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老实木讷的保镖。
顾家高价雇佣我保护五小姐。
五小姐生得高挑,却是个娇弱漂亮的病秧子。
喝药要哄,睡觉要陪,委屈还要埋在俺胸前乱咬。
五小姐喜欢俺,俺委婉拒绝:「俺喜欢男的。」
谁知五小姐掀开长裙,害羞地掏枪对我:
「那正好,你喜欢我吧。」
可是「五小姐」身体不好,俺怕他受不住。
俺咬咬牙,闭上了眼:「你来吧。」
-1-
俺是十里八村最壮实的小伙,一身蛮力和腱子肉。
但俺娘生病了,她没买医保,医药费大几十万,把俺卖了都凑不上零头。
俺和发小陈二胖蹲在村头发愁。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突然开口:「大牛哥,要不你去做擦边男妈妈吧,听说网红可赚钱了。」
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
俺娘说过,庄稼人行得端坐得正,再落魄也不能出卖肉体。
没过多久,二胖突然说他找到个工作机会。
「去南城顾家做保镖,要求不高,月入大几万。」
我担忧。
那电视上都说,宽进严出有风险。
「我亲戚,就是你认识的,铁子哥,他们保安公司说的,准靠谱。」
「顾家最近出了事,死的死,进的进去了。就剩下住在国外的大少爷和病秧子五小姐。」
「咱就是要保护这个五小姐。」
好可怜啊,小小年纪父母亲戚都死光了。
我不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五小姐」生出些许同情。
-2-
二胖在我之前面试。
出来时他喜滋滋地告诉我:「只要大少爷满意就好了。」
灯光黯淡,我偷偷抬眸望向主位。
主座隔着一层轻纱,背后隐约能看到一个人Ṱŭ₌影,应该是顾家大少爷。
顾家家大业大,大少爷长居国外,保护隐私也是情理之中。
「蒋长吉?」
冷冽的声音响起,听上去年龄不大。
「到!」
大少爷似乎被我洪亮的声音吓到了,捂着嘴轻咳了几声。
屋内有翻书的声音,他在翻看我的个人资料。
「你过来。」
我不明所以,走到纱帘面前。
以防有人对大少爷不利,我们穿的都是统一的白色紧身衣,保证没有藏武器的地方。
一只手从帘子里伸出。
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我的小臂一路往上,随后落在胸前,稍微用力。
就像羽毛划过皮肤,激起鸡皮疙瘩,酥痒泛滥开来。
我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忍住抗拒。
要让大少爷满意。
「转身。」
我循着指令转过身去,力道落在屁股上,我没忍住颤抖了一下。
摩挲了几分钟,大少爷终于收回了手,彬彬有礼地道歉:
「冒犯了,你的围度有些夸张,我需要核查。」
原来是担心造假啊,不愧是大户人家,真严谨。
隐隐约约,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透过纱帘看我。
「蒋长吉,你合格了。」
「你的任务是,贴身保护五小姐的安全。」
「工资每月十万,可以接受吗?」
「俺可以!」
「那把合同签了。」
我连忙写上了我的大名,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十万!只要工作几个月,俺就可以把欠的医药费全都还清了。
-3-
顾宅很大,快有我们半个村子大。
我被分到主宅贴身保护五小姐。
「你是新来的保镖吗?」
我在别墅大门昂首巡逻时,一道柔和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那是个高挑白皙的少女,她穿着浅色长裙,黑色长发倾洒,阳光在她身上勾勒出光晕。
我敢肯定,她比二胖家年画上的仙女还要漂亮。
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一定是五小姐。
「五小姐……您好,俺,我是保镖蒋长吉,你叫我大牛就好。」
她眉眼带笑:「大牛哥。」
五小姐走近了些,我才发现,她居然和我差不多高。
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营养好,长得高。
「你是我的贴身保镖,应该跟我进屋。」
炎炎烈日里,她的话却像涓涓细流,舒缓悦耳。
「噢。」我低头跟上了她。
随便挑了双干净的拖鞋穿上,藏住我破洞的袜子。
室内空调开得极低,跟冰柜一样,整个别墅都萦绕着浓浓的药味。
微凉的手搭在我的肱二头肌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用力按了两下。
「大牛哥,你需要穿外套。」
大少爷给我发的保镖服是紧身背心,在屋内确实很冷。
五小姐人还怪好咧。
屋内没其他人。
「大少爷呢?」我下意识问道。
「出国了。」
五小姐神色黯然,似乎有些难过。
她进屋便靠坐在了窗边的吊椅上,搭着一条披肩,轻轻晃动。
她脸色苍白ƭů₅,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茶室里的药还在煎,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我听说五小姐自幼便身体不好。
原来是真的。
-4-
顾大少爷第二天便出了国,留下妹妹面对外界的虎视眈眈。
我才知道,顾家黑白通吃,树敌无数,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
几个月前那场变故,正是几个仇家联合起来对付顾家的结果。
五小姐的父亲入狱了,很多兄弟也在冲突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顾家危机重重,刀光剑影,五小姐并不安全。
即使藏在顾宅里,还有人暗杀她。
我在花园里给五小姐剪她要的花,突然听到一声闷哼。
我连忙循着声音跑去。
茶室里,五小姐惊魂未定,我见犹怜。
一旁的鹅卵石ťŭ̀₋小径上,一个黑衣男人倒地不醒,周围有几个撞碎的花盆,那是五小姐最喜欢的香水绣球。
看见我,五小姐眸子亮了起来,忙躲到我身后,颤抖的呼吸打在耳后:
「大牛,还好你来了……刚刚这个人突然从围墙翻进来……」
看样子杀手是翻墙的时候没看清,踩到了花盆,撞晕了。
要是没有失误,五小姐恐怕凶多吉少。
我懊恼极了,羞愧地低下了头。
「五小姐对不起,俺没保护好你。」
「没事。」
五小姐柔柔开口,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隐隐地,我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像隔壁猎户家猎枪上膛后的气味。
但很快,茶香氤氲。
我想我应该是闻错了。
拿了钱就要办事,我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五小姐,生怕她再出事。
好几次出门的时候,有人跟着她。
我别的不行,空有一身蛮力,揍人是真没得说。
把那群人狠狠收拾了一顿。
-5-
五小姐是个病秧子。
每天都要吃很多很苦很苦的药,黑乎乎的,有些我闻着都想吐。
五小姐喝得很慢,小口小口抿着,眉毛轻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大牛哥,好苦哦。」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墨色眸子染上水光。
我哪见过美人撒娇,脸悄悄红了。
我伸出手,手心是白色的冰糖,那是我特意让村里人寄来的。
她继续盯着我,眼含期待,似乎在等我喂她。
我只好把糖纸剥开。
五小姐眨了眨眼,凑近我的手。
柔软的触感一晃而过,留下湿润。
有些痒。
我摩挲了会儿手心。
冰糖在五小姐脸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她笑了起来,把药一口气喝完了。
有时候她要打针。
尖利的针头扎进她的血管。
她不敢看,害怕地背过头,把脸埋在我怀里。
甚至疼得咬我胸前的皮肤。
不小心留了个牙印,她向我道歉。
五小姐真娇气。
俺没安慰过人,但俺娘喜欢拍我的头。
于是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打心眼里觉得五小姐很可怜。
这样一个娇嫩病弱的女孩子,却孤零零待在偌大的顾宅。
-6-
二胖巡逻结束,终于得空和我聚。
我们蹲在顾宅门口看星星,就像在村里一样。
「二牛哥,你说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偏偏你被挑进了主宅做贴身保镖。」
二胖蓦地问道。
为什么是俺?我问过五小姐。
她说:你看起来是老实木讷就是干的类型。
「五小姐说,我看起来老老实实会干活。」
我认真回答。
二胖犹豫半晌,神情挣扎:「我听有谣言传,贴身保镖要提供那种服务。」
「哪种服务?」我没听懂。
他有些羞于启齿,梗着脖子说:
「就是,就是……陪睡。」
我大受震撼。
「肯定不用啊,二胖你脑壳里想什么?」
「要不怎么偏偏选了你……」
二胖继续说道,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大牛哥,你这么单纯老实,他们一骗一个准,玩你跟玩狗一样……」
电话恰到好处地响起,是五小姐。
「大牛哥,你不在家吗?」
电话那头她含着依赖的声音响起。
「俺在的!」
我连忙回复,和二胖匆匆告别往主宅跑去。
没顾上二胖欲言又止的眼神。
-7-
五小姐怕黑,睡不着。
她身着单薄的浴袍,倚靠在床头。
「大牛哥,安眠药没用了。我吃了安眠药,但还是睡不着。」
「我一闭眼,就会看到哥哥姐姐们死的样子。」
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只能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大牛哥,今晚你能陪我睡吗?」
怎么这么熟悉?
二胖一小时前还在问我,贴身保镖是不是提供某种服务。
我为难地摇头:「五小姐,俺是男生,这不合适。」
她眸子里的光逐渐黯淡,白皙的脸上满是失望。
我不忍心。
「但我可以在旁边守着您,等您睡着了再离开。」
她眼里又迸发了生机,眉眼弯弯地握住了我的手。
窗帘被风吹起,五小姐面容逐渐变得平和,却一直死死环住我的手。
我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手拿出来,反而差点把她吵醒。
怎么五小姐力气这么大?
我只能靠在地毯上,没抵住睡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却发现我睡在柔软的大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胸前涨涨的,低头一看,上面有些奇怪的红痕。
可能是半夜蚊子咬了吧。
一抬头,五小姐正坐在窗边看书。
我慌忙地从床上爬下来。
「五……五小姐,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床上了。」
「是哦。」五小姐漂亮的眸子闪烁,「为什么呢?」
「对不起,俺错了。」
我犯了大错,要是被别人看到,这怎么说得明白。
「没事,大牛哥,你那么困,早上不小心上床了也可以理解的。」
五小姐心情很好地笑笑,轻易原谅了我。
五小姐人真的很好。
闹出了个乌龙后,五小姐还是让我陪她睡觉。
她甚至让厨房泡两杯牛奶,分我一杯。
尽管我努力控制了,还是每天晚上都不小心靠着床边睡去。
第二天醒来,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五小姐床上。
刚开始我还很抱歉,后面都习惯了。
一醒来就抱着被子去洗。
就是五小姐房间的蚊子真的很多,比我们乡下还多。
而且只咬我,不咬五小姐。
-8-
听说顾大少爷要回国了,五小姐很开心。
她提前很久就开始筹备顾Ṭų⁸大少爷的接风宴。
据说这次回来,顾大少爷就要彻底接管顾家了。
五小姐也安全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俺了?
我有些怅然若失。
虽然医药费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不知咋地,我还是想留在顾家。
哪怕不给我钱也可以。
月光皎洁,我闷闷不乐地朝别墅走。
我不在,五小姐睡不着觉的。
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厨房开着灯。
我悄声走近,却看见穿着深色浴袍的身影。
是五小姐。
她正在往牛奶里倒粉末,两杯都倒了,搅拌得很均匀。
「五小姐?」
我疑惑出声,这是在加什么?
她轻抖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我在加安眠药。」
她回眸望我,关切道:「大牛哥,我看你说你睡不着……」
哦,原来是关心我。
五小姐真好。
俺娘说过,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五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我?」
没过脑子,我冲动问道。
说完就感觉脸热热的,想撤回。
五小姐只是眉眼ťü₉含笑,看着我。
她没有否认。
一些别样的情愫与快乐从心头涌起。
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失落。
我慌乱地拿起两杯牛奶一饮而尽,同手同脚往楼上走。
「五小姐,该……该睡觉了。」
-9-
五小姐喜欢我。
她虽然没有说出口,可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可俺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庄稼汉。
唯一值钱的是家里那两头老黄牛。
俺娘从小告诉我不能吃软饭。
五小姐连吃饭的碗都是金边的,难道跟我过苦日子吗?
我怎么配得上她。
五小姐最近很忙,每天晚上都要去参加各种晚宴,她不带我。
我百无聊赖地在宅子里逛,在网上查「怎么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拒绝告白」。
下面高赞回答说:「你就说自己是 gay。」
gay 是什么?我又去查。
原来是同性恋啊。
我们村也有个 gay,一辈子没结婚,王大娘总阴阳怪气他。
很晚了,大门还没开。
我困倦地回了别墅,却听到了楼上有细微的声音。
五小姐的房间,进人了。
我攥紧手中的铁棍,蹑手蹑脚上楼。
卧室开了条缝隙,我往里看去。
月光下,有人躺在床上辗转,发出细碎的呼吸声。
是五小姐。
她看起来不正常,脸上浮现潮红,额间有细碎的汗水。
就跟……小说里下了药一样。
听到声音,五小姐挣扎着抬眸望我:「大牛哥……」
她的声音黏黏糊糊的。
我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五小姐,俺去给你叫医生……」
床上的人伸手抓住了我,眸子含水,就像摄人心魄的水鬼:
「不要医生,不安全。」
「那怎么办?」我傻傻地问她,本能地咽口水。
她盯着我,一动不动。
难得的,我明白了一次她的意思,慌乱极了:
「对不起,五小姐。」
我心一横:「俺喜欢男生。」
轻笑声响起,我居然被一把扯到了床上。
五小姐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我懵了,身着长裙的五小姐掀开碍事的裙摆,坐在了我腰腹上。
她嘴角勾起,笑得开心:
「大牛哥,那正好,你喜欢我吧。」
不对劲。
我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像邻居家的猎枪。
随时都会擦枪走火。
-10-
五小姐……哦不,是五少爷。
我一时间搞不清状况,僵在了床上。
五少爷低头看我,眼里有些委屈:「大牛,你不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
无论是五小姐还是五少爷,他都是我见过最好看、对我最好的人。
可我配不上他。
我许久不说话,他似乎有些气恼,翻身下床。
他中了药,路都走不稳:「那我去找别人,你那个朋友啥来着,陈小胖。」
「是陈二胖。」我纠正。
他瞪了我一眼,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我去找他。」
这怎么行?
我急忙拉住他,有些委屈:
「为什么要找别人?」
你不是喜欢我吗?
「俺ƭû³……俺不会。」
五少爷停下了脚步,回眸,眼中有狡黠的光:「没事,我教你。」
……
城里人真的懂好多。
我看着屏幕里的画面,耳根通红。
我学会了。
五少爷开始咳嗽,他身子那么弱,怎么受得了。
「五少爷,你来吧。」
我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
我有些控制不住想哭:「五……五少爷。」
「叫我顾宁。」
「五少爷……顾宁、顾宁……」
「大牛真乖。」
……
-11-
五少爷一点都不温柔。
明明药效应该缓解了,他还是嘴硬说没有。
起夜上厕所的时候,我胸疼,屁股也疼。
顾宁不在。
大半夜的,能去哪儿?
我走出卧室,却见二楼阳台透着微光。
顾宁披了件睡袍,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烟雾弥漫。
茶几的烟碟上,有一小堆烟头。
声音隐隐传来。
「大哥,我会按照你的安排和沈家少爷结婚,他也承诺了会帮我们家。」
「弄坏了我的名声对顾家没有好处。」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笑了起来:
「那是我误会大哥了。」
「长辈都不在了,我在家里等大哥回来为我主婚。」
「我知道分寸,我保证在你回来时,我身边干干净净的。」
……
顾宁要结婚?
他们知道他不是女人吗?
空调开得太低了,体温在变冷,于是我回到了已经凉透的被窝。
原来他这阵时间这么高兴,不仅是大少爷要回来了,更是他要结婚了。
那我算什么?
生锈了的脑袋难得思考了下。
是了,五少爷从来没亲口说过喜欢我。
昨夜他也说如果我不帮他,他也可以找别人。
等顾大少爷回来,他就会把我扔出去。
是我一厢情愿。
耳边有极轻的开门声,旁边床铺下陷。
冰凉的手从身后抱住了我,冰得我心脏疼,空气中有极淡的、风没吹散的烟味。
我瞪大眼睛,盯着床头灯。
眼眶酸涩。
二胖说城里人玩得花,原来是真的。
-12-
我想到了在医院的俺娘。
顾宁玩弄我的感情,好歹给了我钱。
这段时间,俺钱也攒够了,把借的钱差不多都还上了。
于是我趁顾宁还没回来,先坐车去了医院。
俺娘正在病房里,她做完了手术,一直在休养,是同村的亲戚在照料。
她看到我很高兴:「大牛,你都瘦了。」
「你不用上班吗?」
害怕她担心,我之前骗她我找了个安全的高薪工作。
「俺老板人好,让俺出来了。」
我撒谎,脸下意识红了。
娘也不拆穿我,任由我拉了个陪护床在旁边。
在医院「陪护」了三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滚回去上班去,这么大个人了遇到麻烦就跑?」
「您咋知道的。」我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无语:「白生了副好脸,傻大个一个,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俺就是和老板吵架了。」
我讪笑。
「做这手术不便宜,你老板都愿意给你垫付这么多钱,说明不是什么不好相处的人。大牛啊,你得学会感恩……」
我胡乱「嗯嗯」应着,随意看外面的风景。
透过窗户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忙慌冲了出去。
「五……顾宁,你怎么在这?」
我将顾宁拉到医院楼梯间里,小声问道。
现在外面多不安全啊,多少人想杀他。
他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顾宁任我拉着,乌黑长发遮住了大半神色。
我看到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在地上,睫毛都湿了。
「欸……你别哭呀。」
我手足无措起来,手轻拍他的后背。
他顺势弯腰钻进我的怀里,不一会儿我便感觉胸前衣服湿了大片。
「……大牛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久,他红着眼望我。
多新鲜啊,我居然有资格不要他。
「俺没有。」
他蹭得头发凌乱。
我替他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垂眸间我看到他后颈有白色的疤痕,沿着衣领一直蔓延到裙子深处。
他似乎受过很多苦。
「我没有骗你。」顾宁埋在我胸前,闷闷说道,「我身份证上也是女人。」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男人,我根本活不到这个年龄。」
……
零零碎碎我大致拼凑出了全貌。
顾家家主有很多「姨太太」,顾宁是其中一位的孩子。
顾家背景复杂,好几位姨太太手上也不干净。
为了保护他,自小顾宁便被当女孩养大。
可即便这样,他的妈妈依旧「意外」死了。
……
「大牛,除了我妈妈,只有你知道我是男人。」
只有我知道。
我心头被轻轻挠了一下。
「那你……」
那你还要跟那什么少爷结婚吗?
那你喜欢我吗?
我几次开口,依旧问不出。
他躲着我,就是不想让我听到电话内容。
万一有什么机密内容,他误会我听到了就不好了。
「跟我回去好吗?大牛。」他恳求,「你不在,我睡不着觉。」
-13-
我差点就心软了。
但最后我还是拒绝了顾宁,把他送回了顾宅。
顾家是一滩浑水,我想带顾宁离开。
几个月的陪伴,顾宁或许对我有几分依赖。
但和顾家比起来,我自知这份依赖无足轻重。
在他心里,我或许只是个呆呆的、好逗弄的玩具。
我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二胖先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还不知道我跑出来了,跟我分享隐秘:
「顾家大少爷要回来了!」
「我晓得。」
「不是,大牛,你不知道,这顾家大少爷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明白。
面试时大少爷人不是还怪好说话的吗?
随随便便就许诺我十万的工资,分明是大好人啊。
「那都是假象。」
「我听说啊,顾家大少爷这次请保镖,只是为了监视五小姐。」
「五小姐小时候,经常被他关到黑屋子里……反正,五小姐以前过得可惨了,又是打又是下毒,落了一身病。」
「而且五小姐的母亲,听说就是被大少爷害死的。」
「这次大少爷回来,还不知怎么对五小姐呢……」
我怔住了,脑海里不由得浮现顾宁白皙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和他每天都要喝的药。
原来是这样。
顾宁真的很心软,对着这样一个虐待他的人,居然还能欢欢喜喜地迎接。
小时候就欺凌侮辱,顾家出事后巴不得早点把他「嫁」出去换资源。
顾家大少爷真回来后,他真的还有生存的余地吗?
我心不在焉地叠衣服,我娘翻了个白眼,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想做什么就做,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
-14-
我还是偷偷回了顾宅。
我的证件还在,门卫只是查验后就放我进去了。
顾宅内很安静,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顾宁就在这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宅子里,度过了他的前二十几年。
我决定了,顾宁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要保护他。
哪怕顾家追杀,我也要带顾宁走,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藏在村里,没有人会发现。
我不怕苦,即便是卖血,我也要让他过好日子。
我溜进了主宅,屋内陈设还是几天前的模样,只是添了几分萧瑟寂寥。
顾宁不在。
我准备离开,却听到一声枪响。
很明显,即使隔着层层墙,我依旧听到了。
那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顾宁!难道是顾宁?
我内心油然害怕,往地下室快步走去。
地下室的大门虚掩着,我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去。
厚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冷色的灯光下,顾宁穿着黑色长裙背对着大门,旁边站着几个保镖。
他面前趴着个男人,我没见过,但和顾宁有几分相似。
他痛苦地蜷缩着,大腿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可整个屋内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
我的目光一凝。
顾宁的手上,拿着枪。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手枪。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能拿到那些隐秘的证据,原来你就是叛徒。」
「我真小看你了,我的好妹妹,咳……」
男人痛苦地呻吟,带着恨意的眼神死死盯着顾宁。
「毕竟我们这个家,又能有几个正常人呢?你说对吧,大哥。」
「为了把你早点骗回来,我可是大费周章。」
「十年前你派车撞我母亲时,大概就该预料到这个结局。」
顾宁淡淡说道,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
那个男人居然是顾家大少爷。
「早知道这样,我当年就该直接把你打死。」
男人嘴里含血,状若疯癫。
他撑起身子跪着,看似虚弱地往前倒。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往顾宁捅去,距离很近,即使是我,也很难躲开。
小心!
我差点冲进地下室。
谁知顾宁反应更快,他轻抬腿,刀被瞬间踢飞,撞在墙上发出脆响。
男人彻底绝望了,撑在原地喃喃:
「你杀了我,到时候你怎么和外界交代?明天就要开股东大会了,你从哪儿找到个继承人……」
顾宁轻笑出声:
「那我还得感谢大哥以前作恶多端,不得不掩盖身份。」
「没什么人见过顾家大少爷的真容。」
「大哥死了,以后我就是顾家大少爷了。」
这几句话,他是用男人的声音说的。
那是面试时「大少爷」的声音。
原来雇我的人,是顾宁。
地上的男人瞪大了双眼,「你……你是……」
沉闷的枪声,鲜血飞溅到墨色裙摆,很快隐没了踪迹。
男人痉挛Ţŭ̀₁片刻,没了声响。
「知道了我的秘密,自然要死啦。」
顾宁心情很好地哼歌,从一旁保镖手里拿过毛巾,擦了擦手。
「处理掉。」
我悄然离开了别墅。
电话响了起来,是顾宁。
接通后,陷入沉默。漆黑的夜里,只有他的呼吸声。
「大牛哥,你回来了吗?」
「嗯。」我不想撒谎。
「顾家这次出事……」
都是你的手笔吗?
我不懂家族纷争勾心斗角,但杀了人,是会受到惩罚的。
「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大牛哥,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
顾宁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得选。」
我沉默了很久。
他身手那么好,用枪也很熟练。
顾家上上下下现在都听他的。
我或许只是他用来遮人耳目、混淆视听的工具罢了。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夜里无星,似乎要下雨了。
「五少爷,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15-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夜,被手机吵醒时,我正靠在公园长椅上睡觉。
「大牛哥,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二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张。
「五小姐昨晚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是急性心脏病。」
二胖低声揣测,「你说哪里那么巧,大少爷昨天刚到,晚上五小姐就死了……」
「我看八成就是被他给害了,可怜五小姐人那么好,还漂亮……」
「是啊,五小姐那么好。」
我抬头,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这顾家太可怕了,完全不遵守法律道德,果然高薪都是有代价的。」
二胖后怕道。
「我要辞职了,大牛哥,你要一起回去吗?」
「俺还没想好。」
「大牛哥,你能走就尽快走吧,你和五小姐那么要好,说不定哪天大少爷就找你麻烦了。」
我说好,莫名地,我突然想知道:
「你见到大少爷了吗?」
「见到了。上次他不是坐在纱帘后面嘛,今天总算是见到了,他和五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长出来的,太像了,不愧是一个爹生的……」
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
顾宁选择了留在顾宅,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没有资格让他放弃那么多钱,放弃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我带不走他。
-16-
陈二胖选择了离职。
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他这几个月攒了大笔工资,也算衣锦还乡。
我娘出院了,我租了个旅馆住着。
我也在计划着回去的事情。
短短几个月,比我过去人生都精彩,二胖都说我现在比城里人还城里。
走之前,我犹豫了下,还是想着回去看一眼顾宁。
最后一眼。
我的证件还是没有失效,大概是顾宁的授意。
我不担心顾宁杀我。
如果想杀我,他早就动手了。
暖黄的灯光下,我一寸寸打量着我待了几个月的地方。
别墅有了大变样,布局摆设都换了,墙上还挂上了很多照片。
我凑近去看,一张老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个小男孩,坐在破旧的木屋门口。
他眉眼俊秀,与背后黄土朝天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生来就不是那儿的人。
顾宁。
宁宁。
我认得他。
-17-
那是村里一户人家。
一个教书的老头带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是城里来的,老头不管他。
村里孩子大多皮,看他没大人管,便大了胆子捉弄他。
今天把他推到田里,明天抢他的东西。
后面愈演愈烈,演变成了群体的霸凌。
我不和那群人混在一起,只是路过村子外小河时,发现了他们。
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男孩,拳打脚踢,污言秽语。
我自小便正义感爆棚,幻想着当个警察,更是见不得好看的小孩受欺负。
我一把推开聚集的小屁孩,把为首的孩子王揍了一顿。
「欺软怕硬算什么男子汉。」
「我告诉你们,这兄弟,以后我蒋大牛罩了。」
「谁要欺负他,先问问我的拳头。」
我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打架就没输过,大家都悻悻散了。
我伸手将脸上沾了土的男孩拉起来:「你叫什么?」
漂亮的小男孩眨着乌亮的眸子看我,安静得让我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许久,他才开口,小声说:「我叫宁宁。」
-18-
后来宁宁跟他妈妈走了。
我没挽留,我以为宁宁和妈妈去城里过好日子去了。
可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如影随形的手足残害,满身的伤痕,慢性中毒,不得不装作「五小姐」。
如果在村子里,有我罩着,起码他会有个只需要担心考试成绩、健健康康的童年。
我定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我早忘了。
我很傻,想不清楚很多事情。
但我现在意识到,他还记得,甚至可能一直在关注我。
我娘生病后,有个好心人捐了笔钱,让她及时做了手术。
后来娘说过,她在医院见到过好心人,是个漂亮姑娘。
而顾家正好高薪招保镖,五小姐突然需要人保护了。
我拿到了工资,还了好心人的钱。
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
五小姐不需要保镖,可我需要钱。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大牛哥。」
我应声回头,顾宁站在门口。
他穿上了黑色西装,剪裁利落,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形,长发也剪了。
竟半点看不出「五小姐」的模样了。
他看起来很疲倦,眼里带着红血丝,看起来他没怎么休息过。
「你也要走吗?」
他喃喃,没等我回答,便抱住了我。
「我去了好多次医院,去了好多地方,可我找不到你。」
我想安慰他,却被他堵住了嘴。
他似乎很害怕我说些难听的话。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他很用力,Ŧūₖ泄愤般撕咬。
血腥味蔓延,我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顾宁哭了。
自从我来了顾宅,他似乎总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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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门被用力关上。
喘息间,我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
过了会儿,他总算冷静了下来,把我压在床上,眸子紧紧盯着我。
「大牛哥,你不能走。」
「我不走。」
我哄他。
「你签了合同, 自己走的话要赔我一大笔钱,多到把你这个人卖了也还不起。」
怪不得当时非要我签合同。
「好。」
「你走了我会派人去找你,监视你, 让你在村子里过不下去。」
「到时候整个村子都会知道你是同性恋……」
「好。」
他又要哭了。
「大牛哥, 我让你睡, 你别走好吗?」
「宁宁。」
我有些无奈, 将人按在怀里,亲了会儿。他总算没了声响,我许诺:
「我不走。」
「我不信。」
顾宁闷闷地说。
「那还让我睡吗?」我转移话题。
「不让。」
我笑了出来, 胸腔起伏。
我本来也没打算。
他身体那么差, 怎么受得住。
房间里陷入安静, 只剩下起伏的呼吸声。
半晌没有声响,我低头看了眼。
顾宁压在我胸前, 已经睡着了。
他的眼下是一片青黑, 眉头也皱着。
即使在梦里, 他也不开心。
我轻抚他的脸,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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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顾宁还睡得很沉。
半边身子被压得发麻, 我小心翼翼把手抽了出来。
怀里的人嘟囔两句, 抱着被子又睡着了。
我赤着脚下楼, 院子里有人。
他们见到我丝毫不意外, 只是低声问:「蒋先生, 请问少爷呢?」
「还在睡。」
他们手上拿着文件, 应该有什么要紧事。
顾宁真的很忙。
我也该做些什么。
我回到了厨房, 准备做点早饭。
刚煎好鸡蛋,二胖的电话打来了。
「大牛哥?刚刚阿姨问我,你买了票吗?」
「我不准备回来了。」
「你不回来了?」二胖急道。
「嗯,我准备继续给大少爷做保镖。」
「大牛哥你想什么呢,顾家大少爷那么多人守着护着,哪里需要我们这些花架子当保镖?」
是啊, 我们这些花架子, 偏偏进了顾宅,拿着一辈子都不敢想的高薪。
我怎么会觉得是天降好运。
我没多说, 只是让二胖帮我接一下我娘。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顾宁大概随便披了件衣服,草草跑下来。
看到我,他才慢下了脚步。
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眶肉眼可见地迅速红了。
他真的很爱哭。
我叹了口气,抱住了他。
「宁宁, 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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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成了名正言顺的顾家大少爷。
我还是他的保镖, 跟着他出席各种场合。
他显得游刃有余。
在眼花缭乱的名利场里也光彩夺目,闪闪发光。
顾家不干净, 但他在努力和那些切割。
顾宁是最好的人。
其实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保护。
可是,我觉得他吃了好多好多苦。
他们都说他现在是顾家老大了,没有人敢欺负他。
可他还是会哭, 哭得特别让人心疼。
我不想让他哭。
小时候我没能力保护他。
现在我得留下来,罩着他。
大牛哥会一直罩着五少爷,直到他不再需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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