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孕症专家,每周出诊两天。某天我丈夫求到我头上,让我帮他初恋惠晴看病。
他陪她一起前来,扶着她坐下,好像她是来怀孕产检的。
我简述病情之一:「子宫内膜薄。」
惠晴眼睛立刻红了。
我丈夫斥责我:「惠晴清清白白,你瞎说什么?」
我看了眼丈夫,他气势稍减。
我冷然道:「子宫内膜薄不一定是多次流产造成的,不必心虚。」
我接着往下问:「双侧卵巢囊肿,请问夫妻同房多长时间没怀孕?」
丈夫怒目而斥责:「她因为生不出孩子离婚了,你难道不知道?你刺激她做什么?」
我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疯子了,于是我打算结束询问。
顺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两位是否接受试管宝宝?」
对面二人同时变色。
在我丈夫再次发癫之前,我按下鼠标:「下一位!」
进了不孕科,问题严重的患者基本等于渣滓洞走一圈,我丈夫看不得惠晴受苦,挨个大夫发疯。
大家都躲着他走。
我也想躲着他了。
毕竟医闹最可怕了。
-1-
作为新晋的辅助生殖中心副主任医师,我工作十分繁忙,压力也大。
以至于我丈夫罗长河求我帮他初恋莫惠晴看病时,我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如同寻常的熟人请托。
当天,值班护士来找我,说您爱人来了,带人看病没挂号,要加号。
我放他们进来了。
罗长河先进来的,他略弯着腰,迁就着莫惠晴的身高,带着点搀扶的意思,把惠晴迎进来。
我皱了皱眉,来我这里就诊的患者,绝大多数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真不至于。
他又半搀扶着让莫惠晴坐下,自己站在旁边,好像夫妻俩来我这里产检。
莫惠晴我认识。她是罗长河的邻居兼初恋,也曾轰轰烈烈过。
我和罗长河在大学期间相识,毕业以后恋爱,后来又顺理成章结婚。
如今我三十三岁,儿子七岁,十年过去了,时光如水,荡平了一切,我心中并无介怀。
只是有一点,我开口对罗长河说道:「下次再来,提前通知我一下,我让护士给你们留号,不要随意加号,外面全是排队的,太难看了。」
罗长河眉头皱得紧紧的:「说得你好像不看人情号似的。」
我也怒气上涌:「你是家属,更应该支持我工作。提前告知我,很难吗?你动动嘴而已,号我帮你挂。」
莫惠晴难堪地看向罗长河,只一眼,他就闭嘴了。
他想让莫惠晴安安稳稳地看病,所以立刻停了与我吵架的心思。
我打开病历,莫惠晴之前在妇科已经做过不少检查了。但这是辅助生殖中心,有些检查怕是要重新做。
我边看病例边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子宫内膜太薄……」
还没等我详细解释,罗长河先怒了。
「不是,白栀你什么意思?惠晴她清清白白的,你这不是含血喷人吗?」
我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冷然道:「子宫内膜薄不一定是多次流产造成的。流产也不一定不光彩,很多是胚胎停育。」
罗长河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原本打理很好的发丝开始凌乱。
他大声质问我,甚至扯着我的衣服:「那你告诉我,这些话为什么之前的医生不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把他当成了难缠的病人家属,下意识地解释道:「之前的医生是妇科,妇科功能性比较多,而且杂,流产也包括在内。而我们专看不孕症,你说谁更专业?」
我刚想说,信不过我就不要找我。莫惠晴拉了拉罗长河的衣袖,想让他息事宁人。
罗长河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强忍着不发作。
我好好地坐诊,突然遇见这种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往下进行。
「双侧卵巢囊肿,请问夫妻同房多长时间没怀孕?要一个准确的数字。」
丈夫怒目而斥责:「她因为生不出孩子离婚了,你难道不知道?你刺激她做什么?」
我很想和罗长河好好理论一番,但想了想外面焦急等待的患者,不想再因为私事拖延时间了。
我在病历上写下我的意见,顺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两位是否接受试管宝宝?」
对面二人同时变色。
我长出一口气,对于罗长河接下来的发飙已经有了预判,赶忙按下鼠标,扩音器立刻喊出了下一位患者的名字。
小姑娘像兔子一样迅速钻了进来,目露期盼地望着我,小鹿一样的眼睛眨呀眨。
比罗长河可爱万分。
我用冰冷的语气对罗长河说道:「我资历尚浅,看不了这样高难度的患者,你另寻高明去吧!」
罗长河丝毫不尊重我,但我依然给出了专业意见。
莫惠晴在我们试管中心,也属于难度大的患者,我让她转诊也是对她负责。
罗长河还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逼退了。他扶起莫惠晴,悻悻地走ṭű⁺了。
临走嘴里还碎碎念:「我还不信了,离了你我还办不成事了。」
我心里冷笑,以莫惠晴病情的难度,他想成事且有得熬,来个上百次都不一定能成功。别到时候图方便再回来找我就行。
-2-
按说我和罗长河感情一直都不错。只是这两年我忙他也忙,大家确实都忽略家庭了。
而我今天看他就像个陌生人。
Ťű₈可我确实太累了,每周除了两天坐诊收新患者,其余每天早七点准时给几十个老患者做 B 超,下午取卵,分析胚胎。这里面大部分都是试管患者,每人每周期平均需要半个月。老的毕业,新的进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几天以后,我还有个老大难患者要试管取卵,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想把这件事结束了,找罗长河好好谈谈。
晚上我去我妈家吃饭,和儿子汇合,然后在我妈家过夜。
我妈从小把儿子带大,现在上学了,她依然是主力。
我和罗长河商量好了,要尽量给我妈减轻负担,没事多看顾儿子,让老人休息。
可罗长河已经很久没过来看孩子了。这一点很不正常。
经历了今天的事,我知道罗长河有些不对劲,但我现在分不出精力给他。
我现在工作上就是这么个状态,他要是一点都不顾家,或者有外心,我不敢想接下来会怎样。
孩子的教育不能全指望老人,随着孩子功课越来越难,老人渐渐力所不及。
人到中年,事业有成了,却感觉活得透不过气来。
我叹息一声。
我已经这么累了,罗长河为什么不能替我分担,反而要拖累家庭?
我很想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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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诊室人声鼎沸,拼搏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熟练地给每个患者做 B 超,试管周期内的患者,每天的 B 超监测很重要。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护士长跑了进来,我知道出事了。
我很紧张地看过去,护士长趴在我耳边小声低语:「白医生,您爱人又来了,这次打着您的旗号找关系,绕了一圈,又让郑医生给他加了号。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看了看身后的患者,却不得不随护士长离开。
远远地,我就看见输卵管造影室门外聚集了一堆人。
走近拨开人群,罗长河正激动地将一份单据递给一名技师,声音拔高:「我告诉你,我爱人是这家医院的主任医师,你看看你们对我是什么态度?
「这报告是怎么写的?输卵管通而不畅,通而不畅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通畅还是不通畅?!
「你们就是这么敷衍工作的吗?」
技师小声说道:「我们这边就是正常操作,谁来都是这样。」她的鄙夷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刚晋升主任医师,哪经得住他这么败坏我名声?
我大喊出声:「罗长河,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罗长河头发比昨天更加凌乱,眼珠子瞪得老大,冲我嚷道:「你看我关心惠晴,吃醋了是不是?你联合这些人一起整治她?」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罗长河接着控诉:「做输卵管造影,为什么别人不疼,就惠晴疼?你敢说不是你故意整她?她脸上的汗珠子都掉下来了,还能有假?」
一旁的技师小声回应他:「做这个检查就是有人疼,有人不疼,不信你可以上网查。」
罗长河张大的嘴巴合不拢,整个人定在那里。
这时候接诊他的郑医生也出现了:「这位患者,这种报告单子要交给医生来解读,你不要在这里喧闹,影响我们正常工作。」
罗长河又想起了我:「我是院里的家属,我多问几句怎么还不行了?」
我闭了闭眼,刚想说话,我们辅助生殖中心的大主任吴主任来了。
吴主任神色和蔼,不怒自威,罗长河终于闭上了嘴。
吴主任伸出手,接过罗长河手里的检查单子,看了一眼,再抬头望向罗长河,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你说你是院里的家属,你是谁的家属?」
罗长河随意一指我:「白栀,我是白栀的老公。」
我恨不得钻地底下。
吴主任看我一眼,意味不明。
「你们都跟我来吧,别占用过道,妨碍工作。」
我垂头丧气地跟着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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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吴主任办公室,我和郑医生坐在罗长河对面,ťü⁴吴主任坐中间。
吴主任先开口:「白医生最先接诊,说说你的看法。」
我难得有个自辩的机会,赶忙说道:「主任,昨天罗长河确实找过我,但他不信任我,总是误以为我借机羞辱他朋友,也就是患者莫惠晴。我觉得亲朋好友之间,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吴主任点了点头,看向罗长河:「我今天听你说对输卵管造影报告也有疑问,要不你去别处看看?我们这里毕竟不是菩萨庙,能让你随便许愿的。」
罗长河又丝滑地柔婉起来:「不是不信任,就是我朋友因为不孕症离婚了,我总觉得现在时代发展了,她不应该是这个结局,心里就着急了点。我平日里脾气挺好的,是吧,白栀?」
我侧过头去,没回应。
他又尴尬地笑笑。
这时,完美隐身很久的莫惠晴站出来了,她眼泪汪汪地看向吴主任:「主任,都是我不好,我太缺乏自主性了,凡事依赖罗长河。」
转过头看向罗长河:ťű̂ₗ「长河,我的事情自己解决吧!」
又看向吴主任:「主任,我是个苦命的,求您帮帮我。」
吴主任是我接触的圈子里最宅心仁厚的,他的医德在整个妇产医院有口皆碑。
闻言,他也顾不上之前的龃龉,安抚患者:「你别担心,我们虽然只是个二线城市,但试管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他再次拿起病历,询问我:「白医生,这个患者的病情,你怎么看?」
我赶紧有一说一:「双侧卵巢囊肿,子宫内膜薄,同时并发宫腔粘连。这位患者病情十分复杂,所以需要您和几位专家会诊后确认治疗方案。」
此时罗长河又站出来,怒斥我:「人家大专家都说没问题,你又想打击惠晴的自信心了,是吧。」
这话说得何其恶毒,他不是不知道,我们治疗不孕症的医生,打击病人的自信心是大忌。我们的准则就是委婉地告知,尽量减少刺激性语言。
好在吴主任为我主持公道,怒斥他:「你怎么跟医生说话的?!」
罗长河讪笑着坐了回去。
吴主任翻看病例,越看眉头拧得越紧:「确实不简单,我刚才大意了,她这种情况也是少见。」
然后转头对罗长河说:「白医生已经很委婉了。」
他的意思是莫惠晴的病情非常严重了。
我借机赶紧说道:「吴主任,你看我刚刚接手试管取卵这块,莫惠晴这个患者我就不接手了,我怕我忙不过来。」
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表示同意。
他看向郑医生,郑医生连忙推辞:「我最近要带国外来的留学生,手忙脚乱的,也接手不了。」
吴主任带着几分嘲弄看向罗长河。
谁也不愿意接手,怎么办?
罗长河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要不主任您亲自接手吧!像她这种老大难的,非您不可啊!再说,我是白栀的爱人,惠晴是白医生的朋友,咱们医院怎么也要优待家属吧。」
我冷森森地看了罗长河一眼。
还是吴主任仁义:「那行吧!」
我看莫惠晴的眼睛亮了一下,一只手激动地按住罗长河的手臂。
离开的时候,莫惠晴感激万分,对着罗长河说道:「多亏你了。」
罗长河冲她眨眨眼,带着奸计得逞的诡异笑容:「是你运气好。」
我心里冰寒一片,若说他之前是因为莫惠晴病情严重,心里着急才跟我们医院发疯,那么他刚才斥责我的话,则另有原因。
他希望我以及郑医生能知难而退,主动放弃,然后由大主任接手莫惠晴。
实际上,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为了莫惠晴他确实拼了,完全不顾我死活。
他应该是不想要这个家了。
至于我呢,也该放弃幻想,准备战斗了。
手术刀我拿得起来,杀人诛心的刀当然也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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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罗长河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像莫惠晴这样的患者,吴主任手里少说有好几十人,能分给她的精力有限。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仍然由我接诊,遇见疑难之处,再上报给吴主任。
但是他们一通瞎搅和,就乱套了。自作自受吧!
他们很快意识到不对,又想回头找我。但档案拿不出来了,就得跟着吴主任走。
在吴主任又一次取消门诊,外出参加研讨会的时候,罗长河躁动了。
他来我妈家找我,轻声安抚:「老婆,还生气呢?
「你看我一理工科钢铁直男,我不会说话呀!
「跟我计较态度问题,多没劲呢!」
钢铁直男不会说话,他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都三十多的油腻男了,装什么清纯呢?
再说,我看他跟莫惠晴说话的时候,可没觉得他情商低。那种笑意温柔,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恋爱谈得太少了,鉴别渣男的能力就低下。
埋头苦读是把双刃剑,它能让你有学问,可它会占用你的时间,让你不会看人。
我拿出医生最好的涵养,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意味不明。
我在退而结网。
罗长河很快急了:「不是老婆,你该不会怀疑我跟惠晴有什么吧?
「我俩要有什么,不早就成了吗?快别多想了。」
我静静地看他演,也不戳破。
只是问他:「你有事吗?我很累,想休息了。」
他殷勤说道:「你看我,最近老是忙惠晴的事,都忘记关心你了。来,我来帮你按摩肩膀。」
我轻轻躲开他的脏手:「有事说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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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尴尬地笑了声:「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我客气个啥。」
罗长河是个码农,小镇做题家出身,以前我觉得他质朴,现在觉得他土腥味很重。
怪恶心的。
我虽然想慢慢引蛇出洞,但还是有点忍耐不住,故而有话直说了:「你是有事求我吧?」
他摸了摸鼻子,哂笑说道:「要不说我老婆能干嘛!还真被你猜中了。」
我温和地看着他,鼓励他往下说。
他清了清嗓子,强忍羞愧,对我说道:「白栀,还真被你说对了,莫惠晴的病情很棘手,你实话跟我说,她到底该怎么办?」
感觉他正往套里钻,我开始有耐心了:「吴主任不是接手了吗?」
罗长河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你们吴主任是个大忙人,到现在为止,我就见了他两次。我也不瞒你说,除了他之外,我又另外找了好几个医生了,可他们说话全都模棱两可的,我已经晕头转向了。你仔细给我讲解一下吧!」
你早干什么了呢?我愿意给你好好解释的时候,你呵斥我、指责我,现在又来找我?
我压下心头的讽意,尽量温和对他:「我不能说太多,毕竟资历尚浅,我如果说得和吴主任不一样了,就不太好,你既然选择了跟着吴主任,就跟下去。」
罗长河神色明显暗沉下去。
不过我马上给他希望,我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这是国内知名备孕网站,你上去多查查资料,里面各种信息都有,还有大神出没。】
他立刻接过去,转身就走,想马上打开电脑查询。
多一句话都懒得跟我说,一副过河拆桥的样子。
不过,根据我的猜测,他应该很快就来找我了。
果不其然,大约一周以后,他查阅了大量信息,消化吸收以后,求到了我跟前。
「白栀,我查资料了,惠晴她,没救了。」
我假装真诚:「也不能这么说……」
他摇了摇头:「要做很多次手术的,然后再做试管,没个两三年折腾不出来。就这样,还不能保证成功。那些个病还会复发。」
我在心头冷笑,这回知道厉害了?
我一个冷不防,被他握住手,他诚恳地对我说:「老婆,我想带惠晴去美国,做第三方 FZ 生殖。这样既能保证成功率,她又能少吃很多苦。」
我笑了笑,心想他终于上钩了:「要花很多钱吧?」
他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要一百万,不是个小开销。但是老婆,咱俩都能挣,我求你帮帮我,帮帮惠晴,先借她一百万,然后让她慢慢还。你看怎么样?」
我笑得真诚:「罗长河,你考虑过没有,只要咱俩离婚,你能分到两百万,你根本不必求我。」
我的笑容又转冷:「可你要让我拿一百万出来给别人,我肯定不干,所以离婚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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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半晌,颤抖着唇说道:「你说什么?」
经典电影《克莱默夫妇》中有这么一句话:离婚,代表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关系失败了。
我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颓靡。
所以,离婚对我来说,也不过及时止损罢了,算不上赢家。
但总好过在泥潭里打滚。
赶紧摆脱他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我纵身一跃,不再迟疑。
自我消化了不良情绪之后,我平静地对他讲:「我不同意借给莫惠晴一百万。如果你非要借,咱们就离婚。」
婚是一定要离的。但要离得痛快,且稳获孩子的抚养权,我就得好好布局。
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罗长河惊愕地看着我,半天回不过神。
我讥讽地笑着说:「离婚,拿着钱去奔赴自由,你不开心吗?」
罗长河如大梦初醒。
「不是。」他慌得手都在抖,「咱们好好地商议帮助别人,怎么自己倒离婚了。」
我淡漠又嘲讽地笑:「帮别人?让我拿出一百万帮别人?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嘴巴漏风了?你犯傻自己抽风去,别带上我。」
我顿了一下,又说:「你着急忙慌地带莫惠晴去美国做试管,想必也知道她年龄越大,成功率越低吧?所以别拖着了,赶紧离婚吧。」
「老婆。」他慌张地扯我衣袖,「我从来都没想过离婚。咱们有事好商量。」
「没得商量。」我决然抽出衣袖,「你只有做选择,是个男人就痛快点。」
然后我给他加了点料:「你们去美国做试管,用谁的精子?恐怕是用你的吧?试管中介没告诉你吗?去美国做试管也要结婚证,你不和我离婚,怎么和莫惠晴结婚?」
「老婆,我……」罗长河犹豫了。
我使出杀手锏:「罗长河,你出轨了。至于到了哪一步,我也懒得管。总之,你不离婚我也会走诉讼离婚。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你已经浪费了我十年,现在早摆脱你一天,对我来说,都值得庆贺。我劝你好聚好散,免得造成二次伤害,将来见面就是仇人。」
罗长河惊惶地看着我,手足无措。
我现在急于摆脱他,放下狠话以后,再来点怀柔:「咱们还有孩子,别弄到最后难以收场。以我现在的工作状态,再婚的可能性很小。我会好好照顾儿子。这里以后还是你的家,儿子也还是你儿子。你何乐而不为?」
我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他,三天以后,他脸色发白来找我,表示同意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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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离婚证以后,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我没时间伤感,立刻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中去。
罗长河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码农,公司的小领导,其实最赚钱的时光是这前十年。而我恰恰相反,年薪几十万还是最近两年才有的,但我好日子在后头。所以离婚平分家产,我是占了便宜的。
当然,被耗费掉的大好年华就不可估量了。
不敢想,想想就心惊。
我给孩子雇了个学历较高的保姆,协助我妈照看他。
如此,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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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直到最后,我和罗长河也没有彻底撕破脸,故而,莫惠晴舔着脸加我微信的时候,我通过了。
我也没安好心,大家慢慢玩。
莫惠晴大多向我请教医疗问题,我多数因为太忙不能及时回答,她也没话说。
偶尔我回应她几句,也使用春秋笔法,假装没听懂她问什么,几句话含糊带过。反正好些医生都擅长这个。
如此她没能从我这里讨得半分好处。
反而,我反向输出,向她渗透了我的意图。
我希望她和罗长河能办个婚礼。
因为我劝说罗长河离婚的时候,给他画了个大饼,说这里以后还是他的家,而罗长河离婚后,给我发消息反而比之前频繁了,就挺让我膈应的。
我希望清晰明了地跟罗长河划清界限。
他们的婚礼还邀请了我,当然这只是莫惠晴单方面的行为,罗长河提前并不知情。
故而当我出现在他们婚礼现场的时候,罗长河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我猜得没错,他还想着ṭüⁿ一个人两头家,就挺卑鄙的。
至于莫惠晴,她给我发婚礼邀请的时候,同时还在下面发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充分表达她喜悦之情的时候,也终于显露出她作为胜利者的炫耀心态。
莫惠晴并没有想到我真的会去。
而且我身上半分不显颓丧之气,反而淡定从容。
我还带上了儿子。
虽然他还小,但我希望他能对身边发生了什么,有个大概的印象。
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划出一个问号。
如此一来,不淡定的人反而是莫惠晴了。
她临时使出一招,婚礼司仪让我上台讲几句,给新人送祝福。
我大气从容地上了台,接过话筒。
「我看台下有熟面孔,各位远亲近邻,大家久违了。我是罗长河的前妻,我们是和平分手。这两年,我们各自忙事业,对对方的关心减少了,对家庭的责任感减弱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希望各位引以为鉴。
「晦气的话就不多说了。在这里,我祝愿这对新人,从青梅竹马走来,一路相互扶持,不论对方处于何种困境,另一方总是会伸出援手,我对此深感佩服。祝愿两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今天我并不打算砸场子,说话点到即止,莫惠晴小三的身份摆脱不掉就是了。
我主要是想跟罗长河划清界限,让他认清现实,我们彻底分开了。
至于我的反击,来日方长,见机行事即可。
甚至我感觉,根本不用我出手,他们也过不好。
我始终认为,像我这样认真努力生活的人,在婚姻上都没能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这两个道德低下的人又怎么会有。
我其实等着看笑话就行。
席间,儿子问我:「妈妈,爸爸要有新家了吗?」
我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镇定自若地问他:「是的。但是以前爸爸没有新家的时候,你觉得他管过你吗?
「不是姥姥在照顾你,妈妈在关心你吗?
「你还小,现在妈妈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懂没关系,往后你慢慢体会。你现在和爸爸分开了,但他反而愿意多亲近你;当你和他是一家人的时候,他却对你视而不见。这里面的道理,你长大了自己就会明白。」
远香近臭,罗长河身上有这种劣根性。不用以后,现在已经开始表现出来了。
儿子含泪点头。
我历来注重儿子的成长,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质量很高。我的话对他有用。
儿子很快忘记烦恼,大吃大喝起来。
-10-
果然,罗长河开始关心起儿子的饮食起居,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他总说自己大男人心粗,凡事尽量推脱。
现在他和我交流儿子的同时,开始向我倾吐苦水。
他这次去美国,并不是只花一百万。
另外还有中介费 20 万,包括食宿,但不包机票。
他痛苦地跟我说:「这一趟去美国,不是感觉花钱像流水,而是感觉钱根本就不是钱了。」
我不厚道地笑了:「你觉得值就行。」
他突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问我:「白栀,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我做错了?」
「我既然决定和莫惠晴在一起,我自己又有儿子,我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再搞出一个孩子。」
呦,现在缓过劲了,想后悔?恐怕由不得他了。莫惠晴对孩子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了。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原来思维也是。
周末,我送儿子见爸爸,去了他和莫惠晴租住的房子。
因为他们要去美国试管,手里剩下的钱就买不了像样的房子。
迎接新生儿又是一笔开销,罗长河不敢乱花钱,二婚连个老破小都没买。
罗长河租的房子没有电梯,我和儿子沿着楼梯向上爬。
他大概没关房门,大老远就听见两口子在吵架。
罗长河的大嗓门风一样地灌过来。
「关门,关门!怎么关门?没有空调,指望着几个小窗户,这大夏天的,你想热死我。」
莫惠晴声音能小一些,透着委屈:「租房的时候,看着空调挺新的,谁知道是坏的。」
罗长河更气了:「那你跟房东协调啊,我天天忙工作都累死了,也不敢请假偷懒,我没了工作谁养你?」
莫惠晴更委屈了:「我跟房东说了啊,他还诬赖是我们弄坏的呢!」
罗长河可能是在大喘气,因为听他声音就知道他气得不轻:「你说你能干点什么?狗屁不是。当初这房子是你看的,租房合同是你签的。现在空调坏了,你又协调不了。我告诉你,空调这件事解决不好,你就别吃饭了。」
莫惠晴就呜呜地哭了;「你又说气话……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省点钱,才租的这房子吗?」
我们上楼来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吵架还在继续。
罗长河气得胸闷气短:「我告诉你,我和白栀刚结婚的时候,也是租房子,也碰见恶房东了,可你看人家白栀,解决得多利索。」
莫惠晴哭得更厉害了:「你要是觉得她好,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
罗长河看见我来了,顾不上打招呼,怒气已经涌上脑门了,话也脱口而出:「还说什么说?你哪有脸说话。花的都是我的血汗钱,你离婚一分钱都没带出来。早知道你穷到这份上,我打死都不离婚。」
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当初离婚用了点手段,速战速决。真是迟则生变。
莫惠晴一眼瞥Ŧṻ₌见了我,在她身上一直存在的那点优越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捂着脸呜咽着跑了。
罗长河咂吧咂吧嘴,瞬间全身脱力,肩膀耷拉下来,以手扶额,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
-11-
那次的亲子时光被迫取消。
随后,我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罗长河被辞退了。
这件事,我是背后的推手,但我没想到能把他辞退。
当初我决定和他离婚之后,为了争取抚养权,暗地里做了点小动作。
我有一位患者,在罗长河工作的软件园管委会工作。
我听说罗长河他们公司准备裁员,但我看罗长河的样子,应该不在名单上。
我不死心,让那位患者帮我打听一下具体情况。
结果就是,罗长河确实不在裁员名单上,但在减薪名单上。
我问她,能不能使使ťũⁱ坏,把罗长河的工资减得更少些,这样对我争取抚养权有利。
她后来回复我,应该没问题。
我感谢她帮忙,她连声说不用,她说她也最恨出轨男。
这件事,我以为到此结束。
后来,我和罗长河没走到打官司离婚那一步,也不用争夺抚养权。我甚至忘了我还下过这步棋。
现如今,他居ŧŭ₆然被裁掉了。
我又找我那位患者帮忙打听内幕,她回我消息:罗长河本来就在减薪名单上,因为我活动关系的原因,他在减薪名单中的最低档,这次去美国他要请两个月的长假,他公司一个不高兴就直接把他辞退了。
罗长河被辞退以后,没有立刻找工作,来我这里看孩子的时间就多起来了。
他神情憔悴是必然的,身上再也不复当初在医院找我麻烦时的嚣张。
原来这些年的高薪职业生涯,还真让他膨胀了。
其实比他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
他神情总是恍惚,我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他,我对他说:「你休息一下也好,看孩子来日方长,只要你有这份心。
「现在,你照顾好自己,调整好心态,从美国回来,再接再厉。」
他被辞退这件事,是他自己的原因,但追根溯源,也有我推波助澜的因素。我下意识地想掩饰,说话就有点口蜜腹剑的意思了。
谁知他大为感动,甚至哽咽难言:「还是你大气,性格包容,惠晴她啊!可埋怨死我了。」
我疑惑着说道:「你也是因为和她去美国,请假才被辞退的。她有什么可抱怨的?」
罗长河擦干眼泪,神情萧索:「你不懂,她学历低,说话是不讲理的。你理解不了。其实我也理解不了,很多没逻辑的话,她是冲口就来。」
我点点头,火拱到这里就行了,再掺和就过了。
-12-
面对残酷的事实,罗长河只能认命。
他安心地准备去美国的事宜。
我以为在家听他们最终的结果就行,谁知中间还能出娄子。
我去妇科病房会诊的时候,看见护士站乱成一团。
凑过去一看,又是罗长河和莫惠晴在拉扯,周围站满了人。
我扯过一名护士问事情的起因,小护士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夫妻俩原本要去美国做试管,中介提前帮他们联系上了美国大夫,初诊之后,美国大夫给他们提议,试管之前要把卵巢囊肿剥离,这个手术在美国做要几十万,在咱们这做几万就够了,有医保就更便宜。」
之后,小护士贼兮兮地笑了:「现在,您猜怎么着?这女的非要去美国做。明明就是个十分成熟的手术,她偏偏只信任美国大夫。这男的不同意,说国内大夫经验多。两个人就争执起来了。
「今天是这个男的把女的骗来医院,非要给她办住院,说是病床都留好了,女的就要回家,这不就撕扯起来了嘛。」
我又向人群中看去,只见莫惠晴给罗长河跪了下来,痛哭流涕:「你就让我去吧。这么多钱都花了,也不差这三十万了。」
罗长河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狠狠地跺了跺脚。
然后,他也缓缓地给莫惠晴跪了下去。
「惠晴,我求你了,给咱家留点元气吧!我已经失业了,钱要是一下子败光了,咱俩今后怎么活啊!」
莫惠晴只有在哭的时候最漂亮,像训练好了似的,真叫一个梨花带雨:「长河,钱是人赚的,这世上总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男女情人互相跪对方,也是罕见。
旁边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拍视频了。
罗长河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他嚯地站起身,毅然决然道:「你不在这里做手术,咱们就别去美国了,干脆一拍两散。」
人群中居然有人起哄叫好。
罗长河受到羞辱,脸上青红交加。
偏偏莫惠晴还趴在地上呜呜地哭,就是不起来。
他狠命地甩开莫惠晴抓着他裤腿的手,决然离开。
后来我听说,莫惠晴还是在这里做了手术,只是从入院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哭。
罗长河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烦死了。
手术前罗长河又给我打电话:「白栀,惠晴有一侧的卵巢囊肿不算太大,医生说可做可不做,你说到底做不做?」
我说:「你们自己好好跟医生沟通,不是我的患者我拿不定主意。」
电话那头,莫惠晴果然哭个不停。
罗长河在和我通话的间隙,还不忘训斥她:「哭哭哭,就知道哭。愿望满足不了,你哭;做不出选择你也哭。我遇见你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霉了。」
后来我听说罗长河不想去美国了,但没办法,莫惠晴已经把二十万的中介费交出去了,不去都不行了。
-13-
我前婆婆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的,她一开始对我们离异没什么态度,相对而言,她更喜欢莫惠晴。
可当她知道莫惠晴的状况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当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来的事,有一半我是听她说的,还有一半是罗长河给我发信息,找我咨询医疗常识的时候他自己说的。
两厢串起来,结果如下。
莫惠晴去美国做试管,第一个周期花了二十万,却只配成了两个胚胎。这下就尴尬了,如果胚胎多一些,就能顺利进行下一步。
而目前两个胚胎的成功率不够大,冒险移植,需要缴纳下一步的费用。几十万就得拿出去。万一不成功,一半的钱就打水漂了。
而如果不移植,选择进入第二个周期,继续攒胚胎,然后等胚胎数量够多,成功概率足够大的时候,再开始下一步,则还需要花十五万。为什么第二个试管周期不是二十万,而是十五万, 因为有些检查做一次就够了, 第二个周期不用重复做。
对于这个结果, 罗长河很难接受, 他崩溃地大喊大叫, 大哭大闹。
而我心中有数, 早在我给他介绍那个备孕网站的时候, 大致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大差不差。
他们进退两难。
我婆婆拍板决定, 就到这里为止,整个试管工程就到这里结束。不许再往里面填钱了。
不知道那两个人在美国是怎么商量的。最后的决定是他们又进了一次周期, 这次获得了三个胚胎。然后他们以五个胚胎的资本,开启了第三方 FZ 生殖治疗程序。
只是不知道是胚胎等级不够,还是其他原因,这五个胚胎都没能成活。
其中一个移植成功了, 但在第二个月自然流产了。
这样一来,他们前后也花了一百多万,却没能获得一个孩子。
折腾得人仰马翻, 还是空手而归。
要是认命也就罢了。
偏偏有一次离成功很近很近,这就让莫惠晴难以接受。
她算计的是,二十万的中介费交了,另外还有二十万的律师费也交了, 这些都是一次缴纳即可的。那么下次再拿出个几十万, 她就还有希望。
于是她天天缠着罗长河把剩下的钱拿出来,让她去美国。
罗长河对于磨难已经麻木了, 他当务之急是找个工作。
几次应聘下来,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三十五岁的魔咒在他身上应验了。
于是他更加珍惜手上仅存的一百万。
夫妻两个在争吵中度日。
罗长河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要是我当时没那么犯贱去可怜你就好了。你说, 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对于罗长河的质疑,莫惠晴充耳不闻, 从不回答。一个大活人整天发呆,口中喃喃自语, 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 那次的手术要是也去美国做就好了。
后来有一天,莫惠晴被诊断出抑郁症,医生给她开了镇定安眠的药物。
她把这些药都下给了罗长河,然后卷走了他几十万。
罗长河被他妈妈救了下来, 但仍然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他的记忆力和智力都受损了。
如果不是这次事件, 罗长河其实可以去一线城市, 只要肯降低工资标准, 他依然可以做老本行。但是现在不行了。
后来罗长河用仅存的几十万买了一套老房子, 当起了保安。
据老邻居们讲,罗长河一下子老了很多,头发几乎是一夜之间变白的。
其实只要能自食其力,大部分工作都不分贵贱。程序员也未必就活得舒服。
我只是瞧不上罗长河的为人, 对于他的遭遇格外开心,整个人都觉得熨帖了。
有一次我带儿子去游乐园玩,正巧遇见他在那边工作。
他看见我和我儿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眼睛很快蓄满了泪水。
手颤颤巍巍地要摸我儿子。
我下意识地把儿子拽到我身后。脸上的鄙夷怎么都藏不住。
他却哑声说:「白栀, 是我,罗长河,你不认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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