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朝天女

我是醉春阁里最低贱的丫头。
每日头件要紧的事就是伺候花魁娘子洗澡。
谁料想,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竟成了当朝新贵家的真千金。
回府后,爹娘慈爱地看着我:「宫里娘娘开恩,允了咱们郑家女进宫做朝天圣女,烟儿占了你十五年的身份,这也是爹娘给你的补偿。」
我不解地问:「朝天女是什么?」
龙凤胎的兄长嗤笑一声:「朝天女是贴身侍奉圣上之人,因面朝上天得名朝天女,咱们府中就你属有福气!」
我点了点头,白绫往脖上一挂,可不面朝上天嘛!
但我自小流浪时便懂得什么叫江湖义气,如此福气。
我可不愿独占。

-1-
醉春阁今个格外热闹。
方才接完客的玲珑皱着眉,靠在浴桶旁。
任由我将混着鲜牛乳的水淋在她的臂膀上,原本雪白的手臂上面却散落了许多红痕,瞧着就让人心惊。
但玲却丝毫不在意:「恩客们喜欢便是最要紧的。」
进了这醉春阁,身子也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我仔细替玲珑沐浴。
今个还有位官爷要来,可马虎不得。
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而进。
只见妈妈恭敬地佝着身子,将几位瞧着像大户人家的仆妇引进了玲珑的房内。
但却见妈妈指了指玲珑身后的我。
「翠红姑娘就在这儿了。」
为首的李嬷嬷立刻上前。
「小姐,老爷和夫人等您许久了。」
我惊得良久不能回神,手中的水瓢也哐当落地。

-2-
方才一会儿工夫,我已经将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
原来我是郑老爷家的真千金。
只不过幼时走丢,如今才被他们寻回。
往日总是阴沉着脸,动不动就要发火的妈妈,此刻的脸怕是早已笑僵了。
她亲切地挽着我的手。
「我早就瞧着小姐天资不凡,善良聪颖,谁承想竟是郑老爷的女儿,果真与常人不同!」
听到妈妈如此夸奖,我有些尴尬地别开了头。
从前,他们只会喊我是下贱的种,说我阴险歹毒之类的话。
天资不凡,善良聪颖这词,怎么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我自个是个什么样,我也比谁都清楚。
幼时流落街头行乞,但我们辛苦讨来的食物或银钱都会被统一回收。
我常常辛苦一天,最后只能喝到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
为了填饱肚子。
我将藏在裤脚的刀片『意外』掉在挨了一顿毒打的男人脚边,当晚乞丐头儿就被人抹了脖子。
我们所有人也终于吃上一顿饱饭。
后来,丐帮自行解散,我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城外的庙里香火极旺。
为了防止偷吃贡品,便有人日夜看守。
这些泥塑金身,被人当作神明崇拜。
若真能全世间所有人的愿望,那我只求天上能掉下一只鸡腿,让我填一填肚子。
但它没有显灵,我便只能自己动手。
那天,城西这一片的小乞丐都吃上了神仙的贡品。
谁说这神仙不好,这神仙可太好了!
但我们只饱餐了一顿。
待第二日再去偷时,就被人逮住打了一顿。
我自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主动跑到了醉春阁,被刘妈妈『忽悠』了进来。

-3-
而如今。
我盯着李嬷嬷头上熠熠生辉的珠子出神。
李嬷嬷看出我的兴趣:「小姐,这玩意叫琉璃,京中很是时兴。」
「前段时间盛产后,我们做下人的也能买得起了。」
我知晓,这玩意玲珑也有。
是恩客畅快之后赏给她的,被她当作眼珠子般护着,平日里碰都不让我碰。
但在外头,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戴的。
我脸皮忒厚:「我喜欢,你给我。」
饶是李嬷嬷也愣住了神。
离开前,她问我:「小姐可还有什么物件要带?」
我一拍脑门。
「你瞧我,我藏在鸡窝里面的铜板都忘了!」
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后院。
后院的杂物归妈妈的亲侄儿刘二管,此人仗着是妈妈的亲戚欺辱过多少姑娘。
前些年,还有个丫头未开苞就被他给糟蹋了。
妈妈咬定:「你这丫头是个贱骨头,平日里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没想到勾人都勾到我侄儿头上了!」
「年轻人火气盛,被你这贱皮子祸害,来人将她发卖到万柳巷东头去!」
万柳巷是条烟花巷,东头在最里端住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犯了大错的丫头,会被发卖到哪里。
但凡进去的女子,都活不过三个月。
那个丫头从最开始求饶,到抖着身体瘫软在地。
最后,被阁里的龟公无情拖走。
而那刘二,却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我悄默声走到他身旁。
瞧见了他发抖的眼皮。
然后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小指上。
呸!下三烂的玩意。

-4-
我带着李嬷嬷给的琉璃珠子到了后院。
刘二做个夜里与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潇洒一夜。
如今已经到了晌午,他却仍在呼呼大睡。
我捏着珠子,将它放在了阳光下。
汇聚到一点的光格外刺眼。
我从他的脚边捡起剩下的半瓶酒,倒在了草垛上。
然后随手将珠子扔到草垛下。
「刘二,这琉璃珠子你肯定买不起。」
「我今个大方,就送赏你了。」
刘二吧唧吧唧嘴,放了个巨大的臭屁。
翻个身又将头埋进了帽檐里睡得更香了。
我从一旁的井里打了些水,洗干净玲珑给我擦的黑粉和满脸的黑斑。
当初刚来醉春阁时,我又黑又瘦像个豆芽菜,后来抽了条,渐渐褪去了身上的土气。
随之而来的就是刘妈妈打量的目光,以及刘二黏腻似毒蛇的眼神。
做完这一切,我的心情好极地离开。

-5-
能从醉春阁离开的人寥寥无几。
但从丫鬟堆里走出去的,我还是头一个。
我顶着大太阳,跟着郑府的李嬷嬷上了马车。
「太阳可真毒啊!都能将人给晒化了。」
刘妈妈赶忙扯过身旁的龟公,将他垫在我的脚下:「小姐您先上车,仔细晒着!」
我被刘妈妈搀扶上车。
马车行驶离开,她还跟在后面喊:「郑小姐可千万记得咱对你的好啊!」
我将头探出马车,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定!」
一路上。
李嬷嬷都在跟我讲府中的规矩。
包括府中的人口,和爹娘的喜好。
ṱŭ̀⁺「嬷嬷,您说我是被人偷换的女儿,那偷我的那个贼人呢?」
我自小睚眦必报。
只要一想到我本该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但因这个贼人颠沛流离十五年,就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若非上天庇佑,恐怕此时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哦,也不对。
小乞丐哪里会有人替她挖坟。
李嬷嬷神情不变:「那人前些年得罪了主子,早就被扔到庄子上去了。」
「前不久刚刚病逝。」
我歇下心思:「那她犯了什么错?」
李嬷嬷道:”奴婢不知。”
我心底暗暗感叹她命好,病得可真是时候。
但又未免也太巧了些。

-6-
到了府门前。
朱漆的正门,古铜环扣,门口还立着两座石狮,尽显庄重威严。
我才有了些许成为千金大小姐的实感。
在李嬷嬷的带领下,进到了前厅。
上首端坐着一个贵妇人,正低头品茶。
她的身旁站着两排丫鬟侍女,一人为她摇着冰鉴,一人正在仔细剥着冰镇葡萄,然后送入她的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
我悄悄转了转酸软的脚踝,却被她抓了个正着。
「果真是个没规矩的。」
此时真的知晓她并不喜我,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总比方才一直担惊受怕得好。
刚一到郑家门前,见到门房小厮那鄙夷的眼神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了。
若真的重视,又怎么会允许下人来轻贱。
但又或许是心中仍存有一丝幻想,让我还在期待她能下来抱抱我,问问我这些年过得如何……
我在心中嗤笑自己,又没出息了。
李嬷嬷在一旁戳了戳我。
我回神朝她行礼:「见过娘亲。」
她从轻轻点了点头:「行个礼都行不好,回头找人给她教教规矩,出去了丢的是我们郑家人的脸。」
我直起身,拳头紧了又紧。
但理智还是让我忍住了,同她争辩得不了什么好果子。
「是我太过蠢笨了,我一定好好学规矩,不让娘失望。」
上首之人摆了摆手,李嬷嬷便引着我退下。
之后,她又带着我去见了爹爹。
但他正与人谈事,派了个小丫头将我打发了。
兄长院里的人说:「今个千宝阁出了个点翠嵌宝冠,青烟小姐喜欢得紧,少爷早早就去买了。」
忙活一天。
连人影都没见着。
李嬷嬷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
但在我看过来时,又挂上了端庄的笑。
「小姐,不如咱们先回院子吧。」
我点了点头。
敢情这是一家子人都在给我下马威呢。
我虽不知他们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但为了活着,我可谓费劲了心思。
我好不容易将自己养到了十五岁,这条命我自己说了才算。
这虎狼窝进来容易出去难,大不了跟他们鱼死网破。
一个都别活!

-7-
李嬷嬷带着我回院子的路上。
远远的我就瞧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
李嬷嬷适时介绍:「这位就是青烟小姐。」
那人听到我们的交谈声,转过身来。
郑青烟飞快地跑过来,她身后的侍女紧跟着生怕自家主子摔倒。
她兴奋地跑在我的面前站定,像一只雀跃的鸟儿。
「你就是姐姐吧,可算是见到你了。」
李嬷嬷瞬间眉眼带笑:「我的小姐,您可得跑慢些!若是磕了碰了,我们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郑青烟轻哼一声:「就许你们见姐姐,我可是盼好久呢,还不让着急了!」
李嬷嬷笑着道:「是,都怪老奴多嘴了。」
她亲切地上前拉住我的手,摸到我手上的老茧时。
「呀!姐姐的手怎么比李嬷嬷的手还糙,这可不行!」
「咱们做女儿家的,手就是第二张脸面得好好保养。不然的话,将来是会被婆家笑话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少女。
没好气地将手抽出来。
「托你的福,青楼里的人有几个能嫁人的,嫁都嫁不出难道还怕被人耻笑吗?」
郑青烟一下就红了眼:「姐姐,你这怎么了?」
「是在怪青烟吗?」
我点了点头:「对。」
「难道我不该怪你吗?」
她眼眶中的泪珠适时滚落,然后直挺挺地朝我跪下。
「姐姐,我向你道歉,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我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一个没名没分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郑青烟愣住,眼看着就要撕下面具爆发,然后又硬是忍住。
我冷冷地看着,按照话本子Ťṻₗ上写的,下一刻应该就是英雄救美了。
果然,还没等我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朝我怒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青烟!」
我回头,就看见我的兄长怒气冲冲地快步走来。
他直接略过我,小心翼翼地将跪在地上的郑青烟扶起。
「别怕,这家里谁都不能将你赶走。」
「谁要是有别的心思,仗着身份欺负你,就别怪我不客气!」
好啊。
这一家是非不分的蠢货。
打从进门就一直在压制的怒火再也忍不住。
「兄长?」
他轻蔑地回头。
然后被我一拳锤在脸上。
那张白净的脸瞬间红了一片。
待他反应过来,攥起拳头就要冲我打来。
却被我闪身躲过,一脚将他踹进了一旁的池塘。
我身后的丫鬟小厮乱作一团。
但却又不敢直接与我动手:「小姐,你怎敢伤了少爷!」
「你是疯了吗!」
池塘里的兄长想要爬上岸,又被我一脚踩在头上。
他咕噜吐出几个泡。
终于坚持不住,沉了下去。

-8-
我被软禁在了后院。
方才一直没有露面的爹爹在得知郑承安被我踹进水中,便着急忙慌地赶来。
哪有什么客人在,只不过是不想见我罢了。
看到昏迷的儿子后,他心疼不已,于是朝着我怒吼:「真是个祸害,我就不应该接你回来。」
院外安排了几个小厮看守,防止我逃出去。
而我隔壁的院子住着郑青烟,站在院中,我ťúₒ还能隐约听到她与娘亲撒娇的声音。
「乖囡,你的脸还疼不疼?」
「都怪你爹,非得把她接回来,刚一回来就搅得咱们郑家鸡犬不宁。」
郑青烟低低地抽泣:「娘亲,不怪爹爹。」
「爹爹和兄长有他们自己的主意,烟儿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是挨了一巴掌并不打紧,只要能帮到兄长,烟儿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娘亲欣慰地笑着:「还是我的乖囡懂事。」
「我只希望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隔壁院的那个也太野蛮了一些。」
「长成这样,算是废了。」
「能让她进宫做朝天女,也算是有一点用处。」
「不枉我白生她一回。」
「这生恩,她也该回报我这个做母亲的。」
听到要紧处,我将耳朵附在墙根儿上贴得更紧了。
这朝天女听着就不像好东西。
不然怎么能轮到我?
郑青烟压低声音:「听惠嫔娘娘说,圣上估摸着就这几日了。」
「咱们得赶紧疏通关系,送她进宫做后妃,不然等圣上驾崩,可就什么都晚了。」
娘亲应道。
「正是。」
「等咱们做了朝天女户,你爹爹就能得了世袭官职。」
「以后你兄长的青云路就有着落了!」
郑青烟甜甜地笑着:「这下娘亲心里的大石头就能落地了。」
娘亲像是被她逗笑:「就你鬼机灵,想得到这个主意!」
「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女儿。」
说着,她就有些失望。
「不像那个……若她能有你半分好,我也舍不得让她进宫去送死。」

-9-
我靠在墙角,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先前我还纳闷儿,他们为何突然将我寻了回来。
我这条贱命对高高在上的他们来说有什么用?
感情是让我进宫陪葬,用我的命来为我那个废物兄长铺条青云路。
原来我还这么有用啊。
堂堂大户人家的公子,自小便能去书塾读书。
学了这么些年,考不得功名在身。
还得靠世袭官职,来维持自己的体面。
隔壁院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我跟着翠菊进了里屋。
翠菊是我从前一时心软救的小丫头,到那之后便一直偷偷跟着我。
我有时也会悄悄塞给她些铜板。
在我被郑家人寻回时,玲珑便替我将她找来了。
翠菊担忧地攀上我的手:「小姐,不如我们跑吧?」
我摇了摇头:「恐怕这会儿是出不去了。」
翠菊愤恨地说:「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可是小姐你的亲人啊,怎么能听信一个养女的谗言,将你推进火坑呢。」
我一直留意隔壁的动静,娘亲这会还没离开。
「刚才听门口的几个护卫闲聊,说是城东的一家青楼着火了。」
「翠菊,咱们给郑家也点一场火吧!」
我看着翠菊震惊的神情笑了。
「郑青烟与郑承安之间,他们肯定先紧着郑承安。」
「左不过是着急将我送进宫,即便我伤了郑青烟,他们也是不会让我的有半点差池的。」

-10-
深夜。
院外的守卫已经熟睡。
我站在院中,将翠菊递来的火把猛地扔向隔壁院子。
我又翻上墙头,将梳妆台上的护发的桂花油一股脑地倒了上去。
隔壁很快就传来了烧焦的气味儿。
火苗渐渐上涨,映照的天空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浓烟将院中的丫鬟呛醒:「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翠菊将我们二人衣衫揉乱,院外的护卫早就已经赶到隔壁救火。
我扶着翠菊从矮门处ṭů₅翻出去。
见到院外焦急的爹爹娘亲,我扑通跪在他们脚边:「这么大的火势,你们就只顾得妹妹。」
「我这边的院门还落着锁,若不是翠菊撑在地上助我翻墙而出,女儿此刻怕是已经命丧火海了。」
听到我的哭诉,他们二人难得有一丝难堪。
爹爹皱着眉开口:「待会我让今日值守的护卫去领罚。」
「但当务ťū́ₗ之急是将火扑灭。」
经过全部家仆的努力,火势终于见小。
郑青烟尖叫着被人从里面簇拥出来。
「啊!快将我挡住,你们这些死奴才。」
「本小姐的命是你们能比的吗?若是再挡不严实,伤了我,我定要将你们通通发卖!」
郑青烟被人挡住了视线,并未看见爹娘的神情。
待逃到安全的地方,周围的丫鬟仆妇散开。
她瞬间愣住了神。
也顾不得手臂上的烫伤,哭着扑进了娘亲怀里。
「烟儿真的好怕……」
这一哭,他们二人也顾不得多想。
赶忙去安慰受到惊吓的郑青烟。

-11-
为防变故,爹娘对外公布了我的身份。
很快打通关系,准备送我进宫。
今个,全府上下一改往日对我的态度。
爹娘唤我过来,慈眉善目地说:「宫里娘娘开恩,允了咱们郑家女进宫做朝天圣女,溪儿占了你十五年的身份,这也是爹娘给你的补偿。」
话音刚落。
郑承安嗤笑一声:「朝天女是贴身侍奉圣上之人,因而朝上天得名朝天女,咱们府中就你属有福气!」
我点了点头,白绫往脖上一挂,可不面朝上天嘛!
这几日,郑承安与郑青烟见到我时眼中满是厌恶。
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查到那场火是我放的了。
我恭敬行礼:「女ƭü⁷儿刚刚回到爹娘身边,只想承欢膝下,并不想进宫做朝天女。」
娘亲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朝天女须得吉时吉月之人才能选中,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我若有所思。
吉时吉月之人,郑家可不止我一个。
郑承安被我瞧得发毛。
怒喝道:「死丫头,还不赶紧谢恩。」

-12-
玲珑给我送来书信。
我也知晓了醉春阁近日发生的事。
刘妈妈与刘二命丧火场,那些姑娘们的卖身契也随着那场大火消散。
醉春阁一时间成了无主之人。
玲珑从前伺候过的一位恩客助她成了醉春阁新的主人。
那些个姑娘们有些人离开,有些无处可去之人,选择继续留在那里。
几个飘零的浮萍相依相靠,一起汲取温暖。
翠菊已经开始收拾我们二人的包裹。
「小姐,咱们拿一些值钱的东西。」
「出去之后也不至于挨饿。」
「若实在走不了,你就扮作我的样子,假装出门采买,先混出去再说!」
翠菊没有发现,他们看管的可不单单是我,还有她自己。
「跑是跑不了了,不如咱们进宫去。」
「玲珑说,那位惠嫔娘娘无子无女,家境普通,原本也是在朝天女名单中的。」
「但不知怎的,好端端地就被剔除出来。」
「后又多了我这么一个吉时吉月之人,替了她的空缺。」
「这欺君之罪,也不知他们有几个脑袋够圣上砍的。」

-13-
郑承安这几日常在我的院外晃悠。
生怕我又生出什么事端。
很快到了进宫的日子,我坐在一顶小轿上,身旁还跟着打起十二分精神的郑承安。
我有些好笑:「兄长,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好么好的事,难道你还怕我跑了吗?」
郑承安冷嗤一声:「我怕你得罪贵人,连累我们全家。」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们待我好,我也会待你们好。」
「都是一家人,难道谁还存了害人的心思不成?」
郑承安不语,但神情越发萎靡。
直到他虚弱地瘫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中了药。
「你做了什么!」
「就知道你不安分,来人!」
短短两句话,他就出了满头汗水。
但也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外面抬轿的人是绝听不到的。
这也多亏了郑承安对我十分不放心,必得亲自看压我。
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得手。
我附在他的耳边:「兄长,我自幼流浪得过许多人的救助。」
「虽行为粗鄙,但我也懂得知恩图报。」
「郑家人将这么好的差事给我,我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郑承安脸色逐渐苍白。
他抖着嘴唇:「妹妹,你要冷静。」
我笑着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刀影寒光烈烈。
然后,在郑承安惊恐的目光中,我手起刀落利索地去了他的势。
郑承安浑身发抖。
很快就昏厥过去。
我拍了拍他的脸:「我可不是什么有福之人。」
「因此,咱们郑家吉时吉月的福相之人应当是兄长才对!」

-14-
马车很快行驶到宫门口。
我搀扶着抖若筛糠的郑承安下了马车。
「公公,搭把手。」
搭着浮尘的那人从鼻孔轻哼一声:「主子可没说要进来两个人。」
他下巴一指郑承安:「外男非召不得入内。」
我指了指郑承安染血的裤裆:「他跟公公您一样。」
「算不得男人了!」
这公公听后,面色大变。
便领着我们二人去了惠嫔娘娘的宫里。
上首年轻的宫妃指着死狗般的郑承安:「你说,这就是你们郑家送进来的朝天女?」
她猛地将桌上的茶具掀翻在地:「好你个郑老头,打量着蒙我是吧。」
「你们是想害死我吗!」
他身后的宫女太监齐齐围了上来,将我压倒在地。
惠嫔急得在宫里转圈,不知这事该如何收场。
郑承安是郑家独子。
郑家打的什么主意她也知晓,为的就是面前这个刚被去了势的郑公子。
可这人在自己这里出了事。
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她的图谋被抖落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
惠嫔看我的眼神愈发不善。
而我笑得却愈发灿烂。
咱孤家寡人一个,拖他们所有人下水,这买卖可真是回本了!
「娘娘,臣女出身青楼,学的本事不少。」
「这最拿手的,当属一出《串龙珠》最为精妙,恰恰映得此情此景。」
「我给您唱一段,您且品鉴一下如何?」
她尖叫:「本宫不想听你唱那劳什子戏!」
我自顾开口:「自作自受你休得埋怨,怒冲冲不敢言苦在心间~」
她捂着耳朵:「疯子!」
「你就是个疯子!」

-15-
惠嫔宫中的事情还是抖落了出去。
因为,郑承安伤成那副模样进了宫门。
抬轿的小厮Ţų⁷早就慌了神,赶忙将这事禀报给郑老爷。
皇后娘娘派人将我带走。
圣上此时已经病弱膏肓,人总是怕死的。
自己的宫嫔为了逃避殉葬,私下做出这样的事,可算是触犯了他的大忌。
虽然前朝也有宫嫔选人进宫,代替自己逃脱殉葬的前例。
但那些事情都是避着人操作的。
更何况,圣上还对自己的病能治好心存幻想,这会发觉慧嫔已经准备他死后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连忙磕头:「陛下,他们说民女是吉月吉日之人,选了我进宫做朝天女。」
看着圣上阴沉的面。
「但民女的确不是什么好命格,我自小就被家中仆人偷走,在外流浪十五年,做过乞丐,进过青楼。」
「而偷走我身份的那个女子,占了郑家女十五年,享尽了荣华富贵。」
「如此一想,我的命格该是差极了的。」
「命理一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而我们家最好命的,该是我的兄长才对!」
「因此,民女斗胆将我兄长送进了宫。」
「听说人血入药最能滋补,若能以他的血入药,想来对圣上的病大有裨益啊。」
说话间,圣上一直在咳。
听到我的话,神情有些松动。
我知道他在避讳什么,连忙道。
「兄长感念圣上恩德,做这些事都是自愿的!」
「不然,他又为何与慧嫔娘娘勾结,想尽办法进宫?」
若他不是自愿,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这话我未说出口,但在场之人都懂得了其中含义。
话毕。
上首之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兄长的这份心意难得,就留在宫中吧。」

-16-
我被送出来宫。
离开时,慧嫔已经被打入了冷宫。
爹娘这几日已经愁得白了头,见我回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跪下!」
我嗤笑出声:「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教我?」
「生恩早就在你们遗弃我时用完了,养恩更是别ṭũ̂⁵提,我长这么大吃的可不是你郑家的粮。」
他们还想反驳,被我出口打断。
「郑青烟的亲生母亲,就是那个将我换走刁奴,为何前些年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郑家仆人的银钱,顶得过外面整整一家人辛苦劳作所得,她若是有半点脑子,就不会做出偷窃之事。」
我看着一旁垂泪的郑青烟。
「总不能是发觉,她越长越不像郑家人了才查出当年之事的吧。」
「你们既然能这么快地找到我,说明早就在关注我的动向,可又为何迟迟不来寻我?」
「你们还配为人父母吗?」
「如今,只能怪你们自作自受!」
郑青烟险些站不住。
她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谈起她的亲生母亲。
如今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就是为了让郑家真正地接纳她。
自打前些年假千金的身份暴露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
虽然爹娘并未放弃她,但也远不如从前亲近。
那个女人被发落到了别院。
但夜长梦多,别院死一个婆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年岁见长,无意间听到爹娘谈论,要将她嫁给吏部尚书刘大人。
想打通这层关系,将兄长捞进官场,往后的晋升之路也好走些。
可他的年岁同爹爹一般。
这让她实在心慌,自己怎能嫁给一个老头呢!
无论如何都不行!
于是,她就想起来朝天女户,还有那个在青楼让爹娘厌恶的真千金……
原本是为了讨好郑承安,谁承想闹成如今的局面。
她再也无法装作透明人。
爹娘怨怼的目光,就像尖利的刺,让她无所适从。
她虚弱地扶着头,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你竟然如此狠心。」
「那可是你的兄长啊!」
「烟儿愿意进宫,换兄长出来!」
但爹娘并未分给她半点眼神。
紫禁城是什么地方,由得她当成自家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见无人搭理她。
郑青烟一个不稳,就昏厥过去。
只不过,这次可没人扶她。
她躺在冰凉的地上,皱着眉将戏做了全套。

-17-
朝中还是有了些风言风语,让爹爹抬不起头。
他们犯了事,整日低调行事,即便恨我恨得要死。
但却不敢让我这个过了圣上明面的女儿出事,不然就会被有心之人误会他不满圣上决策,那我来撒气。
郑青烟就成了出气的对象。
夜里, 隔壁院里总能听见她的哭声。
但这次,如论她如何哭,也不能让娘亲对她心软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
圣上驾崩,慧嫔赫然在殉葬名单中。
爹爹第一时间进宫寻兄长。
但他见到的只是一具冰凉的尸身。
先帝身边的太监说:「郑公公前些日子取血后发了高热,太医们也费心救了, 但他还是没能挺过来。」
「真是可惜……」
爹爹当场瘫软在地。
「可……为何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啊!」
「我的儿啊!」
太监变了脸色:「先帝情况危机,谁还顾得上一个公公?」
「他的血也没能救活先帝,真是没用!」
娘亲一夜间形如枯槁, 仿佛老了几十岁。
爹爹再也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还没等他们继续沉浸在痛苦中。
新帝即位。
废除朝天女殉葬制度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重提郑泊与惠嫔勾结,为祸官场, 迫害无辜之人性命之事。
惠嫔已然殉葬, 郑泊被革职流放。
臣子不能恪守本分, 成日里只想着奇技淫巧, 旁门左道。
这种蛀虫,怎能做好大晋的官。
一时间,朝野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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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丢了官位, 还没了儿子。
于是又将心思放在了我的身上:「爹娘老了, 没用了。」
「我们开始就瞧着你是个有本事的。」
「从前种种, 都是爹娘迷了心,瞎了眼, 女儿可不能同我们一般计较啊!」
我笑着点头:「女儿绝不敢忘!」
他们夫妇二人搬离京城的那日。
我去送了。
郑青烟一辈子都在为成为他们的女儿努力, 如今也是真的如愿,再也脱离不了他们了。
玲珑手底下也有了自己的人。
她陪我站在城门口:
「要不要我派人直接了解了他们?」
我想了想,这世间的苦太多。
他们几人,怕早都已经忘了吃苦的滋味了吧。
人哪能永远都事事顺心呢。
我幼时吃过的苦, 他们也得挨个吃一遍才行。
我看向玲珑:「只需你借我些人。」
后来。
我总是能收到他们三人的消息。
【他们夫妇在路上遭遇了土匪, 被抢走了所有的财物。】
【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们好不容易安置好,就被村民打了一顿。】
【郑泊不会种地,打发郑刘氏出门耕地, 结果她将稻苗当成了杂草锄的一根不剩, 他们下半年恐怕得饿肚子了。】
【郑泊夫妇今日偷了邻居的鸡, 被人打了个半死, 他们只得用郑青烟来抵债,但她夜里偷偷跑了, 夫妇二人又挨了一顿打。】
【郑青烟被一个土地主救了, 但那地主家已经死了六房小妾了,郑青烟怕是第七个。】
【郑泊夫妇的房屋被人侵占,只能去上街乞讨, 在冬日的夜里, 饥寒交迫长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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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扭着杨柳腰进来:「砚冰,咱们酒楼今年的账盘得如何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你如今可是上京第一富婆!咱们姐妹几人都要靠你养活了!」
她从前的那位恩客早就已经忘了她。
但用玲珑的话来说, 男人的恩情如过眼云烟, 很快就能消散。
但如何利用, 这其中大有门道。
她乘上了大人物的东风, 先是成了醉春阁的主人,又带着手下的姐妹脱了贱籍成立了满月楼。
这其中艰辛,只有我们最为清楚。
她兴奋地站在楼顶, 将上京景致一览眼底。
「今年除夕,就在这里放场烟花,如何?」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那一定很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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