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生病住院，我跟老公商量说要给 1000 块营养费。
他破口大骂：
「你一个全职主妇上赶着凑什么份子？想当扶哥魔？
「自己都手心向上朝我要钱，还好意思去贴补娘家。」
后来，他问我借 3000 随礼。
我一脸震惊：
「你一个失业人士上赶着凑什么份子？」
-1-
忙活一下午，我刚把菜端上桌，门铃就响了。
随意将手在围裙上擦两下后，我小跑着去开门。
张宇垮着脸站在门口，嘴巴一张就开始指责：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我在厨房做着饭呢，你不是带了钥匙吗，为啥每次都要按门铃。」
他盯着我，幽幽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说你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我。
「除了怼我，你还能干点啥。」
我不吭声了。
他最近工作上的烦心事有点多，下了班总是不自觉甩脸子找茬发泄。
久而久之，我学会了沉默。
但今天他的话很密。
这不，他扫了眼饭桌，又开始叨叨：
「三菜一汤，哪吃得完？
「你真是……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知道了，下次我少做点。」我顿了顿，给他夹了块排骨，「我哥打电话说，妈头晕，住院去检查了，暂时还不知道病因。」
「嗯。」他大口嚼着排骨，「有点硬，下次再多炖一会。」
在他眼里，丈母娘住院这事还不如一块不够软烂的排骨？
我忍住胸口升腾的怒火：
「我想给我妈拿 1000 块营养费。」
他这半年总说，超过 500 的开支必须要跟他报备。
一开始我不以为意，直到我花 600 买了个洗地机，他怒斥了我整整一周，话里话外说我花钱如流水。
不仅如此，他还在亲戚中大肆批判，引得一群不明真相的亲戚对我口诛笔伐。
我被气哭后，他又买花来哄我：
「我只是一时情急，以后你花钱之前跟我说一声，好不？」
后来我便下意识地跟他报备。
这次也是一样，给我妈拿营养费，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不知为何，我潜意识里竟觉得有些羞愧，话在嘴边绕了很久才说出来。
张宇放下了碗：
「这是你哥的意思？」
我一愣，摇头否认：
「他只说妈病了，嫂子在医院陪护，家里没人，让我最近别回家。」
他笑了：
「那你一个出嫁女上赶着凑什么份子？」
出嫁女？
凑份子？
「大舅哥是个拎得清的，你都全职 3 年了，问你要钱还不是等于是问我要？
「他没好意思开口，你倒好，傻不愣登地往前凑。」他冷嗤一声，「我告诉你，你可别想吸夫家的血去供养娘家。」
他一口口嚼着我精心准备的饭菜，话里话外却对我各种鄙夷。
我夺过他的碗：
「嘴臭就别吃了。」
他大怒，啪的一声拍桌而起。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正待与他吵一架时，婆婆抱着宝宝回来了。
「你俩干啥呢这是？又吵吵？」
-2-
张宇阴阳怪气地跟婆婆告状：
「还能干啥，某些人想要贴补娘家，被我识破后恼羞成怒了呗。
「要我说，人呐，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有多大能耐出多大力……」
婆婆拍了他一下：
「行了，你少说几句，刘玥也不容易。」
「你就惯着她吧！」张宇不服气地嘟囔着。
我心下微暖，还好婆婆明事理。
下一秒，我就被打脸了。
婆婆语重心长道：
「小玥啊，话又说回来，张宇一个人养家确实有压力，一人挣钱几人花，你还是得多体谅他一点，凡事量力而为。
「你哥既然没开口要钱，你就当没这回事……」
我呆呆听着。
婆婆很满意，继续滔滔不绝地给我灌输人生哲学，说到动情处还拍着我的手：
「你妈是你哥的责任，这里外里的，你可得分清，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呀。
「这女人呀，结了婚，婆家才是家，娘家只能当亲戚走……」
我抽回了手：
「这么说的话，张宇他外婆生病，您也是分文不掏？」
婆婆变了脸：
「那能一样吗？」
张宇把桌子拍得邦邦响：
「我妈跟你一样？她有退休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手心向上跟我要钱？」
积攒了一晚上ṭű̂ⁿ的怒火此刻汹涌而出，我也把桌子拍得邦邦响：
「要不是为了照顾妈，我怎么会辞职？」
三年前，婆婆生病住院，张宇着急上火，一边是工作一边是他妈，没几天就累进了医院。
家里一下子两个住院病号，思来想去我便主动辞了职，母子俩感动得直落泪，说一辈子都感激我。
结果仅仅过去三年，这感激之情就没了。
张宇轻蔑一笑：
「得了吧，别把啥都推到妈身上。
「刘玥，你真觉得你比护工更专业？那会儿没人求着你辞职吧？
「你明明是竞聘失败没脸继续干了所以才辞职的，我本也不想拆穿你，可我真是受够了你动不动就标榜自己为家庭牺牲了事业，时不时用这事来绑架我。
「说得好像你不辞职就能当上 CEO 一样，搞笑。」
我僵硬地抬头：
「你是这么想的？我为了这个家……」
我突然顿住，话头戛然而止。
眼角余光中，瞧见张宇一脸不以为意，婆婆翻着白眼。
原来他们一直以为我是在……道德绑架？
可这些明明是事实啊！
婆婆病好后，没多久我就怀孕了。
再后来，生娃、带娃、做家务，我每天忙得灰头土脸。
婆婆明面上帮我带娃，实际上她是这么操作的：
我做饭时，她帮我抱着宝宝，等我做好饭，她把宝宝给我。
吃完饭，她把宝宝抱走，让我洗碗。
等我洗完碗，宝宝又回到了我怀里。
一天下来我反而更累了。
就这，张宇还心疼婆婆：
「为了帮你带娃，妈可是累坏了，你可得领情。」
我没法反驳，既不能说她没帮上忙，也不能说她帮了忙。
就很憋屈。
后来我才知道有个词，叫「假性带娃」。
结果我默默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被说成是道德绑架。
张宇继续嘲笑我：
「说呀，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我抬起手。
「咋，说不过就想打人，来来来，往这打。」他抻着脸，肆无忌惮。
婆婆却一个激灵挡在了他面前，如临大敌：
「好好说话，别动手。」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下一秒，我转身出了门。
-3-
夜市很热闹，烤串的香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勾得我肚子咕噜噜地叫。
可我第一反应不是买点尝尝，而是下意识地计算，三块钱一串，自己买材料，能做十串了。
划不来，真划不来。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小区。
买房时我特意选了一楼，一是婆婆说自己腿脚不方便爬楼，二来一楼赠送个小院子，我一直都很喜欢种花养草。
现在，我就在小院子一墙之隔的长椅上，静静望向屋内。
他们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突然发现我其实很重要？
我抽着鼻子，忍住汹涌的泪意。
手机适时震动了一下，我欣喜地查看，而后又失落——是 10086 话费余额提醒。
我颓然，又有些唾弃自己。
原来我一直在等张宇给我递台阶。
那看似潇洒地摔门而去，其实都是虚张声势，毕竟，我能去哪儿呢？
犹豫半天后，我终是拨通了电话。
夫妻之间吵吵闹闹，谁低头不是低，都是为了好好过日子。
我安慰着自己。
结果，他拉黑我了！
竟然拉黑我了！
我盯着手机，一脸不可置信。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我们之前约定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拉黑对方。
那现在，他在干什么？
婆婆的声音透过院子传了出来：
「别喝了，都这么晚了，给刘玥打个电话？宝宝一直闹觉，吵得我头晕，我带不了的。」
张宇大着嗓子：
「我才不打！她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我要是低了头，以后她都会无休止地去贴补娘家！
「这不是 1000 块的事，这是原则问题，我绝不妥协！我的钱，只会花在自己家人身上。
「我就晾着她怎么啦，她没钱没工作没能力，妥妥的三无人员，能去哪？」他冷哼一声，「且等着吧，过会儿她就会用宝宝做借口跑回来的。」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肆意释放着内心的真实想法，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扔出一个个不知所谓的词汇。
扶哥魔、吸血鬼、好吃懒做、肥婆……
1000 块。
就 1000 块！
仅仅 1000 块！
我笑出了眼泪。
他说得没错，这确实不是 1000 块的事。
是我被困在几平米的厨房里，早已没了离开的勇气。
而他看清了这点，于是便对我随意羞辱和践踏——反正我总会回去的。
他肆无忌惮！
他有恃无恐！
我恨恨地盯着窗台上的人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4-
我在城中村租了个单间，环境简陋但胜在便宜。
住了几年大房子，如今却窝在小小的出租屋内，本以为这种落差会让自己伤心失落，没想到正相反。
没了张宇突如其来的大声呵斥，没有婆婆的唉声叹气，也没有宝宝冷不丁的哭闹……
我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唯一难过的是，三年空窗期，工作确实不好找。
本想撩一下前同事问问岗位有没有空缺，却得知公司年前已倒闭。
投了几十份简历，全都是已读不回。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卡里 896.54 元的余额，我有点慌了。
刚开始全职时，我手里头统共 30 万存款，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无奈张宇跟着人炒股，哄着我开了账户。
一顿操作猛如虎后，30 万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就蒸发了。
他一蹶不振，我还得安抚他说投资有风险，没有什么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现在想来我真是傻。
他赔掉了我的钱，我反而得安抚他！
后来，他每个月给我转 2500 元。
吃饭钱、奶粉尿不湿、婆婆保健品……全包括在这 2500 里。
我再怎么精打细算都不够花。
于是他又给我开了 7500 元亲密付。
「一个月一万，够花了吧。」
他没限制我花钱，但我手上确实也没有钱。
有次吵架，他故意关了亲密付，我刚好发烧，却发现自己连买退烧药的钱都没有。
后来他是这么解释的：
「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省得你不知道大小王。」
不知不觉中，我的底线被调得很低很低。
手机响了一下——是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提醒。
看着看着，我眼泪就下来了。
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
难道只能灰溜溜回去跟张宇道歉，继续跪着活？
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来电。
我擦干眼泪接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我欣喜若狂——我有面试机会了！
只是查看公司简介时，我迟疑了。
这个法人李莎，是我认识的那个李莎吗？
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吧？
-5-
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我看着眼前的李莎，既无语又羞愧。
无语的是，三年前，我和她是同事。
羞愧的是，她现在是公司老板，而我是求职者。
莫名的，我有些局促。
她挑剔地看着我，一如既往地毒舌：
「我本来还以为是同名，没想到还真是你。
「玥姐，看样子你混得不行呀。」
「我过得好着呢，老公工资全上交，只是我觉得在家待着无聊，这才想着找个活打发时间。」我忍不住找补。
她若有所思：
「找个活打发时间？也是，娇妻的操作一直都很让人迷惑。
「当初你想辞职就别去竞聘呀，把职位让给真正需要的人不好吗？你这么一搞，那个厌女的老板后来直接就没再给女同事晋升的机会，问就把你溜出来当反面案例。
「感谢你，不然我也不会在备受打压后，一怒之下出来创业，自己做老板。」
我低着头不说话。
李莎「啧」了一声：
「你胖了有三四十斤吧？」
我有些羞赧。
每当我要倒掉盘子里的剩菜时，婆婆和张宇总会念叨。
「真是浪费，就这几口你吃下去又能怎样？会撑死吗？吃不完就少做一些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到最后婆婆甚至会一股脑儿把剩菜全堆我碗里。
别人胖是胡吃海塞，我胖，纯粹是一口口剩菜灌出来的。
「看着还真是富态，要是再戴个金链子，简直活脱脱的富婆，你怎么没戴呀，是嫌太重吗？」
「打搅了。」我蹭地一下起身。
真后悔来参加这个面试，浪费了车费。
「设计助理，试用期底薪 4500。」李莎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僵硬地回头。
「创业公司，虽不至于 996，不过强度也不小……」
「我可以的！」
「岗位是设计助理，但你也看到了，公司不大，所以还需要兼职一些别的活……」
「没问题！李总！我都听您安排。」
她笑了：
「我认可你以前的工作能力，但不能否认，这三年你一直在原地。
「所以丑话先说在前面，要是试用期考核不通过，我不会留情的。」她顿了顿，「这次，就当还你之前给我送饭的人情。」
我愣怔了。
李莎是个拼命三娘，有天却破天荒地迟到，我打了电话才知道她胃炎住院。
那医院离我家很近，我就顺手给她送了几天饭。
没想到她记到现在。
而我的老公和婆婆，却对我三年的付出理所当然地漠视和打压。
李莎接着道：
「公司有宿舍，条件肯定是比不上你家，但胜在离公司近，方便加班，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入职后跟人事申请。」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酸涩。
「谢谢李总！」
-6-
走出公司时，手机震动了几下ṭû₍。
是张宇。
时隔两个月，他终于纡尊降贵地发来了信息：
「气消了就回来吧，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小姑娘一生气就往娘家跑。
「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点菜，妈想吃你做的糖醋鱼了。
「对了，再给妈买点小礼物，这么多天，她一个人带宝宝，都累瘦了。」
我气笑了。
他没有去探望我妈。
哪怕给我妈打一个慰问电话，他都会知道我压根没回娘家。
而后又有些悲哀。
若他这条消息再早发一天，我可能真的会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但连老天都在眷顾我，让我找到了工作。
现在，我终于可以硬气地回怼：
「滚。」
-7-
李莎是个合格的资本家。
一天 24 小时，我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哪怕在梦里，我都在工作。
她经常感慨：
「要是你当初脑子没进水辞职就好了，多好的打工苗子呀。」
三个月下来，我成功从 XL 穿回了 M 码。
转正后，李莎问我能否出差。
「拿下这一单，年底奖金我给你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下。
我眼睛一亮。
她却意味深长地说：
「你好好考虑一下，先处理好家事，不着急回复我。
「我可先说好，这一去就是两年，中途可不能撂挑子不干。」
我低下头。
三年前，我竞聘成功后，老板就让我去临市开拓市场，为期半年。
那时候婆婆生病，张宇忙得焦头烂额，时不时发些老干妈拌饭的朋友圈，配文：
「今天也是没空吃饭的一天！」
后来他也进了医院。
我给他俩请了护工，可总有些事护工做不了主，总是要给我打电话。
于是我经常请假，没空加班，也没条件出差。
老板很不满，竞争对手也趁机背刺，几经考虑下，我便辞职了。
张宇没说错，他确实没开口让我辞职。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现在，兜兜转转，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正当我要决定接下任务时，我妈来电话了：
「跟张宇闹矛盾了？他和你婆婆带着宝宝来咱家了，你快回来。」
有些问题，终究要面对。
-8-
我刚一进门，张宇就先发制人：
「你这些天跑哪去了？亏我还以为你是回娘家照顾妈，我都不好意思催你回来。
「结果你倒好，学人家出去旅游了吧？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当妈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看把妈累得！」
婆婆一脸委屈：
「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我累点不要紧，但刘玥呀，你都玩了几个月了，也该收收心了。」
亲妈住院，自己却不管不顾跑去旅游。
母子俩一唱一和的，就给我扣上这个不孝的帽子。
虽然我已经不对他们有太多期望，但这种做法还是让我寒心——为了让我妈跟我离心，他们真是用心良苦。
宝宝原本静静地瞪着圆眼，此刻嘴一瘪，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心里一软。
「张宇，说话得讲证据，我手里就那点钱，亲密付你也关掉了，我哪有钱旅游呢？
「最近我找了个工作，忙着上班呢。」
张宇愣了一下，继续指责：
「你都脱离职场三年了，能找到啥样的正经工作？让我猜猜，是去给人端盘子还是给人发传单？
「算了，我不想知道，就当你找到工作了，你这也算证明了你有找工作的能力，打个电话辞了吧。
「这几个月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带宝宝，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以前我说带睡宝宝太辛苦，他嗤笑着反驳说，睡觉有什么辛苦。
现在刀扎在他身上，他可算知道疼了。
我轻轻开口：
「哦，可是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
「一开始是夜里起来照顾婆婆，后来是夜里起来照顾宝宝，我也没睡过囫囵觉。」
「那能一样吗？」婆婆声音大了起来，「你白天可以补觉的呀。」
我妈皱着眉开口：
「亲家母，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你之前生病，晚上一会要喝水一会要上厕所，白天也是离不了人，不是指使人干这个就是指使人干那个，活生生磋磨走了好几个阿姨，也就小玥心疼你，诚心照顾着你，后来你好了，她病了整整一个月呢。
「要不是她死心眼，那会儿我就把她领回家了，没见过这么能磋磨人的老婆婆。」
被我妈这么掀老底，婆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张宇不乐意了：
「我妈那会儿生病，人比较敏感高需，后来她病好了，也跟小玥道歉了嘛，还给她买了个金镯子呢。」
「那个金镯子给我看了一眼后，婆婆说帮我保管，又要了回去。」我凉凉道。
室内骤然安静。
良久，婆婆低声哭了出来：
「我都是为了你们好，我错了，回去我就把金镯子给你，我再给你买条金项链赔罪……」
张宇瞪着我：
「这下你满意了吧，难不成还要我妈给你跪下？」
我笑了：
「你俩来我妈这，到底想干嘛？
「上门赔罪，求我回去？就这态度？
「那你们有跟我妈说，我为啥离家出走吗？」
婆婆哭声一滞。
张宇面色涨红。
-9-
为了不让我妈操心，我很少吐露我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
我爱面子，真要说，也是往好里说。
我说张宇每个月给我上交 1 万块生活费，但我没说其中 7500 是亲密付。
我说婆婆帮我带娃，但我没说她具体怎么个帮法。
我更没说的是，他们母子经常莫名对我冷暴力。
比如我做好了饭，他们一个端着碗进卧室，一个端着碗看电视，既不上桌也不跟我说话，用行动对我表达不满。
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满。
是以当他们夸赞时，我心下一松，脸上露出喜色。
当他们垮脸时，我浑身紧张，反复思索哪儿没做好。
他们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我。
时间久了，我知道这是一场针对我的规训，可我已泥足深陷。
我妈光听着就落了泪。
我哥揪着张宇的领口，斗大的拳头迎了上去。
婆婆急了，一个激灵扑上去，嫂子稳稳挡在她面前。
宝宝的哭声回荡在客厅。
「以前的事是我们错了，看在宝宝的面子上，亲家，你也劝劝……」婆婆低声劝着。
张宇捂着脸：
「以后每个月我给你 5000 现金，这样总行了吧？
「我每天在外对别人赔笑，晚上回到家了只想做自己，我没想那么多的，你也别学个新词就往上套，什么冷暴力不冷ţű̂⁽暴力的。
「以后我在家也对你笑眯眯的，行了吧？」
他开始指天发誓。
男人的道歉很值钱。
不管之前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说了些什么过分的话，只要发个誓，再不济就下跪自扇耳光，一切就都可以被原谅。
若是你不原谅，那就是你不大度，不知好歹。
这不，我妈一看张宇下跪便神情微动：
「小玥，你看……」
我没吭声，默默放出了张宇Ṭūₘ那天辱骂我的视频。
张宇大惊失色：
「你竟然在家里装监控？」
-10-
我哥又上前给了张宇一耳光。
我妈很失望：
「就因为她想要给我 1000 块营养费，你就这样谩骂她？」
张宇尴尬得满脸通红。
婆婆急了：
「不是，不是的。哎，是我，都怪我！
「我之前上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身体不好，往后得精心调理，张宇知道后就很烦心，那天他也是喝多了，都是酒后乱说的。
「都怪我，是我的错，人老了不中用，小玥，你打我吧，只要你能出气……」
婆婆抓着我的手就要往她脸上拍。
我用力抽回手。
拉扯间她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
「妈！」张宇冲了过来，不由分说给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在他愤怒的眼神中，我抬起脚，用力一踢。
张宇发出惨叫。
婆婆心疼得直落泪，想要冲上来打我，却被我嫂子扯着。
-11-
事情闹得很不体面。
张宇鼻青脸肿地走了。
走前他放话：
「我妈身体不好，我要上班，这个家你爱回不回，但Ťű̂₊孩子你得带，别想偷懒甩给我。」
他还当着我嫂子的面挑拨：
「刘玥，你要搞清楚，自己家在哪，你以为这还是你的家？
「你信不信你要是真住下了，你嫂子能容忍你呆多久？
「到时你可别哭着求我开门！」
我妈气得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看着宝宝叹气：
「小玥啊，你怎么斗得过这一家子，往后的日子，哎……」
我哥安抚着我：
「小玥，有句话张宇说得没错，妈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给她养老，这点你别操心。
「你没工作，从张宇手里拿钱，他有意见也正常。
「今天话赶话的，说得是难听了点，但我也狠揍了他一顿，以后他再犯浑，也得掂量掂量。
「以后别再为了钱的事跟他吵，也没几个钱，不值当的。」
嫂子附和：
「你能经常跟妈打点电话，时不时回来看看，提供一下情绪价值就好了，我们不用你拿钱的。」
我妈点头：
「再不济，我还有退休金呢，你这丫头，瞎操心啥呢，我身体好着呢，就是低血压引起的头晕。」她白了我哥一眼，「这事闹得，也怪你，咋咋呼呼的就给她打电话。」
我哥低头认错。
我妈叹气：
「我和你哥、你嫂子，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你也是有娘家撑腰的人，硬气点。」
我哥拍着胸口：
「待会你嫂子把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你多住一阵，等我摁着头让张宇再来道歉，这口气起码得打三顿，先说好，你可别心疼！」
嫂子说：
「他们母子俩敢欺负你，不就以为你哥立不起来吗？
「下次他来，我帮你骂他，一定把场子给你找回来。」
他们三人殷切地看着我，满脸坚定。
闹成今天这种局面，在他们看来，一大半是我报喜不报忧造成的。
要是我早点回家诉苦，张宇哪敢这么嚣张。
可我真的要一个靠着娘家哥哥暴力撑腰才能维系下去的婚姻吗？
那些手心向上的日子，我像个机器人，擦着茶几时看到地板脏了，于是去拖地，顺路看到油烟机脏了，马上拆洗，洗着洗着发现调料罐该补充了，又马上出门……
忙忙碌碌，周而复始。
当婆婆像个巡检官一样用手指轻抚过厨房台面时，我会不自觉地绷紧神经，直到她满意点头，我才微微松口气。
全家出游回来后，婆婆可以躺床上耍手机，张宇也可以陷在沙发里打游戏，唯有我，需要走进厨房开始备餐——大家都很累，但没人觉得我应该休息，我就该是个永动机。
任劳任怨，低到尘埃。
这样的日子，真的过够了。
我抬起头，坚定地说：
「我要离婚！」
-12-
这回，谁也劝不动我。
我在娘家同楼栋租了个房，雇了阿姨帮看孩子。
既能让我妈时不时看一眼孩子，也不会让她累着。
突然想起之前我累到腰椎间盘突出时，曾跟张宇提过，能否请个阿姨跟我一起搭把手。
那会他笑得戏谑：
「有我妈帮忙还不够？我一个人挣钱多不容易，你别太会享福哦。」
而现在，我付完这些花销后，卡内余额还剩不少。
正当我要启程飞往外地时，张宇来电了。
他气急败坏：
「你就这样把宝宝丢给陌生人？怎么会有你这么心狠的妈？
「限你马上回来，否则我们离婚。」
「我同意，明天民政局见。」
他卡住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想得美，还想离婚分钱？我告诉你，真要离婚，抚养费我就拖着不给你，我看你一个人怎么又带娃又上班。
「你现在回家，之前的事咱翻篇，我工资卡上交给你，怎样？」
我反唇相讥：
「现在我挣得不比你少，要不你辞职回家，之前的事我就原谅你，我工资卡上交给你，怎样？」
他大怒：
「那怎么行？那能一样吗……」
在他的叨逼叨中，我挂了电话。
没两天，我妈电话就进来了，她很着急：
「张宇报了警，说阿姨拐带宝宝，现在阿姨也不敢继续做了。
「结果阿姨走后，张宇又把宝宝送回来，还放话说我们找一个阿姨他就报一次警……」
我闭上了眼。
「要请假吗？」李莎问。
我没吭声。
她大惊：
「又要辞职？」而后释然，「也对，当妈的都舍不下孩子。」
我点点头：
「所以我要把宝宝接过来。」
-13-
我知道，租房找阿姨带宝宝的事肯定瞒不住张宇。
若是张宇体谅我妈、体谅我重入职场的不易，那他自然会将宝宝接回家。
若是他心疼婆婆，不想让她带宝宝，那他可以不管这事。
但他哪样都没选。
他选了报警！
只想让我妥协！
李莎键盘敲得冒出火花：
「没想到呀，张宇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还能干出这种事……嗯，就很难评。
「这我得跟老友们好好聊聊。」
我歪头看了眼她的屏幕。
李莎：【@AAA 建材城王凯我记得你跟佳联国际的张宇合作过？】
AAA 建材城王凯：【？】
李莎：【听说他最近干了件大事……】
AAA 建材城王凯：【「微笑」「微笑」「微笑」】
李莎：【￥%%……&&*，大概就这么回事，啥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聊聊？】
靠着这手八卦开场，她很快跟几个久未联系的甲方破冰了。
我翻了个白眼：
「作为隐私提供者，若这单成了，我申请提成要多拿一点点。」
她头也不抬：「没问题！」
八卦的力量是恐怖的，打听到张宇最近工作不太顺利，趁着他焦头烂额时，我将宝宝接到了身边。
本想着我这边安稳后再将他接过来，没想到张宇这一手，将这事提前了。
项目稳定后，我的时间渐渐充裕。
一周也能陪我妈吃几顿饭——张宇报警这事，给了我妈极大的震撼。
她义愤填膺：
「你请了阿姨，我就当个监工，也不费事，这样你才能安心打拼。
「既然你跟他已经撕破脸了，只能全力往前冲，我闺女值得更好的。」
只是，张宇并没有觉得撕破脸。
-14-
打听到我的住址后，他经常等候在小区门口。
我妈昂首阔步从他面前经过，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妈……」
「别叫我妈，我儿子不长你这样。」
他逗着宝宝：
「叫爸爸。」
我妈很嫌弃：
「对对对，是那个自己不管你，也不想让别人管你的爸爸。
「他很会报警呢。」
张宇：「……」
我问他是想好要离婚了吗。
他笑得苦涩：
「小玥，我知道错了，我们……谈谈？」
我点了点头。
他将文件袋一股脑地推过来：
「这里面是房产证、存折、工资卡，我都给你，求你回家吧。」
「回去继续手心向上朝你要钱，然后你高兴了赏我个三瓜俩枣，我还得磕头谢恩？」
「不、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搅着咖啡：
「听着呢。」
他有些难以启齿：
「咱俩从大学就开始谈了，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妈也是我妈，我怎么会连 1000 元都舍不得孝敬她呢。」
他咬着牙继续：
「那段时间公司效益不好，我的绩效每个月都发不全。
「刚好大数据天天给我推送很多媳妇贴补娘家的内容，我很反感也很恐慌ŧù₋，我一个人实在养不动两个家。
「然后你就说你妈病了的事，我就是太害怕了。
「报警的主意是我妈说的，她说你心疼宝宝，很快就回来了。
「我当时脑子一懵就信了她，我只想让你回家，没别的意思，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可我只觉恶心。
整件事下来，他不是怪大数据，就是怪他妈，他唯独没反思过自己。
「离家出走后，最开始的那两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在小区的长椅外偷偷看宝宝，你其实知道的吧？」我轻轻地问。
他很震惊地否认：
「没有，我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哪能让你在外面待着呀。」
多年夫妻，我总觉得两人之间得留点遮羞布，很多事情点到为止。
可惜张宇不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
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
「我那个位置，刚好能连上家里的 WiFi，而你每次打游戏前，都会打开路由器看有几台机器连着 WiFi。
「所以，你知道我在院子外，但还是跟着你妈贬低我，把我贬得一文不值，你其实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有次你甚至特意请单身的女同事来家做客，就在我精心打理的院子里……
「但凡我那时候真的回去了，这辈子，我都得跪着伺候你，伺候你妈，而你呢，只要一不高兴就可以把我赶出家门，就像驱赶一只狗。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是不是？」
他脸色倏地煞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我只想给你一个教训，没别的意思……」
他知道我在院子外。
可他不知道我知道他知道。
我一一点着文件袋里的东西：
「房子首付咱俩一人一半，我没占你便宜，房子本来就有我的份。
「工资卡，呵，说得好听，可但凡你不高兴，你随时都可以换张新卡。
「至于存折，你大部分的存款不都让你妈保管吗？我缺这几百块？
「离婚吧，看你这抠搜算计的样我就烦。」
他眼角猩红，声音哽咽：
「你别这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为别的，就为了宝宝，他不能没有爸爸啊。」
我不以为意：
「怎么不能，这一年多你也没来看他几次呀，在他眼里，你还不如隔壁老王呢。」
他逃也似地走了。
-15-
没几天，我用他的身份证办了笔借款，数额不大。
我给他发信息。
「这是我的一次小小尝试，下次应该会贷得更多，你余生要是想一直活在债务里，就跟我锁死吧。」
他深情表白：
「夫妻债务需要共同承担，我知道你在考验我，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我默不作声，又连办了两笔，这次, 我还截图发给了婆婆。
她连发十几条语音怒骂我。
张宇劝我：
「是 P 的图对不对，你一向节俭, 干不出这种事。」
直到逾期时，几个花臂大哥找上门。
张宇吓坏了, 火速跟我到民政局排队。
领完证后, 他追忆往昔：
「要是当初我干脆地把 1000 块给你, 我们是不是就走不到这一步？」
我摩挲着薄薄的证, 内心百感交集。
当他潜意识里觉得我是依附他而活的菟丝花、是随时可丢弃的抹布时, 我们的婚姻早已摇摇欲坠。
没有那 1000 块, 也会有其他鸡零狗碎的事。
能撑那么ẗũ⁰久, 全靠着我在忍耐牺牲。
只是夫妻缘尽，我没必要再跟他多说。
况且，他历来也只想听他想要听的答案。
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垂头丧气地走了。
-16-
我的事业进展得很顺利, 没多久李莎就将春城这边的业务全托给我。
晋升为区域负责人后, 我开始接手李莎的部分工作——比如跟人聊天, 哦不对，叫大客户维护。
AAA 建材城王凯：【刘总, 还记得你的前夫张宇吗？】
我：【？】
AAA 建材城王凯：【听说他最近干了件大事……】
我：【「微笑」「微笑」「微笑」】
世界是个巨大的轮回。
张宇再婚了, 现任妻子就是之前带回家的女同事。
张母又一次病了，这回没人再顺着她。
她气跑了阿姨后，要求现儿媳伺候她, 现任没那么包子, 直接把她送到了疗养院。
后来, 前婆婆偷偷从疗养院跑出来，闹到了张宇的公司。
婆媳俩在公司闹成一团, 天天拉着领导同事评理。
闹腾的次数多了, 张宇也没脸继续上班，干脆辞职了。
据说前婆婆还总念叨：
「还是刘玥好啊，要是她在……」
回应她的，是现任儿媳的巴掌。
AAA 建材城王凯：【你看啥时候带我见一下咱妈？】
我：【……】
AAA 建材城王凯：【六个点是这周六的意思？】
我：【嗯。】
-17-
两年后, 张宇突然联系我，问我借 3000 元随礼。
「刘玥，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
「你借我 3000 块好吗？前领导的女儿结婚, 我想借此机会随个礼，看看能不能搭上话……」
我拒绝了：
「你一个失业人士上赶着凑什么份子？自己都手心向上要钱, 还想着随那么大的礼？」
阴阳怪气, 口气与他当初无二。
他应该是想起来了，默默挂了电话。
再后来Ṭũ̂³, 张宇耍赖不给抚养费。
我一纸诉状将他告上法庭。
他破防了。
「刘玥，你又不缺这一千块，干嘛揪着我不放？」
我义正词严。
「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我要是低了头，以后你都会得寸进尺！
「这不是 1000 块的事，这是原则问题，我绝不妥协！
「除非你放弃让宝宝养老，这样就可以不出抚养费了，否则，我会一直告你。」
他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最后，只能妥协签了放弃养老的协议。
毕竟，现在他失业在家, 每个月现任给他开 3000 元亲密付，记账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 稍不如意, 就会关掉亲密付。
他确实没钱。
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除非真的经历一遍。
直至此刻，我才真正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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