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第十年。
和我一样是穿越者,约定好要一起回家的夫君准备纳妾了。
「这是古代!男人本来就应该三妻四妾!我们回不去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我开始用之前不敢用的最偏激的手段找寻回家的路。
跳河,上吊,割腕,自焚。
终于,我回家了。
回到现代的数年后,我听说江市出土了南朝楚王墓。
主墓室挂满了王妃画像,却抹去了面容。
棺椁中,只有一张写满悔字的血书。
-1-
「王妃,王爷吩咐了,李侧妃只会乘一顶粉红小轿从侧门入府,定不会碍您的眼。」
小福子将腰弯得极低,说话间悄悄抬眼看向我。
我知道这是萧如琢吩咐的,只要我今天开口,李芸儿也许连这一顶粉红小轿都不会有。
「起来吧,不用再试探我了。」
我让小福子起身,即使已经穿越了十年,我还是没有习惯下人们对我卑躬屈膝的样子。
「女子嫁人不应该如此薄待,给李侧妃赶制凤冠霞帔八台大轿从正门入。」
说完这句话,没有看众人惊愕的眼神,我径直去了萧如琢的书房。
面对我,他显然有些忐忑,刚进门他就大步迎了上来。
「是他们筹备的时候有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不过是一个妾,你觉得怎么高兴……」
「萧如琢,你忘了吗?我们那个时代只有离婚再婚,没有纳妾。」
我向后退一步,避开他伸出来的手,递出了和离书。
「我知道现在局势不稳,现在闹出和离的事恐生变故。」
「你只需要签了和离书,我避去城外青云观清修也好,闭院过自己的日子也罢,都不会让外人看出来半分。」
「等局势稳定,你我再谈。」
萧如琢没有接和离书,清风朗月般的面容上笑容勉强,
「是侧妃位置太高了吗?我也觉得封个侍妾就够了,喜服也不必了,找个日子……」
我听着他荒谬的话,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这么作践你要娶的姑娘?」
萧如琢似是知道自己失言,他双手扶上我的肩膀,眼眸闪烁,面带恳求。
「蔓蔓你知道的,你和她不一样,她不过是个妾而已。」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接受不了第三者!」
「而且,」我越来越压制不住失望,直直看向萧如琢的眼睛,「都是人,她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萧如琢狼狈侧头不敢看我。
一室静默。
半晌,他才轻轻道:「蔓蔓,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
所以我没有逼他,我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固执地将和离书递到他的身前。
僵持许久他还是接过。
我以为他要签字,他却将和离书放到了烛火上。
火光燎出的影子印在墙面上,像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
再看向萧如琢,他已收敛了神色,语气低沉道:
「蔓蔓,这里是古代,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和离。」
纸张燃尽的黑灰一碾就碎。
书房门骤然打开,小福子带着下人鱼贯而入。
「送王妃回自己的院子,一步都不能离开!」
-2-
我和萧如琢受现代的影响,素来宽待奴仆,府内下人几乎从不行大礼。
但小福子近来见我总恨不得将腰弯到地面。
「王妃,这是王爷吩咐送来的玫瑰酥,玫瑰是王爷一早亲手摘的,特地嘱咐厨房趁新鲜做了送来。」
萧如琢关了我又不敢来见我,就一天八遍地送些吃食小玩意儿。
有时院门口会有一抹衣角显现,待我发现时又慌忙撤去。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赌的就是我会心软。
所以我看向今天同样出现的玄色衣摆漠然开口。
「今天是侧妃进府的日子,王爷倒是有闲心。」
越过小福子大气都不敢出的身影,我看见那衣摆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进门。
无所谓。
在他决定纳妾的时候,在我心里我们就已经不再是夫妻。
不过到了傍晚,萧如琢却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院子。
他左手拖着长长的红绸,右手一对龙凤花烛。
花烛猛地砸在我的面前碎成几块,我将眼睛从话本子上移开,平静地看向他。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气性。
萧如琢咬牙切齿:「叶一蔓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件事,我将视线挪回话本子上。
「你定的婚仪过于委屈李侧妃,我安排的装饰布置你又全撤了,我就让人收拾了下喜房,人家姑娘终生大事,你总要当个人。」
萧如琢骤然将话本子从我手上抽出掷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
「我是纳妾不是娶妻!」
看到关键剧情的我被打断烦躁不已,也站起身。
「有区别吗?」
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人来说,纳妾都和娶妻不同。
但对于你萧如琢这个从一夫一妻的现代穿越而来的,985 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有区别吗?
萧如琢苦笑一声,气势萎靡了许多:「蔓蔓,你就不能稍微理解我吗?」
我挑眉道:「好啊,那你不能和李侧妃圆房。」
又是沉默。
我嗤笑一声,看吧他做不到。
世人皆知他萧如琢独宠王妃,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王妃十年无所出也不纳妾。
新帝登位,想压制他这个楚王又想用他的能力,就从母族挑了一个女孩儿塞给了萧如琢。
纳妾嘛,在这个时代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既能让萧如琢感受天威,又不至于Ṭū₃真伤了君臣之谊,还能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要是李侧妃真能让萧如琢动心那更是稳赚不赔。
所以萧如琢娶的时候表现得不情愿是告诉皇帝这事对他有多难办,必须圆房是告诉皇帝臣心忠贞不敢阳奉阴违。
破局之法其实也简单。
抛弃权势,彻底归隐不为皇帝所用也不对皇帝造成威胁,自然也ŧü₈不需要讨好皇帝。
但是他萧如琢舍得这唾手可得的权势吗?
所以。
「王爷,您还是快回喜房吧,离天亮可没多少时间了。」
-3-
自从那晚之后,萧如琢撤去了看管我的人。
我却紧闭院门,开始抓紧时间从头翻阅收集的各种古书,寻找回家的办法。
李侧妃是个被三从四德规训得很温顺的女孩。
守礼节知进退。
即便我院门从不开,她也早早地来站规矩。
我有些头疼,让兰悦去劝了很多次,李侧妃却克己ťŭ₆慎独不愿意放松一天。
她在这府里没有任何倚仗,胆子小倒也正常。
索性我要想办法回家,这府里的事我也不太想管了,就让兰悦给李侧妃将王府里的账本和钥匙送了过去。
没想到萧如琢又不高兴了。
他不敢强闯我的院门,就去找了李侧妃的麻烦。
兰悦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我听。
「听说王爷带了好多人将李侧妃的院子围了起来,正一个一个打板子呢!」
我着急赶到时,萧如琢正在大发雷霆,
「谁给你的胆子去碍王妃的眼!谁允许你竟敢……」
我拦住萧如琢要打在李侧妃脸上的手,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你明知道是我自己要给的,怪她干什么?」
「而且她也是你的妻子!」
萧如琢收敛戾气,垂头看我又是一派深情。
「她的存在让你不开心了,就是大错特错。」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
众人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有下人行刑到一半,血肉模糊,却连声音都不敢出。
李侧妃也垂头匍匐,钗环凌乱。
我突然就想到在现代的日子,我们俩窝在一起做饭,买了活鱼却只敢闭眼下刀,刷短视频看见小猫哀嚎都得谴责到字数限制。
他曾经最厌恶那些使用暴力的人,穿着白衬衫挺拔在风里,温润如玉。
如今金冠玄袍渊渟岳峙,生杀予夺时不似故人。
他是刀俎谁是鱼肉?
我浑身发冷。
「萧如琢,我们约定过王府不开私刑。」
哪怕是到了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我们也曾约定坚守底线,不沾无辜之人的血。
萧如琢闻言却语气冷厉:「那是以前,现在我得让他们知道这王府谁才是主子,不管什么人进府都不能越过你!」
我突然感到一阵鸡同鸭讲的无力。
让院子里的人都退去,吩咐兰悦给伤者请大夫之后才疲惫地对萧如琢道。
「你是故意的,故意逼我出门。」
萧如琢不置可否想抱住我,被我避开也不勉强。
「青云观的了一道长在书上新发现一种阵法可能与时间有关,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见我默不作声,他又向我靠近一步。
「我们是要回家的,李芸儿不会和我们回去,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任何问题,蔓蔓你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让我们之间没了未来。」
说这话时,萧如琢已经弯下腰额头抵上了我的额头。
我看着脖子上的红痕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谁会和错误睡觉?
面上却只是淡漠道:「好,但是管家权我不会要,我没有兴趣赚钱给你的另一位夫人发生活费。」
萧如琢还是妥协了。
李侧妃拿到了管家的权利,只是除了我和他的书房院子。
回到我的子院,兰悦还在愤愤不平:「殿下就是太心善,今天您本不该出面,好让李侧妃知道谁才是咱们王爷心尖上的人,免得以后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回望李侧妃的院子,想着李侧妃不过二八年华略显稚嫩的脸,突然觉得阳光刺眼,便摸了摸兰悦的头。
我哪是什么心善。
都是女人。
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4-
其实我知道萧如琢是在哄我。
十年的不懈努力,足够让我们俩看清楚,了一道长是个很虔诚的宗教信徒,但确实没有什么术法本事。
不过我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想试试。
今天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也像从前一样,在地上用黑狗血画了一个不明觉厉的阵法。
我和萧如琢站进去果然无事发生。
见状,萧如琢温柔地将我从阵法中抱出。
脸上浮现一个无奈的笑:「看来我们又得慢慢再想办法了。」
我不太想搭理他。
回王府就跳了池塘。
我们当初是大桥坍塌坠江穿越的。
这十年我和萧如琢试过各种玄学办法,唯独没有试过生死之间。
主要还是害怕万一真死了怎么办。
现在对于我来说倒是无所谓了。
可惜这十年我出门戴帷帽,进门入内院,离异性恨不得八百米远,游泳这种可能有损名节的事更是半点不沾。
居然忘了我还有这项技能,会游泳淹不死。
萧如琢带着太医进门时,我正围着火炉瑟瑟发抖。
「太医,快看看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孩子?!」
我惊愕抬头猛然又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换了我的避孕药?」
不生孩子不在这个时代留下牵挂,是我们在穿越之初就达成的共识。
他萧如琢怎么敢!
萧如琢脸上又浮现出让人恶心的宠溺之色:「刚决定纳李侧妃进门时就换了,我绝对不会让她先于你怀上我的孩子,威胁到你的地位。」
我边吐边将太医赶了出去,眯着眼睛愤怒地质问萧如琢。
「你难道不想回去了吗?!」
萧如琢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拍着我的背,俊逸的眉头皱起,满眼心疼:
「十年了,我们总要做两手打算,其实这个时代也没有我们最初想的那么不堪,不是吗?」
「是你可以一妻一妾的那种『没有那么不堪』吗?」
我坐正直视他的眼睛。
萧如琢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烦躁地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
「这是古代!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这件事不放!我们回不去了你明不明白!」
「你到底在介意她们什么?不过是一群思想愚昧的古代人,她们和你从来就不能比!」
我看着萧如琢扭曲的脸,突然明白可能他永远不都懂了。
对我来说在这里最悲哀的恰恰是,我与她们并无不同。
-5-
萧如琢不允许太医给我堕胎药,我想了想问题也不大。
只要在生下来之前穿越回去就好了。
这一次我选择了古往今来最流行的自杀方法——割腕。
下人看得太紧又没死成也没穿回去。
甚至没能流产。
萧如琢着急到嘴上冒泡。
「叶一蔓,你怎么会这么狠的心非要寻死,就当是为了我你别闹了可以吗!」
此时我正被五花大绑在床上。
只能动动脑袋左右换角度看床幔缓解无聊。
「我没有闹,我只是想回家。」
其实我早该试试用这样的方法,只是之前心有ẗú₁挂碍罢了。
而且我隐隐有种预感,也许这才是真正回去的路。
萧如琢缓慢揉搓着我不能动弹后酸胀的四肢,眼眶渐渐发红:
「十年,你难道还没习惯吗?寻死不一定就能回去,在这里我们一样能好好过日子。」
我觉得真的很好笑。
萧如琢质问我时怎么不想想他自己。
「你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年,你习惯给皇帝下跪了吗?」
见萧如琢脸色骤变,我开心地笑了。
「看吧,你也不习惯,你觉得好过,不过是在你跪的时候,有更多人跪你罢了。」
我是这个时代唯一了解你的人。
我们读了一样的书,来自同一片自由的土地。
可是我们也不一样,不过一个男女之别。
时代便分给了你十斤黄土,又给了我一座大山。
萧如琢嗫嚅着,底气发虚:「只要我们努力,总会好起来的。」
我觉得更可笑了。
「努力之后我能科举吗?我能从军吗?我能有一个像你一样施展能力的平台吗?甚至还有 4 个月就到了盛夏,我能脱下这身厚重的袍子穿凉爽的短袖短裤吗!」
都不能。
有生之年都不能。
我们离自由与平等隔了几千年,不是用努力和习惯就能抹平。
我没有能力改变世界,只能用尽全力找到回家的路。
「那你为什么不能学学她们!她们活得也很好!」
「在这里我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难道就不愿意牺牲一点点?」
萧如琢向外一指,没有具体到谁。
也许指的是所有人。
我笑得快要流下眼泪。
「萧如琢,我读了十九年书。」
如果我从小生在这个时代。
我可以像她们一样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可是我不是。
我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不允许我做一个卑微的人。
那会让我觉得我背叛了每一张纸、每一支笔、每一轮陪我挑灯夜战的月亮。
人一旦见过了星空就不可能再回归蒙昧。
萧如琢也怔怔地留下了眼泪。
「我爱你啊,为了我也不行吗?」
我不置可否,只看着他发怒时砸了一地的碎片,有宫女被砸破头鲜血滴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所以啊,在他没发现的时候,他早已被时代同化。
其实我相信他爱我。
但爱情不治肚饿,也不能让我抛弃尊严。
我用捆我的白绫悬梁自尽。
还是没死成也没能穿回去。
不过幸运的是。
孩子没了。
萧如琢也彻底疯了。
-6-
萧如琢披头散发进了我的卧室,听完太医的回话,抬手就打翻了兰悦手里的药碗。
「现在你满意了!」
我瞥了碎片一眼,让兰悦又给我端了一碗药喝下。
「尘归尘土归土,本来就不该有。」
他脸色一阵青白,看着我阴晴不定。
唯有胸膛不住起伏,即便是一向大胆的兰悦在这种时候也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萧如琢好像想起了什么,放缓语气唇角诡异地勾起,似是喃喃自语。
「没关系,一个没了还可以有第二个。」
说着,他让所有人退下,兰悦也在惊慌中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萧如将我压在床头,轻柔地从额头抚摸到鬓角,气息触及我的面皮惊起一大片鸡皮疙瘩,他垂下的眼眸潋滟多情。
「蔓蔓别怕,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力气比不过他,刚流产更是虚弱,挣扎被轻而易举压制。
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风月起伏。
随着他的动作我意识逐渐混沌,小腹的剧痛从开始就没有停歇,好似有什么从身下流出。
恍惚中我听见他疯狂叫太医的声音。
「王妃娘娘……恐再不能生育了……」
有颤抖的声音响起。
真好。
我虚弱地靠在床头有些开心。
不用千日防贼了。
萧如琢却不这么认为。
他颓废了许多,每日我的饮食汤药全都亲力亲为却又不敢与我对视。
我不想拖,这病没什么治的必要。
我趁着没人又试了一次自杀。
但是萧如琢太狡猾了,他居然安排暗卫监视我。
「蔓蔓,我是不是真的留不住你了。」
我被捆住动不了只能用眼睛瞪他,他看起来居然比我还凄惶。
往日合身的大袖衫在他身上空空荡荡,有风吹过猎猎作响。
有泪水滴在我的脸上又被他小心拭去。
萧如琢站起身昂着头,显得傲慢又偏执。
「我偏要留你。」
兰悦被他卡着脖子拖进了我的卧室。
他又命人解开了我身上的束缚。
「蔓蔓,这十年是我对你太好,你还没有真正学过这个时代的女子该如何对她的夫君。」
「王妃好像也还从未对本王行过大礼,就先从二跪六叩开始吧。」
兰悦的Ṫų⁷面颊已经青紫。
确是我疏忽了。
我缓缓跪下,叩首再叩首。
待礼毕,萧如琢将我搀扶起来,语气缠绵悱恻。
「王妃硕士毕业向来聪明,三从四德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7-
萧如琢在驯化我。
宫里来的嬷嬷第一次向我请安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也许他已经清晰意识到,身为现代人的叶一蔓不可能在古代存活。
所以他选择将我变为一个真正的南朝女子,从身到心都臣服于自己的丈夫。
规矩学的很艰难,不止是动作有多晦涩,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弯下去,骨头上隐隐作痛。
萧如琢对我比从前更好,以往我自己掌家时不舍得买的奇珍被他批发似的堆进了我的院子。
给我养身体的药材更是不惜资费,连宫里太医院的百年紫玉参都被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向皇帝讨了来。
唯独规矩。
只有规矩。
他比宫里嬷嬷的要求更严苛,哪怕他晚上会红着眼睛给我揉腿擦药,白日也不松快半分。
令我意外的是,李侧妃听说我这里的情况,也亲自来了一趟。
「王妃殿下,臣妾当年学习时也是这样,您用这样的软垫会松快很多……」
她比我矮一些,现代高中的年纪,脸都还没长开,打扮得很是素静,步摇在她头上摇摇晃晃动作时又添了几分活泼。
见我一直盯着她,她慢慢停下了动作,搅搅帕子缩着头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是臣妾多事了……」
我揉了揉她的头,心里一片柔软。
「无事,多谢你……」
她忙前忙后像只活泼的小燕子在我前后飞来飞去。
我抬头望着四角天空,忍不住说了句抱歉。
李芸儿满脸疑惑。
「娘娘为什么说抱歉。」
「你本来可以不用嫁进王府……」
不用掺和进我和萧如琢之间这一摊烂账。
李芸儿更疑惑了。
「可是家里姊妹都很羡慕我呢。」
「王府里王妃宽仁,没有臣妾在闺阁中听说的那些后宅阴私,侧妃也是皇亲有品阶的,王爷也年轻英俊,而且……」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天王爷发脾气王妃帮了臣妾,臣妾还没谢谢王妃呢……」
「反正嫁给谁都要帮家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啦~」
说着李芸儿快活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原来是我狭隘了。
太超脱的东西才会带来痛苦。
当所有人都立于荆棘之上,若不动便可一生不知痛。
-8-
李芸儿被查出怀孕了。
我决定用新学的女工和她一起做孩子的衣物。
萧如琢以为我还不知道,忐忑地来通知我这个消息时,看见我给他展示的小衣服,却并没有妻妾和合的开心。
他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你为什么不生气?你应该骂我,她怀孕了你怎么能不怨我?」
我翻出嬷嬷带来的女诫女训,一页一页读到他落荒而逃。
合格妻子就没有善妒的。
说到这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李侧妃怀孕,我又不能生,按规矩应该找两个人伺候他。
我琢磨了一下,拿着令牌进了宫。
正在我和皇后贵妃相谈甚欢挑挑拣拣之时,萧如琢又突然出现将我扯了回来。
「叶一蔓,你又想干什么?」
我叹了口气。
「给王爷纳妾啊,这是作为王妃的本分。」
「我不准你有这个本分!」
我看着他一言难尽。
「王爷别闹了,咱们都少作点妖。」
我给他福了福身。
「臣妾挑的王爷不喜欢,王爷自己挑也行,反正王府里空置的院子还很多。」
萧如琢脸色比我当初割腕时看着还白,他身体晃了晃,语气笃定。
「你不爱我了。」
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只有从新婚时我就被要求,头总要比你要更低些。
「臣妾只是觉得,把上你当上班,这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
但我错估了萧如琢的发癫程度。
他开始热衷于将各种女人带到我眼前,见我不理他,他又将她们全部打发走,用的理由都是同一个。
「王妃见不得本王身边有别的女人。」
不到两月,我善妒名声已经传遍京城。
连李芸儿好几次都看着我欲言又止。
京城人人都在说。
「以往情投意合就罢了,现在楚王妃不能生育还霸占着殿下实在……」
萧如琢将嚼舌根的人又全部抓去了应天府,他向我邀功时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本王不允许任何人置喙本王和王妃的感情。」
「蔓蔓,现在京城人人都说我们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
我无言以对,只觉得他有病。
什么时候萧如琢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9-
李芸儿产后第一天,萧如琢就将孩子给我抱了过来。
我当即冷了脸色。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从母亲身边带走她的小孩!」
萧如琢不为所动:「我的孩子只能出自你的膝下。」
我气得抬手给了萧如琢一耳光。
「李芸儿难产九死一生,你就这样抱走了她的孩子!既然如此你何必娶她!」
萧如琢捂着脸显然也动了真火。
「你真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你知不知道这个小孩是她给我下了药,除了进门那天我就没碰过她!」
「你以为她来陪你是为了什么?她是为了勾引我!」
我冷冷看着萧如琢:
「我知道,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萧如琢错愕到恼怒,最后竟显露出一丝脆弱:「明明都是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能不在乎她,却不能原谅我?」
「因为她嫁你没得选,你娶她有得选!」
更因为我爱过你,没爱过她。
我和萧如琢在孩子身上达不成共识,他又命人将我关了起来,孩子也被他连着奶娘侍女扔在了我这里。
「你不想要就将他扔了。」
萧如琢连名字都没给孩子取一个就扬长而去,我只能嘱咐管家多照顾照顾李芸儿,让她安心。
没想到不到三天。
李芸儿不顾产后还没恢复的身体和萧如琢的禁令强闯了我的院子。
「王妃,求您不要抱走我的孩子,我错了,我不该勾引王爷……」
李芸儿面Ŧų⁰如金纸扑倒在地,身下霎时就洇出一片血色。
我能喝退前来追赶李芸儿的人,却没办法让她带走自己的小孩。
我将李芸儿扶到床上,为她擦去额上冷汗。
「我有办法将孩子还给你,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李芸儿眼中闪过希望,又突然暗下,勉强笑笑。
「臣妾卑下只怕帮不到王妃。」
我将孩子放在了李芸儿怀里,循循善诱。
「你不行,你的父亲你背后的陛下总有能做到的。」
-10-
我的院子燃起大火那天萧如琢连鞋子都跑掉了。
他一边让人救火,一边想向屋内冲去,却被掉下来的横梁挡住去路。
他抬头看向二楼的我,眼含期盼。
「蔓蔓你别Ŧū́₁怕,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
我站在二楼无所谓地笑笑,
「我当然不会有事。」
「我要回家了,萧如琢。」
萧如琢眼神慌乱,火光燃烧进他的瞳孔,跳跃一层金色。
「叶一蔓,难道你不在乎兰悦了吗!」
「来人,把兰悦给我带来。」
他一边吩咐人一边转头看我,又想向屋内冲来,却被小福子死死拦住。
「今天你要是死了,兰悦也得和你一起陪葬!」
隔着憧憧火影,我将兰悦从我身旁拉出来让萧如琢看个清楚。
「我说了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兰悦会和我一起回家。」
萧如琢看到兰悦出现在火场的瞬间,便知道我再无求生的可能。
他的精神仿佛瞬间崩塌,连语气都带着颤抖。
「那我呢?你连兰悦都要带走,难道你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时代吗?」
我指了指火场,对萧如琢认真道。
「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回家。」
「我们明明在这里也可以好好生活,你为什么非要求死!」
萧如琢陡然提高了声音,不理解也不愿意冒风险。
我只盯着眼前越来越亮的白光,轻轻道。
「我能回家的。」
随着热浪温度越来越高,白光逐渐变大却好像只有我能看到其他人一无所觉,原来真的只有在生死之际才能打开时空的通道。
小楼摇摇欲坠,又一阵摇晃后上楼的楼梯被彻底封死。
萧如琢彻底没了和我一起离开的机会。
我向白光里纵身一跃。
身后萧如琢的嘶吼渐渐涅灭。
再睁眼,我在医院醒来。
……
我回家了。
-11-
「21 床!21 床醒了!」
「20 床心跳停止!」
医护人员在我身边来来往往, 我亲眼看见躺在我旁边病床上的萧如琢失去了心跳。
离开那天我欺骗了兰悦, 我告诉她这是我假死的计划。
其实只让李芸儿的人将她单独送了出去。
幸好, 我赌对了。
在古代的十年,放在现代也不过是昏迷了十天。
我顺利出院, 参加了萧如琢的葬礼。
我本想对他的父母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却只有干巴巴一句。
「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也许他们将这句话当成了安慰, 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什么都没说。
我好几年都没有再谈恋爱。
身边的人都以为我还没有从萧如琢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
却不明白为什么我从不去他的坟前祭奠。
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关注经历过的事。
我没有刻意去翻阅史册, 却偶尔有电视剧播放或者短视频平台大数据推送南朝楚王萧如琢的相关。
大多讲他如何惊才绝艳有着超越时代的智慧。
又讲他用情至深,石破天惊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到这天一条新闻上了热搜。
「江市某建筑工地施工疑似挖出南朝楚王萧如琢之墓」
我心情复杂地点进去看萧如琢被挖坟。
墓室打开的瞬间我就先于专家确定了这就是他的坟包。
因为满室无脸画像我一眼就能认出,这全是他的手笔。
棺椁打开, 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张血书。
正面是有悔,背面却是一串奇怪的数字和一个符号?
「783746↓」
我瞪大了眼睛。
这是……
-12-
大学时那会流行埋时光胶囊,我和萧如琢精挑细选了一颗千年古树作为地标, 将时光胶囊埋在了它旁边的旁边的旁边。
「783746」就是我们的时光胶囊的密码。
我扛着锄头连夜上山,先是挖出了我们的时光胶囊。
又向下不知挖了多久,直到太阳都已经落山时,我终于挖到了一个硕大的陶罐, 打开倾倒出一摞几十张龟甲,上面刻满了文字。
穿过时光一一呈现在我眼前。
「蔓蔓,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时,想必已得偿所愿回到现代。
那天火灭之后,在你的院子里我们找到两具尸骨,一具是兰悦的替身, 一具便是你了……
不过你别担心,我没有为难兰悦。
我还特地派人去找到她观察了一下, 她嫁了一个很老实的人,过得不错。
至于你的尸骨……
你现在在读这封信吗?
从前总觉得这个时代让你不得自由,所以我猜测你也一定不愿意入皇陵。
我便把你一把火烧了,送进了风里。
等我死后也许我也会去风里找你。
……
已经是失去你的第十年了。
前天我遇见了一个很像你的姑娘。
明艳,漂亮,可惜撞上了吏部尚书的马车便被当街打死。
我重重参了吏部尚书一本, 他只赔了二十两银子。
……
我渐渐开始明白你当初的那些感受有多沉重。
我就像这个时代的游魂, 看到的不能说, 知道的做不了ẗūₙ。
唯恐招致皇帝的忌惮。
可即便如此我的权利也被右相分了大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前天我去御书房的时候, 居然被一个小太监堵在了门口。
明明我的所有提议都利国利民, 却抵不过皇权制衡。
今年雪真大啊, 压在人头顶上时才觉得冷彻肺腑。
所以人只有自下向上仰望, 才能清晰的知道那些不公有多难挨。
……
你已经走了 15 年了。
李芸儿向我提出她想去青云观修行。
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我也给思归请封了世子。
你当初说的没错, 谁也不能剥夺一个母亲照顾孩子的权利。
……
我收了一个乞丐当弟子。
是个女孩。
……
我被贬去所有官职,现在真成了一个光头王爷。
我决定去庄子上种地,我想多种点玫瑰。
玫瑰酥也是你的最爱。
……
近来我感觉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好像连你的脸想来都是半明半暗。
我得趁我还记得将你画下来。
要是把你忘了, 谁还能证明我来过呢?
……
我没拦住她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
陛下免去了她欺君之罪, 却让她入了后宫。
她不愿意却不得不从。
太超前的思想, 出现在个人身上时原来真的是灾难。
……
我觉得我快死了。
我想将你的画像挂在我的墓室。
但既怕你觉得不吉利,又怕它出现在后世给你惹了麻烦便涂去了你的脸。
有些人啊记在心里就够了。
……
御医说我没有几天了。
我的弟子已经成了皇后。
她特地出宫看我时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男女差距真的如此大吗?
为什么她觉得朝中诸公皆不如她。
我将你悄悄写的那些书送给她了, 她比你我都聪明。
……
好像没什么可写的了。
对了,我还欠你一封和离书。
愿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几十张龟甲我一一看完已泪流满面。
在和离书上刻下我的名字,又将它埋回了土里。
-13-
至于时光胶囊。
当初我们曾约定哪怕分手也要一起打开。
现在却是我一个人拆看。
里面是一沓照片。
第一张便是他抱着小猫站在雨里向我招手。
眉宇间看不到一丝戾气。
总是温柔。
我将这些照片烧成灰烬也送进了风里。
哪怕时隔千年。
尘埃与尘埃终归在某个轮回相遇。
(全文完)
作者署名:灰灰和吨吨是两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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