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假死的第七年,我那对龙凤胎三岁了。
「娘,门口有个脏伯伯,说他是我爹!」
我拍拍女儿的小脑袋瓜,连个目光都没施舍给那个人。
「胡说,你爹年前才中的状元,哪又冒出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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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话音未落,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女儿身后传来。
「贱妇!见到夫君尚安然大卧,你的妇德修到何处去了!」
我掀起眼皮,这个浑身尘土衣衫褴褛的男人油光满面,膀大腰圆,五官依稀辨得前夫之形。
所以我把眼睛又闭上了。
「灵芝!去找你姑爷,什么阿猫阿狗,骗人骗到我头上了。」
灵芝脆生生地应下了。
一țū₉边向外走一边以精准控制过的音量「低声」抱怨:
「谁不知道我家小姐姑爷举案齐眉,互相扶持,神仙眷侣,一对佳话,这是什么狗东西,也敢占我家小姐名头,姑爷可是武状元,砍死你!」
不等灵芝走出十步,「狗东西」自己就慌了。
「灵灵灵芝!」他舌头都大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王孝文啊!之前,我进京赶考时候,还是你给我送的盘缠呢!」
见灵芝一脸犹疑地看着他,王孝文努力摆出一副亲和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肿脸。
「我!王王王孝文!」
灵芝抄起院中的扫帚就朝王孝文打过去。
「说你狗你还汪汪汪上了!小姐送盘缠的人多了,都赖上来交杯酒喝到明晚都喝不完,狗东西,滚出去!」
王孝文被灵芝揍的连嗷带叫,一蹦一蹦地躲到石桌后不敢吱声。
灵芝回头看向我,我挑挑眉,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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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文确实短暂地当过我的夫君。
毕竟他是我资助的那批书生里最先出人头地的那个。
我曾一口气赞助了十里八村所有进京赶考的书生。
后来他们落榜的落榜,杳无音讯的杳无音讯。
我咬牙切齿地划掉了每一个不中用的名字,最后只余个王孝文。
爹爹病重,被吃绝户的风险让我没有再详细考察,匆匆地和王孝文互换了婚书结了亲。
然后爹爹就去世了。
得知我要为父亲守孝三年时,婆婆当场翻脸。
「我们家规矩,媳妇没儿子之前,不算媳妇,入不得祖坟,你且操持着家务,什么时候有了儿子,什么时候才算入门!」
我摸摸我的账本,看看我的房子,瞧瞧我的家门,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
「你他妈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入赘!」
我瞥了一眼石桌后的王孝文。
虽然相貌略有改变,但是他现在这副样子和当初是一模一样的窝囊废。
当年在我一声吼之下,他「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娘子!人伦孝悌再重要不过!别说三年,就是六年我也支持你!」
现在他被灵芝一顿棍棒教育,瑟缩在石桌后,双膝跪地。
「夫为为Ṭũ̂₃为妻纲,我我我都不计较你再嫁不不不洁,你你你这悍妇,有谁敢娶?」
我慢慢腾腾地起身,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瞎说,我当年可是著名孝妇,守了三年寡还火场救婆婆,官府都要给我立牌坊了呢。」
我抽出我的小手帕,象征性地在眼角点了点。
「可惜婆婆福薄,就这么抛下我走了。」
不等我再表演贞洁烈妇,王孝文的眼睛都直了。
「什么?娘死了?!」
「是啊,活活烧死的呀。」
我又装抽抽搭搭,灵芝闻弦歌而知雅意,挥舞扫帚就朝王孝文揍过去。
「狗东西!你装得还挺像,跟你有什么关系!」
把人连抽带撵搞出了门,灵芝略有担心。
「小姐,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再回来可怎么办。」
我浑不在意,躺回去继续晒我的太阳。
「傻丫头,他不上门,我怎么光明正大弄死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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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文第二次上门时,还集结了他远房妹妹和老家一位老宗亲。
书瑶和书俊两个孩子正在院中打闹,王孝文刚一照面,书瑶便快乐地喊Ṭū₃了起来。
「姑姑!老鹰打小鸡!打小鸡!」
灵芝叉着腰刚冲出堂门,王孝文一溜烟地躲在了老宗亲的身后,露了个头,战战兢兢地吼:
「你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灵芝却瞬间展颜,笑得明媚又灿烂。
「呀!这不是王老族长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王孝文跟着表演川剧变脸的灵芝进了屋,瑟缩在老族长的身后,丝毫不见当初怒吼我不守妇德的气势。
老族长清了清嗓子。
「哎呀,王李氏,这事有点难办啊。」
我许久不听如此称呼,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
茶碗重重地被我摔在桌上,我拍了拍衣袖。
「我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谁是王李氏,当初婆婆说我没过门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叫的!」
老族长一哽。
那年王孝文回乡,不过装了半个月的入赘好女婿,委任他为八品官的旨意便传来了。
王孝文春风得意,前去上任。
留下他老娘在家里与我作妖。
她又端出Ţū́₁了「无子不过门」的说法,还请来了族中老人,说做个见证。
这族长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
「李氏,你个姑娘,打理这家也不容易,有个孩子傍身也是好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嘛,再说了,商不与官斗啊。」
我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点着头。
「好个商不与官斗呀,受教受教。」
然后转头就买通了几个Ŧŭ⁷无赖,白日与他强行称兄道弟,晚间塞匿名信检举他贪污受贿。
不过几月,他便坐不住冷板凳,溜溜地回家了。
我欣赏着王孝文与老族长差不多的铁青脸色,话如连珠炮一般朝两人砸去。
「说不算过门,人还赖在我家不走,他死了我还养了他老娘那些年,现在我儿女成双了,搞这么个狗东西上门,什么难办,哪里难办?当年官府说我守寡侍奉婆母,孝心可嘉,给了族里银子的时候可不难办!」
我噼里啪啦地将茶碗茶碟全扫在了地上。
继续发疯的话还没吼出来,那远房表妹就软在了王孝文的身上,抽抽搭搭开始哭。
「夫君,这姐姐好凶悍,妾身好怕啊。」
我目瞪口呆。
不是吧,我锹都没拿出来呢,她把坑给自己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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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猜到了王孝文有外室。
毕竟当年他溜回家不久,我和婆婆就爆发了争吵。
婆婆希望我安心回家准备造小人,把店铺交给王孝文表兄弟管。
被我连摔带骂准备和离之后,王孝文突然进山散心摔「死」了。
那种死者为大的环境当ťũ̂₎中,婆婆迅速把我架上高位。
什么情谊甚笃,恨不得跟了她儿子去,可惜要孝顺婆母,只能含泪守节。
在我面前,她伏低做小,在我身后,她趾高气扬,不见任何悲伤。
我猜,她在等机会弄死我,或者等我先撕破脸。
我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主动蹦出来的表妹。
那时候,我当然不会轻易撕破脸,败坏了自己名声,所以两方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也不知道是几个孙子,能买得婆婆在我面前忍了三年。
而表妹开口的瞬间,老族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的拐杖重重地墩在地上。
「胡闹!孝文,你说落崖失忆,我方陪你走这一趟,你这样置我于何地!」
王孝文则是迅速抽出了被抱在表妹怀里的胳膊,一蹦好几丈远。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何时是你夫君!我对娘子情深意笃,清醒了第一时间赶来!我只是要你来证明我的身份的!你不要破坏我们夫妻之间感情!」
三人吵作一团,我两手抱在胸前,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敲了敲桌子。
「所以,王老族长是确认了,他是王孝文,对吗?」
「千真万确!」
「哦~」我拉长了声音,笑着看向了王孝文,「可惜你娘说了,咱们不算成婚。就算你是,又何苦找我闹呢。」
王孝文从袖中扯出了当年互换的婚书,拍在了桌子上。
「子不言父母之过!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我拿起婚书,瞥一眼面容已经狰狞了的表妹。
微微一笑。
「这可麻烦了,毕竟如今我孩子都三岁了。」
王老族长爹味十足地指手画脚,说了许多话。
不外乎造化弄人,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但我如今既然生活幸福,少少地给些银子,私了了便罢了。
我捏着那份婚书,笑容意味深长。
私了?谁想跟你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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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王孝文离开以后,我便遣人去调查了一番。
假死后不过两个月,他就出现在了另一个村改名换姓与这个「远方表妹」成亲,当年就有了孩子。
怪不得那时婆婆突然爱上了吃斋念佛,动不动就去山里斋上一个月。
我的视线落在了远房表妹手腕的金镯子上,冷哼一声。
那时候我忙于扩张生意,疏于对这一大家子的处理,后来婆婆死了,借着官府的表彰名头,我得了不少的好处。
本想就这样算了,这两位倒是自己蹦出来了。
我坐在那沉默不语,王孝文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厅中并不简朴,他的眼中就差左边写个「发」右边写个「财」了。
王老族长见我不似方才那般,自以为自己戳中了我的心事,面上更是得意,捋着胡子摇头晃脑。
「老朽见你那孩子都不小了,一女嫁二夫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你也不缺银子,只需要给族里捐一千两,给孝文点抚恤钱,老朽保证,日后定不再烦你!」
我装出一副被他说服的样子,假意看了一眼王孝文。
「我倒是不想有波澜,但孝文……」
不待王孝文开口,表妹就已经忙忙地跳出来,端得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与孝文成婚七年,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万望姐姐与夫君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妥当地解决了这件事。」
许是听出了我有松口要给钱的意思,王孝文也不恶心人装深情了。
「五百两总不多吧!」
我的手指均匀地敲在桌子上,心中愉快极了。
「倒是不多,但我有个条件,族里要出一份证明你身份和你们婚姻的可靠证据。」
王孝文眼中闪过了警惕。
「啧,我是商人,我要有文书,不然日后你们再用这件事情讹我一次怎么办。」
王老族长拍了板。
「好!到时候一千五百两白银换字据!」
我轻快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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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两的白银是没有。
随送文书的人一起回去的是知州府的差人。
我在知州的私人会客厅见到王孝文时,他愤怒的眼珠子全红了。
「你个贱妇!你竟敢害我。」
知州坐在会客厅的主位,只一个眼神,那差人便照着王孝文的脸左右开弓,就是啪啪数十个巴掌。
「大胆刁民!也不看看堂上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王孝文似乎被这几巴掌打蒙了,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话,被压着老实地跪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夫人。」蔡知州看向了我,「您确定他就是您那个停妻再娶的前夫是吗?」
我抽出了手帕,擦了擦自己一点眼泪都没有,干到差点起皮的眼角。
「民妇本也不愿意信,但是……」
我别过去了脸,装作不愿意看到那摞文书。
「我……草民可以解释!」
王孝文又拿出了他那套失忆的理论,说的唾液横飞。
可惜他没有意识到,「停妻再娶」不过是这件事里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婆婆死那年,蔡知州还只是知县。
他赶到火场抚恤受惊百姓时,正见到因为「勇」救婆母崴了脚的我。
一场火,烧出个守寡供养婆母三年还不忘舍身救人的贞孝妇人。
蔡知县连当晚都没挺过去,就把这县中民风淳朴,孝老爱亲的故事递给了上级官府。
蔡知县文笔了得,州府不仅给赐了牌匾,免了赋税,发了银子,还给蔡知县的考察记了甲等。
三年期满,上任知州临走时,举荐了蔡知县。
现在王孝文跳出来,告诉人家蔡知州,哈哈,我没死,守节是假的,我只是把我老娘扔给别人养了,其实自己儿子都好几岁了。
一个好端端的感人事迹,就这么变成了坑骗孤女。
我借着手帕的掩护瞥了一眼。
果然,蔡知州脸都黑了。
「住口!你若当真一无所知,现在就该羞愧!自己未奉养老母,承欢膝前,竟还对养母恩人恐吓勒索,真是不配为人!」
王孝文不能懂蔡知州的愤怒,他一边狡辩自己没有停妻再娶之意,一边竟暗戳戳地暗示他那老娘是我故意害死的。
蔡知州头上青筋都迸起了两根。
「你这刁民,胡说八道些什么!」
「如若不是故意,怎么好端端的,就只有我娘住的那间起火了呢!」
他那副孝子贤孙的样子,把我看笑了。
可不么,好端端的,当然不会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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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开始说我好话的时候,我便已经开始警惕。
等后来她眉眼间越发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的时候,我便猜到了,王孝文之死大约是诓我的。
她极其珍爱我房中的摆件,若哪日奴仆打碎一个,她心痛的仿佛在她身上割了一刀一般。
直到某天我临时从铺子回来,方听见她与人商议,要害死我——原来是把这家里的一草一木都看成是她的了。
我早就厌烦了她在我眼皮子下演卧薪尝胆,又投鼠忌器怕她影响了我名声耽误了我生意。
于是那日她偷偷在我屋子周围做小动作时,我顺便让灵芝也送了她助燃三件套。
火起时,我在混乱的火场嚎啕大哭,表演了一波奋不顾身救婆母的戏码。
其实一边扑,一边一脚踢上了她打算逃生的窗,不幸崴了脚。
我望着地上王孝文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追忆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
「蔡大人,其实民妇一直有一个怀疑,但过于骇人听闻。」
蔡知州挑眉。
「哦?」
「民妇一直怀疑,是王孝文要害死他母亲和民妇的。」
王孝文连最起码的礼节都顾不上,冲起来攥着拳头便朝我挥来。
「你他娘的在胡说八道什么!」
衙役一左一右,一脚一个膝盖窝,将人踹倒在地。
王孝文匍匐在我面前,奋力地扬起头。
「你说我害死了我娘!」
我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蔡大人当还记得,火后民妇统计损失时,曾上呈一份清单,但前日王孝文上门,民妇竟在他现夫人的手上看见了清单上的金镯!可惜离得远,民妇并未确认,如若当真,这事……」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蔡知州显然听懂了。
不管是婆婆早知道王孝文活着,将镯子偷过去的,还是王孝文打家劫舍,一不小心烧死了自己的老母亲,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也好解决。」我宽厚地看向地上趴着的王孝文,「只要我那丈夫还是死的,丢了一件两件饰品,也不是什么大罪,蔡大人您说是吧。」
蔡知州脸色好些了,但看向王孝文的神色,仍旧犹如看死人。
「但让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逃脱制裁,岂不是我这个父母官的失职!
「杖责六十,除薄田一亩养儿,其余所有私产均赠给李夫人以作赔偿!着人去王家警告,日后若再同他人行欺诈之事从重处罚!」
王孝文被拖下去打板子,蔡知州温和地看向我。
「李夫人当年拒收官府匾额,是有所察觉?」
我却并不接他这波试探。
「哪有,只是民妇家中尚需个举事的人,孝字尚可,贞字可万万担不起。」
蔡知州笑笑。
「也多亏李夫人多想。」
我也笑了。
「留条后路,与人方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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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蔡府大门,正碰见远房表妹钱芬芳哭天抹泪地来接王孝文。
王孝文躺在长凳上,血肉模糊。
钱芬芳咬着牙,瞪我的样子像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一个洞。
「你这毒妇!抢了人的因缘犹嫌不足,非要害得人家破人亡吗?」
我眉心一皱。
「抢?」
「当年,夫君早已与我有婚约,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过了这些年见不得光的日子。」
我摇摇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我有逼他吗?刀架脖子了吗?我看当初换婚书时候,他挺迫不及待的呀。」
我的视线又落在了她那镯子上。
「你当真不知道此物从何而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钱芬芳下意识地把手缩回了袖子里,看来她清楚的紧。
「停妻再娶,不侍双亲,这会儿不过挨了顿打罢了,劝你们还是安分点,对谁都好。」
钱芬芳目光一再躲闪,不敢再说,匆匆地与家人抬着王孝文走了。
灵芝跟在我的身后撇嘴。
「小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这也太宽容了。」
「呐,不要这么想嘛,他那条烂命就算直接打没了又有什么趣,卖蔡知州一个人情好了,再说了,多少老妇人冲着我这牌匾买东西呢,收拾他可不能坏了我的名声。」
我目送他们远去,心里的算盘拨的飞快。
他当然不是突然发羊癫疯,才在事发多年之后来寻我。
王孝文家境并不殷实,不然也不会接受我的资助,假死时也没带走太多的金银。
大约后来过得如意了,也有他娘频繁「接济」的缘故。
前番我在商铺核账,竟意外看见王孝文从赌坊走了出来。
手中有点银子,又没有太多银子,想创造价值又创造不出来的人,走上这条歧路也不奇怪。
看钱芬芳的打扮和状态,王孝文大约还没赌到穷途末路。
或者是还没好意思家里什么钱都拿,所以才跑到我这里来打秋风。
不过这回蔡知州没收了他的私产,看来他离突破底线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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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知州送了单生意给我,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忙得团团转。
等某天又转回赌坊对面那铺子的时候,王孝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我的面前。
「娘子,娘子!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低头一看。
王孝文这回依旧衣衫褴褛,但和上次看着就假的样子有了本质的区别。
他眼眶青黑,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双颧突出,衬的眼睛越发凶狠。
护院反应很快,一把就将王孝文拦在了三步开外。
「你这贼人!随意攀咬,是何居心!」
赌坊中跟出了两个大汉,揪起王孝文,恶狠狠地就是一拳。
「狗东西,你骗我们?」
王孝文如烂泥一般,一打一瑟缩,声音哀哀地。
「兄弟,兄弟,我没有!我在筹银子啊!」
「筹?老子光见过满街叫娘要银子的,还没见过叫娘子的。」
他的大拳头又砸过来了,王孝文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嚎叫着说他没有。
「那人就是我娘子!我们有过婚书的!」
大汉抬头瞧了一眼我的方向,冷笑一声。
「你当我瞎吗?李掌柜难道我会不认识?就凭你?你也配?」
他一脚将王孝文卷出了四五步远,而后竟回过身,双手抱拳,朝我行了个礼。
「哈,咱们要点小账,让李掌柜受惊了,改日我们曹老板定登门道歉。」
我笑笑。
「要账么,难免磕磕碰碰,什么歉不歉的,这人也是个难缠的,前些日子蔡大人刚教训过他,可惜他死性不改呀。」
「果然死性不改,居然还得罪了蔡大人,那咱们必须得替天行道了。」
那大汉一副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只是和官家站在一条线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挥了挥手绢,驱散周围被王孝文污染了的空气,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王孝文。
「人总归还是有个家么,别人指望不上,难道族人也指望不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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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教唆王孝文回族里去要些银子,让他们丢个人,给他们找点不痛快。
毕竟那位倚老卖老的老族长最重视脸面,中庭教子的模样令人作呕。
没想到王孝文不走寻常路,ṭű̂ⁱ夜半三更进了老族长的家偷东西,被发现后惊慌失措,失手打残了老族长。
他被王家人摁住的时候,强词夺理,说老族长当年收的银子,是给他遗孀的,既然他没死,这笔钱合该要还给他。
这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村。
老族长丢不起这个人,派人求到了我的面前。
不过这回,他可不是张口闭口给点银子私了了。
下人包来了五百纹银,求我去王家,证明王孝文并不是王孝文。
我掂量着银子,自觉好笑极了。
我到王家时,老族长再不复当年耀武扬威的样子。
他被人抬着放在座椅上,若无椅背的支撑,连直立都困难,却还要保持他那可笑的族长「威严」。
他的声音如同拉风箱一般,斯拉斯拉地响。
「李氏,你来了。」
我旁若无人地坐在首位上,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翘了个二郎腿。
「我说,王老爷子不如放下点你那矜贵,连蔡大人还称我一句李夫人呢,有求于人就是这个态度?」
他看我那神情像下一秒就想把我浸猪笼。
「胡闹!你夫婿并不姓李,怎么……」
「入赘啊,难道还要我改他的姓不成?」我耸了耸肩,「左右我听着也别扭,要不你也叫我李掌柜好了,这个顺耳!」
我拿出王老族长曾经送来的证明王孝文身份的文书,放在手里把玩。
王老族长像是被卡住了脉门一般,喉咙中发出「嗬嗬」之声。
他不在纠结称呼,而是示意了身后小辈,将人都召了进来。
几日不见,王孝文憔悴了不说,还缺了三根手指。
他看我的神情终于不带任何一丝的侥幸。
「毒妇!是你!都是你,一步一步把我算计到这种程度。」
我瞥了一眼王老族长,他紧绷的脸色比王孝文还要难看几分。
我方要开口,王老族长那拉风箱一般的声音就抢先响起。
「狂徒,事到如今,你竟还随意攀咬!李……咳……李掌柜可是我族中孝妇,与你这贼人有何关系!李掌柜,你看这人,与从前我家孝文,可是同一人?」
「你这老贼,从前你说讹来金银你我二一添作五, 如今缩了脖子当王八!活该你在床上躺一辈子ƭűₖ!」
王老族长何时被小辈如此骂过, 脸色乌青。
我看热闹犹嫌不足。
「哎呀,老族长息怒,保重身体, 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得上达官府了呢。」
我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等到打了官司, 谁能料到流言会传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就算我说王孝文不是王家的人,那别人能信吗?
他这礼义之家出了这么个玩意, 可不是里子面子都丢没了。
王老族长憋得脸青了又红, 却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到底还是忍了回去。
「李掌柜只说,这人到底是不是孝文。」
我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孝文,挑挑眉。
手中的证明文书落在了烧纸的泥盆之中。
「孝文当年也是个读了书, 中了进士, 当过八品官的人, 怎么会是这么个东西, 王族长您说是吧。」
仿佛是无声的巴掌,扇在了王孝文的脸上。
他抬头看我的神色,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悔悟之色。
「我……」
「可惜婆婆含辛茹苦供养孝文,就图个死后摔盆捧灵的,谁知道竟没能如愿呢。」
王孝文的头低了下去,他的喉中发出小兽受伤一般的声音。
他跪趴着朝他父母的牌位爬过去, 却被王家小辈一脚踩在了手上,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在这儿装什么浪子回头呢, 不要弄脏了我家的祠堂!」
王孝文还在那边嚷着什么「我错了」「我改」「我真的是王孝文」「爹呀娘呀」的, 可惜戏演过三场以后就不好看了。
我冷漠地看了一眼王老族长。
他正高兴于自己的「良好」家风又被保住了。
「张口闭口就是私了给钱,怪不得培养不出好的后生, 还什么诗书礼仪之家,啧啧, 我看一窝腥鱼烂虾罢了。」
我在王老族长怒视中扬长而去,留他在原地目眦欲裂又发泄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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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以为此事只要不认就掩饰过了,但日常以八卦度日的妇人们却将此事传遍了十里八村。
甚至还有小孩子专门编了童谣骂王孝文。
王老族长试图给适龄的后生说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以平息风波, 谁料媒人刚上门,就被人家打了出来。
「就你家那吃人绝户,穷酸迂腐, 吃喝嫖赌,藏污纳垢的烂泥地,骗谁家姑娘去呢!」
听说王老族长当场被气得吐出两口血,又因瘫痪未能及时吐出, 活生生地被呛死了。
灵芝送来消息的时候, 我正算那笔生意盈利的银子。
我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关节。
「你看看,就说人得多看热闹少生气吧。」
灵芝却没我这么淡然, 她看上去神色有几分犹豫。
「怎么了。」
「小姐, 姑爷在京城与一官妓情投意合,为她赎了身,现在试图买通咱家厨子,给您下药呢!」
……
「灵芝啊, 你说我眼睛也挺大挺好看的,怎么看人的眼光永远这么差呢。」
我的眼睛移向窗外,书瑶和书俊正在西席的带领下识字读书。
「要不以后就演个为情所伤一心教子的小寡妇怎么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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