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课上,老师旷课。
我悄悄告诉同桌,老师在图书馆。
几分钟后,学校微信群爆炸:图书馆三楼发现左腿断肢一条,已封锁现场。
同桌面带疑惑看着我。
我又悄悄告诉同桌,老师在体育馆。
几分钟后,微信群再次恐慌:体育馆第三排座椅上发现右手断肢一条,已封锁现场。
同桌变了脸色。
最后我指了指天花板,告诉同桌,老师其实就在这间教室里。
天花板上滴下几滴血。
正落在同桌脸上。
同桌抹了一把脸,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天花板上的螺丝突然崩断。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全班炸了锅。
我走上讲台,面带微笑对全班同学说:「报警吧,我就是凶手。」
-1-
自首半小时后,我被逮捕。
南城刑警队审讯室。
冰冷的手铐将我钳制在审讯椅上。
我与名叫陆勇的警官对视而坐。
「陈嘉,女,21 岁。」
「南城大学中文系大三在读学生。」
「自小成绩优异,家庭优渥。」
「父亲陈永山为本市最大建筑企业永山集团董事长。」
陆勇看着手中资料,念出我的身份信息。
警方的效率让我惊讶。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掌握了我的全部信息。
「是我。」
我看着陆勇,点头回应。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女孩儿为什么会杀害你的民俗老师呢?」
「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陆勇向我提出疑问。
「陆警官,既然你已经将我调查得这么清楚……」
「那么想必,那份资料你也已经查到了吧?」
我勾动嘴角,露出一个神经质似的笑容。
陆勇点头,打开投影仪。
一份来自南城精神病诊疗中心的诊断报告投放在大屏幕上。
也投映出了我的双面ẗú₆人生。
-2-
患者资料:
陈嘉,女,18 岁。
病情特征:
病人带有极强攻击性。
有持续多年的严重的自残行为。
曾在网上发布多段虐待猫狗等动物的血腥视频。
上学期间有多次霸凌同学致人重伤的违法记录。
最近一年来出现严重社交功能障碍,数次与老师、同学发生冲突,并威胁他人人身安全。
诊断总结:
该患者为反社会型人格,并伴有双向情感障碍,心理状态极不稳定,建议入院治疗。
……
五年前的诊断报告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像一道血淋淋的伤疤被重新暴露在阳光下。
「对于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年轻女孩儿来说,突然变成一个变态分尸杀人狂,并不算过于突兀的转变吧?」
「当然,还有嫉妒。」
「我嫉妒白薇。」
我舔了舔嘴唇,露出狰狞的笑。
-3-
白薇是我的民俗课老师,也是我们南城大学的女神级老师。
白薇是一年前入校的,很快就成了我们全校师生的焦点。
民俗课本来是我们系的选修课程。
可在白薇来到后,民俗课却成了全系最火爆的课程。
起先是男生们想要一窥这位女神老师的风采,可在短暂的猎奇后很快被白薇的学识折服。
短短一年,白薇便成了南城大学中文系的一张名片。
完美的颜值。
卓越的学识。
和一段看起来充满前途的美好人生。
这总会勾引起一个变态杀人狂的破坏欲。
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存在于我的身边。
像一道阳光照耀着污浊的我。
让我生出一种被烧灼的刺痛感。
「对于一个变态杀人狂来说,嫉妒难道不就是最好杀人的动机吗?」
我冷笑着看向陆勇问。
「真的只是嫉妒吗?」
陆勇勾动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涌起。
一份尸检报告被陆勇拿到我的面前。
-4-
「散布于南城大学校园内的六具尸块已经被我们全部找到。」
「陈嘉,是六块吧?」
陆勇看着我问。
「是。」
我点头确认,已经没有了片刻前的轻松。
我知道陆勇已经触摸到了案件的关键节点。
「根据法医鉴定,尸体颈部可见一处致命的锐器创伤。」
「被害人应该是被利器割喉死亡后被分尸。」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最有趣的部分来了。」
陆勇拿起尸检报告,看着我诡异一笑。
「虽然被害人的面部被刻意破坏,已无法辨别面貌。」
「可在复原尸体后,我们还是发现了异常。」
「被害人为男性,而非女性。」
「我们提取了尸体的 DNA。」
「根据 DNA 报告显示,被害人并不是你的民俗老师白薇。」
「而是你的父亲,陈永山。」
咚!
一记重锤落下,直中靶心。
「陈嘉,如果这真的是你精心策划的一起谋杀案,那为何又要做出这样蹩脚的掩饰呢?」
「还有,你的老师白薇又在哪里?」
陆勇直视着我,缓缓发问。
-5-
我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沉默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好防御。
「好吧,我们换一个话题。」
陆勇打破了沉默。
狡黠的眼眸似乎看透了我虚张声势的平静。
「根据法医鉴定,你父亲陈永山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凌晨四点。」
「我们在你家客厅中发现大量血迹,可以确定那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我刚刚查了你的课程表,你的第一堂课上课时间是九点。」
「也就是说,从杀人分尸到抛尸到出现在课堂上,你仅仅用了五小时。」
「时间真的够吗?」
「分尸是个体力活,就算是一个体力充沛的成年男子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复杂的犯罪行为。」
「所以我想,你一定有帮手。」
我继续沉默。
陆勇点了点头,拿起手旁的证物袋。
「这是作案凶器吧?」
「刀刃流线与陈永山颈部的致命伤口吻合。」
一把 38cm 屠宰专用刀出现在证物袋中。
刀刃上残留着暗红色血迹。
「我们采集了刀柄上的指纹,可对比显示并不是你的指纹。」
「而是你的老师,白薇。」
「白薇才是杀害你父亲陈永山的真凶!」
陆勇刺破真相的声音在审讯室中回荡。
我沉默地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时间,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
我微小的动作被陆勇察觉,最后一丝心机被陆勇看破:
「所以,你大张声势地自首只不过是为了误导警方。」
「而真正目的,是为白薇争取到逃亡时间对吗?」
十二点三十分。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三个半小时。
我知道这已经是我能为她争取的最后一点时间。
「是。」
我放弃抵抗,点头承认。
白薇,希望你能在没有恶魔的地方开启一段崭新人生。
我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抱歉陈嘉,让你失望了。」
陆勇嘴角浮现出狡黠的笑意。
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白薇戴着手铐出现在我面前。
-6-
「为什么不走?」
我看着白薇憔悴的脸庞问。
「陈嘉,你还没过够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吗?」
白薇疲惫地看向我。
短暂沉默后,我们相视一笑。
我理解白薇此时此刻的感受,就像几小时前我向警察投案自首的时候。
不是恐惧。
而是直面阳光的解脱。
「陈嘉,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故事的真相了吗?」
陆勇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的父亲是个混蛋。」
我用这样的开场白来讲述我的故事。
-7-
陈永山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自幼父母双亡,在福利院长大。
对于一个没有家的孤儿来说,福利院的日子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有对你不冷淡也并不热情的社工。
有不可口但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一切都是不好不坏的状态。
我以为我的人生也会和大部分福利院的孩子一样,在 18 岁那年离开福利院,在社会上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在整日为糊口而奔波中过完这段没有家的人生。
直到陈永山出现在我面前。
七年前的陈永山还不是本市最富有的人,仅仅只是望都建筑集团的一个项目经理。
可生性圆滑的陈永山却已经和福利院院长交上了朋友。
这从院长对陈永山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陈永山来福利院的那天,院长摆出了一个大阵势。
我们按照院长的指示排着队站在陈永山车前,喊着欢迎陈经理。
初次见面的陈永山带着伪善的谦和。
他让助手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书包和学习用品分给我们,鼓励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们在院长的示意下鼓掌。
热烈的掌声中,陈永山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扫荡,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8-
一切都像是预谋好的。
半小时后,我被院长叫到了办公室。
「小嘉,恭喜你,以后你就要有家啦,咱们陈经理决定领养你了。」
院长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指了指陈永山。
陈永山就坐在沙发上,冲我友善地点点头。
我迟疑着不吭声。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院长将椅子拉到我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院长告诉我,陈永山是本市建筑业的后起之秀,事业有成,前途一片ťů⁽光明。
而且陈经理心地善良,一直是福利院的公益会员。
「小嘉,说实话,就算你亲生父母都活着,也给不了你这样的家庭环境吧?」
院长语重心长地循循善诱。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在这样的劝说下很难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两天之后陈永山办完所有领养手续,带我回了家。
可我没有想到,这仅仅是我坠入黑暗深渊的开始。
-9-
如果好人可以伪装,那一定就是陈永山当时的样子。
起初的陈永山像极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养父。
毫不吝啬地为我提供着优越的生活条件。
把我送进本市最好的初中读书。
看到我跟不上学校的功课,请了教培班的老师来家里给我补课。
可我与陈永山之间还是存在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被收养后我才知道陈永山是单身离异。
按照收养规定,单身成年男子本不可以收养女孩子。
可陈永山还是顺利办下了手续。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尴尬。
即便这个男人已经成了我名义上的养父。
我能感觉到陈永山那若有若无的目光里藏着某种令我不安的欲望。
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测。
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贴在我身边坐下。
换洗衣物时总是很凑巧出现在我旁边。
查看我功课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半边身子靠到一个过分亲密的距离。
我竭力避免这种过分亲密的接触。
可野兽在短暂地试探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而我逃无可逃。
-10-
那是初三那年的暑假。
一个酷热的午后。
醉醺醺的陈永山回到家里。
酒精的刺激终于揭开了野兽的伪装。
陈永山一下扑到我身边。
桌倒椅翻。
正在复习功课的我惊慌挣扎着。
陈永山像一把大锁牢牢钳制着我。
「小嘉,爸爸真的喜欢你啊……」
臭烘烘的酒气喷在我脸上。
令我惊慌的乱七八糟的话语直往我耳朵里钻。
我下意识挣扎,捡起一支滚落在地上的圆珠笔,胡乱戳在陈永山手上。
反击激起了陈永山的凶性。
陈永山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
下一刻,这个陌生的家里的一切都Ţṻ₈成了他释放凶性的武器。
凳子狠狠砸在我身上。
拖把杆子一下下抽在我头上。
用东西不过瘾,就直接上脚踢。
最后揪着我头发朝着桌子角上一下下磕去。
砰砰砰的声音像催命的号角。
额头上的血呼呼淌下来沾满了我全身,脑浆子似乎都要被撞出脑壳。
我第一次感觉到对死亡的恐惧。
求生欲让我继续挣扎。
我趁陈永山不备,一把推开他,从家里跑出来,到社区警务室报了警。
可我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解脱。
而是陈永山的如影随形。
-11-
在警察到来的片刻后,陈永山紧随而至。
推门而入的陈永山已经恢复了体面的伪装。
他殷勤地在警察面前周旋着,带着社会人特有的圆滑。
「唉,警官,对不起,我们家的事儿让您操心了。」
「小嘉,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陈永山惊讶地看着我,好像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缩在墙角,拼命叫喊着。
警察诧异地看向陈永山。
「唉,警官,这孩子又犯病啦……」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父母双亡,在福利院长大……」
「可能是童年不幸让孩子受了刺激,精神上一直有些问题……」
「我和他们张院长是朋友,听说了这孩子的遭遇,心有感怀,才把她收养下来。」
「您瞧,这是孩子的病情相关的材料。」
一张精神鉴定证明附着陈永山的名片一起送到了警察手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精神鉴定报告。
写着我名字的病情栏里,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名词。
反社会型人格……
双向情感障碍……
重度抑郁症……
像一道道钢印戳在我身上。
「假的,假的,这是假的!」
我缩在墙角拼命吼。
警察皱眉看完名片和鉴定报告,向陈永山投去了理解的目光:
「陈经理,感谢您的付出,让我们看到了南城市民对本市公益事业的支持。」
「哪里,哪里,还是我工作太忙,对孩子关心不够,才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
陈永山圆滑地回应着,脸上露出一丝自责般的愧疚。
精湛的演技毫无漏洞。
我被陈永山顺利带回家中。
「死心吧,你逃不掉的。」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
家门关上的那一刻,陈永山面露狰狞地告诉我。
从那天开始,我彻底成了陈永山的玩物。
逃跑,被抓回,被暴打。
再逃跑,再被抓回,再被暴打。
小区物业、学校、医院、警务室。
无论逃到哪里,陈永山一次次用那张精神鉴定报告将我带回来。
我困在陈永山的笼中,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疯子。
-12-
「所以,这份鉴定报告是假的?」
陆勇拿起桌上的精神鉴定报告,看着我问。
「是。」
我看着陆勇手中那页束缚了我五年的 A4 纸,凄然惨笑。
「可为什么最后杀死陈永山的会是白薇?」
陆勇皱眉,继续追问着我。
我看向身边的白薇。
白薇颤抖着低下头。
血淋淋的伤口被陆勇揭开。
梦魇般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因为陈永山是个混蛋。」
我依然用这句话作为故事的开场白。
-13-
此后几年,我在陈永山构筑的囚笼中苟延残喘。
只为寻找一个能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我忘记了,嗜血本就是恶魔的本性。
在见不到光的阴影里,恶魔只会更加放纵自己的恶行。
大一那年,陈永山捕获了第二只猎物。
就是我的老师白薇。
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城大学中文系。
陈永山见到白薇是在学校的一次活动上。
那是在大一下学期,学校举办的公开课活动上。
系里的领导邀请学生家长代表参加活动,以此向家长们展示学校的教学水平。
此时的陈永山已经发迹。
短短几年火箭蹿升般成为望都集团老板。
成为本市首屈一指的有钱人。
财富总能给人带来光环。
作为本市商界的头面人物,陈永山自然也收到了这次邀请。
当白薇出现在讲台上的那一刻,陈永山的眼神就死死落在了白薇身上。
就像几年前在福利院里,陈永山第一次看到我时的样子。
陈永山在下课后主动找到白薇攀谈。
「白老师您好,我是陈嘉的父亲陈永山,很高兴能在讲台上一睹您的风采。」
陈永山谦和地向白薇介绍着自己。
「小白啊,陈总可是咱们学校的老朋友啦,他女儿陈嘉就是你们班的学生,学习上你可得多关心关心。」
系主任笑眯眯地向白薇介绍着陈永山。
飞黄腾达之后的陈永山每年总会以各种名义给学校捐助上几百万的赞助。
对于这样的金主,系主任自然想要攀附。
「是呀,嘉嘉这孩子学习不踏实,还请白老师多给小嘉补补课。」
「要不,就这个周末吧?」
陈永山近乎强迫地向白薇发出邀请。
「那……好吧。」
系主任在一旁拼命使着眼色,白薇迟疑着答应下来。
恶魔终究还是露出了血淋淋的獠牙。
「求求你,放过白老师吧。」
回家的路上,我苦苦哀求着陈永山。
「旧玩具被抛弃的时候,应该首先担心自己的命运。」
陈永山看着车窗外冷漠的夜色,狰狞地警告我。
-14-
周末,白薇准时来到了我家。
那天的陈永山特意安排了本市最好的西餐厅来家中送餐。
餐桌上特意摆了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我知道这是恶魔嗜血前的把戏。
用出其不意的狰狞摧毁猎物一直是陈永山的乐趣。
民俗课本就是选修课,只要上满课时基本就会给够学分。
根本不用补课。
白薇似乎也没有补课的心思,我们在屋里心不在焉地闲聊着。
我几次想要告诉白薇真相,可隔着虚掩的门,我依稀能看到陈永山往屋中窥探的眼睛。
苦苦熬到晚餐时间。
陈永山盛情邀请白薇就餐。
晚餐的气氛并不热络。
似乎是受到了系主任的告诫,白薇体面应对着陈永山的寒暄。
没有过分的冷淡却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白薇刻意与陈永山保持着距离。
草草吃过晚饭,晚上八点,白薇想要回家。
「白薇老师,我想和您交个朋友。」
陈永山拦在白薇面前,盯着白薇老师说。
「陈总,感谢您的盛情款待,可是时间真的不早了。」
白薇礼貌地拒绝了陈永山。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和白老师做长期的朋友。」
「白老师也是咱们南城本地人吧,如果我没记错,白老师的父亲叫白大力吧?」
陈永山说出一个名字,白薇愕然地看向陈永山。
「伯父平时有打扑克的爱好吧?」
「真不巧,伯父在我这里还欠了一点钱。」
陈永山对着愕然的白薇一笑,拿出手机。
一段视频在手机中开始播放。
狭小的屋内,一个狼狈的中年男人满身血污地跪倒在镜头前。
男人似乎刚刚受到了惨无人道的毒打。
几个凶恶的混混扯住男人的头发,让男人仰起头。
镜头近乎贴脸般怼在男人脸上。
男人对着镜头痛哭流涕。
「白薇,答应他,他说什么你都答应他……」
「你爸不争气,欠了他赌债……」
「他们要你爸拿命还啊……」
「闺女,救救你爸,救救我啊……」
绝望的惨叫声在死气沉沉的客厅中回荡。
陈永山满意地关掉视频。
「陈永山,你……你这是绑架,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白薇浑身颤抖地看着陈永山,大声吼。
「可以,不过我保证,在你报警之后,今晚的南城郊外肯定会出现一具无人认领的死尸。」
陈永山笑眯眯地回应着。
像一个十足的混蛋。
「求求你,放了我爸吧……」
「请您……请您高抬贵手,我爸的赌债我会替他还的……」
短暂地对峙后,白薇最终崩溃。
我的老师用卑微的语气恳求着陈永山。
「这老逼欠了我几百万赌债,你拿什么还?!」
他一巴掌把白薇扇倒在地上。
陈永山拽着白薇的头大声咆哮,将白薇拖进屋里,狠狠锁上了门……
狰狞的野兽在囚室中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15-
「好吧,你讲的故事很详细,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白薇为什么会杀死陈永山?」
审讯室中,陆勇打断了我的讲述。
这样的打断让我微微有些愕然。
我坚信自己已经用声情并茂的口吻讲述了故事。
可面前的陆勇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波动。
这样的平静让我不安。
我知道在这场用语言作为博弈的较量中,战胜陆勇这样经验丰富的审讯者并不容易。
「因为……陈永山真的是个畜生。」
想要转移陆勇的注意力,我必须讲好接下来的故事。
我顿了顿,用更加绝望的语气继续讲述故事。
-16-
陈永山真的是一个畜生。
在猎获白薇后,陈永山想尽一切办法折磨着白薇。
谩骂。
殴打。
在白薇的手机里和家中装上窃听装置,监控着白薇每时每刻的一举一动。
在肮脏的酒局中,陈永山会拨通白薇的电话,要求白薇来侍奉那些恶心的客户。
……
曾经的南城大学中文系教师,在陈永山手中变成一个伤痕累累的玩具。
「逃跑吧……报警吧……不能再这样忍下去啦……」
在我与白薇独处时,我偷偷向白薇建议。
「陈嘉,你逃过,可是有用吗?」
白薇用绝望的语气对我说。
我知道,白薇大概也经受了和我一样的遭遇。
南城很大,可陈永山却遮蔽了我们的天空。
可这样的沉默没有换来陈永山的满意。
恶魔的乐趣是在玩具身上划出更深的伤痕。
冲突是在昨晚深夜发生的。
那时的都市新闻上,一条新闻引起了白薇的注意。
城郊护城河里打捞出一具浮尸,警方表示案件正在调查中,希望知情市民可以提供有关线索。
即便尸体已经被河水泡成了巨人观,可白薇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白薇知道,凶手一定就是陈永山。
「为什么要杀了他?」
大雨滂沱中,白薇出现在陈永山面前。
「那老逼天天想跑,我还得安排人专门看着,麻烦得很……」
「你也不想有个赌鬼老爸当拖累嘛……」
「帮你解决了一个累赘,说起来你应该谢我才对嘛……」
陈永山打着哈欠,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陈永山,你不是人!」
绵羊也会在忍无可忍时发出吼叫。
白薇和陈永山扭打在一起。
悬殊的力量让陈永山很快占了上风。
耳光和拳头无休止地落在白薇脸上、身上……
白薇的惨叫声从客厅里传来。
我冲到厨房里拿起餐刀赶到客厅。
手里攥着刀,却终究不敢下手。
「想杀我呀?来呀,来呀……」
「他妈的,没有我,你还在福利院里啃地瓜呢!」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婊子!」
陈永山狰狞着站起来,冲我叫嚣着。
我后退。
后背触碰到冰凉的墙壁。
我被陈永山一拳打翻在地。
叮当——
手里的刀掉落,滑落在地板上。
陈永山想要俯身拿刀,一只血淋淋的手抢先握住了刀柄。
是白薇。
白薇挥刀。
刀锋抹过陈永山的脖颈。
一脸愕然的陈永山栽倒在地。
止不住的血喷溅而出。
染红了地板。
「陈嘉,帮我处理尸体。」
双目猩红的白薇冷静地对我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薇,比在讲台上还要冷静坚定。
白薇的镇定安抚了我。
我们开始连夜分尸。
我知道白薇是为了救我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法律的惩罚应该落到我身上。
清晨一早,我大张旗鼓地将陈永山的尸块分别抛撒在校园各处。
一切只为让白薇获得脱身的时间。
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孩,本不应该拥有这样黑暗的人生。
-17-
人们总是喜欢这样的故事。
正义最终战胜邪恶。
两个弱小的女孩儿被霸凌然后在绝望中反击。
我坚信这个版本的故事一定可以获得听众的同情。
可我在陆勇脸上看到的依然只是平静。
「好吧,陈嘉,你的意思是说,你们长期遭受陈永山的控制和侵犯。」
「而昨晚的案件只是你们自卫时的意外?」
陆勇用审慎的目光看着我问。
「是。」
我点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可是……我刚刚查看了昨晚的南城报警记录。」
「我们昨晚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城郊护城河附近的报警。」
「而且陈永山的动机令我怀疑。」
「案发之后我曾做过陈永山的背景调查。」
「你知道陈永山在本市商界的风评吗?心狠手辣,理智谨慎。」
「而且我相信像陈永山这样的富豪,并不缺优质女性的攀附。」
「仅仅因为贪图美色而大费周章地将你和白薇囚禁,这样的行为在陈永山身上实在很难说通。」
「所以陈嘉,这是你编造的又一版拙劣故事,对吗?」
我沉默着。
陆勇总是可以在纷繁的线索中找到最关键的那一条。
这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
「另外,刚刚我的同事告诉我又有一点儿有趣的发现。」
在逐条戳破我的谎言之后,陆勇迅速改变了话题。
我知道,这是他又一轮进攻的前奏。
不安侵蚀着我的内心。
审讯室的门打开,一名同事走进房间,将两份报告放在陆勇面前。
是一份血液检测报告和一份 DNA 鉴定报告。
陆勇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18-
「或许你们不知道,白薇每年都有献血的习惯。」
「案发之后,我们提取了血库中留存的白薇血液,并在逮捕这位白薇时也抽取了的她血液,我们将两份样本做了对比……」
我敏锐地注意到,陆勇的用词发生了细小的改变。
提到我身边的白薇时,陆勇将称呼变为了「这位白薇」。
「血库中的白薇血液显示为 O 型血,而我们刚刚提取的白薇为 AB 型血。」
「也就是说一年前的白薇与此时的白薇并不是同一个人。」
「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眼前的白薇并不是你的老师呢?」
「于是我们提取了你和这位白薇的 DNA 样本。」
「鉴定结果实在让我大吃一惊,你们竟然是亲生姐妹。」
鉴定报告摆在我面前。
「所以这位白薇,你到底是谁?」
「陈嘉,你又是谁?」
陆勇死死盯着我问道,犀利的目光似乎已看透一切。
「如果是想获得执法者的同情,那就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陆勇语带诚恳地看着我说。
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一切煽情的故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知道我已经退无可退,揭开真相的时刻到了。
「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亲人。」
我看着白薇,惨笑着对陆勇说。
-19-
我原本不姓陈,而姓刘。
我也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曾经有家。
是在旧城区的那片低矮民房里。
我的家境并不好。
父母都是来南城务工的农民工。
父亲一直在建筑工地当小工。
母亲进城后换过几份工作,多年的操劳很快摧毁了母亲本就羸弱的身体。
进城没两年,母亲就开始卧病在家,常年与药相伴。
全家的生计落在了父亲一人身上。
这样的负担可谓沉重,因为贫困的家里还有我们姐妹三个。
孩子们的吃穿用度和上学都要花钱。
在农村人的观念中,养女娃本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养女娃就是赚钱的生意。
只要能养大成人就已经算尽了本分,要是能让女娃上几年小学那就已经算是开明。
然后等到成人,找一个彩礼最多的人家嫁出去。
可父亲的心气却格外不同。
这从父亲给我们取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来。
招娣,梦娣,唤娣,是农村人家常给闺女取的名字。
可父亲给我们取的名字却是胜男,超男,赛男。
土里土气。
却又寓意耿直。
父亲对我们姐妹三个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给你们三个取这样的名字,就是想让你们记住,女娃子也不比男娃子差!
我们知道父亲这朴实话语里饱含着怎样的艰辛。
农村教学水平低,父亲拖着病弱的母亲进城,就是想给我们提供一个比农村好的教育环境。
这样的举动在村里引来了不少非议与不屑。
大家都说父亲是天底下有数的傻子,生不出儿子不说,还活生生把一门赚钱的买卖干赔了钱。
父亲默默承受着压力。
我们努力学习,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那年大姐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我和二姐也在学校里名列前茅。
如果人生有春天,在城里读书的那几年就是我家每个人的春天。
傍晚的家中总是格外温馨。
昏黄的灯光下是我们三姐妹伏案用功的身影。
母亲坐在床边借着灯光为我们缝补着几件常穿的旧衣服。
喝下一杯劣质白酒解乏的父亲会坐在门口打开收音机,听一段单田芳的评书。
偶尔收音机声音开得大了,母亲会嗔怒地朝父亲努努嘴。
父亲笑眯眯关掉收音机拎着马扎晃悠悠走出门去,一直等到屋里熄了灯才回来。
那时候很穷。
可我们能看到希望的光。
我们都相信,只要努力,家里命运一定会改变。
可意外总是在不期然间到来。
陈永山突然闯进了我们按部就班的生活里。
-20-
我并不是在福利院认识陈永山的,而是在父亲打工的工地上。
进城的民工们爱抱团,父亲选工作总是跟着老乡们抱团走。
进城第二年,父亲换了工作。
新上工的地方,阴差阳错就是陈永山负责的项目。
工地上的老工人都知道,陈永山从小就是一个流氓。
高中强奸同校女生入狱。
出狱之后依然坑蒙拐骗。
卖过盗版碟,开过足疗店,拉过皮条,贩过假烟。
像苍蝇一样在社会底层嗡嗡嗡地乱撞。
盲流,混混。
地痞,流氓。
这是曾经每一个熟人朋友对陈永山的评价。
谁也不知道陈永山是怎么发迹的。
有人说是陈永山攀上大人物走了狗屎运,也有人说是陈永山命里就担着富贵。
反正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辈子没盖过楼连三角尺都看不明白的陈永山突然就成了望都建筑集团的项目经理。
而后一飞冲天。
对于这样的混混,我们一家外来人避之不及。
可命运总是这么奇怪,明明和你毫不相干的事情,在一个转折之后便有可能冲撞进同一个意外的漩涡中。
-21-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陈永山就是在父亲工作的工地上。
父亲干活不惜力,为了一点点加班费就没白没黑地在工地上下死力。
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我妈心疼父亲的身体,在市场买了打折的冻鸡翅卤了满满一锅。
当时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我和大姐二姐自告奋勇去给父亲送饭。
酷暑的午后,远远就看见父亲挥汗如雨的背影。
「你们上这来干啥?」
父亲看到我们很是意外。
「妈说你上班累,做了点好吃的让给你带过来。」
我把盛满鸡翅的饭盒递给父亲。
「净花冤枉钱,工地上有食堂,做这个干啥。」
父亲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我们知道父亲是心疼钱。
大姐刚上高中,城里的孩子读书流行报辅导班。
要强的父亲也想给大姐报一个,可一节课就一百元的费用让父亲实在望而却步。
父亲最近没日没夜地耗在工地上,就是想凑齐给大姐报班的费用。
「不贵,不贵,市场打折的,您快点吃吧。」
我们看着父亲笑。
「哟,还是闺女会疼人啊,老刘你可有福气哟……」
路过的工友们调侃着父亲,父亲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去去去,有空说闲话没空干活,都他妈几点了,还不上工啊。」
一声满是戾气的喝骂骂散了人群。
我们回头,愕然发现陈永山走到了我们面前。
父亲局促地把饭盒放在一边,一副不知道是站还是坐的模样。
看得出来,陈永山在工地上一定很有手段。
父亲的样子,好似是小鬼见了阎王。
「哎,德全,你别紧张,我是在说他们,没说你。」
「德全,家里人来送饭也是一片心意,你吃完再去干活。」
「早就听说德全家养了三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懂事儿,今天可算见着了。」
「天这么热,要不去我那屋吃?我那边刚安了空调。」
陈永山的热情简直像是活菩萨,笑呵呵地对父亲说着。
眼睛却越过父亲,死死盯在我们身上。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一样。
「不了,不了,陈经理,这里就挺好。」
父亲谦卑地推辞着。
「小武,我办公室里有冰可乐,你去拿几瓶过来。」
陈永山向身后的跟班吩咐一声。
身边一个流里流气的混混答应了一声,飞跑着去了陈永山办公室。
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兜可乐。
「喝吧,喝吧。」
陈永山把可乐分给我们,眼神儿依然粘在了我们身上。
「你们快回家吧,你妈身体不好,自己个儿在家里我不放心。」
「回家多帮你妈干点活儿。」
似乎也发觉了陈永山的异样,父亲找了个借口支应我们离开。
我和大姐二姐如蒙大赦般离开。
走到工地门口,我们匆匆向身后瞥了一眼。
陈永山依然远远辍在我们身后。
一个穿着唐装的小老头儿跟在陈永山身边,一边向着陈永山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一边暗戳戳指点着我们。
像两只阴魂不散的鬼。
我们惊慌地一口气冲出了工地的大门。
-22-
命运总是这样奇怪。
一旦偏离了正轨,只会朝着意外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们万万没想到还会再遇见陈永山。
而且是在短短的半个月后。
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陈永山的小汽车轰鸣着驶入胡同,然后径直停在了我家门口。
邻居们不知道我家啥时候攀上了这种有钱的富亲戚,站在我家门口叽叽喳喳。
迎着邻居们艳羡的目光,陈永山笑眯眯地进了我家门。
「德全,听说嫂子身体不好,我给你带了几根关外的山参,回头你给嫂子煲点参汤补一补……」
「还有呀,我给孩子们整了点学习用品,平时学习少不了用。」
「德全你是烟酒全能,你那些孬烟孬酒都扔了,以后咱抽好的喝好的,这样对身体好。」
陈永山热情得好似一个至亲好友。
东西满当当堆满了桌子。
父亲一头雾水。
「陈经理,你这是?」
父亲看着一桌小山样的东西,疑惑地问。
「以后咱们就算是亲戚啦,亲戚间走动,这不是应该的嘛。」
陈永山笑呵呵地回。
「啥亲戚啊?」
父亲彻底愣住了。
「嗐,这不,今天就是来商量这个事儿的,你家这三个闺女我看着投眼缘,我想认这仨孩子当干闺女。」
陈永山扭头看着我们姐妹三人,眼睛死死戳在我们身上,一字一句地说。
轰!
一句话像响雷一样把屋里炸没了动静。
「胜男,带着妹妹们出去玩一会儿,我和陈经理说会儿话。」
父亲拿出一根自己的哈德门点上,冲着大姐说。
大姐答应一声,叫着我们出了门。
我们蹲在门口听着屋里动静。
屋里先是只言片语的你来我往,而后声音逐渐提高。
最后是父亲如雷的声音从屋里炸出来:「陈永山,我刘德全就是再穷也没穷到卖闺女的份儿上!」
人参、茅台、中华一样不落地被父亲从屋里扔了出来。
陈永山阴狠地站在门外回吼:「刘德全,我看上的东西就没有拿不到的,这仨孩子早晚都得进我家门!」
阴森森的目光像食尸的秃鹫。
而后他上车扬长而去。
那晚我们全家一夜无眠。
隔壁卧室里不断传来父母说话的声音。
「德全,咱家闺女可不能和陈永山有牵扯啊……」
母亲是本分的家庭妇女,从没见过陈永山这样的恶人,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恐惧。
「嗯。」
父亲沉默半晌,闷头答应着。
「德全,咱换份工作吧,听说陈永山势力大,这样的人咱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
母亲劝着父亲。
普通人家过日子,平平安安才最重要。
「嗯。」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听进了母亲的话。
-23-
农村人在城里找份工作并不容易。
父亲在辗转托人之后终于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是在一家石子厂。
单位离家远,薪水也比工地上低。
可想着能躲开陈永山的纠缠,我爸还是应了这份工。
可就算这样躲着刘永山,还是出了意外。
那是两个月后的下午。
学校刚刚开学,我正在教室里上数学课。
班主任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打断了数学老师的课。
「刘赛男,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班主任急慌慌地喊我名字。
我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室,门外是我爸的同事。
「闺女,抓紧去厂里,你爸出事儿了。」
同事急哄哄地拉着我出了校门。
车就停在大门口,车上坐着大姐、二姐和我妈。
汽车带着我们去了厂里。
救护车和警车已经停满了院子。
我们母女四个跟着同事进了厂。
一台碎石机旁围满了人。
我们挤过人群,看到了父亲。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父亲惨死在碎石机里。
身体和两吨碎石子搅拌在了一起。
能找到的最大部件是仅剩的半个脑袋。
鉴定结果是一起意外。
是碎石机里的一块石头卡了机,父亲在清理时忘记给机器断电。
搬出石头的那一刻,父亲也被卷进了碎石机里。
我们知道生性谨慎的父亲一定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母亲请求警方再调查,可最后的鉴定结果依然还是意外。
父亲死在厂里算工伤,厂里赔了我家五十万。
我们家有了钱,却没了那个为我们遮风挡雨的脊梁。
我妈终日以泪洗面。
我们哀叹着命运的残酷,可直到陈永山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才知道一切都是恶魔的操弄。
父亲死后半个月,陈永山再次来到了我家。
依然还是那辆小汽车停在了门口。
手里依然拿着满当当的东西。
这次没了烟酒。
是山参鹿茸还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补品,还有满当当几书包的学习用品。
「嫂子,唉,德全大哥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唉,天杀的老天爷不让好人长命呐……」
「你说德全大哥在我那儿干得好好的,他换什么地方嘛……」
陈永山情真意切地说着,好似生前真的和父亲是什么过命的兄弟。
本分人家但图清净,我妈冷眼看着陈永山一言不发。
「嫂子,我这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来帮衬帮衬咱家。」
「您要是生活有什么难处,尽管吭声。」
「还有,您看您身体不好……」
「这孩子们还都是上学的年纪,你看咱上次说的那个事儿……」
狐狸终究还是露出了尾巴。
母亲拖着病体从床上下来,把一暖瓶开水狠狠砸在陈永山脚下,骂了一声滚。
热水溅了一地。
陈永山不紧不慢地拿出手绢擦了擦鞋子上的水渍。
「嫂子,说句不好听的,人想活得踏实那就得听劝。」
「德全就是不听劝才成了这样。」
「我说的话您再想想。」
「只要还是在这南城,就没有我陈永山搞不到手的东西。」
陈永山留下几句话阴阳怪气的狠话,不慌不忙出了门。
父亲不在了,整个家里都没了主心骨。
陈永山的威胁让我们母女惶惶不安。
半个月后我们索性搬了家。
可谁知道意外还是尾随而来。
就在那年冬天,母亲同样意外去世。
那是十二月的一个寒冬。
母亲因煤气中毒意外去世。
溢出的稀饭扑灭了煤气灶的火。
煤气弥漫了并未开窗的房间。
可那天正是我们姐妹上学的时间,白天只有母亲自己在家。
我们知道母亲一向节俭,自己一人在家的时候很少做饭。
我们请求警察重新调查,可检查结果依然是意外。
疑点重重。
却又无从查起。
像极了父亲的意外去世。
-24-
没了家的孩子就是无根的野草。
我们在短短的一年里先后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父亲用命换来的赔偿金非但没有成为我们的救命稻草,反倒成了麻烦。
远在老家的亲戚们像食腐的秃鹫一样蜂拥而至。
熟悉的不熟悉的亲戚们踏破了门槛。
近乎抢劫般让我们偿还父亲莫须有的债务。
我们知道父亲一生要强,从未欠下任何债务。
我们据理力争。
亲戚们说理说不过,索性耍起来无赖。
亲戚们说赔偿金是刘家男人拿命换来的,这钱就得放在刘家人自己手里。
当闺女的终究是外人,无权继承财产。
三个孩子斗不过一族的无赖。
父亲的赔偿金被横扫一空。
我们流落在南城,身无分文。
我和二姐只得进了福利院,把户口都转到了福利院的集体户口上。
大姐学习成绩好,学校领导可怜她,给她特批了一间宿舍。
绝望的日子并没有压垮我们。
我们相互鼓励着说,一定要奋斗。
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活出个人样来Ṭŭₒ。
让这些食腐生物们看看,女娃也能撑起家。
可我们没想到,陈永山像一只甩不掉的恶魔。
再次出现在我们本就绝望的人生中。
-25-
再次见到陈永山是在福利院里。
那天是个周末,我和二姐本想去市里的高中看大姐。
一大早,院长就叫住了我们。
院长说今天有领导要来院里考察,让我们晚点再走。
福利院的特殊属性总是很受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青睐。
院里隔三岔五总有这样的活动。
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们会不定期地呼啸而来。
送出一点儿乱七八糟的礼品之后就是拉着我们狂轰滥炸地一通拍照。
而我们要像道具一样在镜头前配合作出感恩戴德的表情。
然后大人物们带着彰显爱心的照片志得意满呼啸而去。
这样固定的程式总让我们误以为自己是动物园里配合观众的猴子。
我们本以为那天又是一次惯常的迎来送往。
一辆小汽车缓缓开进了福利院里。
可没想到,下车的却是陈永山。
热烈的掌声中,陈永山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扫荡,最后落在了我和二姐身上。
我们躲到后排的人群里。
陈永山的目光跟到后排的人群里,像是锁在了我们身上。
我和二姐知道,陈永山是冲着我们来的。
果然,半小时后,我们被院长叫到了办公室。
「超男、赛男,恭喜你们,以后你们就有家啦,咱们陈经理决定领养你了。」
院长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指了指陈永山。
我们迟疑着不吭声。
「你们是记挂着胜男吧,放心,我昨天已经到市里的高中给她办了领养手续,现在她正在家等你们呢。」
坐在沙发上的陈永山开口说道。
大姐已经落到了陈永山手中。
像一手早已准备好的杀招,抛在了我们面前。
三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在这样软硬兼施的劝说下很难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两天之后陈永山办完了所有领养手续,带我们回了家。
-26-
「所以,陈永山真正领养的是你姐妹三个?」
陆勇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犀利的目光在我和白薇之间来回游走。
「是。」
我点头回应。
「可我还是不明白,陈永山为何偏偏阴魂不散地盯上你们呢?」
陆勇的提问像手术刀般精准,穿透时光的迷雾,触探到最关键的节点上。
我知道陆勇的潜台词。
彼时的陈永山已进入人生快车道,从一个街头混混成了望都集团的项目经理。
可偏偏却又阴魂不散地纠缠上了三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
其中大费周章的固执绝非一句渔色可以解释。
「因为陈永山是个疯子。」
「他要吞噬我们的命运。」
我惨笑着回答,双目一片猩红。
-27-
被陈永山领养的日子起初并未见什么异常。
甚至可以说优越。
吃穿用度上从不克扣我们。
甚至还给大姐报了昂贵的补习班。
可我们依然能从这虚伪的热情中感觉到一丝古怪的异样。
家中的饭菜总是格外丰富,而每到吃饭时候陈永山的殷勤近似病态。
近乎派发般把食物塞满我们的饭碗,然后监视一样看着我们一一吃下。
殷勤的眼神儿让我们想起老家的那些养猪户。
还有那躲不过的窥探。
午夜醒来,原本紧闭的卧室门总会变成不经意似的虚掩着。
狭小的门缝间露出陈永山的眼睛。
那不是人对人的窥探。
更好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不安感难以言喻却又真实存在着。
我们谨慎地提防着陈永山。
危机最终还是到来。
-28-
那是高一下学期的一天。
那天我犯了胃病,请假回家。
隔着门依稀听到家中有说话声,似乎是来了什么客人。
我拿出钥匙开了门。
本是工作日,可陈永山正在家中。
家中来了客人,是一个穿着唐装的小老头儿。
足有半人高的一个大坛子正摆放在客厅里。
椭圆形,黑褐色。
坛面上依稀画着什么古怪的纹路。
「唐老师,用这个方法真的有用吗?」
陈永山正向老头咨询着什么,面带恭敬。
「永山,这三个闺女我都看过了,是难得的……还被你养得这么……」
我站在门口,对话听得断断续续,并不清晰。
见我进门,唐老头硬生生打住了话头,找了个由头匆匆离开了。
我的眼神儿落在坛子上。
陈永山发迹这几年,隐隐开始有附庸风雅的倾向。
家里不乏有些古董之类的小装饰。
可那样怪异的坛子我却从未见过。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这是什么?」
我看着陈永山问。
「嗐,腌鸡蛋的坛子,这不朋友送了点山鸡蛋嘛。」
陈永山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叫来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司机,俩人抱着坛子急匆匆地去了楼下的储藏室。
异常的发端总是细小而又不经意。
我万万没想到我们此后的命运会和这个奇怪的坛子扯上关系。
-29-
再次见到那个坛子是两个月后。
那年的阴历七月十四,中元节。
那天一向应酬繁忙的陈永山罕见地并未出门。
我和大姐二姐回到各自卧室,早早睡下。
这几年陈永山的财运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接到手软的项目让陈永山迅速成为南城有名的暴发户。
发迹之后的陈永山在南郊山区买下了这间别墅。
收养我们之后,陈永山腾出三间空房作我们的卧室。
上学总是由他的司机接送。
福利院里的人都说刘家闺女有福,被收养都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
可在我们看来,这座安置在南郊山区的别墅更像是一座监狱。
人似乎真的会有预感这种东西。
那晚我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就是不能入睡。
苦苦熬了半夜,刚有睡意。
然后有奇怪的响动突然从隔壁传来,把我惊醒。
我下意识地看了下床头钟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似乎是有人在敲大姐卧室的门。
「谁?」
隔壁卧室传来大姐警惕的声音。
「是我,你陈叔。」
陈永山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陈叔有点儿事儿想跟你聊聊。」
声音阴森森的。
「聊什么?太晚了,明天说吧。」
大姐隔着门说。
陈永山并未回话。
下一刻,屋外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似乎除了陈永山,还有别人。
然后是砰砰砰的几声巨大响动。
大姐卧室的门被什么东西撞开了。
我悄悄走到屋门口,偷偷把门打开一丝缝隙。
狭小的视野中,赫然是陈永山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马仔突然冲进了大姐的房间。
而后嘈杂的响声从大姐卧室里传了出来。
先是大姐的戛然而止的呼救声。
然后是稀里哗啦的桌倒椅翻的声音。
然后突然一片死寂。
几分钟后,纷乱的脚步声从大姐卧室里走了出来。
借着大姐卧室里的灯光,我终于看清了
几条粗麻绳像麻花一样捆在了大姐身上。
满脸血污的大姐想要挣扎,但被几个马仔狠狠摁住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呼救,可嘴里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几个马仔拖着大姐走出卧室。
两三步消失了在客厅一侧的地下室通道中。
我浑身颤抖地站在门口,几乎就要惊叫出来。
下一刻人影闪过,一只手狠狠捂住了我的嘴巴,将我摁回到卧室里。
黑暗中,一张人脸浮现在我眼前。
是二姐。
-30-
「别出声,跟我去看看。」
二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恐慌,平静地伸出手指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我们悄悄开门,向着地下室摸去。
情绪总是可以传递。
我跟在二姐身后,似乎也压抑下了恐惧。
客厅空空荡荡。
我和二姐蹑手蹑脚地向着地下室摸去。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
依稀有微弱的光可以看清里面。
写着朱砂符文的黄白符纸贴满了整整一面墙壁。
一张香案摆在正北方。
炉中香火汩汩地烧着。
缥缈的烟雾中,我又看到了那个古里古怪的坛子。
坛子盖着一块红布放置在地上。
地下室里挤了四五个人。
大姐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一个穿唐装的小老头儿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是熟悉的面孔。
正是几天我请假时见到的那个老头,陈永山口中的唐老师。
「永山,此术名叫藏魂转运术,是我家里留下来的独门手艺。」
「我算过这三个闺女命数,都是一等一的改命大运。」
「咱们每隔五年做一个法事封一个坛子,有这三个藏魂坛在,可保你十五年逆天改命红运不断。」
古里古怪的话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陈永山却是一脸深信不疑地连连点头。
「哎,唐老师,听您的听您的,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讨好般的笑容好像刻在了陈永山脸上,语气谦卑到了极点。
「永山,时辰到了,咱们开始吧。」
唐老头儿的眼神儿扫过地上的大姐,干巴巴的眼神儿像在看一件准备就绪的道具。
「哎,唐老师,您请,您请,可不敢耽误正事儿不是……」
陈永山连连点头。
似乎预感到了危险的降临,躺在地上的大姐浑身颤抖着。
下一刻,我终于看到永生难忘的真相。
「良辰已到,开坛咧。」
唐老头儿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黑黝黝的坛子被陈永山两名手下从密室中抬出。
浓烈的腥臭味儿从坛子里涌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坛子里传来。
坛盖被唐老头揭开。
赫然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毒虫在坛子里涌动着。
蛇虫鼠蝎在坛中挤作一团。
密密麻麻。
挣扎扭曲。
塞满了半个坛子。
「时辰已到,开腥咧。」
唐老头再喊一声。
一名混混走到唐老头儿身前,将一把小小的短刀递给老头。
唐老头接刀,伸出食指,刀刃在指尖一划。
两滴指尖血落入坛中。
似打开了疯狂的机关。
闻到血腥味的毒虫们在坛中更加疯狂地涌动起来。
骇人的窸窣声绵密不绝。
「六根清净咧,请命主入翁咧——」
唐老头儿再喊一声。
已经预知到即将到来的结局,大姐恐惧地挣扎着。
可被绑缚的身体只是艰难蠕动了几下。
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
只是呜呜地叫着。
大姐被架起,来到坛边,而后掀入坛中。
蛇、蝎、鼠、蚁在一瞬间爬满大姐全身。
像黑色的铠甲笼罩在了大姐身上。
「啊……唔……」
求救声在仅仅发出半个音节后便含混不清。
大姐闷闷的惨叫声从闷闷的坛子里传出来。
想要探头,却被一锤子狠狠砸进坛子里。
再探头,再被一锤子狠狠砸进坛子里。
砰砰砰——
锤子接连不断地砸下。
砰砰砰——
整个屋子好像都在晃动。
砰砰砰——
声音好像足足持续了一个世纪。
直到坛中再也没有了大姐的呼喊声。
「永山,时辰到了,封坛吧。」
唐老头大功告成般舒出一口气,将坛子盖儿递到了陈永山手中。
陈永山双手接过坛盖。
对逆天改命的贪婪清晰印刻在陈永山脸上。
走到坛边,盖下盖子。
遮盖上红布。
地下室里再也没有了响动。
冷汗像水一样浸透了我身上的衣服。
我想大声尖叫,二姐死死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拽出地下室。
「要想活下去,今晚的事情一定不要说出去。」
黑暗的卧室里,二姐叮嘱着我。
「报警吧,他……他……是拿我们……」
我全身颤抖地低低哭泣着,下意识死死压低了声音。
「等待机会。」
二姐安慰着我,可全身同样颤抖着。
我知道,就在那一晚,二姐也陷入了恐惧之中。
-31-
「也就是说,陈永山收养你们的目的,是因为听信了风水师的蛊惑,要用你们完成他的风水仪式?」
安静的审讯室中,陆勇蹙起了眉头。
果然,真实总是比谎言更有力量。
「是。」
我惨笑着回答。
在富人的眼中,穷人永远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工具。
「可她又怎么成了白薇?」
陆勇的目光看向我身边的她。
「是活的信念。」
「为了活下去,人总会想出一些异想天开的办法。」
我看着陆勇,一字一句地惨笑着回答。
-32-
陈永山做事总是滴水不漏。
大姐被封入藏魂坛的第二天,陈永山就拿着一份伪造的精神鉴定报告为大姐办了休学手续。
父母在一年内双双去世,承受不住压力的女儿突然情绪崩溃。
这样的说法似乎很合情理。
而同样为我和二姐伪造的两份精神鉴定报告成了禁锢我们的符咒。
我和二姐无数次逃跑,无数次被抓回。
小区物业、学校、医院、警务室……
无论逃到哪里,陈永山总是能将我们找到,然后以那张精神鉴定报告为说辞将我们抓回来。
我们被困在陈永山的笼中,成了人尽皆知的疯子。
「在南城,就算是一粒浮尘我也能找到它的源头。」
陈永山狞笑着告诫我们。
陈永山从不限制我们自由,可却又牢牢将我们禁锢。
乐此不疲地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
这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死掉吧,总比以后被这个变态装进坛子里好。」
黑夜中,我无数次崩溃地大哭。
「活下去,为了咱爸咱妈,为了大姐。」
每一次都是冷静的二姐安慰着我。
我们看不到希望,可也知道无意义的死亡是对陈永山的屈服。
这不是刘家女儿的风骨。
或许混蛋老天爷在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怜悯一下苦命的穷人。
大一那年,我和二姐意外发现了一线生机。
-33-
生机出现在白薇身上。
白薇是我的民俗课老师,也是我们南城大学的女神级老师。
那年我考上南城大学中文系。
认识了我的民俗课老师,白薇。
白薇是一年前入校的新教师,却很快成了我们全校师生的焦点。
民俗课本来是我们系的选修课程。
可在白薇来到后,民俗课却成了全系最火爆的课程。
白薇的风采征服了所有老师与同学。
完美的颜值。
卓越的学识。
短短一年,白薇便成了南城大学中文系的一张名片。
陈永山与白薇的相识并不是缘于陈永山的搭讪。
而是白薇的主动。
彼时的陈永山已经成为望都集团的老板。
坐拥几十亿身家成了南城首屈一指的富人。
白薇与陈永山的相识是在大一下学期,学校举办的公开课活动上。
系里的领导邀请学生家长代表参加活动,以此向家长们展示学校的教学水平。
作为本市商界的头面人物,陈永山自然也收到了这次邀请。
财富总能带给人与众不同的光环。
从登上讲台的那一刻,白薇的眼睛就落在了陈永山的身上。
下课之后,白薇主动找到陈永山攀谈。
借着为我补课的名头主动得到了一个接近陈永山的机会。
没有人能拒绝白薇这样的女人。
就是那个周末,白薇顺理成章地住在了陈永山家中。
第二天一早才和陈永山一起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二姐的脸上却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赛男,你看我像谁?」
二姐突然诡异地笑着问我,脸上戴着一副墨镜。
那是白薇忘在家里的一副墨镜。
「快把这种脏东西扔掉吧。」
想着白薇在陈永山面前的丑态,我厌恶地对二姐说。
「你说,我像不像白薇老师?」
可二姐继续摆弄着墨镜,问我。
我看着眼前的二姐,脑海中涌现出白薇的面容。
而后两者合二为一。
一瞬间,我愣住了。
-34-
生物学上说,在人类中随便选中一张人像,有 60% 左右的概率能找到另一张相似度 99.5 分以上的人像。
相似有很多种。
有一眼看去就可以确定的相似。
也有起初看起来并不在意,可在仔细对比后才觉出异样的相似。
二姐与白薇的相似就是第二种。
白薇与二姐的相似就好像灰姑娘的翻版。
白薇就像穿上了水晶鞋的公主,在人群中肆意绽放着自己的美艳与成熟。
而二姐就像白日里褪下水晶鞋的灰姑娘,惊艳的脸庞掩埋在灰蓬蓬的装扮下。
「赛男,我想我找到了逃出去的法子了。」
那天二姐将墨镜悄悄收起,认真地对我说。
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在那天早晨悄然开始。
二姐用自己的奖学金买了一套录音和偷拍设备。
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多地录下白薇的声音和影像。
然后模仿白薇说话的语气,模仿白薇的动作和神态。
绝境总会激ṱũₕ发出人的潜能。
半年的训练之后,我几乎已经很难在二姐的伪装中找到任何漏洞。
二姐就是白薇,白薇就是二姐。
灰姑娘终于穿上了自己的水晶鞋。
计划终于可以启动了。
-35-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们等待的逃生时机很快到来。
那是几个月后的一个滂沱雨夜。
白薇气势汹汹地开车来到陈永山住所。
屋内传来了陈永山与白薇的激烈争执声。
起因是陈永山的望都集团承接了南城大学开发新校区的工程。
白薇想让陈永山从中运作,让自己同样做工程的堂弟分一杯羹。
生性绝情的陈永山断然拒绝了白薇的要求。
意识到自己只是陈永山的玩物,白薇开始与陈永山激烈争吵。
浑然忘记了屋里的我和二姐。
「三妹,今晚我要逃出去。」
二姐偷偷摸到客厅,拿起了白薇的车钥匙。
陈永山大概没有想到,两只胆怯的老鼠也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我们拿着钥匙偷偷溜出门,打开了白薇的车。
二姐偷偷躲进了后备厢里。
「你等着我,等我自由之后,一定会回来救你。」
在后备箱即将合上的最后,二姐坚定地对我说。
我点头。
拿着钥匙回到屋里,放回原处。
徒劳的争吵在半小时后结束。
一无所获的白薇愤怒地夺门而出。
隔着窗外,我看着载着二姐的汽车消失在雨幕中。
陈永山很快发现了二姐的失踪。
暴怒的陈永山质问我二姐的去向。
我盯着窗外磅礴的雨幕,一言不发。
陈永山开始发了疯似的殴打我,拳头像雨点一般砸下来。
我只是一言不发。
我相信获得自由的二姐,一定会将我从这个恶魔手中救出来。
陈永山为人审慎,很快意识到二姐的失踪与白薇有关。
家门口装着摄像头,陈永山调取了监控,发现了二姐姐偷偷上车的片段。
陈永山拨打白薇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于是派出手下马仔去寻找白薇。
一小时后,陈永山接到了手下马仔的回复。
得到的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什么?」
「那娘儿们出车祸了?」
接到消息的陈永山一脸震惊。
陈永山的住所在市郊,回城必要经过一段盘山公路。
雨夜路滑,能见度又低。
白薇的汽车冲破了公路的护栏,翻下山去。
陈永山带人火速赶到现场。
伤痕累累的白薇坐在救护车里。
额头上的血迹尚未擦干。
包扎在头上的纱布盖住了大半张脸颊。
「有没有见到那个丫头?」
陈永山带着马仔闯进来,恶狠狠地质问着白薇。
「什么?」
伤痕累累的白薇看着陈永山迷茫地问,依然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
「我说你他妈有没有见到那个丫头?」
陈永山继续向白薇咆哮。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现在病人的情况并不稳定,请克制一下你的情绪。」
年轻护士语气不善地对陈永山说。
警惕的眼神让陈永山收敛了气焰。
救护车狠狠关上了车门,在我面前驶过。
隔着窗户,我看到白薇轻轻伸出手,向我做出胜利的手势。
我知道二姐成功了。
可令我疑惑的是,就在那一天,真正的白薇也同样消失了。
-36-
「所以,从那天开始,超男就取代了白薇?」
陆勇看着我身边的白薇问。
「是。」
「那晚汽车发生了意外。」
「是前轮爆胎,雨夜,路滑,汽车从公路上滚下山区。」
「白薇当场死亡。」
「我把白薇的尸体隐藏在了小树林里,换上了白薇的衣服。」
「几天之后,我重新去了翻车地点,将白薇的尸体偷偷埋葬了。」
二姐坐在我身边,点头回应。
轻柔的语气和得体的表述依然像是白薇在回答问题。
一年多的冒用他人身份的经历,已经让伪装与真实融为一体。
「仅仅只是意外吗?」
陆勇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般的笑。
二姐猛然抬头看向陆勇。
如被针刺般的过度反应。
「好吧,那么你们怎么会杀了陈永山?」
陆勇再次转换话题,我知道这是他一贯的以退为进的手段。
「因为藏魂坛启动了。」
我看着陆勇回答。
-37-
二姐的人间蒸发让陈永山彻底发狂。
陈永山认定我是寻找二姐的唯一线索,用尽各种手段逼问我二姐的下落。
可我依然守口如瓶。
我想着二姐临走前对我的承诺。
只要二姐安全,我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丧心病狂的陈永山在我身上装了跟踪器,电话上安装了窃听后门,房间里装上了毫不掩饰的摄像头。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陈永山的监控之下。
一年多来,我和二姐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触着。
在学校中的匆匆一瞥。
在陈永山家中的眼神交错。
我惊讶于二姐的演技竟然如此精湛。
在替换身份后竟然寻不到一丝破绽。
完美演绎着白薇的明暗两面。
学校中的白薇依然是南城大学中文系的明星教师。
陈永山面前的白薇依然是那个渴求财富的贪婪女人。
没有人看出破绽。
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我等待着二姐来救我。
可一年来却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昨天,民俗课上,一向尽量避免与我接触的二姐将我叫到了办公室。
是上课时间,教师办公室并没有人。
「超……」
这是我们一年多来第一次单独相处,我激动得差点喊出二姐名字。
似乎很抗拒这个称呼,二姐皱眉打断了我的话。
「三妹,你现在很危险。」
「昨晚我参加了陈永山的聚会,又看到了那个风水师,偷听了他们谈话,他们想要封藏第二个藏魂坛,这次的目标是你。」
「今晚陈永山有客户来访,不回家。」
「放学之后你就回去收拾东西,等晚上我带你离开。」
二姐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我没想到,等待了一年的逃亡计划竟然就要如此唐突地开始。
是不是太莽撞了?
我们都知道在南城,陈永山是怎样的存在。
我的心中涌现出一丝疑惑。
「好。」
可我还是点头答应着。
我们是对方在世间的唯一的亲人。
我相信二姐。
-38-
放学之后我回了家。
那晚果然陈永山不在家中。
我匆匆收拾了衣物,静静听着屋外的动静。
凌晨三点,二姐准时开车来到。
我火速开了门。
二姐急匆匆地进了屋。
「快点,今晚我们就离开南城。」
黑暗中,二姐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跟着二姐想要偷偷溜出屋子。
咔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
屋里突然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下,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扭曲的身影将我和二姐笼罩。
恶魔的面容清晰出现在我们面前。
是陈永山。
「老鼠总会露出马脚,即便是一只善于伪装的老鼠。」
「我该叫你白薇,还是该叫你超男呢?」
陈永山死死盯着二姐,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39-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知道真相已经败露,可二姐全身颤抖着,抵死否认。
陈永山将我们挡在门前。
「我一直很好奇,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在那样的滂沱雨夜中凭空消失呢?」
「你知道我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想不明白于是我就拼命想。」
「突然有一天我想到,如果那个人没有消失,而是换了一副面孔出现在我眼前呢?」
陈永山阴森森地笑着,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
「我知道这实在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所以我没有声张,只是悄悄观察着。」
「可现在的答案似乎印证了我的想法。」
「你以为仅仅靠一张相似的臭脸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在南城,就算是一粒飘散的灰尘我也能找到它的源头!」
陈永山狰狞地咆哮着,一步一步向我们逼来。
我和二姐不断向后退去。
客厅狭小。
脊背很快碰到冰凉的墙壁。
仅仅退了仅仅几步,我们就被逼入死角。
怯懦的囚徒终于在绝境中发出怒吼。
二姐和陈永山扭打在一起。
悬殊的力量让陈永山很快占了上风。
耳光和拳头无休止地落在二姐脸上、身上……
二姐的惨叫着摔倒在地上。
我冲到厨房里拿起餐刀赶到客厅。
手里攥着刀,却终究不敢下手。
「想杀我?来呀,来呀……」
「他妈的,没有我,你还在福利院里啃地瓜呢!」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婊子!」
陈永山狰狞着站起来,冲我叫嚣着。
我拿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被陈永山一拳打翻在地。
叮当——
手里的刀掉落,滑落到地板上。
陈永山想要俯身拿刀,一只血淋淋的手抢先握住了刀柄。
是二姐。
二姐果断挥刀。
刀锋抹过陈永山的脖颈。
一脸愕然的陈永山栽倒在地。
止不住的血喷薄而出。
染红了地板。
「三妹,帮我处理尸体。」
双目猩红的白薇冷静地对我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二姐,冷静又果断。
苍白的脸上不带一丝波澜。
二姐的镇定安抚了我。
我们开始连夜分尸……
-40-
精心编织的谎言被陆勇一层层戳穿。
我将昨夜的真相连同一年来那个隐藏的秘密一起和盘托出,心中如释重负般解脱。
「我们相信法律的正义,也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只是我们也希望,陈永山也能为犯下的罪行受到理所应当的惩罚。」
金色警徽刻印在审讯室的墙上,我看着墙上的警徽如此说道。
陆勇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是一个奇怪的表情。
我微微一愣。
「白薇的死亡真的只是意外吗?」
「昨晚意外的起因真是因为你想救出妹妹赛男吗?」
陆勇直视着二姐问。
冰冷的眼神像刀锋般犀利。
两个令我疑惑的问题从陆勇口中问出来。
一向平静的二姐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你到底是谁?」
二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陆勇问。
「我是老张的徒弟。」
「你认识的,就是那个又臭又硬的老警察。」
「他说警察就得认死理儿。」
「他爱较劲。」
「和我们队长较劲。」
「和陈永山较劲。」
「为了你爸妈的事儿也较劲。」
「你曾经当过他的线人,然后在借尸还魂成为白薇之后将他杀死。」
陆勇看着二姐,一字一句地说道。
41.陆勇视角·暗面
我是警察。
警察就得认死理儿。
这是我师父的口头禅。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七年前,我刚警校毕业,像一个愣头青一样闯进了南城刑警大队。
队里有传帮带的传统。
队长安排了队里最老的刑警带我。
就是老张。
彼时的老张还有一年退休。
我怀揣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情投入工作,幻想着从此开始惩恶扬善,成为一名威震南城的神探。
可激情很快就被老张的惫懒消磨。
警服能不穿就不穿,即便裹在身上也像油渍麻花的大棉袄。
案情分析会上总是靠在墙角一言不发地吸溜茶叶。
蹲点的时候总会呼呼大睡。
抓人的时候总是猫在最后头。
与我想象中的警察并不一样。
他懒散、邋遢、痞赖。
不像警察,倒像是街边常见的二流子大爷。
我悄悄向队长提出换组。
队长笑呵呵地对我说:「年轻人,刑警修的不是怒目金刚,刑警证道,证的是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
「安安稳稳跟着老张,老张有人味儿。」
队长的话让我疑惑。
我不明白有人味儿和当一个好刑警有什么关系。
直到碰到了那件案子。
-42-
那是七年前,在一个石子厂里。
一台碎石机将一名工人卷进了机器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现场。
活生生的人和着两吨石子被搅在了一起。
我靠在墙角疯狂呕吐。
老张撇着嘴白楞我。
死者名叫刘德全。
家里的女人领着三个闺女,哭天喊地地号着天塌了。
根据现场鉴定,是一起意外。
碎石机被一块碎石子卡住了机子。
工人在清理机器时忘记关掉电源。
于是清障之后的碎石机继续运转,躲闪不及的工人被卷入其中。
只有死者的家属喋喋不休地缠着老张,要求再调查。
「我们家老刘真的不可能是意外。」
「他一辈子都是个仔细人。」
「在村里的时候,秋忙割麦子,他连打的麦结都是一个样。」
「他人没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女人围着老张哭哭啼啼地喊着,三个闺女也躲在一边低声抽泣着。
那天一向惫懒的老张变了性子,围着现场转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又开始调监控。
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没问题的监控偏偏在那天断了电。
老张还不死心,带着我继续走访。
「犯得着嘛,一个意外而已。」
我是科班出身,接受的教育是证据为准。
「他妈的,狗杂种,让你查你就查。」
「不较真儿你他妈干什么刑警!」
「警察就得他妈认死理儿!」
那天老张罕见地发了脾气,对着我一通臭骂。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也有认真的一面。
骂起人来比大街上的痞子还凶。
-43-
那两天跟着老张简直跑断了腿儿。
从厂里到家里,问遍了每一个和刘德全家有关系的人。
可也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是刘德全邻居提供的信息。
望都建筑集团的项目经理陈永山曾经来过刘德全家,并和死者刘德全发生过冲突。
死者刘德全曾在陈永山负责的工地上打工,几个月前才辞职来到这家石子厂上班。
这个消息引起了老张注意。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陈永山。
热情而又圆滑。
并没有过多地寒暄,老张单刀直入地质问陈永山是否认识刘德全。
陈永山的反应简直出乎我们意料。
「何止认识,那是我兄弟啊!」
「德全这人真不赖,以前在我工地干的时候,那可叫一个不惜力。」
「什么?出意外了?」
「哎呦,我的德全兄弟哎……」
睁着一双贼溜溜的眼,情真意切地说着。
还有说来就来的眼泪配合到位。
可我们依然很难相信工地上的一个项目经理会和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成为朋友。
「听说你还想收养他们家三个孩子当干闺女?」
老张继续往深里问。
「嗐,是啊。」
「张警官,您相信眼缘这个东西吗?」
「当时就觉得投缘,你说这么好的苗子,以后读完大学出来都是为祖国建设做贡献的人才啊。」
「他家这么困难,我能不帮助帮助他们吗?」
陈永山继续表演着情真意切。
「不信。」
老张硬邦邦地顶回去。
陈永山讪笑着没敢回应。
回去的路上老张告诉我,陈永山曾经是南城有名的混子。
他不信这样的混子会对刘德全这样的农民工大发慈悲。
可滴水不漏的回答让我们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刘德全的案子最终还是没有头绪。
最后只能以工伤意外结案。
可半年后,意外再次发生。
-44-
那是那年年末,一个能闷死人的大雪天。
我们接到报案。
龙城新居一户人家出现煤气中毒事故。
我和老张赶到现场,发现死者正是刘德全的妻子。
是典型的煤气中毒特征。
锅里溢出的稀饭扑灭了炉火,煤气开关一直开着。
那天是周三,孩子们都在上学。
女人独自在家中。
悲剧就此发生。
家里三个孩子哭得像泪人。
「又是意外?」
我看着毫无疑点的现场,愣头愣脑地嘟囔了一句。
「意外,意外,为啥意外老出在他们家啊?他们家和意外是亲戚啊?」
老张又犯了牛脾气,抬头朝着我骂。
这次我也闭了嘴。
最后是邻居家提供了线索。
对门邻居家装了监控。
上午十一点,邻居家的监控曾经被人用一块黑布遮挡过。
这个异常被老张迅速注意到。
可倒来倒去也只有半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老张的神奇。
「妈的,是程大勇。」
「溜门撬锁的老行家,十年前在南城就是出了名的惯偷儿。」
仅仅根据一道模糊的人影,老张就叫出了人名。
技术科的同事再次勘查发现,死者家的门锁确认有被撬痕迹。
案子在一瞬间有了眉目。
老张迅速向队里报告,申请抓捕程大勇。
队里迅速安排了抓捕。
可抓捕组很快传来消息,程大勇出了意外。
程大勇当天下午本想潜逃出城,却在赶去车站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
此时人正躺在医院的停尸间里。
随身物品有二十万现金和一张去往北市的车票。
肇事车是一辆渣土车。
好巧不巧,车正是陈永山工地上的。
又是陈永山。
老张强烈要求两案合一,在扣押渣土车司机的同时传讯陈永山。
我再一次领教到了陈永山的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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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快退休了吧,还这么拼,可得注意身体啊。」
审讯室里,陈永山几乎是自来熟一样套着近乎。
「说说吧,隔壁撞程大勇的小子是不是你指使的?」
「刘德全夫妻俩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老张不理会陈永山的胡搅蛮缠,开门见山。
「不知道啊。」
陈永山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那就等隔壁小子自己招吧。」
「他招了你就是负隅顽抗,正好多加几年。」
老张一声冷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
可肇事的司机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没注意,说自己打了个盹儿就撞上了程大勇的车。
我们翻来覆去地问,肇事司机还是一样的说辞。
「他妈的,陈永山,你给这小子下了什么眼药?」
「是他妈给钱了还是威胁人家了?」
明明线索如此清晰,可偏偏拿不到证据。
那天我上了头,冲着陈永山吼。
「啥也没给,都是命啊。」
陈永山仰头看房顶,一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神叨模样。
我彻底动了肝火,一把揪起陈永山。
老张死死拦住我,怕我犯纪律。
最后司机还是没招。
二十四小时很快过去,我们只得按规定释放陈永山。
「陈永山,我盯死你了。」
老张盯着陈永山说。
「张警官,你要退休了。」
陈永山一副对老张了如指掌的模样,嘿嘿笑着说。
「退休更有空盯死你了。」
老张嘿嘿笑着回,眼里藏着一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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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最终还是没破。
老张退休前一天去孤儿院探访了刘德全家的三个闺女。
没爹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看得出来三个孩子过得都不好。
三张稚嫩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的愁容。
老张带了满满一车吃喝用度,一股脑全都留给了三个孩子。
我知道刘家的案子是老张的心结。
这是一种报复似的补偿。
最大的孩子和最小的孩子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倒是中间的那个孩子给我留下了印象。
同样也是一脸羞涩,可却努力学着成年人的模样与我们寒暄。
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叔叔谢谢叔叔,把我们送到福利院门口。
「记着,以后有困难就给我打电话。」
「走正路,做好人,改变命运。」
老张拿出笔和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女孩。
「嗯,改变命运。」
女孩扑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我和老张。
然后狠狠点头,重复着老张后半句话。
我记住了那双大眼睛,带着对命运不甘的渴望。
-47-
可能世道真的变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此后几年,陈永山的名字在南城越来越响。
短短几年,陈永山已经成了南城首屈一指的富豪。
而后老张退休。
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没想到老张的较劲还是继续着。
关于陈永山的信息总是源源不断地从老张手里传来。
老张就像潜伏在阴沟里,肆意挖掘着陈永山的暗面。
「前庭大厦的地下赌场。」
「陈永山是幕后老板。」
「一天流水几十万,看场子的是他铁杆马仔刘峰,估计撬不开他嘴。」
「但是能让他掉两块肉也是好的。」
夜晚八点,接头的老地点。
我把车停在路边,老张一猫腰钻进车里,把写有情报信息的纸条塞到我手里。
明明已经是一个退休在家看孙子的臭老头儿,可每次消息都准得离谱。
「哪儿来的消息?」
我一边看着纸条,一边盯着老张问。
「线人。」
老张标志性的嘿嘿笑,高深莫测得像卫星云图。
「你知道陈永山现在黑白通吃,背景很复杂。」
「咱们一时抓不到他的把柄,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关于陈永山的案子局里正在研究。」
我旁敲侧击地提醒老张注意安全。
「咋了?嫌弃我碍你们事儿了?」
「我退休了就不能发挥余热了?」
老张不满地撇撇嘴。
「还挂着刘德全家的Ţųⁱ案子吧?」
「你说你这人咋就这么认死理儿呢!」
我冲老张抱怨。
「认死理儿怎么了?」
「当刑警就得他妈认死理儿。」
一句话戳到了老张心窝里,老张又犯了狗脾气,冲着我骂,而后拍拍屁股扭头下车。
遗落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落在座位上。
我扒拉开袋子看,是一本书——《老人与海》。
塑封已经拆开,扉页上写着老张歪七扭八的字:走正路,做好人,改变命运。
似曾相识的话洞穿了时间的迷雾。
「东西忘拿了。」
老张返回,敲敲车窗。
「你的线人是……」
我惊讶地看着老张。
我早就听说刘德全夫妻死去之后,陈永山收养了刘家三个闺女。
我曾特意去福利院调查过。
收养手续合规,而且似乎三个孩子都同意。
福利院归民政局管,更详细的情况我不得而知。
我还特意叮嘱过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如果陈永山家有什么动向一定要通知我。
可一直风平浪静。
「走了走了,回家看孙子去了。」
似乎是很避讳这个话题,老张拿着书离开了接头地点。
我看着他,不安的感觉格外强烈。
预感终究变成了现实。
-48-
最后一次见老张是在半年前。
那天队里正在开案情分析会,老张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一打就是连续不断好几个。
静音的手机被老张打得嗡嗡直转。
挂了再打。
再挂再打。
我找了个空接了电话。
电话里头老张的声音异常严肃。
「陆勇,速度来茗香茶楼三楼。」
「我的线人出问题了。」
「线人状态很不好,我怕出事儿。」
一向嬉笑怒骂的老张那天在电话里罕见地严肃。
惫懒的老张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我意识到出了问题,开车急匆匆地赶往茗香茶楼。
那是一间藏在旧城区小巷子里的小茶社,开了导航也找得费劲。
茶楼外的巷子里停满了车。
隐约看到十几个混混从车上下来,熙熙攘攘地冲进茗香茶楼。
我认识其中几张熟面孔,都是陈永山的铁杆马仔。
陈永山的大奔远远停在一边。
我心里咯噔一跳,意识到不好。
我把车堵在巷子外头。
「南郊茗香茶楼,老张有危险。」
我拿出电话打给队里,然后急匆匆地下车跑进巷子里。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砰——
一声闷响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然回头,看到老张。
身体像沙袋一样从茶楼上落下来,脑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浑身是血的老张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乱哄哄的尖叫声。
「老张,老张。」
我扑上去,抱住老张。
止不住的血汩汩流着。
圆睁的双眼逐渐失去光泽。
我一遍遍给老张做着急救。
我一遍遍喊着老张的名字,老张,张洪,师父,死老头……
没有一声回应。
而后是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声音。
同事们把我从老张身边拉开。
冰冷的尸体被抬上救护车。
血和泪含混了整个视界。
视界一片模糊。
天地一片昏暗。
我走到了陈永山车边,敲开了车窗户。
「是不是你指示的?」
我双眼猩红地朝着陈永山怒吼。
车窗落下,露出陈永山人畜无害的脸。
「警官,我路过啊。」
「啥?张警官死啦?」
「啥时候发丧啊?」
「我要送个花圈啊。」
车中传来哄然大笑的声音。
「我操你妈!」
我一把抓住陈永山的头发,拳头像冰雹一样落下去……
同事们冲上来死死把我抱住。
-49-
抓捕陈永山犯罪团伙的行动提上日程。
谁都知道陈永山是南城最大的毒瘤。
要为南城动这样的大手术,必须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我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几乎住在了队里。
近乎自虐似的将自己扔进工作中。
「陆勇,把装备交了,回家休息几天。」
队长怕我出事儿,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不用休息,我要破案。」
已经几天没有合眼,我死撑着摇头。
「这是命令,刑警队不是你胡搅蛮缠认死理儿的地方。」
队长冲着我吼。
「不认死理儿当他妈什么刑警啊!」
我也冲着队长吼。
下一瞬间,办公室里突然沉默了。
这是老张的口头禅。
我们都知道,那个惫懒的死老头走了,可把最后一缕影子留在了队里。
-50-
我死咬住陈永山不放。
我知道老张一向谨慎,不会在和线人接头时如此马虎大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我知道那天一定出了问题。
我查看了茶楼的监控录像。
监控中的老张在那天似乎很焦躁,从下午一点一直等到三点半。
老张在电话里所说的线人并没有出现。
监控中的老张有些焦虑,接连拨打了数次电话。
而后是陈永山的马仔冲上楼来。
老张淹没在汹涌的人海中。
我查看了老张的手机。
这个一向惫懒的老头儿从不给手机设密码。
这在此时反倒给我提供了便利。
老张的手机通话记录上显示当天下午给两个手机号拨出过电话。
而我在运营商后台获得的信息显示当天老张曾给三个手机号拨出电话。
那天下午老张的手机总计拨出十一个电话。
给我打出八个电话。
给 187 的手机打出两个。
给 156 的手机号打出一个。
手机通话记录却只有我和 156 两个手机号的通话记录。
我通过运营商确认,187 的手机为黑卡。
我确定那个黑卡手机号一定是线人的电话。
手机上没有通话记录大概是因为的对线人的保护。
而 156 的手机号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是老张那天下午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
机主名叫白薇,是南城大学中文系教师。
-51-
与白薇的见面是在她的办公室里。
即便已经在背景调查中知道这个女人被誉为南城大学中文系的明星教师,可我依然惊讶于这个女人的美丽。
得体的举止与优雅的面容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惊艳。
还有那双黝黑的眼眸总是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薇老师,你认识张洪吗?」
我拿出老张的照片,放在白薇的办公桌上,向白薇询问。
「不认识,完全没有印象。」
白薇努力地辨认着照片中的人,而后迷茫地摇头。
「请问您的手机号是 156XXXXXXXX 吗?」
我继续追问。
「是。」
很肯定地点头,没有犹豫。
「可是半个月前的下午,张洪曾经拨打过你的手机。」
我拿出打印的通话记录,放在白薇面前。
「哦,您说的是那个电话啊。」
「那天下午确实接过一个陌生电话。」
「当时我正在上课,您知道的,我们学校有纪律,上课期间不准拿手机。」
「下课回到办公室后才发现这个未接电话。」
「我这人一向谨慎,没有备注的手机号一般不会回拨。」
「所以也没在意……」
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没有一丝犹豫,果断拿出手机,找到通话记录。
红色的电话号码出现在手机的通话记录中。
是老张的电话,未接。
「或许是张警官拨错了?」
白薇皱眉,疑惑地猜测着。
得体的应对几乎找不到破绽。
今天的拜访看起来似乎要一无所获。
我起身想要离开,余光瞥到桌上摆放的一摞书籍。
一本小说放在书堆的最上头——《老人与海》。
我心思一动,拿起书,打开扉页。
是熟悉的字迹:
走正路,做好人,改变命运。
歪歪扭扭的惫懒字迹像极了那个惫懒的老头儿。
「当老师的总是这样,喜欢摆几本书在桌上显摆自己有修养,其实教学任务这么重,哪有时间看。」
「不瞒您说,这本书从买了到现在我还没翻过。」
「陆警官也喜欢看书吗?」
「陆警官要是喜欢,这本书送给你好了。」
白薇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
依然是熟悉的眼眸看着我,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不用了,谢谢。」
我微笑着向白薇告别。
我知道,老张的电话并未拨错。
一个似乎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在我脑海中出现。
-52-
我们迅速调查了刘超男。
可发现刘超男已经在一年前办理了病休,病因是精神类疾病。
我的同事同时询问了陈永山,得到的答复是刘超男已经回老家养病。
我们远赴刘超男的家乡,村里的亲戚反映刘超男从未回家。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但这些似乎更印证了我的猜想。
破案总是这样。
在撕扯开一个细节后,之后往往就是一马平川。
我们很快调查了白薇。
然后一场车祸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白薇一年前曾在南郊的山路上出过一次车祸。
当时是大雨天,汽车在环山道上冲破护栏,翻下山去。
陈永山曾在车祸后来过现场。
我们迅速在事故周边开始走访。
走访很快得到了线索。
是周围山村的一个放羊娃。
十二岁的年纪,有一些傻里傻气的模样。
暴雨当夜,家中的羊圈被冲垮,羊跑进了山里。
执拗的孩子冒雨出来寻羊,误打误撞来到了事故现场。
羊没找到,孩子在那晚却犯了疯病,逢人便说暴雨那晚看到有野人在山里砸核桃。
山里人靠天吃饭,素来敬畏鬼神。
家里请了神婆来给孩子看病。
可办了几场法事,孩子还是说着野人的疯话。
心思活络的村长带着孩子来见我们。
「二柱子,快给领导说说,你那天下雨看到了什么?」
村长带着邀功心切的官威,吼着孩子说。
「一个女野人,在砸核桃,然后把核桃埋进了地里。」
傻孩子支支吾吾地咬着手指头,低头说道。
「ŧũ̂ₗ什么?」
同事们一头雾水。
可疯话撞上异想天开的想法,在一瞬间诡异地契合起来。
「怎么砸的?」
我盯着孩子问。
于是孩子蹲下身子,使劲搬起一块石头,狠狠拍打在地上。
一下一下一下……
我和队长会意地对视一眼。
我们同样意识到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核桃埋在哪儿了?」
孩子指向远方一片空地。
那是树林中的一片低矮洼地,密密麻麻的枝丫延伸着遮蔽了天空。
腐烂的树叶沤在积水的泥塘中,散发着淡淡的腐烂气息。
队里组织人手迅速勘查现场。
一具腐烂的女尸在烂泥坑中被发现。
根据 DNA 鉴定,死者为白薇。
-53-
审讯室中。
我盯着眼前的「白薇」,叫出她真正的名字。
「刘超男。」
「所以在被陈永山收养之后,你就成为了老张的线人对不对?」
「南郊山区车祸的那个晚上,是你杀死了真正的白薇。」
「我无从猜测你杀人的本意。」
「你或许生出过想在逃走之后再来解救妹妹的想法。」
「也或许并没有。」
「可我知道,最终你还是怕了。」
「你知道陈永山在南城一手遮天,解救妹Ŧũ⁼妹又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你迷失在白薇的人生中,贪图着轻易得来的一切。」
「于是那个黑暗的念头在心中疯狂滋长,日复一日地清晰起来。」
「既然白薇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不能完整地盗取她的人生?」
「既然已经借尸还魂,为什么还要做回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家女?」
「你要一个一个杀掉知道真相的人。」
「在茗香茶楼,你约老张见面,却反手就把老张的行踪透露给了陈永山,借刀杀人。」
「昨晚你并没有制定什么逃跑计划,你只不过是想要骗出妹妹赛男,杀人灭口。」
「只不过误打误撞被陈永山发现,才发生了之后的凶杀案。」
我看着眼前的刘超男, 撕下她借尸还魂的伪装。
「陆警官,我输了。」
她嘴角浮现出带着一丝遗憾的冷笑, 毫不在意身边刘赛男不可思议的目光。
刘超男直视着我,漆黑的眼眸中仅仅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
「不,是你错了。」
我摇头纠正。
我知道, 眼前的女孩已经在黑暗深渊中无法回头。
埋在泥土里的种子被黑夜笼罩。
在等待的长夜中却适应了黑暗的光。
于是疯狂的恶之花破土而出。
在黑暗中肆意展现着自己妖娆。
却在真正的阳光到来后枯萎凋谢。
番外一
南山陵园。
我将车停在路边。
我和刘赛男穿过陵园,走到一座墓碑前。
「他就是老张吧。」
刘赛男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问我。
「是。」
我点头, 同样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身穿警服的遗像看起来比真人要爽利许多。
可笑眯眯的小眼睛里依然藏着掩饰不掉的惫懒。
刘赛男将一束白菊花放在老张墓碑前。
鞠躬。
再抬头时,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动。
「以后怎么办?」
我看着这个刘家唯一幸存的女孩问。
「走正路,做好人, 改变命运。」
挤出一个并不轻松的微笑, 眼中带着刘家孩子们特有的倔强。
手机嗡嗡地振动。
是队长的电话。
我拿出手机走到一边, 接起电话。
「陆勇,我们在整理陈永山案的证物时发现了他的一台私密笔记本电脑, 里面有点儿东西, 你看一下……」
「毕竟刘家的案子你一直在跟, 这东西怎么处理还是看你的意见。」
队长的声音有些踌躇。
视频随即发送过来。
我打开视频。
这是一段没头没尾的视频,画面模糊,时间很短。
镜头不时晃动着, 似乎是陈永山的偷拍。
镜头锁定在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正是几年前石子厂碎尸案的被害者刘德全。
似乎有意拉近和陈永山的位置, 视频中的刘德全向着镜头方向靠了靠, 猥琐的笑容清晰浮现在镜头前。
「陈经理,你要是有这个想法, 那俺也就开门见山地和你说道说道了。」
「你提的这个事儿,俺不反对。」
「养闺女嘛,就是做买卖。」
「嫁人也是买卖, 给你过继过去当干闺女也是买卖。」
「既然是买卖,那咱就是得说说价钱, 凭你这几条中华几瓶茅台那可不够。」
「为啥俺要带孩子到城里来上学?就是为了让她们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以后卖个好价钱嘛。」
一副生意人的口吻。
与刘赛男描述的那个老实父亲截然不同。
「那你开个价。」
视频中传来陈永山阴森森的声音。
「俺知道刘经理的实力, 工地上的人都说, 望都集团这几个项目经理, 就属于您实力最雄厚。」
「俺也不多要,一人一百万,三个人三百万。」
刘德全向着镜头外的陈永山捻了捻手指头。
「三百万?!」
「他妈的刘德全,你当你家闺女是金子做的?」
视频中传来陈永山的惊呼。
然后是镜头晃动。
「三百万,不还价。」
「钱到了,人领走, 俺没一点儿犹豫。」
刘德全眯起小眼睛嘿嘿笑着,一副买卖人的模样。
镜头再次剧烈晃动。
似乎是陈永山异常气愤地走出了陈永山家。
而后视频中再次传来陈永山的声音:「刘德全,我看上的东西就没有拿不到的, 这仨孩子早晚都得进我家门!」
下一刻,人参、茅台、中华一样不落地被刘德全从屋里扔了出来。
最后是刘德全的声音从屋里回吼出来, 却变了口风:「陈永山, 我刘德全就是再穷也没穷到卖闺女的份儿上!」
视频就此而止。
……
我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刘赛男。
温暖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上,拉长了她自由轻盈的身影。
我默默删掉了视频。
拥抱阳光的人,不应该再背负着黑暗的重担。
番外二
茗香茶楼。
老张从茶楼四楼重重摔下。
惊慌的人群中,戴着棒球帽口罩墨镜的刘赛男悄然出现。
捡起手机, 用戴着手套的手滑开手机,飞快地拨打出一个电话,而后又迅速挂断。
将手机再次扔在地上。
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南城大学中文系办公室。
陈超男错愕地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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