶来的唐星海冷着脸拉住她往外走。
她眼眶泛红,死掰着门把手不松开。
「你说过爱我的,唐星海,你怎么能变呢?」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指着我的手微微发抖。
「她害死了你父亲,就是因为她,你才不能当警察!
「你说过娶她是因为心灰意冷,现在你们都离婚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唐星海在她的一声声诘责中,沉下了脸。
我却越来越平静,她说的这些话我听过无数次。
起初还会心酸,会彻夜难眠。
可如今,却连星点的波动都没了,我转身往操作台走去。
隔着一些距离,唐星海偏头看着我。
「沛柔,我说过那么多话,你只记得这些吗?」
汤沛柔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血色尽失。
唐星海继续说:
「我说过,我好像并不恨她,你不记得?
「我说,我在她走后整夜整夜地失眠,你也不记得?
「我还说,我发现我其实是爱她的,却用错了方法。」
他看向汤沛柔:「怎么我说的这些,你都不记得?」
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往后面去换衣服。
向店长告假,我出门去了海边。
一路上风从车窗吹进来,像是也把他的话吹走了。
我打了一通电话给唐母。
「阿姨,接唐星海回去吧,我不想见到他。」
她沉默了许久,哭得有点压抑。
我顿了下:「我不欠他了,阿姨。」
-18-
父母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那五年其实是无性婚姻。
我妈打电话来:「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我笑了笑:「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不要提起他好不好?」
我请了三天假,不是睡觉就是去海边坐着。
起伏的海面让我感到平静,仿佛被治愈。
我不再需要为我的生还,而感到抱歉。
其实被改写了人生的何止是唐星海呢?
再回到店里时,唐星海已经辞职离开了。
店长说,他母亲亲自来找的他。
「那天他在外面和他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还跪下了。」
这些事我听着只觉陌生遥远,像在听无关的八卦。
店长拿出一封手写信递给我。
「他说让我交给你的。」
我看着泛黄的信封,摇了摇头。
「扔了吧,就当我已经看过了。」
那天以后,我在咖啡馆里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甚至还在同事的热心帮助下,学会了潜水。
在我浮出水面拍照时,那绽放的笑脸取悦了我的父母。
我爸给我发来消息:【真怕你打算在那定居。】
我没让他担心太久,夏天快结束时辞职返回。
这次是真的盘了一家咖啡馆。
在距离我父母家不远的路口,名字叫【看海】。
走进店里,看到我自己拍摄的那幅海面的照片,不难猜出我取名的意思。
可有人却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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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和唐星海的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
他剪短了头发,整个人清爽且消瘦。
他走进来时,我正在和新招聘的咖啡师聊天。
他细致地讲着那杯手冲咖啡,所采用的豆子的口感和层次。
我听得津津有味,连唐星海什么时候站在我身侧的,都没留意。
店员过来问他:「先生,您喝点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你们招牌的那款,看海。」
我扭头看向他,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像是努力地想勾起唇角,对我展露出微笑。
但我已经收回了视线。
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到兴起处不由得笑起来。
等喝完咖啡师的献艺之作,我离开吧台准备走。
唐星海仓促地起身,碰倒了咖啡杯,褐色液体流了一地。
我瞟了一眼,继续往外走。
这下他直接跨过椅子,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冷下脸,目光往下,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他仓皇地缓缓松开:「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我们的结婚戒指。
那是婚后我买的,怕他不愿意戴,我放在抽屉里。
结果,他真的一直没戴。
而我的那只,在生日宴那天就被我摘掉扔了。
他留意到我的视线落点,神情顿时落寞。
「你那只,早就不在了吧ťṻₐ?」
我点了点头:「我们签字那天我扔掉了。」
他抿了下唇角,眼尾也耷拉着。
「宋宁,我……我一直都在等你。」
-20-
我微笑地看着他:「唐星海,过去了。」
他的身体紧绷着,头垂得更低。
「以前我守着我们的家,我以为你迟早会回来。」
他说不久前,他已经不敢回到那里了。
处处都是回忆,处处又都是折磨。
他记得那沙发上,我无数次躺着等他等到睡着。
他其实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回卧室。
「有过很多次,我一低头就能感受到你的呼吸。
「就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我就会吻到你。」
可他一次也没有靠近。
他的头已经低到了胸前,声音里夹杂着哭意。
「我怕我真的爱你,怕我对你的恨会消失。」
他仓皇地抬手擦着眼泪,却不及那滴泪垂落在手背上的速度。
「我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在你身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我生活里所有的兵荒马乱。
「直到……你离开了,我才发现,我早就不是曾经的我了。」
他急切地看着我,眼里的哀求和绝望那么近。
「我们和从前一样好不好?让我也学着怎么爱你一次。」
我摇了摇头。
「不好,我已经不爱你了。
「此后余生,我只想和你做个陌生人。」
-21-
唐星海经常来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店员好奇他是不是自由职业者,悄悄问我。
「是您认识的人吗?他每次只点看海。」
我笑笑没接话,店员又挠了挠头。
「不过今天没点了,因为我告诉他,您晚上要去约会。」
我没有纠正这个美丽的错误。
虽然事实上,只是和父母出席他们友人的聚会。
夜幕挂起我要离开时,唐星海站起身也跟了出来。
他突然说:「汤沛柔又要出国了。」
我在低头看父母发来的消息,听得并不在意。
「她这一年一直追着我,可是有了再深造的机会,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讶然地看向他:「不是我父亲,这次你可以放心。」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
「我只是突然感到孤独,爱我的,和我爱的,都抛下了我。」
我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往停车场走。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问:「明天,你几点来店里?」
我佯装没听到。
其实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间咖啡店我招募的店长已经就位,我不会去了。
那天晚上,我在宴会上失手打碎了一只酒杯。
液体流了一地。
同一个时刻,离开咖啡店的唐星海,被喝醉酒的流浪汉扎碎了心脏。
他爬了很久,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们说,他爬向的方向,是那间叫看海的咖啡店。
明明反方向不远处,就是诊所。
(完)
【番外:唐星海视角】
-1-
我长大是要当警察的。
在我爸不顾性命跳水救人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灵堂的哀乐声中跪着时,强忍着眼泪的我,是迷惘的。
这种迷惘持续到那家人出现,跪在我爸面前说会照顾我们。
宋宁,我爸救的那个高中女生。
白净的脸上那双眼睛清澈透光,比汤沛柔还像瓷娃娃。
让我讨厌,从心理到生理的讨厌。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呢?
处理完我爸的后事,我妈拗不过他们的殷勤搬了家。
房子很大, 处处照应得当。
但宋宁好像更讨厌了。
她的目光总是小心翼翼地追随着我。
我不过是想试试那沙发是不是真皮的,抠了两下而已。
她立刻紧张地问我:「不喜欢?让我爸换布艺的还是?」
我怀疑她在演,在炫耀。
这让我立刻冷下了脸。
活着的是她,当然可以一副伪善者的嘴脸施舍我们。
我还怀疑要让我转去贵族高中的,也是她。
什么为我好, 我一个男生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照顾?
不过是我在她身边,能时时衬托他们一家子的知恩图报罢了。
没有人问我的意见,我见不到汤沛柔了。
她红着眼把同学录塞给我:「你提前给我写吧。」
我没接, 我不知道写什么。
原本毕业要跟她告白的, 可现在直觉告诉我。
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宋宁太招人烦了,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厌烦她。
刷题Ţŭₚ之余, 我甚至想起她的时候远超过了我想汤沛柔。
我总是禁不住地想, ťù⁽她还想怎么样?她还要做什么?
她很快给出了答案。
汤沛柔来跟我道别的时候, 比我转学时哭得还凶。
她说出国读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不是运气,是有人背后的手段。
我很愤怒,气急败坏地去找宋宁。
到门口才想起她毕业礼,不知怎么想的买了束花。
我明明是去兴师问罪的,可我抱着花。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求婚, 拉着惊慌失措的她去领证。
我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
每个人都告诉我, 别仓促, 婚礼要准备宾客要通知。
可我只怕会后悔, 怕自己后悔,更怕她后悔。
怕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 我对她的报复如此彻底。
在她颤抖着手签字的时候,其实我比她还要慌张。
直到手握那张证,我经年累月的慌乱才得以平复。
此生,就这么互相折磨吧。
我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我一切的不如意都是因为她。
看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在我面前卑微而怯懦。
我却觉得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离不开我的。
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走。
因为这是她欠我的。
-2-
汤沛柔回国的消息,是她特地告诉我的。
我们其实早就没了联系, 看到好友添加时, 我甚至反应了一会儿。
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的恶趣味, 全是宋宁。
我知道我妈一直在指桑骂槐地说她绝了唐家的后。
其实我妈不知道,我不曾碰过宋宁。
仿佛我爱了她, 就会背叛我这数年间对她的厌恶。
我不想做一个背叛者。
所以我带着汤沛柔去羞辱她,甚至还带了离婚协议。
那玩意的文本都是网上随便 down 的。
宋宁怎么会签呢?
她会在生日宴上哭出声来,会质问我为什么这样?
我想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她出人意料地平静,签字后甚至还对我说恭喜。
恭喜?
转头她就走得无影无踪,我刚刚起伏的情绪又平复下来。
不在意又怎么会躲起来疗伤呢?
我做好了她随时深夜打给我痛哭倾诉的准备。
可是率先不适应的好像是我。
签字离婚的那天, 打开家门, 我被久违的孤独彻底击碎。
那一刻,我心底的恐慌无限放大。
我不得不问她,门禁, 回家……
其实我心底的声音振聋发聩。
宋宁,我好像是在意的。
可是,我明明应该厌恶你才对。
这声音在我心底反复地嘶吼。
直到后来,我追着她努力地告诉她, 但她像听不见似的。
她只是冷着眼,说她不爱我了。
她欠我的,她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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