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宗门白月光

姐姐是全宗门的白月光,不争不抢喜谦让。
踏上仙途后,她唾弃我争强好胜俗气至极。
我磕头跪地卑微讨来珍贵丹药,她二话不说让给小师妹。
我九死一生从秘境中夺得法宝,她悄悄偷来让给三师兄。
她清冷孤傲,靠着让出我卷来的资源成了众人心尖一轮白月。
后来魔族来犯,她大义灭亲把我逃生的机会让出去,害我神魂俱灭。
再睁眼,我回到和姐姐参加宗门试炼的途中。
这一世我果断抛下她这个爱谦让的累赘,捂紧资源疯狂内卷。
闯秘境、夺异火、杀魔族、问鼎九州……
我历劫飞升那日,姐姐不争不抢的面具彻底绷不住了。

-1-
死后又恢复意识的刹那,我只觉体内寒意如潮水般阵阵上涌袭来。
我勉强撑开眼皮,却发觉自己正奄奄一息躺在寒潭边。
身旁一抹纤细的人影晃动,她正试图用蛮力掰开我的手。
我下意识收紧小臂,死死护住怀中的东西。
「姝儿,你醒了?」
视线逐渐清明,我看清了柳拂音那张泪光盈盈的苍白小脸。
她破涕为笑揽住我,试图拿走我怀中冰莲的手却没松开。
越过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不远处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的姐弟俩。
我当即意识到,我重生到了和柳拂音参加宗门试炼这天。
怀中的寒潭冰莲正是拜入青云宗的试炼宝物,一人只需一朵即可获得求仙资格。
上辈子我九死一生从寒潭中抢来两朵,堪堪爬上岸便陷入昏迷。
等醒来时,姐姐柳拂音已经善心大发,自作主张把冰莲让给了路边素不相识的姐弟。
自此,她开启了淡泊名利的谦让人生,踏上成为仙界白月光的康庄大道。
这一世,我因重生提前醒来,自然不能如她所愿。
见我护着冰莲不放,柳拂音蹙了蹙眉,试图和我讲道理。
「姝儿,那对姐弟自幼父母双亡,如若这次不能通过宗门试炼就无家可归了。
倘若方才不是你争抢,她们也能夺得这最后两朵冰莲。
爹娘从小就教育我们,君子不可夺人所好,你把冰莲给姐姐,姐姐还给他们好不好?」
柳拂音抬起素白纤长的手,落于我身前,用教训的口吻呵斥道。
闻言,那对姐弟遥遥朝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不同于我身上湿漉漉泥泞一片,姐弟俩身上衣裳洁净清爽,分明就是怯于寒气没下过潭。
那何来我与他们争抢一说?
更何况这是宗门试炼,本就是各凭本事寻觅机缘,又何来夺人所好?
我被她的话气得头痛欲裂,死死撑着才没昏倒过去。
岂料此时我身上寒毒猛地发作,我浑身虚弱无力,又躺倒在地上。
柳拂音眼中一喜,赶忙趁机扯开我的手。
她捧着我拼死抢来的两朵冰莲快步走远,满脸温柔地递到那对姐弟手中。
见他们装模作样地推辞,她还细细柔声叮嘱:
「千万拿好,有了冰莲你们就可以通过试炼了。」
这姐弟俩怕潭中寒气伤身,原本想放弃试炼下山,万万没想到能白捡个大便宜。
他们当即就把冰莲接到手中紧紧护着,笑开了花。
「谢谢柳姐姐,柳姐姐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
「拂音姐姐定是天上的仙子,造福世人来了。」
被人如此盛赞,柳拂音只是神情淡然地抿唇笑了笑。
「我本就不看重这些,从未想过与你们争抢,都是我这妹妹太过争强好胜。」
「有没有冰莲,能不能拜入青云宗于我而言并无差别,凡人一箪食一瓢饮的生活也自在清闲。」
她今日一身鹅黄轻薄小衫,芙蓉面杨柳腰,加上这人淡如菊的姿态当真美若天仙。
许是留意到地上的我投来愤恨的目光,柳拂音不悦地挡在他们身前。
「你们快些走罢,我这妹妹是个不饶人的性子,等她恢复身子定是要夺回这冰莲的……」
姐弟俩闻言对她更加钦慕,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才匆匆离去。
只是人还未走远,我便听到了他们的小声嘀咕。
「明明是姐妹,怎么柳家妹妹就没姐姐这般大度?」
「亏得那妹妹姿色过人,原是个小肚鸡肠的,指不定平日里多欺负姐姐呢。」

-2-
我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怒火攻心下眼前阵阵发黑。
最后干脆闭眼在体内运转小周天驱散寒毒。
如今重生归来我仙术低微,但胜在我前世努力内卷,各种功法口诀造诣颇高。
大约一炷香,寒气消散后我咬牙切齿爬了起来,心中郁气难平。
柳拂音柔柔弱弱地盘腿坐在我身侧,见我起身她狐疑地扯住了我的衣袖。
「姝儿,你去哪里?」
「把我的冰莲抢回来。」
我狠狠甩开她的手,抬步就要离开。
岂料一贯身娇体软手无缚鸡之力的柳拂音,此时却死死搂住我的腰力气大得惊人。
她红唇一抿,弯眉一蹙,厉声喝道:
「柳姝,你不许去!你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处处爱争抢?
「学堂夫子教的那些谦让的大道理都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长姐如母你今日必须听我的!」
试炼之地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只剩柳拂音理直气壮的话在回荡。
我直接被气笑了,掌心一缕妖艳的异火虚虚升起,蠢蠢欲动。
如果柳拂音此时低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异样。
我修炼的是红莲业火,所证的乃是苍生问情道。
若是诛杀一母同胞的血亲,恐怕难以渡过雷劫飞升。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心头的杀意,将掌心的火散去。
我直直看着她,眼中泛起嘲弄的冷意:
「这冰莲是我拼命下寒潭取来的,夫子说谦让的是自己的东西,你慷他人之慨算什么?」
闻言柳拂音猛地一噎,眼中滑过一丝心虚。
但很快她就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又神色平淡地狡辩起来:
「我们姐妹是一家,何论你我?
「爹娘临终前嘱托你要好好照拂我。现在倒好,小小两朵冰莲你就要与我这般计较起来,还要争抢个你我……」」
说罢她生气扭过头去,默默垂泪,眼尾泛红,活脱脱像是我欺负了她。
见柳拂音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我心中却恨不得骂爹怨娘。
……

-3-
我家原在青云宗山脚下的一小村落中。
打小姐姐柳拂音在村里的名声就极好,人人都夸赞她年纪轻轻就天生菩萨心肠。
明明别的娃娃都娇气爱闹,柳拂音却淡如菊极为懂事,喜谦让。
而我从小争强好胜爱内卷,处处得理不饶人,和她一比自然相形见绌。
我给邻居阿婶砍了三捆柴换来一文铜钱买糖葫芦,她却趁我不注意偷走大方地还了回去。
「姝儿,做好事本应不求回报,怎可贪图这些钱财?」
阿婶见状笑开了花,我则被糖葫芦小贩拽着怒骂了老半天。
我在学堂埋头苦读与夫子对诗赢来的漂亮荷包,她却自作主张送给平日欺辱我们的林家小妹。
「姝儿,林妹妹也想要这荷包,你何苦与人相争伤了和气?」
林家小妹得意洋洋,当下与她化干戈为玉帛,成了手帕之交。
柳拂音这里让一点,那里让一点,加上姿色秀丽,上门提亲的人堪堪踏破我家门槛。
我苦不堪言向爹娘告状,他们却也被姐姐满口谦让是德的大道理所糊弄。
直至上月魔族大肆屠杀村子里的百姓炼制万魂幡,爹娘不幸遇害。
但临终前他们始终放心不下,死死拉着我的手要我立誓日后要护着她。
「你姐姐心地善良,处处谦让他人,你性子烈,此生定要护着拂音,莫要她被人欺负了去。」
那时柳拂音忙着安慰同样失去至亲的街坊邻居,是我亲手推着小车将他们的尸体下葬。
爹娘死后,我和姐姐记恨魔族,恰巧碰上青云宗广招弟子,我们就此踏上寻仙问道之路。
我谨记誓言,处处护着柳拂音,她从未被人欺负过。
直到后来魔族攻上青云宗,宗门弟子纷纷从传送阵逃往后山。
我握着剑在后方退敌,在离阵眼几步之遥时不慎受伤倒地。
眼看掌管大阵的师兄就要冲出来救我,千钧一发之际柳拂音扯住了他。
「姝儿身怀异火定能死里逃生,三师兄还在后面,先救三师兄!」
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我的生机让给了别人。
被追上来的魔修撕碎收入万魂幡前,我仍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看着她。
她愧疚地落下泪不敢看我,被劫后余生的三师兄搂着消失在阵法中。
那刻我便知道,原来柳拂音也不是那么人淡如菊,原来她也会欺负人。
只是她欺负的人,始终只有我一人。

-4-
「咚咚咚……」
山顶青云宗的方向传来第一声钟响,这是宗门试炼快要结束的预示。
我的思绪逐渐回笼。
身前柳拂音还死死搂着我的腰不放,莹白的小脸上盛满倔强。
估摸着那对姐弟早已抵达了宗门,我想要追赶的念头也只好作罢。
「你放开我,我不追了。」
「好,若爹娘在世能看到你这副懂事的模样定会欣慰……姝儿你去哪里?」
柳拂音眼中泛起的泪花霎时消散,她松了口气缓缓退开。
等看到我脱下外衣要再下寒潭时,又猛地过来拦住了我。
我轻巧一躲跳进水中,与她远远拉开距离。
「试炼要结束了,没有冰莲就算失败。」
千年寒潭凉气透骨,丝丝白霜顺着我的小腿攀了上来。
柳拂音指尖堪堪触及一缕寒气,就柔弱地惊呼着缩回手。
她踮脚遥遥望着青云宗的方向,跺了跺脚显然也有些着急。
「姝儿,修仙问心不问道。你与我上山吧,兴许长老也会让我们通过的。」
闻言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她,上辈子她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对姐弟到了山顶后,情真意切地宣扬柳拂音的好心肠。
她这番淡然的姿态居然真的博得了长老们的赏识,最后破例收了我们进宗门。
只是没了两朵冰莲,我们只能当个不入流的外门杂役弟子。
但师兄弟们不知冰莲事件的始末,只知宗里多了个柔弱动人、菩萨心肠的小师妹。
至于我,众人只以为我沾了她的光。
而每到这个时候,柳拂音就开始人淡如菊,一言不发,只字不提她谦让的冰莲从何而来。
……
思及此,我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寒潭深处走去,不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柳拂音站在岸边踮脚观望,看清潭中只剩些残荷枯枝后失望地退了几步。
她犹豫纠结半晌,还是决定抛下我离开。
「姝儿,爹娘惨死魔族手中,我此生须得拜入仙门替他们报仇。
「无论如何,我且去求求仙人们试上一试……」
方才在那对姐弟面前,她不是还说凡人生活一箪食一瓢饮乐得清闲自在么?
怎么如今对着我,又不得不拜入仙门了?
「哦。」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着她的身影匆匆离去。
终于走了,烦死了。
四周恢复寂静,我转身涉水往深处游去。
外围的冰莲确实已经被人抢光了,但上辈子我从藏经阁古籍中得知潭水深处还另有洞天福地。
那里生长的冰莲更为茂盛,只是寒气过重非修仙之人根本无法靠近。
不知游了多久,四周渐渐涌起浓重的白雾,冷意更甚。
在寒毒蚀骨前我沉吟法诀,不多久掌心处一团莲花状的异火再次猛然升起。
这异火唤作红莲业火,一莲一瓣共九重。
前世我在青云宗藏书阁卷生卷死翻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古籍找到了它的踪影。
而后又凭借元婴修为在上古秘境中九死一生,几乎耗了半条命才将它收服。
临死前我不过堪堪修炼到第四重,没想到它真的跟着我重生回来了。
只是它如今残损得只剩一重,不足以发挥古籍中毁天灭地的威力。
但在这小小寒潭中护我躯体周全,绰绰有余。
这一世,我断不会让自己落得那般狼狈的下场。
对柳拂音,我是彻底死心了。
至于那该死的魔族,我势必要为爹娘和前世的自己报仇。
百年后,魔族卷土重来,肆虐杀生,人间生灵涂炭,伏尸百万。
若是能寻得机缘将这红莲业火修炼到九重,他日毁掉那万魂幡时,我必然胜券在握!

-5-
「咚咚咚!」
最后一声暮钟响起,我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跨进了青云宗的山门大阵。
远远地便看到零星十多人跪在大殿前。
其中一窈窕女子身着鹅黄轻衫,谦卑地从长老手中接过灰色令牌。
她脸颊泛着薄红,被众人簇拥着笑笑闹闹。
考核长老欣慰地看着这一幕,目光扫过殿外时忽然顿住了。
兴许是我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模样太过引人注意,大殿里的人也纷纷投来惊疑的目光。
「姝儿!」
柳拂音忙不迭走过来略带吃惊地想搀扶我,却在凑近时自己绊了一脚。
我本就筋疲力尽,被她这一拽险些没站稳。
怀中扎成包袱状的外衣猛地散开,露出了里面完好的四十朵冰莲。
大殿内霎时溢满浓郁的莲香,寒意蔓延。
考核长老大吃一惊,而柳拂音则喜上眉梢地朝角落的几人望去。
那里站着的都是些因为没取到冰莲而被淘汰的凡人。
见到柳拂音温柔恬淡地笑,他们不自觉抓着衣角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人淡如菊、爱谦让的性子又要发作了。
果然下一瞬,柳拂音自然而然地抬手朝我怀中探去。
我疏远地后退几步,面无表情地护住冰莲。
「姝儿,你这是何意?」
「你没看见他们要被淘汰了吗?只小小让出几朵冰莲,你何必如此计较?」
柳拂音扑了个空,大庭广众之下她自觉丢了颜面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
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心情颇好地翘起唇角。
别无他法,柳拂音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喃喃道:
「这冰莲本应人人都能得到,若不是你抢走那么多,他们何至于一朵都得不到……」
见她式微,先前那对姐弟也竖起眉头前来帮腔。
「这柳家妹妹可争强好胜,恨不得把潭里的冰莲都占为己有!」
「对啊,要不是拂音姐姐大发善心让出了两朵,我们是万万抢不过她的。」
几人言之凿凿地控告下,殿内旁观的师兄们顿时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些视线凌厉中带着点鄙夷,又带着点不屑。
而角落里的人闻言也纷纷怨恨地抬头,仿佛真的被我抢了修仙良机般怒火中烧起来。
我如此被曲解,柳拂音非但不替我解释,反而更加理直气壮地抬起纤纤素手,放在我身前。
「姝儿,凡事让人一头总不会有害处。」
「你今日踏入仙途,还是摒弃私心与人为善才好。」
「现在你让出冰莲还来得及,大家不会怪你的。」

-6-
大殿内无比寂静,三言两句间我便成了众矢之的。
我干脆无视他们的存在,恭敬地走到负责考核任务的长老跟前呈上试炼材料。
长老核验几番当场宣布我通过了考核,登记后施然离去。
旁边的内侍弟子当即将一枚灰色令牌与一枚储物戒递到我手中。
我戴上玉石储物戒,滴血其上开了储物空间。
而后在其余人贪婪的目光中微动指尖,将余下的四十多朵冰莲一并收入戒指。
「这是我的冰莲,不让。」
「姝儿你……」
「姐姐你也有一枚考核令牌,若是真心疼他们尽管让出去便是,时时觊觎我做什么?」
我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腰间别着的令牌上。
俗话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是很爱谦让吗?那就让一个给我看看。
柳拂音垂袖挡住我的视线,贝齿轻咬朱唇,似有几分委屈般哽咽道:
「我并非存有私心,若是可以我自当愿意成全他人。
「只是姝儿你明知我一生所求便是拜入仙宗学习仙术,诛杀魔族为惨死的爹娘报仇……」
只说到一半,她竟是又盈盈落下泪来。
「柳姐姐莫要自责,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怪你的。」
「可怜柳姐姐这般柔软心肠,好叫那毒妇欺负了去。」
没通过考核的众人当即围着安慰她,纷纷递上帕子。
柳拂音哭红了眼,仍不肯罢休。
「长姐如母,是我没教好妹妹,叫她把那些个自私自利争强好胜的性子都学了去。
「拂音他日下黄泉,亦无颜见爹娘。」
边哭哭啼啼,她还边不忘借着帕子的遮掩偷偷看我的神情。
瞧瞧,这是等着我来道歉将冰莲拱手相让呢。
前世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只要她一哭我也就迁就了。
可偏偏今日我就不如她意。
「姐姐,这是修仙不是进戏班子,你天天唱独角戏我听着都腻得慌。
「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不顾他们的反应,我大摇大摆出了考核大殿,径直往外门弟子的厢房走去。
没想到我竟然半句都不为自己辩驳,柳拂音愣愣地目送我远去。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她隐隐察觉到我这个妹妹好像和往日不一样了。
但这些,柳拂音并不在意。
她不舍地亲自送了殿内众人下山,做足了体面功夫。
于是全青云宗的人都知道,宗门里多了个菩萨心肠、天仙皮囊的小师妹。

-7-
直到日暮,柳拂音才爬上山回到分配好的厢房。
初入仙途的弟子还未辟谷,青云宗一日供了两顿饭食。
木桌上摆了些清淡鲜嫩的蔬谷,引人食指大动。
今日两次下寒潭耗费了我太多灵力,我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反观柳拂音,她端坐在桌旁面露愁容郁郁寡欢。
「你真不吃?」
「我没把你教好愧对爹娘,我吃不下。」
她幽幽叹气,装模作样等我低头认错哄她吃饭。
闻言我喜上眉梢大手一揽将菜都捞到自己身前。
「哦,那我把你的那份也吃了,爹娘说不能浪费粮食。」
「你!」
柳拂音气得快将手中的帕子揉碎,三两步上了床榻背对着我躺下。
我扒拉着碗,当即埋头把她的那份也吃下肚。
厨房里的杂役弟子前来收走残羹剩饭时,还体贴地带了话。
「两位师妹,明日一早妙石师叔于青凌峰开丹炉派丹,凡是宗内弟子都可前去领取。」
「谢谢师兄提醒。」
我恭敬地朝他道了谢。
眼看月上三更,我回屋收拾几番,准备出门。
「柳姝,你去哪里?」
柳拂音终于绷不住了,当下也懒得装睡,似不经意地询问我的行踪。
「刚刚师兄不是说了吗,我去排队领丹。」
为了避免她纠缠,我还是简单地说明了去向。
虽说派丹是明早的事,但我记得前世妙石师叔这炉丹出的数量不多。
开炉时我和那些弟子们挤破了头,万般狼狈才抢到几颗。
只可惜回来就被柳拂音自作主张,让给了不相识的同门师兄妹们。
这一世我得提前五个时辰去青凌峰占个好位置,才好抢丹药。
柳拂音也猜到了我的心思,她不屑地蹙了蹙眉命令道:
「瞧瞧你,又要与人争个你死我活了是不是?」
「多小家子气,柳姝,你不许去!」
我话都没听完,直接甩上门走出院子,任由她的娇喝消散在风里。
给她惯的。

-8-
青凌峰气势磅礴,灵息充沛。
一座古朴的大殿凌空于山之巅,瑞气升腾。
守殿的弟子见了我有些吃惊,揉了揉眼望向日晷。
我于药火环绕的丹炉前席地而坐,盘腿凝神。
一呼一吸间,天地灵气入体化为元力,沿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又汇聚于丹田。
修真界修为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尔后便是飞升至仙界。
自从体内红莲业火重现后,我的身体便时刻经受淬炼,达到了练气中期。
妙石师叔派的凝气丹能增补灵力,但只对筑基期以下的弟子有用。
因此,有本事来蹲守的大多是练气期迟迟无法突破的人。
以妙石师叔的规矩,丹药出炉后漫天四散是为无主之物。
弟子们各凭本事夺丹,只要不动干戈,能夺得多少都作数。
按照记忆,通过试炼的半月后,外门弟子们便能迎来进入灵墟秘境寻宝的机缘。
我感知那秘境深处,有着与红莲业火同源的气息。
因此,在半月之期前,我必须突破到筑基期。
待灵气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后,天色大亮。
陆陆续续有弟子蜂拥而至,大家都拼命地往前挤。
人群末端,我隐约看到了柳拂音的身影,她一身烟粉水色长裙,婷婷袅袅。
她不愿与人拥挤,只好踮着脚,焦急地四处张望。
直到瞧见前方蓄势待发的我,她才狠狠松了口气,绽放笑意。
丹炉开的刹那,我将灵力汇聚于双腿,腾Ţŭ̀⁹空而起,扑了上去。
远处,是她婀娜多姿离去的背影。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前世被魔族收入万魂幡时,我乃元婴初期,然而现下我的修为不过练气中期。
弟子中比我修为高的数不胜数,他们时不时御剑而起,气势惊人。
最后,我勉勉强强夺得十八颗凝气丹。
一日一枚,恰巧够我在进秘境前突破至筑基。

-9-
回到厢房,我推门而入却见一身着鹅黄羽衫的少女坐在木桌旁。
柳拂音则与她说说笑笑,慢条斯理地在沏茶。
那女子唤作林若,实力在练气初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见了我,林若茶也不喝了,在桌下悄悄扯了扯柳拂音的衣袖。
柳拂音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起身朝我走来。
「姝儿,你今日得了几颗丹药?」
「一颗。」
我笑眯眯地答了她,知道她想拿我的丹药给林若做人情。
但这次我可不会那么蠢,拱手相让了。
听说只有一颗丹,柳拂音皱了皱眉,杏眼圆瞪,有些不可思议。
倒是林若沉不住气,脸色阴沉地揭穿了我的谎言。
「你胡说,我明明亲眼见你夺得不下十颗!」
我随意从储物戒里摸出一颗光滑圆润的凝气丹。
在她贪婪的目光中扔进嘴里如糖豆般嚼巴嚼巴吞了下去。
「就算有十颗那又与你何干?
「你就亲眼看着我夺你自己不会去夺吗?
「难不成你是个妄图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废物?」
被我内涵羞辱了一顿,林若小脸涨得通红。
她恼羞成怒从储物戒里祭出灵鞭,狠狠往我身上抽来。
见我不偏不倚,她又在最后关头气急败坏地翻转手腕抽烂了旁边的床榻。
这青云宗有条规矩,对同门下手者逐出宗门。
「拂音……」
打不成骂不过的林若憋屈得快要疯了,当即扯着柳拂音的衣袖要她帮忙讨回公道。
柳拂音本就对我撒谎骗她不满,当下听我抢了十余颗更加恼怒。
「柳姝,你怎能夺如此多丹药?争三抢四真是丢尽我柳家颜面!
「若不是你心机深沉天未亮就去守着,其他人未必抢不过你。
「赶紧将多余的凝气丹交出来,我好拿给若若和没夺到丹的师兄师弟们赔罪。」
赔罪?
前世她便是用同一套说辞从我手上将丹药要走,害我在练气期停滞了许久。
反观她自己,不仅收获了林若这个好知己,还赢得了师兄弟们的青睐。
现在,她休想再踩着我往上爬!

-10-
「我若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端起桌面泡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没想到这林若倒是有点家底,拿来的竟是有凝神聚气的功效。
只可惜,她讨好错了人。
思及此,我赶紧又多添了几杯下肚,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若不让出来,我便从此往后都不认你这个妹妹!」
柳拂音横眉冷对,义愤填膺地要挟道。
在她看来,我这个妹妹最是看重亲情,再老实好拿捏不过。
她说话的关头,被我服下的那颗凝气丹在聚灵茶的催发下开始发挥作用。
周围几缕精纯的灵气缓缓聚集,从我的天灵盖处汇入。
眼看到了修炼的最佳时机,我当即息了继续逗弄她们的心思。
「好好好,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姐姐。
「忙,修炼去了,勿扰。」
说着我便快步往外门弟子修炼的灵台走去。
柳拂音吃了瘪当然不肯罢休,她三两步追上来想扯住我。
但下一刻结界升起,她被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
为了防止弟子们修炼时受到干扰,青云宗专门在灵台处设置了传送结界。
「柳姝你出来!」
柳拂音气急败坏地呼喊着,娇柔的嗓子都变得粗犷许多。
传送走前,我依稀看到林若死死扯着她不依不饶地索要丹药。
「柳拂音你没本事充什么大头?
「方才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给我丹药,现在还浪费了我的聚灵茶!」
「若若你听我说……」
最后是林若面无表情拂袖而去的身影。
真是舒心极了。
这世没了我这个垫脚石和资源库,我看柳拂音还怎么谦让。

-11-
从灵台中闭关修炼了整整十五天,我将夺来的凝气丹全部耗尽。
丹田处灵海乍现,灵力充沛精纯。
靠着红莲业火洗濯经脉浊气,我如今的修炼速度比前世还快上好几倍。
神识收回时,我感觉自己的修为竟然已抵达筑基中期。
见我出现,厢房里收拾行囊的柳拂音有些诧异。
但很快她又收敛起心思,浅笑着朝我走来。
「姝儿你回来了,正好赶上灵墟秘境开启的日子,我们快走吧。」
她仿佛不再记得半月前我们的纷争,亲昵地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直接挣开她独自前行。
出乎我意料的是,没了我给的丹药柳拂音竟然也突破至了练气中期。
察觉到我打量她,柳拂音抬袖轻掩唇角发笑,自顾自开始说教起来。
「姝儿,我早教导过你要不争不抢,多多谦让,自然有人记着你的好。
「这半月来师兄们可怜我孤弱,也送了些丹药过来,这才……」
剩下的她没说,但她眉眼间的傲然与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我风轻云淡地点点头。
哦,靠舔狗。

-12-
到了秘境集结处,那里从金丹到练气期的弟子纷纷云集。
柳拂音今日一袭白衣,美得惊人,婀娜的身段柔若无骨,端庄得体。
而我只穿着简朴的宗门服饰,不施粉黛。
众人视线游移到柳拂音时目露惊艳,瞧见我时却充满嫌恶。
放开神识,我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就是她,连自己姐姐的那份丹药都要抢!」
「芙蓉似面,蛇蝎心肠!」
「要不是拂音师妹心地善良,好言相劝,我都想好好教训她!」
嗯?
我回头朝柳拂音挑了挑眉,却见她面不改色,含笑与旁人寒暄。
定是她在我闭关的日子里添油加醋,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坏话。
离人群近了,柳拂音也听到了那些斥责。
「姝儿还年幼不识大体,我会多多教导。」
「若有得罪各位师兄师弟的,拂音向你们赔不是了。」
她苦涩地低头,露出纤细脖颈,无害柔怜地朝周围人欠了欠身。
众人看我眼神更加愤懑了。
只是还不等他们为白月光讨回公道,掌事的长老来了。
弟子们乖觉地噤声列队,等待长老分发秘境令牌。
这灵墟秘境有修为限制,唯有上至金丹、下至练气的弟子方可入内。
秘境中从外至里共有三层,凶险程度也不断递增。
练气期的得三等令牌在外围,筑基期的得二等令牌在中围。
最后,外门弟子里金丹修为得一等令牌的只有寥寥五人。
得知我修为已到筑基,柳拂音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她垂眸几瞬仿佛有了主意,弱柳扶风地找上了带队的师兄。
「爹娘去世前曾叮嘱我好好照顾妹妹。」
「若是姝儿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于是即使令牌不同,柳拂音还是破例被带到了二等队伍中。
我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打算。
毕竟没了我在秘境中给她抢资源,她拿什么谦让给别人成就好名声?
对于此事我倒是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出发前单独找了管事长老一趟。

-13-
虚空扭曲一瞬,弟子们便齐齐出现在灵墟秘境外围。
久违踏上这片土地,我瞬间感受到里面充盈着逆天的灵气。
仿佛每一缕天地气息都萦绕身侧,拼命顺着毛孔往里钻。
真是块难得的修炼宝地。
至于那与红莲业火同源的气息,则隐藏在秘境最深处。
上辈子踏足此地时我不过练气中期,因而错过了许多机遇。
这一世我断然要好好争取一番。
按照规矩,弟子们每十人一队,分别行进。
领队的长青师兄乃筑基后期,选了条妖兽多的路线。
一路上我们斩杀顺利,顺利抵达外层边缘。
大家原本十分警惕,但渐渐又松懈下来。
柳拂音被众师兄们围在中间,谈话间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夜色渐起,迷蒙雾气中叶子腐烂的湿润气息蔓延。
我跟在人群后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面的嗜血荆棘丛。
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前方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周围树叶纷纷落下。
众人猛地停下脚步,抬头便见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出现。
那妖兽的身影逐渐清晰,一身带刺的皮毛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光泽,体型庞大,肩高足有三米。
最重要的是,它的实力在金丹初期!
「金魑!快跑!」
最前方的长青师兄猛地大喝,举剑冲了上去。
几位修为在筑基中期的弟子也纷纷迎上,斩向妖兽的首颈。
「攻击下腹,那是它的死穴!」
我举剑欲飞身上前,却猛地被柳拂音死死地扯住。
「姝儿你别给师兄们添乱行不行?现在不是你争强好胜瞎逞能的时候!」
柳拂音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小脸苍白满脸不赞同。
就在她拉扯之际,迎战的师兄们被金魑撞开倒飞了出去。
众人砸到嗜血荆棘丛中,口吐鲜血不得脱身。
眼看金魑张着巨口靠近,我直接一脚狠狠将柳拂音踹飞出去。
「不想死就滚远点。」
听到她尖叫着掉入泥潭中,我解气地笑了笑。

-14-
心念微动,体内红莲业火应召缓缓升腾而出。
妖艳的火光点亮了丛林,在我掌心化作巨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我将部分灵力凝聚于双腿,举剑刺向妖兽的下腹。
碰撞的瞬间,业火的威力彻底爆发。
金魑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它的身体在火舌的缠绕下迅速化为灰烬。
最终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妖兽彻底消失。
我收回异火,弯腰从灰烬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内丹。
只是还没捂热,掌上的金丹便被一双纤纤素手拿了去。
柳拂音不知何时从泥潭中爬了上来,运转水灵根将自己洗涤了一番。
她惊喜地捧着妖兽的内丹,众人纷纷艳羡地围了上来。
「金丹期的妖兽内丹!灵力好充沛!」
「看不出柳姝师妹的火灵根竟如此厉害!」
「有了这丹,指不定柳姝师妹能一举突破到筑基后期!」
都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队友了,大家此时也放下了嫌隙。
他们根本不认识什么异火,只知道我的火灵根杀伤力巨大。
而修仙界强者为尊,饶是资历长一倍的师兄们也不得不佩服。
秘境取宝,各凭本事,金魑死于我手中众人也默认这内丹归我所有。
但柳拂音显然不这么认为,她铁了心思要将这内丹让出去。
「师兄们说笑了,这妖丹怎能让姝儿一人独占了去?
「与金魑一战长青师兄身受重伤,今日我这姐姐便替她做主将妖丹让给长青师兄。」
话音未落,柳拂音自己便拿定了主意将金丹递到长青师兄面前。
师兄们纷纷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长青师兄到底是个忠厚老实的,说什么也不肯要。
柳拂音急了,红唇一抿,眉儿一皱,泪如雨下。
「师兄你拿着吧,要不是姝儿贪生怕死迟迟不出手耽误了几刻,你也不会受伤。
「拂音实在不忍袒护妹妹,你若不拿我们怕是无颜与师兄们为伍了。」
此话惊天地泣鬼神,众人纷纷侧目觉得有些不对劲。
金魑是我杀的,他们怎么看我都不像贪生怕死之辈。
但既然自家姐姐都出来指认了,某几位师兄内心对我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刹那间跌至谷底。
方才红莲业火吞噬金魑时,将它的皮肉筋骨一并炼化为精纯的灵力。
庞大的力量涌入丹田,我刹那间突破至筑基后期。
刚从突破中回过神来就被柳拂音劈头盖脸冤枉了一番,我直接被气笑了。
大姐,刚刚不是你拦着不让我上前的吗?怎么转头就忘了。
现在众人的心纷纷倒向了她,我空口无凭,难以自证。
不过绞杀金魑,大家都出了力,我本就不想独吞,既然如此……
这人情,与其她送,不如我送。

-15-
「收下吧,长青师兄。」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烬,温和地将妖丹让了出去。
柳拂音攒了一肚子的话正等着我拒绝,然后训斥我。
没想到我轻而易举就答应了,顿时哑了火。
「这怎么好意思……」
长青师兄怔愣片刻,恍然发觉我不似柳拂音说的那般争抢好斗。
他推脱了几番,见我确实真心想将妖丹让出来后不免有些感动。
只见他指尖微动,手腕翻转间便多了两个金丝楠木盒子。
「这是族中长老为我准备的破境丹,还有一枚天殇丹,柳姝师妹你拿着吧。」
扭动锁扣,盒子打开的刹那浓浓的药味瞬间逸散。
破境丹,顾名思义可帮修仙者突破修为瓶颈,金丹以下服用。
天殇丹,短期内暂时提升两个境界越级战斗,服用后会虚弱一段时间。
这两颗上品丹药,可谓万金难求,远远超出妖丹的价值。
纵是知道长青师兄出自丹修世家,众人也不得不赞叹他的大手笔。
「长青师兄,你这丹药的价值可比妖丹高上许多。」
我迟迟没有收下丹药,只是笑眯眯地打量几番。
天上降下的馅饼我当然喜欢,但这饼太大我怕自己吃了噎死。
有时候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长青师兄看出了我的顾虑,无奈地笑了笑,干脆直接将心中的弯弯绕绕和盘托出。
「柳姝师妹,方才你绞杀金魑救了我等性命,这救命之恩可谓重于泰山。
「况且师妹资质不俗定是大运之人,我不过想结交一二。」
作为大宗族子弟,长青可不真是什么老实巴交的愣头青。
他一来不想欠人救命恩情,二来灵墟秘境凶险难测,他确实想结交我这个人脉。
「行,那我收下了。」
我眼疾手快,在柳拂音面露难色想假模假样推拒前收入储物戒中。
她身子微微一僵,笑容凝固住。
「姝儿,你怎可这样失礼?
「长青师兄不过与你客气几句,你怎能当真?赶紧还回去!」
这柳拂音是个实打实的蠢货,她哪里知道这些丹药的价值。
不过是又想拿我做人情,从而彰显她的不争不抢、喜谦让的美好品德罢了。
我倒不想与她争论什么失不失礼,反而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
「姐姐,那颗内丹原是我为你夺下的,有了它你便可筑基。
「只是没想到姐姐如此谦让大方,竟舍得将这等机缘拱手让人。」
「真是可惜了。」
哄骗小孩的话谁都会说,至于信不信就看这人够不够蠢了。
但柳拂音显然信了,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掐进掌心。
她死死盯着长青师兄手中的妖丹,面如菜色,笑得有些勉强。
万万没想到那是给她的丹,但让出去了又不好要回。
「你怎么不早说……」
最后柳拂音噘着嘴,闷闷不乐地撇下头走远了。
不明所以的师兄们纷纷追了上去。

-16-
从外围穿透到中围时,长青师兄劝了柳拂音好几次。
但她依旧执拗地扯着我不放,哀哀戚戚地说放心不下我。
众人拗不过她,也只好带上她前行。
「姝儿找到龙血藤了,师兄缺这个炼药!」
「这是千金难求的珍珠母,姝儿你拿着也发挥不了价值,不如让给师兄……」
中层边界处没什么妖兽出没,珍贵的奇珍异草数不胜数。
柳拂音死死跟在我身边,无论我找到什么都一顿嚷嚷。
我直接无视她一采一个准,统统装到储物戒中。
久而久之,她自讨没趣也就噤了声,跟着献殷勤的师兄走了。
夜风乍起,冷月当空,浓雾缭绕。
一行人找到了能歇脚的废弃山洞,准备暂住几晚休整好再往里走。
正当众人围在篝火旁筋疲力尽地吃着妖兽肉时,长青师兄发现柳拂音竟然不见了。
他万分焦急起身想出去寻找,却见夜色中两抹人影仓皇逃了进来。
柳拂音不知何时换了身淡紫色衣裙,被师兄护送着归来。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佯装淡定地坐在篝火旁对自己的行踪一概不提。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气息爆发笼罩了整个秘境中层。
妖兽的怒吼声响彻云霄,大地发出细微的震响。
「兽潮爆发了!」
大家不明所以,纷纷警惕地拿起武器。
灵墟秘境已经多年未爆发过兽潮,今日属实反常。
而我的目光却落在柳拂音怀中鼓鼓囊囊的一小团上。
「姐姐,你怀中藏着什么?」
「没,没什么。」
柳拂音眼神闪躲,侧过身子避开我探究的视线。
但她怀中的东西似乎苏醒过来,挣扎几下就啪嗒掉在地上。
竟然是一只蜷缩着还未睁眼的妖兽幼崽!
我死死皱着眉,料定外面的异动必然和这只被偷走的幼崽有关。
「不能抱它!」
见柳拂音花容失色地弯腰抓它,我冷喝着制止。
她恍若未闻,生怕我来抢动作反而更快了些。
众人纷纷看过来,她微微咬了下唇瓣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明明委屈得眼角发红,但她仍旧努力笑着说:
「若姝儿也想要这小兽,姐姐自然愿意拱手相让。
「但它还太小身子弱,妹妹不会照顾恐怕会伤着它,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姝儿莫要生气,等我把它养得大些就给你好不好?」
柳拂音杏眼泪光盈盈,脸色苍白我见犹怜。
队伍里的师兄们当即心疼坏了,又想起了她曾诉苦说「我抢她丹药」的事。
于是他们也顾不得外面的异动,纷纷将柳拂音护在身后。
「柳姝师妹,我原也不信你是那般处处争抢之人,但今日总算开眼了。」
「纵使你灵力高超,但我等也不会纵容你欺压拂音师妹!」
「我青云宗容不下你这尊目无尊长的大佛,等出了秘境我一定如实向长老禀告。」
众人义愤填膺,恍若与我有什么血海深仇。
闻言,我挑了挑眉,从掌心祭出异火,只静静看着他们不说话。
胆小的当即闭了嘴,气氛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妖兽们愤怒地追着柳拂音的气息咆哮着逼近。
洞穴外树木被撞倒,地面都是深深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妖兽的凶气。

-17-
「我怎么觉得这兽潮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惴惴不安地握紧了出鞘的利剑。
我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他是刚才陪柳拂音从外面回来的师兄。
「因为你们偷走了兽王的幼崽,它来寻仇了。」
话音刚落,大家惊诧的目光纷纷投向柳拂音怀中那只沉睡的小兽上。
它才出生不久,一身皮毛烈红似火,身上隐隐散发着威压。
「姝儿莫要胡说,这……这妖兽是我在草丛里捡的,我看它可怜才……」
柳拂音蹙着柳叶眉,状似西子捧心般弱弱为自己辩解。
她拂了拂袖遮住小兽不愿放手,打算咬牙抵死不认。
眼看兽潮就要踏平洞穴,事态紧急下众人也顾不得是非黑白。
长青师兄从储物戒中抽出十张传送符,打算提前终止秘境试炼。
他一张一张发放着符纸,走到最角落的我面前时手上却空了。
众人脸色齐齐一白。
按照宗门规定每个队伍有十人,因此发放的传送符也是十张。
但因为柳拂音求情说执意要和我同行,师兄们答应了。
所以现在传送符少了一张。
不过半晌,我手中多了张微微泛黄的符纸。
「拿好。」
长青师兄和善地笑了笑,走到中间提剑准备催动传送法阵。
队伍中的师兄们见他想要牺牲自己顿时大惊失色,纷纷上前劝阻。
「长青师兄不可!
「你怎能把自己的传送符给了柳姝师妹!」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柔弱纤细的身影扑了过来,猛地抢走了我手中的符。
柳拂音力气有些大,尖利的指甲险些刮破我的掌心。
她神情哀切,大义灭亲般悲恸地望着我落下泪来,小脸霎时间梨花带雨一片。
「姝儿,你怎么忍心抢走长青师兄活命的机会!」
「即使是血肉至亲,我也断不能容忍你这般自私的行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方才符纸派到Ṫũ̂³你那儿便没有了,造化弄人也怨不得什么。」
她那黄鹂般动听的嗓音越来越沙哑,听得人于心不忍。
师兄们见她快要哭断了肠,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吃她那套,双手抱胸无情打断她的惺惺作态。
「姐姐,这兽潮既是你引来的,应当你留下才是。」
「往日里你那般温柔善良,处处谦让,况且长姐如母,你何不将传送符让给我?」
「……」
见我似笑非笑将矛头对准她,柳拂音愣了愣,一时间忘了哭。
平时待外人尚且善良谦让,那现在要她为疼爱的妹妹舍生忘死也很合理不是吗?
「姝儿莫恼,我本就打算如此。」
柳拂音很快反应过来,她抿了抿唇笑得凄美,当即就要把传送符递过来。
只是东西还没递到我手中,她娇躯摇晃几下软软倒在旁边师兄怀里。
那师兄心疼坏了,揽着她朝我冷下脸。
「我不同意,拂音师妹如此柔弱,留下来定会被妖兽吃得一干二净。」
「此等大事应该一同表决,这样才公平。」
「依我看柳姝师妹留下来最合适,她实力最强,说不定能博得一线生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眨眼间便决定了我的死活。
篝火旁长青师兄看着这场荒唐闹剧,面如寒霜想暴喝制止。
我神识传音拦下了他,暗中摇了摇头。
灵墟秘境的异火还没拿到,我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但我自然不能轻而易举留下来,总得膈应这些人几下才是。
「各位师兄,方才不过是说笑,我怎会忍心姐姐葬身兽腹呢?
「只是兽潮凶险,若要觅得一线生机我还需师兄们鼎力相助……」
洞穴外隐蔽气息的法阵堪堪失效,危险逼近众人着急了。
见长青师兄给我塞了两颗疗伤丹以做表率,他们也不得不心疼地将身上的灵丹贡献了出来。
恢复灵力的回元丹、修复受损躯壳的生骨丹、化解毒素的解毒丹……
我收获满满险些笑弯了眼,最后将师兄怀里装晕的柳拂音摇醒。
她脸色惨白,执着我的手凄凄切切依依不舍。
「姝儿,你死了我便也不想活了,等我杀了那害爹娘的魔族,定赴九泉之下与你相见!」
「但你怎可乘人之危向师兄索要珍宝?我平日教你的那些道理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别废话了,这小兽我也拿走了。」
柳拂音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团幼崽便落到了我手中。
下一秒,传送法阵亮起白光,她惊呼着消失其中。
终于清静下来了。
我长呼一口气,暗叹自己前世真是投错胎。
不然怎会摊上这样的麻烦。

-18-
我坐在篝火旁自顾自烤着肉,将那只巴掌大的幼崽放在地上。
「别装了,醒醒。」
它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仿佛还陷入沉睡。
见状我指尖勾起一缕异火,缓缓凑近它的皮毛。
「吼!」
小兽猛地滚到旁边,睁着圆溜的眼睛龇牙咧嘴警惕地望着我。
我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上撒了香料,在它身旁挥了挥手。
霎时间,一堆前几日搜刮的奇珍异草从储物戒里掉了出来。
反正我又不会炼丹,留着也没什么用。
那只幼崽耸了耸鼻子,果然被诱惑得走不动道。
「吃了吧,可以增补实力。
「吃完让外面的兽潮离开。」
听说可以吃它欢快地凑近了些,但提到遣散兽潮它又不乐意地走远几步。
于是我收回笑眯眯的嘴脸,祭出掌心的红莲业火。
火舌安静地跳动着,却隐隐带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我是对付不了所有妖兽,但拼死杀那么一小群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也不想你的同伴受到伤害吧?」
「我只是需要你带我找到下一层的入口,就放你走。」
万物皆有灵,我不想以杀证道沾染因果。
只要能吞噬新的火种,靠修炼红莲业火我也能抵达大乘飞升。
就是不知道这只幼崽吃不吃我先礼后兵的这一套了。
木架上的肉已经烤好,我边吃肉果腹边等待它的反应。
犹豫了半晌,终于有一只小爪子颤颤巍巍伸向了那堆珍稀药草。
外面轰动的兽潮逐渐散去。

-19-
等一人一兽都吃饱喝足后,我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办事。
小兽颇为不满地扭了扭身子,而后凑近嗅了嗅我掌心的红莲业火的味道。
只见它圆眼亮了亮,下一刻就四蹄驭火蹿了出去。
我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追了上去。
幽深的山谷底下,火光冲天的岩浆河缓缓流动。
而河流的中央,一朵青色的莲花缓缓盛放。
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此莲花根本没有根茎,不过是虚幻的形态。
正是古籍记载的青莲地心火!
我没来得及欣喜,沉凝的目光落在盘踞在异火旁的妖兽身上。
那是一只巨大的火蛟,它的鳞片如同燃烧的金水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热量。
所幸它的修为仅在金丹后期,有点麻烦但不至于解决不了。
我低头思索片刻就有了对策。
偏偏此时,脚边的幼兽咿咿呀呀兴高采烈地冲了出去。
它猛地扎进了岩浆中,在里面四处翻滚大口大口吞食着浆水。
面对一只金丹后期的火蛟竟然毫无畏惧,看来它血脉很强大。
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划破了寂静。
被发现了。
我从储物戒中拿出长青师兄给的两个木匣子。
一枚破镜丹下肚,精纯的灵力猛地在丹田处爆发,强烈的剧痛顷刻间侵袭四肢百骸。
丹田内的灵海不断坍缩,真元逐渐充盈,金丹乍现。
金丹期初期!
又吞下一枚天殇丹,体内真元瞬间暴涨,连破两境。
金丹后期!
深知天殇丹的功效只能维持不到两个时辰,我祭出红莲业火化剑冲了上去。
那火蛟愤怒地摆动着身躯,口中喷出炽热的岩浆朝我袭来。
我掌心的红莲业火不断凝聚,顿时也化作一条条火龙与它缠斗在一起。
战斗愈演愈烈,整座山谷仿佛都被炙热的火焰所笼罩。
毕竟是肉身强大的妖兽,就算有异火辅助战斗也不能硬拼。
但我曾耗百年阅遍藏经阁古籍,早就得知火蛟有弱点。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碰撞后,我发现火蛟腹部一块稍显黯淡的鳞片。
就是那里!
不给它防御的机会,我掐动法诀集中异火朝那死穴攻去。
刹那间火蛟发出凄厉的惨叫,巨大的身躯狠狠跌落岩浆中,隐隐有崩解的迹象。
恰好此时天殇丹的效用消失,我的修为又跌至筑基初期。
体内所剩灵力不多,但绞杀这头蛟还不在话下。
就在它绝望地闭上双眸等待死亡时,我抬手轻轻拍了拍蛟首。
「去吧,化龙。」
话音刚落,那火蛟浑身暗淡的鳞片竟冒出金光,威严的龙吟声响彻苍穹。
似乎受到了感召,它猛地直冲云霄。
我笑着朝它招招手,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这火蛟自降生以来便日日夜Ṫùₑ夜守护异火,并无作恶。
古籍中提到,火蛟一生中必有一死劫,若是度过了即可化龙飞升。
我既来此处取了它的异火,那还它一场机缘亦未尝不可。

-20-
与火蛟缠斗的功夫,那头幼兽已经将满池的熔岩吞噬殆尽。
我踩着干涸坚硬的地面,缓缓凑近谷地中央。
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青莲地心火的焰心剧烈跳跃着,在虚空中荡出一层层涟漪。
我站在异火前屏息凝神念动法诀,试图与其沟通。
遮天蔽日的黑暗从莲心处蔓延,将我包裹在虚空中。
我听到有道声音在发问:
【你心中满是怨恨,如何成仙?】
「爱恨嗔痴人之常情,等我飞升成仙之日自然断个干净,想这些做甚?」
【你很渴望变强,你为何要变强?】
「斩妖魔,救苍生,撕碎万魂幡,永绝人族后患。」
【修仙之人尚有好坏之分,难道魔天生就有罪就该死吗?】
「对啊,不然呢。」
「魔不死难道我死吗?」
我坦坦荡荡地回答它,那声音却猛地停滞了一瞬。
【那总有心地善良的魔,你也滥杀无辜吗?】
「魔善不善良无不无辜,那是魔的事。」
「我是人,我干吗在乎?你会在乎今日吃的烧鸡是好鸡还是坏鸡吗?
「向来都是魔族祸害人间,刽子手也分善良与否吗?
「但凡魔族敢踏足人间一分一寸净土,我必千里诛之!」
【……】
青莲地心火乃天地灵气孕育而成,本就遵循正道。
于是它又停下了,似乎为我这番有些妖邪的言论而感到惊骇。
我的内心却不因此而动摇丝毫。
前世魔族大举进攻,人间生灵涂炭,万魂幡内平添百万冤魂。
爹娘死了,我也死了,这些难道能作假么?我怎能不恨?
我死前许下宏愿,重生一遭本就是为了救苍生诛魔族而来。
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打脸柳拂音那蠢货吗?
虚空中沉寂了许久,那片浓郁的黑雾逐渐散去。
神识回归后,只见一朵小小的青莲轻轻落于我掌心。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将其引入红莲业火中。
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焚烧的剧痛传遍全身。
寒潭冰莲从储物戒祭出,落入火中顷刻间炼成寒气汇入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两股异火彻底融合,惊人的气息爆发。
睁眼,青红交织的火焰在眸中跳动。
挥手,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红莲业火进化到第四重,修为突破至金丹后期。
我起身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张传送符,这是出发前我单独找掌事长老求来的。
为了取得异火,我早就计划着离开队伍独自进入秘境内层。
但传送符按照规矩只能由带队的弟子代为保管。
恰好队伍里多出来的柳拂音,就是我去要传送符的最好的借口。
虽说她是废物,但也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传送阵发出隐隐光亮,最后一刹那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扯住了我的衣角。

-21-
等我从秘境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一个月。
在柳拂音的衬托下我的名声不大好,也就没什么人为ṭṻₖ我的陨落感到哀恸。
但众人见我平白出现在拜师大会上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兴许是根本没想到我居然能活着回来。
我极力压下丹田处摇曳跳动的红莲业火,穿着朴素的宗门灰袍往弟子间一站,不动声色地围观着场上的拜师仪式。
场上共有十多位大乘期修为的仙尊,都是青云宗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弟子们各自战队,再由仙尊根据资质挑选内门弟子。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袭青色长袍,满头白发的无隐仙尊。
他周身光华流转,眉眼如画,如孤山云鹤。
而此刻他莹白如玉的手中正捧着一块令牌,堪堪要递给柳拂音。
但关键时刻,他顿住了。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忽然穿透人群,带着探究落在我身上。
于是众目睽睽下,他从柳拂音身前离开,一步一步走下神坛。
远远地,我看到柳拂音小脸煞白,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望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难堪与不甘。
她身弱似柳摇摇欲坠仿佛当场就要倒下,只是大家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她。
弟子们小声地惊呼着,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萦绕在我身旁的弟子令牌。
「无隐仙尊已经几百年未曾收徒,此次出关据说是为了寻有缘人!」
「莫非那个有缘人是柳姝?」
「这柳姝又要抢拂音师妹的东西了,真是下作!」
我抬头,对上了楼无隐清冷的眉眼。
心中滚滚杀意涌动,丹田处蛰伏的红莲业火呼之欲出。
楼无隐,正是前世与魔族里应外合,围剿青云宗的叛徒!
他闭关的几百年,实则在想方设法打开魔渊与人族之间的结界。
之所以这么做,皆因他是半人半魔的血脉,这人间注定因他而生灵涂炭。
瞧瞧,我早说过了,只要是魔,都该死!
但他如今修为远在我之上,加之在青云宗内德高望重,我动不了他分毫。
于是我佯装露出谦卑的笑,满怀歉意地拒绝了弟子令牌。
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角落处懒散假寐的云澜仙尊身前缓缓跪下。
谢云澜是青云宗内唯一的女长老,大乘中期。
前世魔族入侵,是她死守宗门以身祭阵为弟子们打开了生路。
高风亮节当受我一拜。
纪云澜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挑起眼皮子懒洋洋扫了我几眼。
而后真的随手从怀中掏出了弟子令牌扔了过来。
见收到徒弟,她也没了逢场作戏的兴致当即离开了。
被拒绝后,楼无隐定定看了我很久。
然后他将内门弟子令牌给了柳拂音,也跟着离开了。
在异火的压制下,我的修为从金丹后期变为筑基中期。
我不信楼无隐挑选我是因为什么狗屁有缘人,更不可能是因为我的资质。
那我猜测……他是从我身上感受到了异火的气息。
毕竟人族的天地异火,乃是魔族克星。

-22-
拜师大会结束,那头柳拂音仍定定站在场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我走过来,她瞬间收起眼中的晦暗。
我走近,看着这张与我有五分相似的脸,忽然有些感慨唏嘘。
她的身体里明明流着与我一样的血,可是,为什么呢?
还未等我说些什么,负责掌管内门弟子的长老向众人发出了召集令。
「青云宗内门弟子,可有一次进入藏经阁或万剑冢修炼的机会。」
「尔等且来抽签。」
藏经阁,顾名思义放着青云宗千百年来典藏的珍贵卷轴。
上古功法、修炼心诀、惊世剑谱、丹书阵画、驭兽之术、天材地宝……无奇不有。
而万剑冢则是法宝之地,里面埋藏着万件无主的神兵利器。
弟子们进冢内即可召出最契合的本命武器,大幅度提高实力。
无论是抽到去哪里,对刚成为内门弟子的人来说都是难遇的机缘。
「柳拂音,藏经阁。」
「柳姝,藏经阁。」
「宋胤,万剑冢。」
「……」
如前世一般,我还是抽到了进入藏经阁的机会,只是……
我捏着手中小小的藏经阁通行令,将目光落在不远处身形瘦弱的男子身上。
宋胤抽到万剑冢后满脸沮丧,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显得更加消颓了。
他东张西望半晌,认命般叹着气往万剑冢的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就被一身烟蓝水薄轻纱的女子喊住。
柳拂音歪着头,冲他盈盈一笑,眸光潋滟。
「宋胤师兄,你可是想去藏经阁?」
「……」
宋胤沉默地摇了摇头,但满脸愁容已经将他的想法昭告天下。
见他默认,柳拂音颇为心疼地抬袖捂住了嘴。
她似乎为难地咬了咬娇嫩的朱唇,而后将掌心握着的那枚令牌递了出去。
「我抽到了藏经阁,让给师兄你吧。」
闻言宋胤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子。
周围还未散去的内门弟子们顿时窃窃私语。
「早听闻拂音师妹淡泊名利最喜谦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记得拂音师妹可是法修,那万剑冢对她而言根本毫无益处。」
「她居然为了宋胤让出百年难遇的机缘,善解人意得令人心疼!」
「依我看……」
最后说话那位师兄乃是灵墟秘境中与我们一同战斗的一员。
他说着说着,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
「依我看藏经阁的令牌该由柳姝让出来!」
「……」

-23-
无缘无故被波及的我,习以为常。
那人话音刚落,柳拂音却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挡在我面前。
「万万不可。
「姝儿自幼爱读书,在凡间时我日夜织布刺绣才换得她入学堂…即使日子磋磨,但见了妹妹捧着经书的笑颜,我便也觉一切都值了。
「如今她能进藏经阁心里定然欣喜,又怎可拂了她的兴?」
「师兄们莫为拂音担忧,我虽无缘识得功法,但能到万剑冢中淘把趁手的玩意也心满意足了。」
说到动情处,她掩袖拭了拭微微泛红的眼角。
众人这才发觉她如花似玉的脸上泪痕斑斑,却盈满了倔强。
这下大家哪里不懂她的委屈,她的无助?当下又纷纷对我怒目圆瞪起来。
……
「这也没人让你把藏经阁令牌让出去啊,不是姐姐你自己非要让的吗?」
「都瞧我作甚?心疼的话你们手中不也有藏经阁令牌么?」
我无辜地耸了耸肩,目光落在他们腰间的令牌上。
在凡间明明是爹娘磨豆卖肉供我念学堂,何时变成柳拂音的功劳了?
但我深知即使我极力解释,也是无人相信的。
柳拂音被我质问后也不生气,只是咬着几乎无一血色的唇哭得更厉害了。
「姝儿,你莫要为难师兄们。」
「今日是我要将令牌让给宋胤师兄的,与他人无关。」
「即使我死在凶险的万剑冢,也不会多有一分微词,只盼诸位师兄弟日后能多替我照拂我这孤苦伶仃的妹妹……」
她哭得师兄弟们心都软化了,毕竟她明明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坚强。
「柳姝,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就将令牌让出来。」
「若你今日敢为难拂音师妹,他日我必定不放过你!」
众人口诛笔伐,望着我时眼中盛满了厌恶。
那宋胤也不忍柳拂音为自己落泪,当即转身快步朝万剑Ṫùₒ冢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扬声喊住了他。
「慢着。」
一枚小小的令牌从我手中飞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宋胤诧异地捏着令牌,不解地望向我。
周围师兄弟们也惊呆了,不明白素来有争强好胜、自私自利恶名的我怎会愿意让出令牌。
我笑了笑,目光在宋胤那张平凡的脸上游走。
没有人比我更记得他,五十年后此子横空出世,被誉为修仙界的阵符双修天才。
那时的他却钟情于一人,只听一人之令,甘为柳拂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一切的一切,皆因当年柳拂音让了一块她妹妹的令牌给他。
今日,我就要斩了柳拂音的机缘。
「拿东西来与我交换,我就将这藏经阁令牌主动让给你。」
宋胤肩膀猛地垂了下去,嗫嚅着嘴角不知道说什么。
他并非出身修仙世家,草根之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珍贵的可取之物能与我交换。
但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想要争取一番。
于是,几样简陋至极的物样从储物戒落入他的掌心。
最初级的凝气丹、几株低级的月见草、一本翻得破烂的阵法书、一枚不起眼的小白石。
放到哪里都是垃圾的东西,却是他难得积攒的珍宝。
在宋胤羞愤欲死的窘迫神情中,我走近眯了眯眼,只从中挑走了那枚小白石。
石子在手心掂了掂,被收入储物戒。
「交易达成,走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伸手顺走了他腰间万剑冢的令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入口。
现场众人还在呆愣,仍没从这惊天逆转中反应过来。
宋胤握着令牌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身影出神了许久。
他深知这藏经阁的机缘远远大于小白石,他这是承了我莫大的恩情……

-24-
万剑冢内。
「你确定这把烂剑上藏有异火?」
我有些不确定地祭出手心的红莲业火,迟疑地围着眼前锈迹斑斑的剑转了两圈。
红莲业火似乎有了意识,弱弱地晃了晃。
其实我之所以会用藏经阁的令牌与宋胤换,原因有三。
一,是想卖这阵符双修天才一个人情。
二,前世我机缘巧合下在藏经阁呆了百年,早就把里面的东西翻烂了。
三,红莲业火告诉我,万剑冢内有异火的气息。
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在荒坟上扒拉了十天十夜的剑,最后找到了这把破破烂烂的。
既然红莲业火说是,我只好放出神识探向锈剑。
下一瞬,一抹虚弱的剑灵凭空出ẗúₘ现。
「这是陨落剑修的传承之剑,唯有能拔出之人才能拥有它。」
剑灵声音温和,善意地解释着剑的来历。
我当即上前伸手拔了拔,纹丝不动。
「小友,唯有接受剑修的传承,才能得到它的认可。」
剑灵似乎有些高傲,绕着我得意地转了转。
「那如何接受传承?」
我松了手,顺着它的话往下问。
见我虚心求教,剑灵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很简单,我只需进入你的识海,将功法传授给你即可。」
「好。」
在它的诱惑下,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浩荡的识海禁锢松开,就在那剑灵化作一团白雾冲进去的刹那,我猛地翻开掌心。
「红莲业火,现!」
艳丽的异火顷刻间升腾而起,沿着我的皮肤裹满全身。
这火焰如同有生命般一口咬住了白雾,迅速蔓延。
几息间,那团白雾烧成了火球。
剑灵发出凄厉的惨叫,一个男人的脸在红莲业火中扭曲、融化、最终化为虚无。
男人残存的记忆涌入我的识海,留下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原来这把锈剑本身并非他所有,乃是他无意间遇到飞升大能陨落后捡来的。
籍籍无名的剑修想借此机缘一飞冲天,于是想让宝剑强行认主。
没想到最后会被反噬而死,千百年来游荡在这万剑冢中。
我笑了笑,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什么剑灵,不过是想夺舍的冤魂罢了。
转身抬手握在剑上,奈何还是拔不出来。
既然如此……
我祭出红莲业火,缓缓笼罩其上。
拔不出来,我就炼化它!
一日……
两日……
一月……
这天清晨,我修炼完毕从茫茫雾气中醒来,一丝极寒的气息乍现。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团泛着幽蓝的火焰悬浮在空中。
「骨灵阴火!」
此乃人间至阴至冷的幽火,吸收万年死气凝造而成。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内心的波动平静下来。
当指尖触碰到异火时,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整个人宛如掉进冰窟般。
体内的红莲业火随着召唤,将它一点一点引入我的体内。
瞬间,这股冷焰如同活物般顺着我的经脉游走,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我咬紧牙关,承受着洗练。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原本青红交接的业火中心,竟多了一抹幽蓝。
红莲业火修炼至六重,威力更甚。
而我的修为连跨,突破金丹抵达元婴中期。

-25-
从万剑冢出来已过两月,为了掩盖异火之事我随意挑了把天品灵剑带在身上。
那灵剑火光萦绕甚是晃眼,一路引来不少注视与艳羡。
在成为内门弟子后,大家的住所便换了座山峰。
只是到了新住处我仍迟迟不见柳拂音出现。
稍一打听才得知她从藏经阁出来后竟然被楼无隐收为了亲传弟子,早已搬到无隐峰去。
我诧异地挑了挑眉,懒得思索,干脆把剑往桌上一扔,躺在床上闭目养息。
在万剑冢里日日修炼,我还未睡过一天好觉呢。
「啊!」
月黑风高,夜色浓重如墨。
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抹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她缓缓伸手触碰那把火红的灵剑。
然而就在她摸到的瞬间,剑身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火光,炽热的气息弥漫。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哆嗦着收回被灼伤的血肉模糊的手。
「姐姐?」
我揉了揉眼困倦地从床榻上爬起,收回火剑,佯装诧异地看向地上的人影。
院落外众人纷纷被惊醒,都迅速聚集过来。
一推门,他们便看到柳拂音虚弱地昏倒在地,白皙细腻的手上布满焦痕。
而我握着剑站在旁侧,剑身上断残留着未散的火焰。
「拂音师妹!」
「大胆柳姝,你竟敢大逆不道,戕害血亲!」
「我等定要秉公禀报执法长老,降下雷罚将你逐出宗门!」
众人登时心疼坏了,纷纷推开我围在地上的人儿身边。
恰巧此时门外一抹白色身影也匆匆出现,如光辉的月华照亮满堂。
楼无隐长身鹤立,宛如朔风回雪。
他怜惜般抱起受伤的小弟子时,衣袍翩飞,一霎清冷。
恰巧此时,柳拂音在他怀中嘤咛着幽幽转醒,仿佛受了惊般攀着他的身子低低啜泣。
美丽又脆弱,苍白又无力。
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弱柳扶风」之姿,如窗外被骤雨压得不堪重负的梨花。
楼无隐难得没再冷着脸,温柔低哄着喂她吃下肌息丸。
那双柔荑上的火毒霎时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光滑细腻。
「柳姝,今日伤人之事你须给本尊一个交代。」
他冷淡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带着淡淡的杀意。
「我没伤人。」
我挑了挑眉,在师兄弟们愤懑的目光中不痛不痒地随意狡辩了几句。
这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离出事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楼无隐就赶来了。
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如此那无论我如何自证清白都无用。
我倒是想看看他要唱一出什么好戏。
兴许没料到我竟然如此气定神闲,楼无隐眼神晦暗了一刹那。
他拂了拂袖,捏了个法诀在虚空中祭出半人高的水镜。
「念在你是拂音的幼妹,本尊爱屋及乌不愿看你受执法堂雷罚。」
「你既说你没伤拂音那就入了这琉璃水镜,来龙去脉自然一清二楚。」
镜中水波流转,模糊的画面若隐若现。
琉璃水镜能窥探入境之人的过往,所有的秘密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如此一来,我身怀红莲业火之事就保不住了。
我笑了笑,摇头拒绝。
「不需要琉璃水镜。」
「若是清清白白为何不敢入,莫非你心虚?」
楼无隐凤眼微微眯起,眸中冷光四射,多了些危险的神色。
如果他能笃定我身上有异火,那我在这青云宗怕是没有活路了。
就在此时,始终埋在他怀中一声不吭的柳拂音却有些着急了。
她脸色苍白,努力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弱弱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师尊,我并无大碍,就原谅妹妹了。」
若是用了琉璃水镜,那她半夜偷剑之事定会暴露。
岂料楼无隐并不答应,只是袖中指尖微动,对她使了个噤声术。
「乖,为师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说罢,他腰间的无隐剑猛地出鞘,杀意再也按捺不住。
「柳姝,若今日你不入这水镜,本尊就要替宗门除了你这个祸害。」
楼无隐在青云宗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向来我行我素,不拘一格。
因此无隐剑刺向我时,并无人觉得异样,甚至有些早看不惯我的人在心中暗暗叫好。
他这是在用性命逼我出手了,料定我必会为了自保暴露异火……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布满黑色流纹的重剑由天边袭来挡下了这一击。
女人懒散却微微发冷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谁敢动我的人?」
「楼无隐,你当我是死的吗?」

-26-
谢云澜一身黑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束着发,看似波澜不惊地挡在我面前。
她这是保下我的意思,我有些惊讶。
从拜师到出万剑冢谢云澜都没搭理过我,我还以为她大概是不在意我这个弟子的。
「她既伤人又违反门规,必定是要受罚的,谢云澜你姑息阴险小人不怕伤了名声吗?」
楼无隐握紧无隐剑,脸色难看地威胁道。
「名声?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名声又值几个钱。
「等执法堂查清真相,我自会让柳姝乖乖赔罪受罚,就不劳烦你动用私刑了。」
不是谁都怕他买他的账,起码谢云澜满不在意。
她懒得争辩,转身执着我的手腕掐了个法诀想回主峰。
岂料这时,院落外执法堂的人闯了进来。
被拥护在中央,手握雷神令的,正是执法堂的三长老。
老者面色微沉,眼皮耷拉,灰色长袍难掩周身威严。
「这是审我来了。」
谢云澜身形一滞,皱着弯眉暗叹不妙。
三长老之所以能镇守执法堂,靠的是一身抽丝剥茧的绝技。
抽丝即为抽灵丝,能将戴罪之人的过往抽取出来,剥开以察验清白。
他随手从旁侧的弟子脑门上点了点,一根泛着莹白的丝线钻入他掌心。
了解来龙去脉后,三长老压低眉眼,面色如水望着我。
「柳姝,你可知残害同门乃犯了我青云宗第三十八条门规,应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刑。
「既然你执意不入琉璃水镜,这灵丝今日我是抽定了。」
他冷哼一声,枯瘦的大掌朝我脑门袭来。
就在此时,深藏在丹田处的红莲业火轻轻地跃动……
这人身上有魔气。
我按下心中泛起的波澜,佯装畏缩地躲在谢云澜的身后。
「且慢。」
「我有留影石。」
一枚小小的莹白石子从储物戒中掉出,落于我的掌心。
正是此前在宋胤用来与我换下藏经阁令牌的东西。
皆因上辈子柳拂音也暗中来我房中偷剑,我才特意布下这局想让她自露马脚。
不承想在拜师大会上我与楼无隐碰面,被他感应到异火的气息。
这才又顺水推舟有了这出引蛇出洞的好戏,将这青云宗内藏着的魔引出来。

-27-
「……什么?」
胡子眉毛乱飞的三长老停了下来,也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变故。
一旁静观好戏的楼无隐大掌不自觉捏紧,力道大得柳拂音忍不住小声痛呼。
听到留影石她顿时花容失色小脸煞白,弯眉蹙得快要结成一团。
眼看噤声术过了期限,她慌慌忙忙地从楼无隐怀中挣脱,款款朝我走来笑得勉强。
「此番叨扰师尊长老师兄们了,拂音并无大碍。
「妹妹想必也是无心之举,她心肠不坏。
「要责罚就责罚拂音吧,长姐如母,是我没管教好妹妹。
「无须……无须兴师动众……」
柳拂音也万万没想到只是来替师兄偷个剑,却引来这么大的动静。
她当即挡在我面前,小手死死揪着裙摆。
「拂音师妹,她这般歹毒对你,你怎可放过她?」
「师妹善良至此,当真如九重天的仙子般美好。」
「师兄们莫要再说了,拂音心意已决。」
她倔强地摇摇头,转身软软地牵起我的手扯了扯。
从小到大每次柳拂音做错事情引发争吵后,她总用这招来向我服软示好。
彼时我年幼无知,真心待她,等气消了便继续替她收拾烂摊子。
现如今可不能了。
她这是要在众人面前将我高高挂起,又佯装大度地轻轻放下,让我吃下这个哑巴亏。
我自然不依,而且楼无隐和三长老自然也不依。
「纵使你原谅她,但她胆敢在宗门内害同门……」
眼见他们还要纠缠,我指尖轻晃,往小石子内微微注入灵力。
刹那间,石子周身莹光大作,幻象乍现。
其中正是柳拂音月黑风高,趁着我熟睡时偷偷潜进来,偷剑被灼伤的场景。
围观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方才谩骂我的几位师兄当即语塞,不敢置信地望着柳拂音。
明明是菩萨心肠的小师妹,怎么这般颠倒黑白诬陷他人?
原本几人都当她是心尖尖上的一轮明月,现在真相大白后只觉这月光霎时都黯淡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被利用后,他们面上挂不住,灰溜溜地走了。
柳拂音受不了众人望向她的目光,白皙的额头上沁满汗珠,柔白的颈侧垂着的发丝都被打湿了。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竟两眼一翻,受了刺激晕倒在地。
「清白已证,仙尊和长老们可满意?」
我从谢云澜身后走出,唇角扬起一抹无辜的笑意。
见他们不说话,我又探头望了望屋外的夜色开始清人。
「若无他事,那就……散了?」
「无隐仙尊,记得把姐姐带走,我这地上凉,她睡不好。」
竹篮打水一场空,楼无隐面无表情地抱起昏迷的人儿离开。
灵丝没抽到的三长老脸色微恙,带着弟子们浩浩荡荡离去。
等院中恢复了清静,谢云澜才不紧不慢地坐在石桌旁。
她端起一盏凉茶一饮而尽,挑起眼皮子望着我。
「说说吧,怎么回事?」

-28-
再见到柳拂音,是在三月后参加中州宗门比武的队伍中。
中州比武乃宗门一代天骄们同台对垒的绝好时机,唯有金丹期以上修为的弟子能参加。
前世此时有柳拂音处处作怪,我没能突破金丹,因此我无缘比赛。
这一世,在跟随谢云澜前往中州的队列中看到柳拂音时,我有些诧异。
她一身单薄的月白绫罗衫,发髻上戴了支素银花卉绞丝簪。
脸上未施粉黛,如娇花般柔弱,叫人看着生不起火气来。
师兄弟们仿佛早已忘了几月前的夜晚发生过什么,依旧如花粉蝶般簇拥着她。
能加入中州队伍,也就是说她的修为也到了金丹。
三月前柳拂音还在筑基中期,在无隐峰闭关不过短短百日便连跨两境。
难道楼无隐当真传授了什么修炼的绝世功法给她?
想到此处,我眼神发暗,目光遥遥落在前方的男人身上。
前世百年后,魔族入侵青云宗,节节败退,毫无抵抗之力。
究其根本,正是因为此次中州比武后,宗内的绝代天骄们尽数陨落。
没人敢提中州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最后唯有楼无隐带着重伤昏迷的谢云澜归来。
自此,青云宗气运斩断,江河日下,百年倾颓。
「你尽管拿下比武第一,莫要担心。」
肩膀处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云澜揽着我在耳边低语。
她眼中少了几分吊儿郎当,难得盛满了凝重。
思绪被打断,我点了点头,不作他想。

-29-
原本参与中州比武只是为了勘查前世宗门天骄陨落之事。
但赛事开始后我才得知比武的奖品,居然是中州秘库的密令。
根据藏经阁中的古籍记载,几万年前一缕异火曾在中州现身,而后又难觅踪影。
如此看来,它最有可能就在秘库中。
于是我凭着元婴中期的实力,从初试一路打到决赛。
最后一位对手是中州古老宗族的子弟,唤作姬澹。
那人长得妖魅,一袭红色锦袍银冠束发,手中捏着莹白的玉骨扇。
与他交锋前,我只觉体内丹田处的红莲业火拼命跃动。
有魔气,原来前世宗门天骄的陨落是魔族下的手。
诸多天才的身殒道消,换来了后世令人闻风丧胆的万魂幡的出世。
那姬澹的功法诡异,靠近时周身阴冷的黑气缭绕似乎要将我的灵力吞噬殆尽。
我握紧手中古朴的长剑,收敛周身气息朝他袭去。
战斗愈演愈烈,我引导异火暗中蚕食他体内的魔气。
两人你来我往间,姬澹的修为节节败退,而我则逐渐逼近元婴后期。
他情绪渐渐失控,终于在我故意露出破绽后使出了能置人于死地的禁忌之术。
浓郁黑气霎时间裹满全身,我当即运转丹田内的灵力,体内红莲业火冲天而上。
一刹那,火海爆裂开将整个比武台笼罩其中。
姬澹跌坐在中央发出凄厉的吼叫,被烧得面目全非。
场面顿时一片哗然,各宗门长老们纷纷脸色凝重地起身。
「柳姝你住手!」
「小小比武何必伤人至此!你就争强好胜到连人命都不顾了吗?」
柳拂音站在台下不敢靠近,却眉心紧蹙,厉声娇喝。
那清脆响亮的嗓音穿透全场,只可惜这次无人再对她侧目,也无人夸赞她的好心肠。
「姐姐,你且看清楚,这是不是人?」
我侧身退开几步,露出了火海中双目猩红,浑身焦黑的东西。
各宗门的长老们死死盯着台上已被烧出魔相的姬澹,面面相觑后默契地退了场。
他们意识到魔族又卷土重来了,而且就埋伏在现场。
于是纷纷赶回宗门寻找应对之机。
我朝众人微微颔首,无视了柳拂音,淡然走下比武台。
在主持长老宣告胜出后,我接过密令,当即闪身进了中州秘库。
想必周围的魔族已然发现我身怀异火,此时不跑必会引来围攻。
起码那大乘中期的楼无隐,势必想方设法将我诛杀。

-30-
据说那中州秘库神秘莫测,会随入境之人而千变万化。
环顾四周,只见一片慌忙旷野,苍穹之下,夹杂着丝丝雷霆之声。
我心中警戒,感到这里的气息异常诡异且强大,不禁紧握手中的长剑。
忽然间,只见天际裂开一道巨大的黑暗裂缝,铺天盖地的洪水从中倾泻而下。
我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发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无法动弹。
体内异火冉冉升起,攀附于长剑之上。
周围满是泥沙的寒水瞬间退散,腾出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盘腿坐在剑上,随着洪水飘飘荡荡,皱着眉寻找破解之法。
就在此时,一道赤红的光芒穿透了洪水。
那身形庞大的火蛟破开苍穹,从云霄直冲而下。
蛟身上的鳞片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眼中喷吐着烈焰,抓着我腾空而起。
它不知疲倦地飞了三天三夜,直到一根通天下贯地的巨柱从洪水中乍现。
火蛟将我放在平地上,俯首状似叩谢般,兽首点了点地。
云层中一抹金光乍现,缓缓落在蛟身上。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龙吟响起。
待它报完恩,化龙飞升之际,泼天的洪水终于退去。
一抹巴掌大的金色异火从水中现身,缓缓落在我掌心。
三千劫焱,燃烧人间三千种生生不息的苦难而成。
我凝聚心神,准备引接异火。
随着心念转动,周围的天地灵气霎时汇聚而来。
红莲业火从丹田处祭出,一点一点吞噬着三千劫焱。
金红交织的火光从体内溢出,经脉在异火的淬炼下不断撕裂又重塑。
我咬紧牙关,只觉整个身体堪堪要被焚烧殆尽。
待火光彻底消失后,红莲业火火芯中平添一抹金色。
我的实力飞速上涨,原本难以逾越的瓶颈此刻如同薄纸一般被轻易穿透。
灵海扩大了数倍,灵力精纯澎湃。
红莲业火开出了八重花瓣,我突破元婴,抵达化神初期。

-31-
从中州秘库出来时,比武台周围一片寂静冷清。
青云宗的人不见踪影,但角落处却蹲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宋胤捧着残破的古籍,蹲在地上低头圈圈画画着法阵。
从他口中我这才得知那天我进中州秘库后发生的种种大事。
在谢云澜的雷霆手段下,楼无隐半魔的身份暴露,两人一路打进魔渊。
宗门弟子们纷纷赶回青云宗求援,半路却被三长老带走了。
魔族卷土重来,中州岌岌可危。
我顺着谢云澜留下的气息北上,找到了极其隐秘的魔渊入口。
这魔渊并非魔族的地界,而是魔与人间的交界地带。
几千年前混乱的大战后,一位人族大能舍弃飞升证道的机会,以身化作结界封印了此通道。
人间自此再无魔族来犯,直至三百年前魔渊结界破裂,危机四伏。
依靠藏经阁中流传的上古阵术,宋胤成功找到了结界虚弱之处。
踏入魔渊,浓厚的阴寒之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里仿佛只有暗夜,腐臭的味道四处蔓延。
青云宗弟子身上都种下了特殊的引,宋胤从宗门处拿来了寻踪的香。
缕缕青烟在雾气中飘散,最终我们在魔渊深处洞穴中找到了宗门的人。
他们齐聚一堂却面露惧色,不远处是面目狰狞、魔相尽露的三长老。
他双目猩红、七窍流血,早已陨落,身上有云澜剑的气息。
见到我们,众人眼中升起一丝希冀,无比激动。
「是柳姝,她来救我们了!」
「她是中州比武第一的天才,有她在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这些天之骄子从未见过魔,体内灵气被魔渊中的魔气压制,无法施展。
整整一个月来,都只能胆战心惊地躲在云澜仙尊设下的结界中。
如今眼看结界逐渐黯淡,大家心中不免生出安然赴死的悲壮。
但就在支撑不下去的前一刻,宗门内的人找来了!
宋胤在洞穴中央画下了传送阵,连通了中州比武台。
一线生机就在眼前,为首的师兄迫不及待地撤走了结界。
刹那间洞穴外传来了魔物深长的吼叫,尖锐刺耳令人心头一颤。
传送阵发出莹莹光芒,众人纷纷鱼贯而入。
柳拂音从人群中款款走出,钗裙凌乱,眉眼却依然温婉动人。
忽然间,她抬起白玉般的手指拂过眼尾的泪痕,又哀哀凄凄地挽起我的手。
「姝儿,你可算来了。」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危急关头,她却煽情地拖着我慢吞吞地说些小话。
不知不觉间我们落在了队伍最后方,柳拂音浅笑着与我执手踏入阵内。
就在传送离开前一刻,我的腰间忽然传来一股推力。
我踉跄几步跌出法阵,然后平静地回头和身影逐渐消散的柳拂音对视。
她杏眸湿润,盛满了愧疚,颊边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柳姝,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和我抢?
「在学堂你擅诗书,抢走夫子对我的照拂。你还假惺惺地替婶子砍柴,抢走她对我的爱护。
「现在到了青云宗,你偏要出风头,连师兄师弟们对我的青睐也要抢走!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为什么不能让一让我!
「我恨你,我不要再见到你!你为什么不和爹娘一起死在魔族手下算了!」
她落泪时身子颤抖,仿佛柔弱的柳,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控诉着我的不当。
越说越激动,最后眼中的愧疚又化作仇恨的利剑狠狠朝我刺来。
但我仍然平静地望着她,如一潭清水映照着她内心的不堪。
直到柳拂音消失,地上的法阵也随之消散,明显是被人故意抹去了。
我嘲讽地笑了笑,祭出红莲业火朝洞外的魔走去。
谢云澜还在这里呢,我本就没打算离开。
方才踏进阵中只是试探,时隔两世她终于肯撕破脸皮讲了些真心话。
难得难得。

-32-
寻找谢云澜的途中,红莲业火却有些躁动不安。
它引我朝魔渊底部一条暗河处走去,那里居然藏着一缕异火的气息。
落地的瞬间,幻象突至。
我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楼无隐的身世。
他被裹在襁褓之中时便是半人半魔,与他那魔族母亲一同被关在柴房里。
乡野的柴房又湿又暗,蛇虫鼠蚁数不胜数。
某天夜里,村民偷偷往门外放了把火,可怜那女人为了护住孩子被活生生烧死。
活下来的楼无隐,在漫长的十几年岁月里仍受到众人的谩骂、欺凌。
直到魔族出现,帮他屠杀了整条村的仇人。
而此时,小小少年浑身伤痕站在我面前,眼神空洞落下血泪。
「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难道我身上有魔族的血脉就该死吗……」
他话音未落,我手中的长剑已然贯穿他稚嫩的身体。
眼前的幻想硬生生滞了片刻,又扭曲变幻成截然不同的情景。
这次是那个女人。
女人躺在火海中被烧得浑身上下都没半块好肉,妖冶的五官都融成了一团。
她见了我眼中顿时迸发出微光,颤抖着将怀中刚出生的婴儿递了过来。
然后流着泪不停朝我磕头。
「我死有余辜,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带他走好不好……」
我站在火海里任由火舌舔舐衣摆,襁褓中的婴孩睁着圆碌碌的眼睛懵懂望着我。
虚空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劝慰。
「救下他吧,带他离开。
「你能救赎他的,给他爱,让他做个好人……」
又是话音未落,原本堪堪平息的火海忽然变得猛烈起来。
我挥动指尖洒下红莲业火,将怀中的婴儿一并投入火中。
两抹人影顿时发出尖锐的惨叫,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天地间。
「他做不了好人,他是魔。」
「他或许可以做个好魔,但事实证明他没有。」
我缓声纠正,眼中平静无波。
那女人是魔,魔为什么要到人间来?
楼无隐是魔,他凭什么屠杀我人间生灵?
前世楼无隐用秘法破除人间与魔界的结界,人族如牲畜般被残忍屠戮,毫无招架之力。
魔以人的血肉为食,以仙人灵气为寿。
魔就是魔,人就是人。
魔害人,人除魔,天经地义。
幻境破灭,缠绕在我周围的瘴气缓缓消散。
一缕黑色的魔焰飘浮在空中,似乎有邪气在内晃荡……
九魂幽火,以魂魄为食,蛊惑人心。
我稳住ţṻ²心神,抬掌轻轻触碰那团黝黑的异火。
幽火在掌心翻滚挣扎,仿佛想要逃脱,但下一秒就被红莲业火吞噬其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红莲火中心微微透出一抹暗黑。
九瓣红莲绽放于天地间,爆发出惊人的灵力,将周围虎视眈眈的魔消灭殆尽。
异火九重,化神后期。

-33-
循着谢云澜的气息找到魔渊最深处,那里魔瘴滔天,不见天日。
虚空中血腥味极为浓厚,我隐约听到云澜剑的哀鸣遥遥传来。
这里是魔族的地盘,楼无隐可谓占尽了优势。
我祭出体内的红莲业火,想驱除魔障。
但灵海处的业火却似乎生出了一缕抵抗。
焰心小小一团黑色,感受到魔族的气息不断扭曲着,不愿听从我的召唤。
魔瘴中飞出半把断剑,通体漆黑。
眼看谢云澜处于下风,我双指并拢作剑,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
「出来,给我烧了这方天地!」
受到鲜血的感召,红莲业火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魔气。
它铺天盖地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光了方圆十里的瘴气。
魔渊深处,谢云澜浑身狼狈靠着手中残剑勉强站立。
那楼无隐也讨不到好处,硬生生被断了一臂,鲜血淋漓。
见我入局,他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楼无隐勾着唇角,低吟了几句,似乎在召唤什么人。
下一刹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从虚空中出现。
柳拂音小声惊呼着掉入男人怀里,纤细的脖颈被死死掐住。
她有些慌乱,白嫩如葱的手指不安地绞住男人的衣襟。
「师…师尊……」
一根黑色的丝线从她的丹田处飞出,牵引到楼无隐身上。
我心中了然,她定是与魔族立下了主仆契约,才修为大涨。
只是这种契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旦楼无隐陨落,她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杀了谢云澜,否则你姐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楼无隐兴奋地笑了笑,大手握紧将人掐得险些翻了白眼。
我挡在谢云澜身前,异火化作锋利的长剑竖在空中。
「你要杀便杀,我姐姐深明大义,区区舍己为人不在话下。」
他嗤笑一声,只以为我在虚张声势,手下力度再度加重。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了她?」
我依旧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杀吧,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今日姐姐死在你手中是她的命,我无怨无悔。」
「……」
直到这时,柳拂音才知道害怕,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兀自滑落。
「姝儿,姝儿救我。」
「你在爹娘面前起过誓会护着我,不叫任何人欺负我的……」
「你当真要为了外人放弃我吗!若是如此,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她求饶着,就理直气壮起来,仿佛认定了我不会丢下她。
见状楼无隐笑得得意,脸上狰狞的魔相尽显。
「想救她就杀了谢云澜,然后跪下来求我……」
「啊!」
一缕异火化作利箭直直射向柳拂音,直朝楼无隐心脏穿去。
他瞳孔骤缩,狼狈地往旁侧滚去。
柳拂音被随意甩开,掉进了万丈魔渊中消失无踪。
生死关头,楼无隐彻底褪去了一身人皮化作魔。
一支缭绕着浓浓死气的幡旗从他丹田处飞出,在虚空中环绕。
旗面上数不尽的人脸在痛苦地呻吟,惨叫,似乎想从中解脱却被牢牢禁锢。
万魂幡!
掌心的红莲业火猛地飞蹿,几乎抑制不住想将之吞噬殆尽。
我努力控制着异火,不放心地回头查看谢云澜的伤势。
受伤后有了喘息的余地,她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
看出我的顾虑,谢云澜干脆利落地吐出嘴里的血沫子,又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鲜血。
她撑着断剑踉跄站了起来,身上灵气猛地爆发。
「万魂幡交给你了。」
「放心,我没那么没用。」
谢云澜混不吝地笑了笑,提剑迎了上去。
那悬挂高空的万魂幡中霎时间飞出无数尖叫着的怨灵,一口尖牙仿佛要将她撕碎。
我深吸一口气,将异火覆盖全身后闯进了万魂幡中。

-34-
上辈子我肉身被魔族撕碎,灵魂被吸进了万魂幡。
那里空空荡荡,只是无尽的虚空。
如今我活着进来,却看到虚空中挤满了哀嚎啼叫仿佛溺了水般的亡魂。
我在里面纵了火,滔天的火舌一点点舔舐上空黑色的瘴气。
万魂幡中的魔灵感应到我的存在,不得不幻化现身。
「姝儿,你住手,爹好疼。」
「好疼啊,娘的一身皮肉都要被烧穿了……」
一对穿着朴实的夫妇从黑暗中缓步走来,脸上血泪淌个不停。
他们身上缠满了红色的焰火,皮肉一大片一大片往下掉。
「姝儿,你长大了。」
「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来人正是当初在村中被魔族屠杀,冤魂被收入万魂幡的爹娘。
魔灵操控着他们朝我靠近,两双枯瘦的手攀上了我的脸颊。
是温柔的、缱绻的抚摸。
我没有抗拒,只是任由体内的红莲业火倾巢而出,瞬间将他们烧了个干净。
几缕魔气化为精纯的灵力汇入我的体内。
「你,你做了什么!」
虚空中,一缕幽魂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逝者已矣,我不过是送他们往生,总比在此处受罪好得多。」
我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藏在袖中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这万魂幡我今日是吞定了,还有什么招数你尽早使,不然就没机会了。」
「死人你不在乎,难道活人你也不在乎吗?」
黑气中漾出一抹低低的邪笑,眼前虚空中出现了谢云澜和魔打斗的场面。
她手持断剑,负隅顽抗,但仍然被千万次击倒在地。
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此刻就悬浮在她识海之上,大乘修士即将陨落。
「你现在从幡内出去,定能救下你师尊。」
「苍生与你何干?难道你要为此牺牲她吗?」
魔灵幻化作楼无隐的模样现身,它指尖微动,外面那把雪色长剑也跟着晃动。
虚空中一抹光亮出现,正是万魂幡的出口。
「师尊以身殉魔,死得其所。」
「吞了你就是造福苍生,若是必要,我也可以死。」
我以自身灵力为引,彻底将体内的红莲业火释放出来。
黑暗的虚空中顿时火光冲天。
幡上的千万怨灵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开始挣扎吼叫着朝我扑来。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身上传来,是怨灵们在疯狂啃食我的血肉。
但它们吞得越多,被异火剥离得也就越快。
刺耳的尖叫不知萦绕了多久,等清静下来时我缓缓睁开眼睛。
一声巨响中,万魂幡化为灰烬,而空中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黑烟。
大乘后期,半步飞升。
凡尘未断,不可成仙。

-35-
从万魂幡出来后,我翻遍了整个魔渊都没找到谢云澜。
唯有魔渊最深处的那条暗河中, 插着半把染血的云澜剑。
我淌入河中,默默拾起残剑离开。

-36-
无人得知后来在魔渊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以为师尊拼死将我救了回来。
我住进了云澜峰弟子的厢房,偶尔只身打扫那座空荡的宫殿。
吞噬万魂幡后,几缕魔气始终残留在体内,我也不得不时常闭关净心修炼。
这天夜里, 一抹纤弱的人影悄悄摸进了厢房。
我睁眼,看到的是手执斩仙刃,面目狰狞的柳拂音。
她发丝凌乱,两颊凹陷, 已不复平日里仙气飘飘, 人淡如菊的天仙模样。
上次魔渊一别,她的修为乃是金丹期, 如今一探却发现灵脉空空,丹田内盘踞着魔气。
被发现后,柳拂音却一改往日哭哭啼啼装无辜的模样。
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 攀着我的肩膀,笑得有些狰狞。
「柳姝,我有秘法能逆天改命, 你把你的灵根让给我。」
「你这么厉害, 一定可以从头再来的。」
「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看着我死的,爹娘九泉之下不会瞑目的。」
低声呢喃时,柳拂音神情恍惚, 无论怎么遮掩都藏不住眼底的恨意与杀心。
从前她使了许多下作的手段,但从来都不曾真正对我动过手。
自从魔渊传送阵那次,她将我推出阵外送死,我心底残余的一丝念想才渐渐逝去。
直至此时此刻, 她握着斩仙刃,不管不顾地往我的灵海处刺去。
一念之间, 红尘断绝。
我眉眼低垂, 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
「离我远点。」
「我不, 除非你把灵根给我!」
柳拂音自然不会答应,仍不依不饶地往我身上扑。
只是下一瞬, 苍穹之上几道紫色雷龙破开云层,直直掀翻屋顶劈在她脚边。
「我要飞升了。」
「什么?」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柳拂音一时不察被密Ṱṻ⁰密麻麻落下的雷劫劈中。
令人心悸的雷火缠满她的身体, 将她的皮肉烧得焦黑, 一片一片往下掉。
她痛苦地哀嚎着,晶莹的泪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皮中滑落。
「救我, 妹妹救我!」
「我错了,柳姝你不要丢下我!」
「你不能那么自私, 你不许飞升!」
她拼了命地爬到我脚下,死死抓住我的裙摆, 周身的魔气弥漫。
半人半魔, 天地不容。
刹那间地上裂开缝隙, 她被一只黑手活生生拖下了恶鬼狱。

-37-
飞升后,三千小世界化作三千大世界。
我怀中抱着异兽火麒麟,背着半把残剑, 走入天墉城。
只见一人懒散地抱着空荡荡的剑鞘,倚在城门处。
「柳姝,为师等你都等腻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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