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樊笼

阿姐刚生下孩子便咽了气。
姐夫说要为小世子寻个信得过的后娘,于是向父亲求娶了我。
侯爷性子冷淡,只会在深夜动情时,对着我这张神似阿姐的脸恍惚一刻,
随后叫来下人递上避子汤,看着我喝下。
我五年如一日的对照顾他们父子起居。
可这天,我身子疼得厉害,不小心打翻了避子汤。
侯爷眉眼一皱,警告道:「司楹,别越界。」
一碗滚烫的汤药重新被端过来。
我苦笑一声,在他审视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而门后,我放在心尖尖上疼了五年的孩子,看戏般的笑着。
我突然觉得好累。
向侯爷提出了和离。
他愣了愣,以为我在闹脾气,轻嗤一声:「按大昭律令,女子弃夫,当受钉床之刑,你有那个胆子吗?」
翌日一早,满皇都都在传,镇安候的续弦滚过钉床,拿到了和离书。
这次,是我弃他。

-1-
嫁给纳兰容与的第五年,医师告诉我,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夫人长时间服用避子汤,伤了根本,日后千万要好好养着。」
医师摇着头离开。
我眨了眨空洞的眼,突然有些释怀。
昨夜,纳兰容与饮了酒,不知节制的索要,到最后,我身子流了血,疼得爬不起来,伸手去接避子汤时,不小心将之打翻。
纳兰容与以为我要做什么小动作,立刻叫人重新熬了一碗,盯着我喝完才离开。
现在他可以放心了,即使没有避子汤,我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抬手擦掉眼尾的泪,红玉来报,说小世子回来了。
我起身梳洗一番,去院里迎他。
小世子就是我阿姐留下的那个孩子,从巴掌大时便是我照顾。
昨夜他就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看着纳兰容与咄咄逼人,看着我在所有下人面前失去尊严。
最后却只是嘲讽的笑了下。
我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去接那个小小的身影。
「焕儿回来了,今日先生讲了什么?跟母亲说说。」
他脚步不停,路过我身旁时,冷冷道:「你才不是我母亲。」
我笑容一顿,跟上去。
耐心教导:「你说得对,你的生母是我嫡姐,严格来说我只是你的姨母,但我已与你父亲成婚,名义还是你的母亲,尊长敬长方是君子所为。」
纳兰焕淡淡瞥了我一眼:「要你管。」
我转移话题,指着他身侧问:「给你绣的书袋呢?红玉今早没给你吗?」
「梨子喜欢,送他了。」
「焕儿在书斋交好友了?若是他们喜欢,母亲再多绣几个。」
纳兰焕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梨子是书院的大黄狗,还有一只白狗和一只花猫,你若是闲得无聊,也可给它们绣两只书袋。」
我怔愣在原地。
纳兰焕看向门外,飞奔过去:「父亲回来了!穆先生知道父亲爱喝茶,托儿子给您带了江南新到的茶叶。」
说着他递过去一盒茶,装茶叶的布袋上绣着一朵鸢尾花。
正如物件主人的名字,穆鸢,那个教纳兰焕琴艺的先生。
纳兰容与面无表情的接过,但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此刻有多高兴。
差点忘了,他与穆鸢一同长大,听闻还差点结为夫妇。
只是后来穆家出了变故,举家迁走了。
隔年纳兰容与就娶了我阿姐为妻。
「父亲,儿子想邀穆先生来家中小住,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阿鸢对你尽心尽力,理当感谢。」纳兰容与看向我,「此事就交给夫人去安排。」
一大一小就这么随口吩咐下来,好似只是在跟个管家丫鬟说话。
原本还想告诉纳兰容与医师同我说的话,现在看来应是没那个必要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道:「明白了,我会安排好。账房还有事,妾身先走了。」
从前都是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先转身离开。
从院子到账房这一路,我心中有个声音在问——
我是谁?
我为何要将自己的一生搭在那两个男人身上?
这偌大的侯府真的是我的家吗?
答案很明显。
在纸上落下「和离书」三个字时,突然觉得一直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松动了。

-2-
我在前厅等了纳兰容与一个时辰,天渐黑时他才回来。
眼中洋溢着零星笑意,身侧挂了个新香囊。
见到我,他面色一顿,侧身就要回主院。
「侯爷请慢,妾身有话同你说。」
他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还不等他发作,我又道:「是关于穆小姐的。」
纳兰容与语气平平:「说吧。」
「焕儿昨日说要请穆小姐过来小住,妾身将她安排在了容兰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
容兰苑就在纳兰容与的院子旁边,很近。
「嗯,这些事你向来妥帖,我很放心。」
说罢,纳兰容与要走。
「妾身还有一事。」我又叫住了他:「这次,是关于侯爷与我的。」
「司楹,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我愣了下,轻笑一声,将写好的和离书摊开在桌上:「放心吧,很快侯爷就不用再听我唠叨了。」
纳兰容与走过来,看清纸上的字后,一向清冷自持的他眼神中闪过错愕。
随后缓缓看向我,压抑着愤怒:「你要同我和离?」
我起身,直视他:「侯爷既然看清了,我就不多说了,择个日子将我的名字从纳兰氏的族谱上除去吧。」
说完,我也不管他什么反应,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就因为我同意阿鸢来家里小住是吗?!」纳兰容与眉头轻蹙,「司楹,你一向温婉大方,就这点小事,你跟我闹什么?」
心头那股火终是压不住,我冷笑着看向他:「侯爷多虑了,别说接一个穆鸢入府,你就是接张鸢李鸢把整个皇都的女子都娶了,又如何?我与你和离,只是因为倦了而已。」
纳兰容与握拳指节作响:「司家不会同意的。」
「不劳侯爷费心。」
我淡淡福身,转身离开。
「司楹!按大昭律令,女子弃夫者,当受钉床之刑,你要和离,这辈子都不可能!」
纳兰容与将和离书撕个粉碎,甩袖而去。
我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纳兰容与本就与我没有感情,如今纳兰焕已经五岁,穆鸢也回来了,我要离开,他应当很高兴才是。
果然,男人的自尊依旧比天高。
和离这条路不好走啊。
红玉看了眼地上的碎纸,默不作声的收捡起来。
「夫人,太夫人那边传话来,让您过去用晚膳。」
红玉心疼的看着我,「若是夫人不想去,奴婢去回了他们。」
「不必,总归在这个家里也待不了太久,走吧。」
太夫人是纳兰容与的祖母,年过古稀,先后送走了丈夫和儿子,独自撑着镇安候府满门荣耀,是个和蔼却又精明的老人家。
她的身子已经不太好了,才与我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咳嗽。
「祖母,我扶您去床上休息吧。」
她摇了摇头:「一天里大半日日都在睡,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走,陪老太婆去走走。」
我扶着太夫人在小花园里散步,她突然问道:「你和与儿成婚有五年了吧?」
Ṭū́₊「刚刚五年整。」
「好孩子,这些年你操持侯府辛苦了,与儿焕儿都被你照顾得很好,有你在,我去得也放心了。」
「祖母莫要说这种话,我连您一百大寿时,要请哪些人都想好了,你定能好好的。」
老太太被我逗得直笑,她握住我的手,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
「楹楹,嫁进侯府委屈你了,这是我婆母给我的,如今交给你了。」
那镯子是侯府主母象征。
我掩下眼中的抗拒,笑着道:「好玉养人,祖母戴着比我好看。」
老太太见了太多人和事,我这点小伎俩她自然看得明白:「你和与儿……」
我低头不语。
老太太又开始咳嗽了。
「祖母,先回去休息吧,您放心,我和侯爷都很好。」
我伺候ṱű₃太夫人歇下,离开前,她又递了几次镯子,都被我拒绝了。

-3-
翌日一大早,我拆下所有珠钗,换了一身素衣出门。
在门口遇到了正要去书斋的纳兰焕。
他稚嫩的脸皱起眉来和纳兰容与一模一样。
「你跟着我做什么?!真讨厌。」
我停下脚步,冷漠的审视他。
纳兰焕表情一顿,害怕的退了一步。
我勾起唇角,蹲下:「我像你这般大时,与你母亲的感情最好。但因为庶女的身份,我不受待见。
后来我被宠妾陷害,被送到乡下庄子待了十年。是你母亲借着及笄的名义求父亲将我接了回来,所以替她照顾你我从未有过怨言。
我倾尽所有心血,毫无保留的对你好了五年,算是全了与你母亲的幼时情谊,日后待你及冠我会送你一份礼物,当还了你母亲及笄之年救我之恩。」
末了,我温柔的看着纳兰焕,「你记住,从你母亲去世的那一刻,你失去了一个对你最好的人,现在,你就要失去那个对你第二好的人了。纳兰焕,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亲生子,再也不会有人像这般无条件对你好了。」
我戴上面纱,在红玉的陪同下,走向京兆府。
府尹原本恭恭敬敬的出来迎我,一听我是来求和离书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差人出去,应是去寻纳兰容与了。
「大人,我意已决,谁来也没用,律法如何说,便如何做吧。」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不多时,堂下便多了一张钉床。
「纳兰夫人,你这是何苦呢?」
我笑了笑,转身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道:「我不姓纳兰,今日之后也不再是谁的夫人,还请唤我的名字,我叫司楹。」
我摘下面纱,闭上眼躺下。
尖锐的钉子刺入肌肤,衣服上瞬间溢出一股鲜血。
百姓惊呼。
「滚钉床是有重大冤情的人才会干的,这侯府夫人好好的贵妇人不做,怎么来作践自己啊?」
「听说她要与侯爷和离,按我朝律法是该如此。」
「这女子就该在丈夫的庇护下好好呆在后宅之中,如此不知轻重,当被天下女子唾弃!」
「我呸!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谁愿意滚那劳什子钉床,我瞧着这司楹小姐倒是女中豪杰。」
「听说她是嫁给侯爷做续弦,府中还有个小世子,后娘不好当啊。」
……
我忍着剧痛,咬牙坚持,脑子越发清醒。
每过一遍,那些加在我身上的枷锁就褪去一层。
什么家族利益,什么贵女荣誉,通通都不如做自己来得重要。
到最后,众人纷纷别开眼不忍看。
「可以了可以了,纳兰……不,司楹小姐,可以了。」
府尹重重的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
红玉哭得不断抽气,却始终不曾质疑过我的决定。
她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药丸塞进我嘴里。
不一会儿,一张盖着官府大章的和离书送到了我手里。
我强撑着去接,刚要碰到时,门外乌泱泱的来了一群人。
我父亲,族中长老,纳兰容与,就连纳兰焕都来了。

-4-
「逆女!」
我父亲怒目而视,指着我道,「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带回去!」
「红玉。」
话音刚落,红玉将披风盖在我身上,起身挡在前面,手搭着腰间的软鞭,随时准备动手。
我的生母本是扬州富商的女儿,后来嫁给了我父亲做妾,去世前留下红玉照顾我。
红玉之前跟着镖局走镖,身上有功夫在,一般人奈何不了她。
「逆女,你难不成还想跟我动手吗?!」
我淡淡看向他:「只要父亲不动,女儿自然也不会动。」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纳兰容与一脸阴沉的看着我,似乎是没想到我真的会来滚钉床
我父亲袖子一甩,当众宣布:「你已嫁作人妇,今日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他对纳兰容与拱了拱手:「侯爷大可将她带回去处置,是死是活老夫无半点怨言。」
说完,带着一群人走了。
门外百姓指指点点,纳兰容与脸沉成了水。
「将夫人带回侯府,阻拦者,杀!」
侯府的侍卫拔出剑围住红玉。
我挣扎着爬起来,拿着那张沾了血的和离书,道:「刑罚已受,官印已落,你我恩怨两清,还请镇安候,自重!」
「没有本候的允许,仅凭一张破纸,做不得数!」
我气笑了:「这条律法乃开国皇帝与发妻陈氏和离时定下的,别说你,就是陛下来了,也不得不认。」
「司!楹!」
僵持之时,人群里挤进来一个身着白衣带着白纱的女子。
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睛氤氲着雾气,手足无措的站在纳兰容与身旁。
「我听到消息便赶来了,妹妹怎么伤得这么重?」
穆鸢说着过来扶我,手劲很大,我疼得往后一缩将她甩开。
她往后踉跄两步,跌到纳兰容与怀里。
纳兰焕连忙牵着她的手,道:「鸢姨,你理她作甚,这个女人善妒又不知羞,仔细伤着你。」
「焕儿,别这么说,你母亲会伤心的。」
「我才不要她做我母亲,她做了这种丢人的事,害我今日一进书斋就被同窗笑话!」
穆鸢嘴上让纳兰焕别说了,眼睛却揶揄的看着我。
「够了!」纳兰容与叫人把百姓都散开,冷冷看着我,「司楹,现在跟我回去,我当什么都没发生,否则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子,在皇都这种地方会是什么下场,你很清楚。」
「我与王爷如今已是陌路人,日后如何,不劳你费心。」
纳兰容与还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穆鸢梨花带雨。
「妹妹不愿回去,可是因为我?」
她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掉,「都怪我在京中只有容哥一个熟悉的人,却不想害得容哥和妹妹生了嫌隙,我这就从侯府搬出去。」
说完,穆鸢哭着跑开。
纳兰焕瞪了我一眼去追他的鸢姨了。
纳兰容与抉择片刻,也跟了上去。
人都走完了,我嘴里压着的那口血,一下子吐了出来。
倒下时,脑子里唯余一个念想——
好痛,但是值得。

-5-
我整夜整夜的发高烧,红玉去请医师,这已经是第五次空手而归了。
她背过身拂去眼中泪花,笑着安慰我:「小姐,皇都的医师今日都被其他人约了,明日红玉再去请。」
我笑着点头。
这傻丫头不说我也知道。
他们哪是没空来,是根本不敢来。
我父亲乃是当朝中书令,我得罪的又是镇安候。
他们一句话,谁敢冒险帮我?
原本准备的药丸已经快用完了,我身上的伤依旧不见好。
客栈外有人敲门。
红玉问:「谁啊?」
外面的人声音悠然:「奴婢是侯爷身边的,侯爷叫奴婢传话,说夫人若是知错了,便去敲侯府大门,他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奴婢劝夫人一句,不要不识好歹,不是谁都能跟侯爷作对的。」
红玉砰地一下打开门:「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阴阳怪气!小心姑奶奶一鞭子抽死你,快滚!」
红玉说着便要关门,我咳嗽了两声:「等一下。」
丫鬟得意的看着红玉。
我说:「把和离书带走,顺便告诉纳兰容与,他与那人真是差远了。」
丫鬟自然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红玉将和离书塞到她怀里,大力关上门。
听说那天,镇安候府一整晚都是砸东西的声音。
气死纳兰容与的后果就是,我和红玉被赶出客栈了。
但一想到他气炸了,我就想笑。
「小姐,您还笑得出来。」
红玉着急,「您的身子受不了马车颠簸,不宜出城,这可怎么办?」
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你家小姐留有后手,算算日子,那人也该到了。」
我带着红玉来了龙山镖局。
龙山镖局是些江湖人开的,运送的东西什么都有,特点是只要付得起报酬,他们什么都送,根本不管客人身份如何,仇家是谁。
我去京兆府前就想到了今天的局面,早早托镖局的人搬了救兵。
此时镖局门口坐了个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捣鼓着毒虫的女子。
「金落。」我喊了她一声。
「阿楹!」
她大大咧咧的朝我走来,嘴上不停,「你不是嫁给大官儿当媳妇了吗?怎么给我传信说你要死了?」
她靠近才发现,我面色不自然的红,唇已经干得起皮了。
金落笑容一收,搭上我的脉。
半会儿,她那双杏眼瞪得浑圆,忿忿不平:「哪个孙子干的?!你嫁的那个大官儿倒台了还是死了啊,让你这么被人欺负?」
「说来话长,但再多说两句,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金落大手一挥,将药粉洒在我脸上,不过呼吸之间,身上密密麻麻的疼就消失了。
「我暂时封住你的痛感,找个地儿,慢慢治,顺便跟我说说是谁欺负你。」
在金落的威逼利诱之下,我们住进了龙山镖局名下的一家医馆。
她一边施针一边听我说这些日子的事。
「什么?!那个孙子胆敢这么对你?!」
金落一激动,手上的针扎得深了些,一股血滋起。
「抱歉抱歉。」
她打着哈哈,唤出一只虫子,对着我的伤口咬了下。
「此虫乃是我精心养育的,对内伤外伤都有极大的好处,用不了多久你可以活泼乱跳了。」
金落眼中闪过狡黠,袖口钻出一条小黑蛇,「好无聊啊,让我们一起来玩你的前夫吧。」
她看向红玉,「小美人,能不能找到点关于那个死男人的东西?」
红玉思忖片刻:「还真有!」
她拿出昨夜从那个婢女身上扯掉的扣子,「这是他贴身婢女身上的,可以吗?」
金落挑眉:「足够了。」

-6-
听闻镇安候染了恶疾,浑身浮肿,满城医师都找不出病因。
没几天,镇安候的婢女也病了,就连府上借住的穆小姐也起了红疹。
大家都说,镇安候府被邪祟盯上了。
听着坊间传言,金落「呸」了一声。
「阿楹,还好你跑得快,就那种烂黄瓜,死一千次都该。」
「你还给穆鸢下毒了?」
金落毫无形象的吐出一口瓜皮:「我哪知道谁是穆鸢啊,我给那狗屁侯爷下的毒名为『不要乱』,此毒只会让他身体浮肿发热疼痛,感受一下你吃过的苦头,过几天也就好了。」
金落神神秘秘,一字一顿,「但前提是!不!要!乱!来!」
「那狗东西肯定在发病期间跟女人同房了,与他行房之人皆会浑身瘙痒起红疹。啧啧啧,还两个女人,看来我下手还是轻了。」
闻言,我一愣。
我以为纳兰容与至少会等穆鸢进门才会……
无媒苟合,穆鸢居然能同意。
不过这与我也没关系了。
在金落的救治下,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还有一些疤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去。
我正打算离开皇都时,桂妈妈找来了。
她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在侯府地位很高。
此时却披头散发,满目悲怆的跪在我面前:「夫人,求您去看看太夫人吧!」
我连忙将她扶起:「桂妈妈,我已经不是夫人了,您有什么话好好说,太夫人怎么了?」
桂妈妈说,听到我受刑也要和离的消息后,太夫人让纳兰容与来跟我道歉,纳兰容与哪里肯,居然说出太夫人一把年纪就该好好待在后院养着,别总想着干涉男人的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把太夫人气得当场晕过去。
我养病这几个月,纳兰容与成天和穆鸢腻在一起。
他本来在朝堂上就没什么实权,全靠着祖辈积累下的家业和人脉,现在好了,连早朝都不去了,每日陷进温柔乡不愿脱身。
「太夫人身子早就不好了,奴婢本想早点来寻您,可太夫人不让,她说自己没脸面对您。」
金落眉头一皱:「你们家太夫人身子不好你让他孙子找大夫去啊,找阿楹有什么用,她差点连自己都救不了。」
桂妈妈哭得泣不成声:「自从夫人离开țũ⁼后,整个侯府都让穆家小姐管着,老奴找了她好几次,要找大夫取药,她都以侯府入不敷出为由推辞,太夫人断药太久,如今已是不行了!老奴这次来是想让夫人去看太夫人最后一眼。」
我离开前,太夫人虽然嗜睡,但绝不会短短几个月就到殒命的地步。
我也管过侯府中馈,这偌大的家业怎么可能连个老夫人的药钱都拿不出来。
我气红了眼,往侯府边走边说:「纳兰容与就任凭穆鸢这么作践太夫人?那可是将他养育成人的亲祖母啊。」
桂妈妈只是哭着摇头。
我们赶到侯府门口时,管家正招呼着小厮挂丧幡。
桂妈妈愣了一下,大声哭嚎:「太夫人——」
我忽然有些站不住,金落和红玉一左一右扶住我。
「吵什么,侯府乃是清贵之家,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穆鸢一身华服,眉心点了花钿,口脂颜色鲜艳。
她看着我冷笑一声,随后对桂妈妈道:「什么时候侯府的奴才也能往家里带人了?桂妈妈,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呀,我又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您摆出这幅模样,让鸢儿以后怎么做人啊?」
她叫来婢女:「快,把桂妈妈扶近去歇着,太夫人这一走,需要她的地方还多着呢,可别在地上着凉了。」

-7-
我想跟着进去,穆鸢带人拦住了我。
她笑了笑:「司小姐,参加葬礼的客人请明日再来,现在侯府不方便接待外人。」
红玉和金落蓄势待发,都巴不得现在就给穆鸢好看。
穆鸢捂着嘴,委屈道:「司小姐莫不是想在侯府门前打我?这闹大了,太夫人的身后事可就没人操持了,你想看她死了也没个体面吗?」
我拉住红玉和金落,忍住眼泪:「好,我明日再来。」
「慢走。」
这一整晚,我让红玉盯着侯府动向,看他们请了哪些人。
看到名单,我眉头越皱越紧。
穆鸢请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而那些和侯府有过交情的一个没请。
就好像特地划清界限似的。
自从穆鸢入住侯府后,我总觉得她行事怪异,跟传闻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相差甚远。
但我具体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翌日一早,我去祭拜。
穆鸢一副女主人做派站在门口迎客。
她不惧那些人鄙夷的目光,始终一副柔弱笑脸。
我刚要进门,又被拦住了。
「妹妹,实在不好意思,昨夜我向侯爷说了你要来的事,谁知侯爷并不想见你,我劝了侯爷许久,他却说下堂妇不能进侯府门,这就没给你递帖子。」
她的丫鬟帮衬道:「没有帖子,是不能进门的。」
穆鸢无奈地看着我。
四周宾客指指点点。
我算看明白了,她这是存心想让我难堪。
今天是太夫人的葬礼,我不想扰了她的清净。
我看向穆鸢:「既如此我就不进去了,可否给我三炷香?」
穆鸢示意人拿香来。
我站在侯府门口,举香祭拜。
「我老姐姐的后事,老太婆我居然是听外人提起的,穆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周家老太君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走来。
她与太夫人乃闺中密友,但穆鸢并没有请她。
随后又有一辆马车停下,一个贵妇人搀着老太太下车。
这是平章王府老太妃和王妃。
「我家王爷师承老侯爷,如今师娘逝世,别的人不懂规矩,我们还是要懂的。」
老太妃手里的震龙杖一杵地,不怒自威。
她沉稳道:「有情谊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这座侯府如今没有一丝人情味,不进也罢,去拿香来。」
其他和老侯爷太夫人有交情的人也纷纷附和道:「送太夫人最后一程还是要来的,既然我们也没有帖子,不如就随司楹小姐一起,在外祭拜吧。」
侯府门外乌压压站了一堆贵人,他们举香祭拜。
拜的是侯府往昔荣耀,也是老一辈的情分。
从今日起,与他们交好的人一个都不剩了,也不必在看在谁的面子上护谁一程。
人走留下车辙印,门外青烟滚滚,门内萧条一片。
穆鸢慌了神,叫人把大门关上。
这么大的动静,纳兰容与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侯府内。
纳兰容与躺在床上,衣着凌乱,神色张狂,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蓝色药丸,服用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穆鸢站在门外看着他发疯,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半会儿,她才进门,柔柔的扑进纳兰容与怀里。
「阿鸢,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侯爷,现在已经丑时了。」
纳兰容与愣愣的点头,似乎清醒了一点:「祖母的后事……」
「侯爷放心,我都处理好了。」
「司楹来了吗?」纳兰容与急切的问,「祖母生前最喜欢她,她一定会来的,她可有问起我?」
穆鸢笑容一顿,随后道:「侯爷,妹妹没来,我派人去请她,她说今生今世不愿再与侯府有半点关联,怕是……恨极了你。」
纳兰容与目光呆滞的看向月亮:「不该是这样的,她为何不愿跟我服个软呢?我不想这么对她的。不行,我要去找她说清楚。」
穆鸢抱住他,声音温柔,眼神却淬了毒:「侯爷,太晚了,您该吃药了。」
说着又往纳兰容与嘴里塞了颗蓝色药丸。

-8-
我在皇都彻底没了牵挂,决定跟着商队去看看大昭的河山。
我们走过望不到边的大漠,金落在那里抓到了一只巨毒的蝎子,激动得两晚没睡着。
我们还去了大昭的最北边,那里的雪山连着大海,太阳出来那一刻,日照金山,海天一色。
……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个很美的地方,这里有我们从未见过的大草原,马儿可以恣意奔跑,民风淳朴,有好喝的土茶,还有手工捏的丑饼。
红玉鞭下的马儿跑起来草原上无人能及,成了无数小孩崇拜的对象。
金落遇见了一个医术很高的呆道士,每天就是她下毒他解毒的日常,忙得很。
我开了个学堂,教孩子们识字。
原本以为此后一生便要留在这里了。
没曾想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到侯府暗卫时,我恍惚了一瞬。
他递过来一封信,说是纳兰容与给我的。
信封中间还夹着一张小纸条,看字迹,应该是纳兰焕写的。
信上没说什么,大致就是想让我回去。
这些年,从皇都来的商队常会说起京中趣事,镇安候府就是他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说的。
每每谈及,都要说起两个女人。
一个是继先皇后之后,又一弃夫的奇女子。
一个是闹得侯府鸡犬不宁,凭一己之力败完几辈人留下的人脉,最后卷走侯府所有家财的毒妇。
据说她一开始就是冲着侯府家产来的,不仅拿走了所有的前,还让镇安候还染上了西域的一种药,此药价格昂贵,极易成瘾。
现在的纳兰容与不仅是个瘾君子,还是个欠债的瘾君子。
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回去替他填窟窿?
我将那封写得恶心的信抛进火盆中,又看向那张小小的字条。
纳兰焕——
【母亲说过,会送我一份礼物,不用等我及冠了,现在就给我,我不要其他的,只要钱。】
似乎是怕我反悔,最后还特地提到了我已逝的阿姐。
我又将其抛进火盆,看着一切被火舌吞噬。
我托龙山镖局的人打听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当初穆鸢行事如此怪异。
龙山镖局传来的消息上写着她的生平。
穆鸢,原京城人士,昭明九年,因其父贪污,举家被贬鹜州。
后在鹜州,父兄接触赌博,输光了家产。
一家子打起了骗婚的注意。
穆鸢回京之前已经嫁过三个人了,皆是各地有名的豪绅。
后事情败露,父子三人逃到了北地,在北地遇到了老侯爷的旧部,寒暄之下知道如今的镇安候府,家大业大,却有个不成器的当家人。
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了纳兰容与身上,因着幼时情谊,纳兰容与很信任穆鸢,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鸢怕她卷走钱后老侯爷的朋友们不会放过她,于是在皇都借着纳兰容与的名义胡作非为,彻底寒了那些人的心。
说起来,我和离这件事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她原先想的是,让纳兰容与休了我,没想到我主动离开。
我走后,纳兰焕一直是穆鸢教导,见他方才留下的信,想必跟穆鸢学了不少赌术。
如今的侯府,也只有当初老侯爷留下的几个暗卫还在护着他们了。
我叹了口气,看向等着回信的暗卫:「你不必等了,我不会回去,日后也不要再送信过来。告诉纳兰焕,答应他的我会做到,但只能是他及冠那年。」
暗卫似乎也很无奈,对我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9-
金落和那个医术很高的道士周游四国去了,到处寻找新的毒物和药草。
一人编了部《毒物千方》,一人写了部《草药录》。
还是没较出个高下。
我教导的小孩也背上行囊远赴京城赶考。
又过了五年,红玉和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成亲了。
金落赶回来参加婚宴。
婚宴结束后,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走出来。
我几乎认不出那个不成人形的人是纳兰容与。
还是金落的那只咬过他的小毒物先认出他的味道。
「阿楹……」
纳兰容与刚靠近一步,金落的蛇,红玉的鞭一起落下。
他不得不停在不远处,泪眼婆娑的看着我:「阿楹,我知道错了,侯府被穆鸢那个贱人害得什么都没了,求求你跟我回去吧,侯府需要一个女主人,还有焕儿,他也很想你。」
此时看着他,我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金落挑眉一笑:「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当初你让阿楹滚钉床,如今你也走一遍刀山,若是能过,再说这话。」
纳兰容与眼中闪过一丝退缩,咬咬牙看向我:「你觉得呢?」
金落一脸期待,我无奈道:「你若能过,我考虑考虑。」「好!」
所谓刀山, 就是几人拿刀站成两排,试者从中间走过, 挨过所有人一刀即算成功。
我小声道:「金落,别玩出人命。」
「放心吧,我有分寸,顶多让他受和你当初一样重的伤。」
可惜纳兰容与的身子,才挨了一刀,就晕了。
醒来后, 他一脸希冀的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我考虑好了,我不回去。」
「司楹,你耍我!」
金落挡在我面前:「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又没成功,阿楹不回去不是很正常吗?何况……我们就耍你了怎么着, 是吧, 臭道士?」
道士:「嗯。」
纳兰容与被丢出去了,离开前我单独见了他。
「若是当初死的是你,或许侯府还会继续荣耀下去。」
纳兰容与闻言, 整个人僵住。
当年侯府主母所诞下的乃是一对双生子。
容与,容礼。
纳兰容礼谦谦君子,是个顶好的人, 可惜被自己的亲弟弟害死了。
阿姐含恨嫁给了害死自己爱人的人,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当初我在客栈说纳兰容与与那人差远了, 一点没夸张。
明明是一母同胎而生,有人如皎皎明月,有人却心如蛇蝎。
我转身离开了,留纳兰容与ţù₎一人在破庙里不甘的怒吼。

-10-
听说穆鸢卷钱逃跑后,一直在被官府通缉ṱűⁿ。
最后她在一家青楼被发现尸体。
她的父兄拿着钱很快就输光了,穆鸢声名狼藉, 再也不会有人上当, 于是她被父兄卖到了青楼。
原本一代佳人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我在草原上待了十五年,红玉的儿子都成亲了。
人老了,总是会想回到来时的地方看看。
我又一次踏上回皇都的路, 去践行那个承诺。
再次遇见纳兰焕, 他已经被人剁了两根手指。
因为欠钱太多还不上ţûⁿ要被抓去流放,整日东躲西藏。
我替他还了钱,在乡下置办了田地, 给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至于是要继续赌还是金盆洗手我管不了。
当年及笄,阿姐将我从庄子里带出来,如今她的儿子及冠, 我也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物ṭū⁺是人非, 回来了才惊觉这皇都也没什么好怀念的。
罢了,还是回我的草原吧。
再过几年,红玉的小孙子都会叫阿婆了。
对了, 还有金落。
也不知道她跟小道士分出胜负没有。
亦ẗų₋或是,生了小毒物,小医师。
……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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