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某天

老板发朋友圈骂人。
我嘴贱跑去问:「江总,怎么了?」
他:「没事,有点个人恩怨。」
我不依不饶,「展开讲讲呗。」

-1-
我是个 00 后实习生。
同事都说,我是来整顿职场的。
不,其实我是来丰富生活的。
具体表现方式为——听八卦。
来公司几个月,基本所有同事的家长里短,我都听完了。
正愁生活无趣,就刷到我们公司年轻帅气的总裁江矣,公然在朋友圈大胆开麦:
「什么莫欺少年穷,我还没见过三十五岁的少年,长得比我爸还磕碜,真是老脸不要了。」
下面还有条总裁老爸的评论:「有病?」
我一看,眼睛都亮了亮,心底八卦之魂在燃烧,连忙厚着脸皮发消息:
「江总,怎么了?」
他:「……」
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没眼力劲儿。
「没事,有点个人恩怨。」
我不依不饶:「什么恩怨,展开讲讲。」
江总:「……说来话长。」
我将没皮没脸发挥到极致,「没事,我时间多,可以慢慢讲。」
等来等去,没有后文。
哦,他彻底不回我了。
我心里像是有毛毛虫在爬,难受了一整晚。

-2-
第二天一早。
我顶着黑眼圈,手里捧着两杯咖啡,一进公司就直奔江婉的工位,「你们家出什么事儿了?」
江婉吓了一跳,「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别提了,一晚上没睡。」我一边摇头一边把咖啡递给她,「快说,你们家出什么事了?」
「我家什么事也没有啊。」她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那你哥发朋友圈骂谁呢?」
她惊讶,「我哥发朋友圈了?」
「你没看到?」我啧啧两声,「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话这么难听。」
江婉狐疑地点开朋友圈,「什么也没有啊?」
「没有?」我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
该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嗯?难道删了?」我拿起自己手机,点开江矣的朋友圈,「不对,没删啊。」
「我看看。」江婉夺过我的手机。
这时,江婉的男朋友,沈宇柯来了。
沈宇柯个子不算太高,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他曾经是个国家级运动员,如今无业。
因为有点小颜值,最近靠着之前积攒的知名度,疯狂参加一些综艺节目捞金。
沈宇柯将一个小袋子递给江婉,「宝贝,你要的东西,下次别忘了。」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片打招呼的声音。
「江总早。」
「江总。」
江矣身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一路微微点头。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沈宇柯身上,脸瞬间垮下来,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旁走过。
我甚至可以从他的臭脸中读出几个大字。
「一大早的,晦气。」
沈宇柯脸色也不好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用胳膊碰碰江婉:
「话说,你男朋友多大来着?」
她咽了咽口水,「……三十五岁。」
哦豁。
我挑挑眉,「他和你哥吵架了?」
「没有啊,这俩人好好的,难道背着我发生什么事了?」江婉站起身,「我去问问我哥。」
我也不劝,只在后面压低声音说道:「你记得问清楚点儿。」

-3-
我和江婉是发小,特别亲的那种。
小时候是邻居,长大是同校,从没分开过。
江矣是婉婉的亲哥,初中就出国留学了。
毕业回来后就直接搬出去自己住,顺便开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我和江婉毕业后,家里嫌我们整天不干正事儿,就把我们打包送到江矣的公司来了。
没想到我们照样不干正事儿。
她谈恋爱,我八卦,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趁着江婉去问清楚的工夫,我赶紧打探了一圈,随即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条朋友圈,全公司就我一个人看见了。
完蛋,全被我叭叭出去了。
我有预感,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江矣的朋友圈了。
没一会儿,江婉回来了。
「怎么样?」我问。
她苦着脸,「我哥不承认,说和沈宇柯没关系,不愿意跟我讲。」
「三十五岁难道不是指你男朋友?」
「我问了,他说难道全天下就只有我男朋友一个人三十五岁了吗?」
「那早上两人之间的气氛?」
「他说自己有起床气,谁都不想理。」
我:「……」
强词夺理这方面,江矣是有一套的。
「好奇怪。」江婉支着下巴,「我总觉得他俩有事儿,瞒着我不讲。」
我自信一笑,「不要担心,我会出手。」

-4-
晚上,我到点准时下班,坐在车里发微信。
「在哪?」
江矣:「……你刚当着我的面打卡走的,你说我在哪儿?」
我不搭话,继续发:「出来喝点?」
江矣发了个脑袋大的问号过来。
「林心怡,你是不是发错人了?」
「没啊。」
「喝多了?」
「还没喝啊,这不是等你呢。」
江矣:「……不喝。」
我不理他。
五分钟后,他问:「在哪儿?」
我勾唇,「公司楼下,停车场。」
「我现在下楼。」

-5-
清吧。
环境优雅,灯光昏暗,歌声悠扬。
江矣坐在我对面,修长的手指在酒杯上轻点。
「说吧,把我叫出来想干吗?」
我眯着眼笑,「想了解一下江总的个人恩怨。」
他嗤笑一声,「就这么喜欢听八卦?」
「嗯嗯。」我点头,「你想啊,我又没男朋友,江婉忙着谈恋爱,上班也闲着没事干,只有狗血的八卦能丰富我无聊的生活了。」
「哦?」江矣挑眉,「上班闲着没事儿干?」
我顿住,赶紧给他倒了杯酒,「没有,我没说过,你听错了。」
见他还要继续说,我快速转移话题:
「所以是哪个三十五岁的少年不长眼,敢惹我们江总生气?」
他盯了我一会儿,「你早上不是见过了?」
「沈宇柯?」
他轻点头,「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婉婉。」
我起了兴致,小抿一口酒,「说来听听。」
「他昨天单独约我单独见面,想向我借钱。」
「借钱?」我瞪大眼睛,「他现在参加这么多综艺,都开始接代言了,还会缺钱?」
「嗯,我也觉得奇怪,他说是为了投资新项目,可问他具体是什么项目也不说。」
「哦——」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既然都借到江矣这里了,想必已经从江婉手里借了不小的数目了。
但,江婉从未和我说过他借钱的事儿。
「你记得别和婉婉说。」江矣再次嘱咐。
「好。」我答应。
这事儿确实不能和她说。
江婉是有些恋爱脑在身上的,以前谈恋爱犯傻没少被我教育,也没少找我哭。
如果她知道了,很有可能心疼沈宇柯,傻乎乎地继续借钱给他。
我打量一眼江矣,「这你就发朋友圈骂人啦?」
我记得他小时候脾气最好来着。
「他先发的。」江矣把手机递给我看。
沈宇柯朋友圈最近一条动态:「莫欺少年穷,只要不死,终有出头日。」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真好意思说,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我记起曾经看过的段子:「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噗。」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矣也不恼,眼里含着笑意,无奈地看我笑得直不起腰。
好半晌,我才止住笑意,开始说正事,「那婉婉大概借出去多少钱,你知道吗?」
江矣摇头,「这得靠你了。」
「行。」我说干就干,拿起手机给婉婉发消息。
「借我点钱。」
她很快回复:「多少?」
此时江矣已经很自觉地坐到我身边,凑过脑袋和我一起ŧűₕ看手机屏幕。
我俩一商量,发过去一串数字。
婉婉:「??」
「你要这么多钱吗?」
我想都不想,「最近看上一个男大学生。」
身旁的江矣默默偏过头,眼神微妙。
我理直气壮地看回去,「有问题?」
这时,婉婉回复了。
「什么大学生要这么多钱才能搞定?」
「当然是沉淀整整五年,身高一八五,并且精通少林寺穿搭的体育生。」
江矣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病?」
「我好得很,你才有病。」我怼回去,「我亲眼看见叔叔在朋友圈说你有病。」
「……」
江矣不说话了,无声地用目光谴责我。
我还是老实地拿起手机,「不开玩笑了,真的有急用,速速。」
婉婉那边输入了半天,最后发来:「我现在没有那么多了。」
「那你可以借我多少?」
「……我身上只剩维持日常开支的钱了。」
我和江矣对视一眼,觉得问题很严重。
沈宇柯显然已经把江婉掏空了。

-6-
走出清吧。
秋天的夜,月色莹莹,下着绵绵细雨。
「这事儿我去解决就好。」江矣边说,边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走吧,送你回家。」
「嗯。」我呆呆看着远方。
北园市最高的钟楼,正屹立在夜色中。
「林心怡?」
「嗯。」
「别看了,走了。」
我淡淡收回视线,「好。」

-7-
日子又变得无ṭų⁷趣了。
公司那点子八卦几乎听完了,江婉忙着恋爱也不陪我玩,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
因为太过了解江婉,所以我知道她恋爱脑上头的时候,是怎么劝都没用的。
我只隐晦地提示她几句,便没再干涉。
解决沈宇柯,比解决江婉容易多了。
不过,这活儿不归我,江矣来就好。
正无聊到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一家公司去听新鲜的八卦时,我收到人事小姐姐的通知。
——我被调去江矣的办公室打杂了。
整日在江矣眼皮子底下,没有八卦,不能摸鱼。
我心里苦不堪言。
没两天就忍不住去找人事小姐姐,表达我想回到原来的岗位的意愿。
「不行的,你的职位调动是江总亲自定的。」人事小姐姐疯țŭ⁾狂摇头,「而且,你的岗位已经有新的实习生顶上了。」
我眼前一亮,「公司来新人了?」
新人,代表新的八卦。
「对啊,刚好他今天入职,就在那——」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立刻眨着星星眼走过去打招呼,「你好,我叫林心怡。」
浅浅几句交流,我对这个新人印象不错。
帅气,阳光,活泼,健谈。
完全是江婉喜欢的款。
想着江婉分手后,我还能当个媒婆撮合撮合,我就特意留了他的联系方式。
刚加上,江矣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林心怡,我的咖啡呢?」
「哦,已经泡好了。」我转身去茶水间拿。
送到办公室时,江矣已经坐那儿等我了。
他神色不悦,阴沉着脸盯着我。
我莫名其妙,也直勾勾盯着他。
就算钱没要回来,也不能拿我撒气吧。
叔叔说得对,他就是有病。
「满了。」他说。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咖啡,别倒了。」
「哦哦。」我连忙收手。
他垂眼,「这都快溢出来了,我怎么喝?」
我看一眼满满当当的咖啡,又和他对视片刻。
找我茬是吧。
我果断俯下身,轻轻吹了吹,随后便狠嘬一口,「好了,喝吧。」
江矣深深呼了口气,以手扶额。
「算了算了,你去忙吧。」
「好的江总。」
我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

-8-
最近江婉的工位时常空着,好不容易逮到她回来上班,我第一句就是问:
「和沈宇柯怎么样了?」
她明显情绪低落,「我们分手了。」
这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
江矣说过,会让沈宇柯还钱,并且主动提分手。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拉着她的袖子往实习生面前走:
「给你介绍下,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楠文州。」
楠文州抬头看到江婉的瞬间,眼睛亮了亮。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姐姐好。」
「你好,江婉。」
趁着两人打招呼,我冲江婉眨眨眼,低声道:
「人家大学刚毕业,抓紧机会。」

-9-
一周后,晨会结束。
我跟在江矣身后,看见空荡荡的工位忍不住问:「婉婉怎么还不来上班?」
那天,楠文州主动要了江婉的联系方式。
我本来期待着这两人能有点发展,可自从上周,江婉彻底不来公司了。
「她说要搬家。」江矣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婉婉最近情绪不对。」
「可能是因为刚分手吧。」我猜测。
江矣不说话了。
他堵在办公室门口,欲言又止地望我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进去了。
我莫名其妙。
坐回工位,发现江矣两秒前发了朋友圈。
「请问怎么追女孩子最有诚意?」
我想都没想就评论,「打钱。」
两分钟后,江矣回复:「上班时间玩手机?」
这话说得,好像你没玩似的。
「……」我把话憋了回去,默默把手机收了。

-10-
西餐厅。
我望着姗姗来迟的江婉,打趣道:
「大忙人,今天终于有空翻我牌子了?」
这段时间我约了她快八百遍,这才勉强约出来。
虽然她在忙,但我还是感觉备受冷落。
满脸大写的委屈。
「我这不是出来了。」江婉放下包包入座,「放心,很快就能结束了。」
「行行行,还是老样子?」我问。
这家西餐厅的鱼子酱最昂贵,口感也最好。
我和江婉每次过来,少不了一顿消费。
她犹豫一瞬,还是点头,「嗯。」
我抬头看她一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吗?」她摸了摸脸颊,喃喃道:「可能最近搬家太累了。」
「我帮你啊。」
「没事,已经快结束了。」
「哦——」我点点头,总觉得她怪怪的。
不过最近我们难得凑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气氛也轻松许多。
只是吃到一半,江婉突然沉默了。
我抬眸看她,「怎么了?」
她咬咬唇,「心怡,你上次和我说资金周转困难,现在怎么样了?」
「哦,已经不需要了。」我切开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怎么,现在有钱借我了?」
「不是。」她神色有些难堪,「我还缺钱,想暂时向你借点。」
我收起笑,「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和江婉的父母,都是知名企业家。
虽然每个月的零花钱都是固定数额,但足够我们花天酒地了。
何况江矣还会时不时资助她一些,怎么可能会沦落到需要借钱的地步。
江婉低着头不看我,小声说:「投资。」
我沉下脸,「江婉,你说实话。」
她依旧低着头,用更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投资。」
我有些生气,「你连我也要瞒着?」
她不说话,无声和我僵持着。
「江婉,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借就算了。」她突然拿起包包,站起身,「这顿饭钱,先算我欠你的。」
我愣在原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我还没说什么,她倒是生气了。
等我平复好心情,再打电话过去,就是关机。
我只好联系江矣,问他到底怎么处理的。
「他亲口答应我会把钱还给婉婉,并且主动提出分手的。」
「可是刚婉婉还在问我借钱。」我不悦道。
江矣沉默片刻,「我现在就去找沈宇柯。」

-11-
隔天,我就看到江矣发来一张手写的保证书。
落款是沈宇柯。
大概内容就是,已经确定沈宇柯和江婉分手了。
在一周前,彼此已经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自那以后完全没有联系。
这钱,好像还真不是沈宇柯要的。
还没想明白,我微信里突然多出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通过后,对方直截了当问:「你叫林心怡?」
「对。」
「江婉是你朋友?」
「对。」
「她男朋友欠我点钱,如果再不还,我手里的照片就发出去了。你既然是她好朋友,就替她想想办法。」
我脑袋嗡的一声,终于明白江婉最近为何异常。
我试着问,「欠你多少?」
「三千万。」
这笔钱,江婉想想办法,不可能凑不出来。
除非,她已经被沈宇柯掏空了。
我怕聊天记录不够清晰明了,特意套话:
「如果我们凑不出来呢?」
「凑不出来,就不能怪我了。江老板女儿的艳照,想必很多人感兴趣。」
「好,我现在就去筹钱。」
我决定先稳住他,后续再想办法。
「我只等到晚上九点,过期不候。」
我脑袋乱成一锅粥,当下便去联系江婉。
她电话依旧关机,微信不回。
就在我起身去找江矣时,她回复了。
「心怡,求你不要告诉我哥。」
「他们不能知道这件事,我真的快崩溃了。」
「你在哪儿?」我问。
江婉发来她新家的地址。
「等我。」

-12-
我拎着江婉最爱吃的牛腩饭,按响门铃。
半晌,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江婉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眼周通红,穿着一件褶皱的白色睡裙站在门后。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嘶哑着声音开口:
「心怡。」
「嗯。」我自顾自地脱鞋走进去,「吃饭了吗?给你带了牛腩饭,先吃饭。」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触到了江婉情绪的阀门。
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那些委屈彷徨与无措,似洪水般汹涌而来。
她瘦削的手臂紧紧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心怡,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如果照片被曝光了,我怎么面对我爸妈,怎么面对我哥?日后他们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
「心怡,我好后悔啊,我好恨啊!」
「不要怕。」我抱着她轻声安慰,「有我在,我陪你一起解决。」
江婉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自言自语地哭了很久很久。
等她终于将眼泪都哭干哭净,才轻声抽泣着捧起桌上的牛腩饭,小口地吃着。
我站起身拉开窗帘,让昏暗的房间重见光明,顺便将凌乱的客厅收拾干净。
再起身去厨房煮好开水,泡好茶。
等我端着热茶出来,江婉已经吃好了。
我把热茶递过去,瞧着她情绪稳定许多才开口。
「婉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有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事情的真相,ţųₔ我才能陪你解决。」
江婉垂下眼,深深吐了口气,轻声开口。
……
事情的最初,她只是谈了一场恋爱。
和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旅游,感情逐渐升温。
大方地倾诉爱意,陷入甜蜜爱河。
情在浓时,自然也做了情侣该做的事。
沈宇柯委婉表达,想留下欢爱的瞬间。
江婉同意了。
后来,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有些东西却变了。
沈宇柯开始向她借钱。
最初,只是对江婉来说不值一提的几万。
慢慢变成百万,最后演变成千万。
原来这个表面光鲜亮丽,奖牌无数,粉丝追捧的完美男友,背地里居然是个赌徒。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职业只是能力的体现,而非人品的考核。
江婉不再借钱给他了。
加上江矣的适时出面,让沈宇柯消停了一阵子。
可人的Ŧű̂⁵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最后一次,沈宇柯发来了那些照片。
曾经江婉浓浓的爱意和信任,如今却成了他谈判与索取的筹码。
她东拼西凑,「借」给了沈宇柯最后一笔钱。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没想到高利贷的老板,却拿着那些照片找到她勒索钱财。
此时的江婉,完全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问父母,江矣,或者我借,都有可能遭到怀疑。
家里管得严,变卖房产更是不可能的事。
刻在骨子里的羞耻心,让她不敢向任何人求助。
「我真的不敢想象,我爸妈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什么心情。」
「我已经不敢出门了,我好怕。」
「甚至每次接到电话,收到微信消息我都会心惊胆颤,满脑子都是那些照片被泄露的可能。」
「如果照片被曝光,我的人生就毁了。」
「心怡。」她通红的双眼望着我,「你替我把钱给他好不好,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用发抖的指尖,一点一点擦净她脸上的泪水。
「婉婉,这件事真的会过去吗?你确定,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凭着那几张照片勒索你吗?」
「即便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勒索,那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你还能睡得踏实吗?」
她空洞麻木的眼神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江婉,从始至终你没有一丁点错,这件事并不是你人生中的污点。」
「无颜面对父母的应该是他,被千夫所指的应该是他,躲在黑暗里不敢见光的应该是他,他才应该被人一辈子戳着脊梁骨骂:拍摄别人隐私还勒索钱财,真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货。」
我说着说着莫名哽咽起来,情绪翻涌。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如此擅长自我反省。
当渣男拿着所谓私密照敲诈勒索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总是「我的人生中有了污点」,而不是「我要报警,对方应该受到惩罚。」
只有当坏人拿着女生的私密照狡诈勒索也得不到回应,换不来恐惧慌乱,等到的只有冰冷的镣铐的那天,我们才算摆脱「荡妇羞辱」的枷锁。
我相信总会有一天,女生即便被「造黄谣」,即便被传私密照,也只会轻蔑一笑,像男生一样暗自得意,「嘻嘻,我身材真好。」
我知道,这一天可能会在很久以后。可只有当我们在今天踏出第一步,日后才会有更多女孩踩着我们的脚印站出来,勇敢捍卫自己的权益。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对不起,情绪有点激动,我并没有想靠这些大道理要挟你做任何决定。」
「如果你选择给钱了事,那我帮你出这笔钱。如果你想要报警,那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相信你,江婉。」

-13-
江婉始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房间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轻轻响起。
两个女孩静静地互相依偎着,任由窗外的阳光一点点黯淡,直到天边染上烂漫的晚霞。
「晚上七点了。」我轻声说。
「该做决定了。」
江婉支起身子,「嗯,我去洗脸。」
她慢悠悠地刷牙洗脸,将凌乱的发丝梳成干净利落的马尾,换上一套干净利落的运动衣,来到我面前,拿起手机和包,「走吧。」
我莫名有些紧张,「去警察局,还是银行?」
她向我伸出手,露出一抹浅笑,「去报警。」
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站起身。
「好,我陪你。」

-14-
报警的流程,远比我想象中的繁琐。
我和江婉一起做了笔录,她还需要提交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作为证据,提供银行流水等。
我提前出来,在外厅等着。
刚出来,我就接到楠文州的电话。
他语气焦急,「江婉姐姐在你旁边吗?我联系不上她。」
「她在忙,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你直说。」
楠文州叹了口气,含糊其词地说道:
「今天刚好我们几个男同事加班,突然有个陌生的微信,接连加了我们公司好几个男同事的好友,然后发了……几张婉婉姐的照片。虽然很快就撤回了,但有些同事已经保存了。」
「谁保存了?」我无意识间提高嗓音,「你现在就监督他们全部删掉,我们正在警察局,但凡有一张照片泄露出去,我一定告到他们连裤衩子都不剩!」
「放心放心,我刚看着他们删掉的,但是保不准那个人会不会再发。」
「没事,那个人发不了了。」
我挂断电话,冷眼瞧着随警察走进来的沈宇柯,和一个陌生男人。
电话再次响起来,是江矣。
「我们接到警察的电话,我爸已经过去了。你和婉婉在一起的话,给她说一声。」
他声音平静,语调淡漠。
我知道,他越是生气的时候,反而越平静。
像是平静海面下暗暗翻涌的浪潮,来势汹汹。
我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先将他支开。
「公司里有几个同事收到了照片,你先去公司解决一下再过来吧。」
「好。」他沉默两秒,「我爸脾气不好。」
「我知道,我会护着婉婉。」
我挂掉电话,心绪不宁地等着婉婉出来。
在第一时间告知她,叔叔正在赶来的消息。
婉婉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心怡,我害怕,我不敢面对他们。」
刚说完,身后传来铁门被拉开的声音。
我心一跳,不自觉地站起身,将婉婉挡在身后。
婉婉的父亲以前在军队当兵,思想保守,且一向秉持着「棍棒教育」的理念。
他站在那里,沉默许久。
强大的气场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婉婉站在我身后,无意识地握紧我的手。
她红肿的眼里沁出泪,用颤抖的声线说:「爸,对不起,我让家族蒙羞了,我知道错了。」
「别抖了,背挺直。」叔叔皱眉走到婉婉面前。
他抬起的手犹豫几瞬,最终拍了拍婉婉的肩:「你没有做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什么丢人的。」
「我为自己有个勇敢的女儿而骄傲。」
江婉愣了一瞬。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崩塌。
她哭着扑进父亲的怀中,却说不出话。
我默默后退一步,静静站在那里。
匆匆赶来的阿姨,哭着就冲过去抱住江婉。
江矣停步在我身边,递过一张纸,语气无奈:「你哭什么?」
我抬起头,才察觉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哭什么。
我只知道这一次,我终于成功保护了我的朋友。

-15-
凌晨两点,我们走出公安局。
江婉被叔叔阿姨带回家,送我回家这个重任,就落在江矣身上了。
我抬头看江矣,「我想走走。」
「好。」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远处钟楼屹立。
空无一人的街道,习习晚风。
江矣熟练地脱下风衣,将我裹进去,「明天就是你生日了。」
「是啊。」我叹口气,看向远方。
「等我一下。」他闪身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刚好在车上,生日礼物。」
「还是老样子吗。」
我接过纸盒抱在怀里,并没有拆开。
我知道,里面一定是一本有关女性主义的书。
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一本。
「是啊,看腻了吗?」他问。
「没有。」我垂下眼帘,轻轻磨砂着纸质包装,「我很喜欢。」
只是突然想起,我似乎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
「打算做什么?」
我笑笑,「准备去永安山庄,看看老朋友。」
江矣丝毫没有意外,只点点头,「我送你。」
「好。」我欣然答应。

-16-
永安山庄。
北园市最高档的墓地。
我身着一身黑,抱着一束雏菊,站在墓碑前。
江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
「好久不见,徐念。」我轻声说。
黑白照片里,少女灿烂的笑容逐渐染上色彩。
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合。

-17-
「心怡,你看我九块九淘到的帆布包,是不是超级便宜。」
徐念扬着笑脸,得意地和我炫耀。
大一时的新生报道,因为我来得最晚,独自被分去隔壁商务英语系宿舍。
在那里,我遇见了徐念。
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亲密好友。
她母亲早逝,后妈又生了个大胖小子,父亲一门心思全在自己的新家庭上,根本无暇顾及她。
为了不触碰到她的伤心事,我很少和她聊起我的家庭,甚至吃穿用度都不张扬。
徐念却丝毫不在意,像一株向阳而生的雏菊,性格乐观开朗,每天都活力满满的样子。
和她相处久了,我也被她感染,明明不缺钱,却也愿意每晚跑去和她一起兼职打工。
为此,江婉还吃醋闹过脾气。
徐念知道后,主动跑去找她谈心开解。
结果就是,连娇气的江婉都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我们兼职的队伍。
那应该是我大学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年。
无论是清晨的早读,傍晚的夜跑,周末的兼职,都让我感受着蓬勃青春的滋味。
事情的改变,大约在大一下学期。
徐念有些害羞地挽着陌生男孩的手臂,向我介绍:「心怡,这是我的男朋友。」
自那之后,我们好像就渐行渐远了。
最初,他们很是甜蜜,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我心底虽失落,却也衷心为她拥有幸福而欣慰。
可渐渐地,他们开始频繁争吵,徐念的情绪起伏越来越大了。
她开始在被子里偷偷哭,开始学会借酒消愁。
过段时间,她又开始不停打扮自己,开始逃课,开始夜不归宿。
一天夜里,她喝了酒回来,在厕所吐得厉害。
我倒了一杯开水给她。
徐念坐在冰凉的瓷砖上,双手抱着马桶,在她稚嫩白皙的脸上,眼影眼线黑乎乎晕成一团。
曾经阳光明媚的女孩,如今眼里含泪看着我问:「心怡,我是不是很丑?」
那天,她和我睡在一起。
我们似从前般缩在被子里,说了很多话。
她说。
男朋友嫌她呆板无趣,嫌她老土不爱打扮,嫌她家境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问她:「念念,你有没有想过和他分手?」
寝室里漆黑一片,我却清晰看到徐念那双闪烁的黑眸。
「心怡,他是第一个无条件对我这么好的男人,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我不死心,像情感节目主持人一般,喋喋不休地劝说。
她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声「嗯。」
直到睡意袭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中,我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心怡,我和你不一样。」
「来到世上二十载,只有他爱过我。」
「你还有我。」我在半梦半醒中握住她的手,「我也爱你。」
隔了许久,我才听到一声轻笑。
「对,还有你。」
第二天醒来,徐念已经走了。
只发来一条微信:「我们和好了。」
徐念再次回到喝酒,逃课,夜不归宿的日子。
没多久,她开始向我借钱。
因为我们都还是学生,她并不知道我家境不错,每次也只几百,一千地借。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毕竟这钱对我来说不算多。
只要她问,我就给。
直到某天,她发来微信:
「心怡,我总共欠你八千三百块。」
我说:「没关系,不用算得那么清。」
她没回复我,但是回了宿舍。
那之后,日子仿佛又回到最初的原点了。
回到整日在课堂与兼职中两点一线的日子。
她再也没有喝过酒,逃过课,也再也没有和男朋友联系过了。
我贪婪地享受着久违的友谊。
甚至还傻傻地庆幸,我的徐念终于回来了。
这种表面的平静,一直持续到我的生日。
我兴高采烈地筹备着生日会,没注意她的异常。
生日那天,徐念临时告诉我她有事。
凌晨十二点的酒吧。
灯光昏暗绚丽,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声震耳。
我穿着精心搭配的裙子,在朋友们的欢呼与祝福中闭上眼睛,许下生日愿望。
睁开眼,拿起手机,却是徐念的转账。
「一共八千三百块,还清了。」
「这世上我不欠任何人,唯独亏欠你。」
「生日快乐,我的心怡。」
「我希望你余生健康,平安。」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这一刻似乎被静音,闪烁迷离的灯光让我觉得恍若梦境。
心底某个猜想在脑海膨胀,爆炸。
我浑浑噩噩地拿着手机不停拨打电话,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慢倍速播放的电影,充满不真实感。
徐念死了。
她站在北园最高的钟楼,迎着十二点的钟声,纵身一跃,将自己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
那几天,我仿佛行尸走肉。
我盯着徐念依旧如初的床铺,看着她曾经的生活用品一如往常摆在原地。
总感觉下一秒,那个梳着简单马尾,干净的脸上永远扬着笑容的女孩,会推开宿舍门,笑着说:
「心怡,你怎么又偷懒不去食堂打饭,幸好我给你带了。你这么懒,没有我可怎么办啊。」
是啊。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问自己。
没有徐念,我可怎么办啊。

-18-
学校对徐念的死因,闭口不谈。
我得知真相,已经是在几天后。
徐念的父亲来了。
那是一位高壮的中年男人,满脸凶相。
「还敢给老子借高利贷,死了都不忘祸害你老子是伐?」他骂骂咧咧地收拾着徐念的遗物。
「还他妈是裸贷,把老子人都丢完了,跟你妈一样是个不要脸的货色,老子当初就不该发善心养着你个贱货。」
我看着那张因为没有价值,而被徐念父亲随手扔在一边,而后随意踩在脚下的学生卡。
徐念灿烂稚嫩的笑容,此刻沾满泥泞。
我浑身颤抖,像疯了般拿起我手边的所有东西,朝着高壮的男人丢出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你枉为人父!」
「畜生!」
「你不配做徐念的父亲,你不配!」
徐念的父亲毫不客气地和我扭打在一起,口中咒骂:「日他妈,什么疯婆娘,以为是学生老子就不敢打你?」
中年男人的力道很重,可我完全感受不到痛。
我只是拼尽毕生的力气,和他扭打在一起。
我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班主任和宿管跑上楼将我们拉开。
我才后知后觉,嘴里传来铁锈味,脸上火辣辣的,四肢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凭着班主任和徐念父亲沟通的只言片语,我终于拼凑出,徐念死去的真相。
裸贷。
她男朋友喜欢泡在夜店,每晚都高消费。
徐念最初借钱供他,然后借贷供他,最后演变成裸贷。
即便她还清了,那帮人也以利息为由,继续用裸照勒索钱财。
从最初的一万,利滚利变成十三万。
徐念的手机里,还满是那帮人勒索的信息。
「想不还钱?想想你的同学和老师见到这些照片,会是什么后果。」
「你爸看到这些照片会不会打死你啊?」
「你不用这么犟,陪哥哥们喝一晚上酒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哥几个比你男朋友差在哪儿了?你试试,保证比你男朋友厉害。」
「这张照片拍的真好,眼神到位。如果发到你们学校贴吧,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问我要视频资源。」
好像这帮人手握几张照片,就化身死神般,彻底掌握了徐念的生死。
徐念从一开始的据理力争,变为卑微祈求,慢慢便只剩下麻木妥协。
我愣愣地盯着屏幕。
一字一句地体会着徐念当初的无助与绝望。
原来那朵顽强盛开的雏菊,是这样一片片凋零的。
十三万。
这十三万,逼死了徐念。
几张照片,却逼死了徐念。

-19-
徐念的父亲,带着她所有值钱的东西走了。
他忙着向学校索要高额补偿,连徐念都不要了。
他说:「这种伤风败俗的女儿,不配进老子家祖坟,愧对先祖。」
我字字句句记得真切。
我花了一千块,从徐念父亲手里,买下她遗留的所有物品。
就连她的葬礼,也是我举办的。
我将她葬在北园最好的墓地,永安山庄。
葬礼那天,我坐在她墓前,从日出到日落。
「徐念啊,没关系的,他们没能给你的,我给你。」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喃喃自语间,黑夜早已浸透这座山庄。
「林心怡。」
一道男声,将我从沉浸的情绪中拉回。
我回过头,看到江矣高大的身影。
他持着一把伞举在我头顶,任凭雨水打湿自己。
哦,下雨了。
「江婉找不到你快疯了,回家。」他说。
我摇头,「我想陪着徐念。」
江矣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陪着我淋雨。
「你在自责吗?」他问。
我愣了愣,好像根本无法坦然回答他「没有。」
我说:「嗯。」
「十三万,我两个月的零花钱而已。」
「如果我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我完全有能力帮她解决,可我没有。」
他沉默许久,突然说:
「只有从固有思维中跳脱出来,才能看到问题的本质,只有解决根本问题,才能避免悲剧再次发生,避免更多女孩重蹈覆辙。」
我皱皱眉,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我有些茫然。
「你知道吗,就算你当初替徐念还了那十三万,事情也不会结束。」
是啊。
人的欲望是无底洞。
即便徐念还清了那十三万,只要照片还在别人手里,就会有下一个十三万。
他们抓住女性所谓的「耻辱心」为把柄,甚至将它默认为,一种可以和钱款相抵押的流通货币。
逼死徐念的,不是裸照,不是十三万。
是人性的贪婪。
是特意强加在女性身上的「耻辱观。」
是那帮索求无度的人渣。
是徐念的男朋友。
也是徐念的父亲。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江矣语调依旧平稳。
「我希望,当你以后遇到不公时,第一反应是让对方付出代价。」
「林心怡,徐念已经离开了,可犯错的人还没有收到惩罚。与其陷入无尽的自责,不如替她完成她没能做到的事。」
「好。」我说。
「我要让伤害徐念的人,付出代价。」
第二天起,我开始收集所有证据。
铁证如山,再加上父母的帮助,我很轻易地便将那帮放高利贷的人渣,送进监狱。
这时候,江矣短暂的假期结束,再次踏上旅程。
他走那天,留给我一本书作为礼物。
说来有趣。
我接触到的第一本有关女性主义的书,来自一位男性。
书里夹着一张字条:
「你做的很好,哥哥为你骄傲。」
我笑着想,这就很好了吗?
可我的反击,还没有结束。
我匿名联络了徐念的父亲。
告知他,徐念男朋友欠她很多钱,从未归还。
我说,是他逼死徐念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
在我的推波助澜中,徐念的父亲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上了她的男朋友。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已经是几年后。
据说徐念的男朋友,因为不堪忍受徐念父亲的长期勒索,在酒醉后失手杀了徐念父亲。
一个死了,一个锒铛入狱。
得知消息那天,我在徐念墓前,第一次笑了。
「念念,我给你报仇了。」
「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20-
「心怡。」江矣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下雨了,走吧。」
记忆回笼,我再看一眼徐念灿烂的笑脸,转过身,「走吧。」
江矣却挡在我面前,「昨天忘了说,谢谢你。」
「谢谢你,保护了婉婉。」
我笑笑,「也谢谢你当初的开导,江总。」
当初他无心地指点,让我找到方向。
也巧然在几年后的今天,阻止婉婉坠入深渊。
缘,妙不可言。
天空中下起绵绵细雨,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气息。
「林心怡。」
江矣突然顿住脚步,蒙头前行的我直冲冲撞在他后背。
我揉揉鼻子,「干嘛?」
「给。」他将一张银行卡递过来。
我接过银行卡,有些懵,「什么意思?」
「你曾经说追一个女生最真诚的方式是打钱。」他抿抿唇,「转账会限额。」
我愣住,「江矣,你是在给我表白吗?」
他抬眸,「嗯。」
隔着雨幕,我清晰看见他眼里的认真。
「可你知道,婚姻并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中,就连恋爱,我都没有考虑过。」
「虽然我嘴炮不停,可我根本没谈过恋爱。」
我恐惧恋爱。
徐念,是我解不开的心结。
我有撇不开的偏见。
我有数不清的顾虑。
我根本无法做到,将自己毫无保留的爱意,赤忱地献给另一半。
我宁可忍受偶尔的孤独,也不愿意冒险。
「我也没有谈过恋爱。」江矣伸出手挡住我头顶的雨滴,「我在等你。」
「等我?」
「是。」
我努力回忆,却不见痕迹。
「从什么时候起?」
「很早了。」他说。
「出国留学以后,我总会时不时想起你,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假期回国,偶然间看见你和别的男孩子站在一起,我心里突然很难受。」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由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当我再次回国,就是专门回来向你表白的。可徐念离开了,也在你心里也留下了打不开的心结。」
「我了解你,也清晰看见你眼里的恐惧,厌恶。」
「所以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等你。」
「我送给你生日礼物,也存了一份私心,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我在等着你成长,在等着你变得勇敢。」
江矣微微低着头,晶莹剔透的雨珠随风落在他眼睫,轻轻颤动。
我的心,似乎也颤动不安。
平心而论。
江矣是为数不多,能让我对异性保持美好想象,让我对爱情始终心存幻想的男人。
他温柔体贴。
他尊重女性。
他不畏惧我的成长。
不可否认,我动摇了。
「我承认,身为男性,我可能始终无法做到和你感同身受,但我会一直尝试。」
「我和你可能终生都无法找到,女性在这个男权世界里的最终生存法则,但我想陪你成长,和你一起面对这个世界。」
「林心怡,你可以拒绝婚姻,可以拒绝生育,但不要拒绝我。」
他犹豫着,用手轻轻拂过我的发尾。
「最起码,不要拒绝我的靠近。」
我拍开他的手,「举这么久,手不酸吗?」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最终还是收回身后。
「抱歉。」
我顺手将银行卡收进口袋,转身离开。
「记得回头补我一份自愿赠予的证明。」
江矣愣在原地。
许久才听见一声压抑的「好。」

-21-
几个月后。
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
沈宇柯和那个陌生男人,不多时便以敲诈勒索的罪名判刑入狱。
事情曝光后,热搜炸了。
#沈宇柯 敲诈勒索#
#沈宇柯 赌博#
#沈宇柯 私密照#
各大公众号都没放过这个高热度事件。
意料之外的是Ṫũₕ,评论区居然一片和谐。
「我今天就在这里站岗,我看谁敢求资源。」
「保护女性隐私,受害者无罪。」
「保护今天的你,就是在保护明天的自己。」
我正入迷地翻看评论,江婉进来了。
她比我想象中坚强。
沈宇柯入狱后,她一脸「老娘无所畏惧」的模样回到公司,帅翻全场。
「林经理看什么呢,还哭了?」她笑着问。
自从我在公司晋升经理后,她就爱阴阳怪气地叫我林经理。
我吸吸鼻子,顺手接过江婉递来的纸巾。
「在看帅哥,口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还敢看帅哥,不怕我哥吃醋?」
「呵。」我轻蔑一笑,「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还敢吃我的醋?」
「还不考虑给我哥个正宫身份啊?」
我摇头,「考核期,不考虑。」
「你就吊着他吧,迟早栽他手里。」
我挑眉,「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迟早栽到那个小弟弟手里?」
楠文州留在公司,成了正式员工。
据说他那天,和那些保存照片的同事打了一架。
为此,江矣特意将ƭűₜ他留下。
当初楠文州对江婉一见钟情,如今一口一个姐姐地黏着她,听得我牙都酸了。
「我才不会。」江婉一副傲娇模样,「我要和他在一起,张胜男不得把我生吃了。」
张胜男,当初公司人事部的小姐姐。
她对楠文州很明显有点喜欢。
我们公司面积不大,导致三人经常碰在一起,无处不是修罗场。
抓Ţŭ₋马场面频出,比电视剧还精彩。
「确实,你不能答应。」我认真点头,「你如果答应了,我在公司就看不到狗血言情剧了。」
江婉白我一眼,「哥屋恩滚。」

-22-
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舒适,悠闲。
只是公司里,偶尔还是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比如现在。
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正自以为很小声地在隔壁办公室聊得火热。
「真的假的,咱们公司那个江婉的裸照?」
「真的,据说身材老正点了。」
「你不是也才来,怎么知道?」
「王哥说的。」
「有没有资源,快让我看看。」
「看屁啊,早被老板强制删了。」
「好可惜。不过她疯了吗?怎么会把这种照片发给同事啊?」
「肯定不是她发的啊,好像是裸贷?」
「6 啊,我真羡慕,为什么男生不能裸贷?」
「就是,现在不都说男女平等吗,有本事让咱们男的也裸贷啊。」
「哈哈哈,但凡他有本事给咱们裸贷,咱们不得给他借到倾家荡产。」
隔壁笑声阵阵,气氛格外愉快。
这对话我听着熟悉。
在徐念去世后,班里不少人得知裸贷这件事。
那时,也有两个男生在班会上窃窃私语。
「裸贷?我靠,为什么不让我裸贷?」
「就是,换我不得给他贷得倾家荡产?」
那两人越说越美,忍不住在班会课上哈哈大笑。
那笑声一如今天这般刺耳。
「女性是一种处境。」
在这一刻,我突然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让无数女性饱受折磨与辱骂,甚至付出生命代价的苦难,在他们眼里是多么轻松愉快的玩笑。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为女性的我们,要在这条路上奋斗前行多少年,才有可能在很久以后,开一句同样的玩笑:「敢找老娘裸贷?看老娘不贷他个倾家荡产。」
我正想冲出去叫他们闭嘴,外面却传出骂声。
「笑笑笑,很好笑吗?还有脸问有没有资源,我有你爸妈的你看不看?」
我呆住。
这声音,好像是人事小姐姐的。
张胜男。
平时温温柔柔的样子,原来骂人这么厉害。
我暗暗表示佩服。
这时,那两个实习生说话了。
「你怎么骂人啊?」
「就是,有没有素质?」
小姐姐丝毫不惧,「你窥探别人隐私的时候怎么不说素质?骂的就是你。」
「我们讨论什么,关你什么事儿啊。」
「在公司不干正事,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不关我事儿了?」
我怕他们吵的太凶让江婉听见,赶忙走出去,直截了当道:
「你俩被开除了,现在收拾东西走人。」
可即便我现在已经是项目经理,他们也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梗着脖子问:
「你又不是江总,凭什么开除我们?」
「就是,你算老几啊?」
「她是老板娘,应该算老大。」江矣从我身后走出来,「你们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刚刚还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模样的两人,此刻却偃旗息鼓地离开了。
我站在江矣办公室,看着那两人收拾东西的身影半晌,突然道:「我不想当老板娘。」
正埋头处理文件的江矣僵硬一瞬,抬眼看我:
「我的错,不应该擅自说你是老板娘,我只是想让他们闭嘴而已。」
我摇头,「我是说,我不想当老板娘,我想当老板。」
江矣顿了顿,迟疑道:「公司给你?」
「……」我横他一眼。
「毕业后,我一直没找到自己的目标,整天懒散度日。但是刚刚,我找到了。我想看见更广阔的世界,我想爬到更高的位置,我想拥有话语权,我想我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
「好,我支持你。」他说得干脆。
我颇有些意外,「你都不挽留一下?不怕我以后看见更广阔的世界,成为比你更优秀的人,然后就不要你了?」
「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惧怕另一半的成功,我会和你一起进步。」他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从给你寄那些书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能够亲眼见证你的成长,是我的荣幸。」
江矣唇角微勾,已经丝毫不掩饰泛出眼底的柔情。
我眼里的世界并不算光明。
可他始终出现在我人生中每个节点,用自己的点点星火,带给我一丝光亮。
我俯身,轻轻碰上他的指尖,「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给你一个男朋友体验卡好了。」
江矣挑眉,「我有名分了?」
「暂时有了,试用期。」
他弯起嘴角,「我会努力转正的。」
给江矣机会的同时,我也在给自己另一种可能。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23-
晚上,江矣作为老板还在苦苦加班。
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走了。
他们走,我也走。
我背着包乘坐电梯,然后和里面的人事小姐姐大眼瞪小眼。
因为江婉和她关系微妙,所以我和她也不熟悉。
直到走出办公大楼,我忍不住小跑过去,厚着脸皮和她并肩前行。
「干嘛?」她奇怪地看我一眼。
我眨眨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江婉。」
「我确实不喜欢她。」她很直接地说。
我对她的坦诚颇为惊讶,「那你还帮她说话?」
「虽然我和她在某种程度处于竞争关系,但我们同为女性,我在帮她说话的同时,也是在帮自己说话,这并不矛盾。」
我看着她拧起的眉头,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摇头,一屁股坐在她电动车的后座,「我今天没开车,姐姐你载我一程吧。」
电动车慢慢驶向远方。
远处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徐念呀,你看见了吗?
这条路上已经有千千万万个脚印在前行了。
那个美好的以后,那个未知的某天。
原来已经不再遥远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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