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昭曦

我父王为了谋夺皇位,谎称我是男儿身。
他时常看着我叹息,母亲看着我流泪。
他们都觉得女子不如男,刀子悬在头顶上。
我不信,我要让他们以及世人知晓,女子不比男儿差,翱翔九天终(自)有时。
二十一岁那年,我逼皇祖父册封我为皇太女。

-1-
我是齐王府小世子,女儿身。
我出生之前,父王已经有了八个女儿,在他一干兄弟面前,时常被嘲笑,挺不起腰杆抬不起头。
所以我出生的时候,他对外宣称,我是个男孩,他有后了。
他要我低调做人,别招惹是非。惹不起躲着走,不能泄露女儿身。
偏偏我一身反骨,拿他的话当耳边风。
五岁的时候,堂兄们嘲笑我像个娘们,我以一敌五,把他们揍成猪头。
我心知回家要被收拾教训,我躲去了皇祖父的养心殿龙床下,听了他一夜鼾声如雷。
被当成刺客拽出来的时候,我也不怕,撒娇卖痴,把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把打架的事情说了。
就连我是女孩儿也说了。
他愣了好一会,拍着我的头说:「这是我们昭曦跟皇爷爷的秘密,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知道,孙儿要是告诉别人,就不能去上书房读书了。」
「你喜欢读书?」
「喜欢。」
我不单单是喜欢读书,我是想争口气,证明自己不比男子差。
也想让父王、母亲看看,作为女儿,我也可以翱翔九天。
皇祖父说:「那朕倒要看看,不折你羽翼,你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只要有翅膀,燕雀也有鸿鹄之志。
打架一事,我不只没被责罚,堂兄们还被狠狠批评。
他们看我越发不顺眼,又干不掉我,便暗中使绊子。
我李昭曦也不是吃素的,索性就明着揍他们。
一顿打不服,就多打几顿。
都是龙子凤孙,谁怕谁……

-2-
名门闺秀们十三四岁在做什么?
宴会、赋诗、作曲、游湖、赏月、春心荡漾,对着喜欢公子羞涩中带着大胆试探。
我在骑马射箭练拳,兵书、古籍堆积如山。
策马扬鞭,百步穿杨。
捅了山匪窝,一剑杀了大贪官。
她们身段婀娜,肤若凝脂,芊芊十指不沾阳春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我膀大腰粗、皮糙肉厚,手骨变形、老茧密布。
我也曾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只是,我的理想从不是后宅一亩三分地,更不是王府郡主,或者说公主。
我要做这江山的主人,坐在龙椅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沙场点兵,上阵杀敌,将被敌国侵占的国土收复,让在异国为奴为婢不见天日的百姓归家。
国之盛世,河清海晏,让百姓吃得饱饭,穿得暖衣。
家家不弃子,子子皆识丁。
女子不缠足,走路疾如风。

-3-
我从练功房出来,沐浴穿衣,才坐下端起碗,宫ƭų⁼里来人。
「世子爷,皇上宣您进宫。」
我一口闷了碗里的汤。
进宫路上,我问传口谕ŧũ₌的太监,发生何事。
他犹豫了会才压低声说:「江南大雨半月,临河决堤,淹死了数万百姓。」
「……」
临河前年朝廷拨银二百万两,朝中大臣、天下富商豪绅慷慨,凑足三百五十万两修建的堤坝,才短短两年竟会决堤。
上奏说数万人,简直是一派胡言。
至少后面还要加个零。
我朝百姓才多少,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天灾人祸。
敌国定会趁机挑事、大军压境……
「皇上大发雷霆,宣了众官员觐见。」
我微微颔首。
我到御书房的时候,其他官员还未到,皇祖父静默地站在窗户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背影单薄,身形消瘦。
即便身为帝王,肩膀好似被压塌了。
「皇祖父。」我轻轻唤出声。
「昭曦来了。」
皇祖父把奏折递给我。
等我看完后问我:「此事你怎么看?」
「近四百万两白银,修建出来的堤坝不堪一击,其中有多少银两被贪污?河水冲击之下,多少房屋被冲毁,百姓流离失所,死亡、失踪的百姓,绝不止这个数。
「如今要做的,不单单是赈灾、捉拿贪官归案,更要防止瘟疫滋生,为百姓重建家园。
「皇祖父,孙儿请旨,亲自前往江南赈灾。」
皇祖父怒喝:「你去凑什么热闹,给朕乖乖待在京城。」
「皇祖父,孙儿此去,不单单是为您分忧,更是要查出贪官,惩恶扬善。亦要让百姓知晓,朝廷惦记着他们,更值得他们全心全意信赖、倚重。」
「那你可知晓,多少人不希望你去江南,你去了多少人不希望你回来。你的凶险不单单是极有可能爆发的瘟疫,更有背后无数刺杀、阴谋。昭曦啊……」
「皇祖父,孙儿不怕。」
我单膝跪下:「请皇祖父赐孙儿尚方宝剑,上斩贪官,下斩污吏。事情办好,活着回来是孙儿的本事,不能活着回来,是孙儿没用,怨不得任何人。」
我并不怕死在江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要做的,是还江南一片河清海晏,让百姓安居乐业。
而不是让弄权之人,把江南纳于囊中,吸食百姓精血,做朝廷蛀虫。
「……」
皇祖父没有即刻答应。
但是他很快发现,日日站在他面前的重臣们,一个个嘴上说得动人,实际行动却无,个个都在推卸责任。
弄权第一,真心为百姓的却无一人。
皇祖父气得不轻:「昭曦。」
「孙儿在。」
「朕命你即刻带人前往江南赈灾,所需一切,沿途可随意取用,官员任你调动,若有阻拦者……无论是谁,朕赐你尚方宝剑,准你先斩后奏。」
如此大权,足够我施展拳脚。
「孙儿领旨。」
权臣们立即跪下惊呼:「皇上三思,世子还小,恐难当此大任。」
「她不能?你们能?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弄权,口是心非的老匹夫,给朕滚。」
皇祖父骂得好。
这些个无用的老匹夫,等我登基,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
父王知道我要去江南,脸色沉沉,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你去凑什么热闹?你这是去送死,你有没有听我说,我是你爹,我还能害你不成?」
母亲一个劲地哭,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别去?」
「我意已决,此行非去不可,谁劝都没用。」
我要走,他们拦不住。
五岁的时候就管不了我,更别说现在我羽翼渐丰。
堂兄们来齐王府嘲笑我毛都没长齐,妄想登天,江南这趟浑水,我去了定陷在里头,活活溺死。
我骂了句脏话,把这几个没用的纨绔狠狠打了一顿。
狭隘之人,鼠目寸光。
岂知我志在凌云之巅。

-4-
出发之前,皇祖父宣我进宫。
「此去江南,极其凶险,这二十人给你带上,你只需记住一点,差事成与败都不重要,你给朕活着回来。」
这二十人,可是皇祖父的暗卫。
个个武艺超群。
最主要是忠心。
皇祖父走到我面前,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去吧。」
「皇祖父放心,孙儿定不负您所望。」
出城后疾驰数十里,我发现后面跟了十来人。
皇祖父啊……
第一拨刺杀,比我想象的来得快,来得早。
这一批人,纯粹就是江湖刺客。
他们像阴沟的老鼠,会咬人,还恶心人。
「杀无赦。」
任何阻挠我去江南救灾之Ṭűₚ人,皆该死。
一地的尸体,蜿蜒长流的血,在火把的照耀下越发腥臭。
犹如这些眼里只有钱,为了银钱没有底线杀人的刺客一样,让人作呕。
我原本也没想在这客栈住宿,不过赶路辛苦,小歇片刻,让人、马皆喘口气。
Ṭùₑ「连夜赶路。」
「是。」
世人皆说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追随者。
跟随我的人,知晓我女儿身的人不少。
是江湖豪侠,是能人异士。
有一颗赤血丹心,与我一样,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所以他们能够无条件地服从命令。
在黑夜里前行,骑马、马车都行驶不快,我就着琉璃灯看收到的密函。
流星轻声:「世子爷,天色已晚,您歇息吧。」
我将密函递给流星。
「我怎么睡得着?」
上奏的折子说几万百姓,我觉得有十几万。
密函所言,至少三十几万……
一个县城被冲毁,无数人下落不明,即便寻到都是尸体。
活生生的人,一夕之间魂归西天,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更多人家真真应了那句,满门皆灭,一个不留。
「流星,让大家原地休息,天亮后急速赶路。」
我点了点她手里的密函:「也给他们瞧瞧吧。」
「是。」
队伍在一条溪边停下,架起篝火,煮上一锅肉汤。
早时出来,个个恨不得吆喝几声,惊得林中鸟雀乱飞。
今日个个沉默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站在溪边,听着溪流涓涓。
「世子。」
我扭头看着身边高大威武的男人。
他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单手能撑起二百斤巨石,这样子一个人,却能做到踏雪无痕。
当初能让他归顺,真是用尽心思。
还打了几架,才让他答应跟随我十年。
他递给我一个果子。
「山里摘的,很甜。」
我接过却没有吃。
见我不语,他站在边上也不说话。ẗű̂ₘ
「宣策,早些歇息。」
他颔首,走了几步后,停下对我说:「果子很甜,你试试。」
我看着手心里的紫色果子。
最终还是让流星洗了。
确实很甜。
至少这个时候,让我感觉到了甜。
第二拨刺杀,比我预计来得快。
「世子,前方便是万灵谷。」
这是我们去江南必经之路。
宣策骑马到马车边,没头没尾问了句:「世子,果子好吃吗?」
「甜度适中,有微微涩苦。」
他看我一眼,眸中似染上丝丝笑意,却快得根本不存在般,瞬间消散。
便见他朝空中吹了个口哨,一只鹰隼锐叫一声,振翅飞来。
宣策凌空而起,稳稳落在鹰隼背上,鹰隼驮着他飞至山谷上空。
我瞬间明白,他是要先破了刺客埋伏。
我立即命令下去:「全力迎战。」

-5-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我手中的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个人。
我的脸上、衣裳上都是血迹。
有敌人的,也有我的。
这些刺客的目标是我,无论我身边围了多少人,他们都想突破重围。
一拨死了,又来一拨。
这些豢养的死士,前赴后继,务必要将我刺杀于此。
我死了,很多人才能活。
我活着到江南,很多人就要死。
更是遗臭万年,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宣策杀到我身边,担忧地问我:「还好吧?」
「无碍。」
他和我配合得极好。
他个子高力气大,一刀下去,能将人拦腰砍成两截。
我也有了稍微喘息的时机。
直到最后一个刺客倒下,我能看见刺客眼中的不甘。
我坐在马车内,流星给我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世子……」
「无碍。」
即便它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我甚至庆幸,那些人没用毒。
金疮药撒上去,疼得我轻嘶出声。
「世子,你还好吧?」
宣策?
他在马车外?
「无事。」我让流星把余下的药全部撒下包扎,再疼我也不会吭声。
宣策在马车外说:「世子,我们应该改变一下策略了。」
「你是要我单独一人前往江南吗?」
我掀开帘子,看着宣策:「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前往江南,不单单是路过某个地方这么简单,我要让那些富商豪绅们慷慨解囊,捐钱、捐物,帮助江南百姓重建家园。」
这个事儿,换了谁都没办法做。
即便我从人家门前过,进门喝杯茶,代表的就是皇室。
对那些想巴结上皇权的商人来说,这是多么好的机会,用千金万银、粮食药材,能在我跟前落个姓甚名谁,往后那些官员欺辱压榨陷害也要掂量掂量。
万一、万一我这个龙子凤孙登顶大位,从龙之功,想想都让人血液火热。
我不知道宣策懂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懂不懂我想逐云之巅,这些就必须去做。
为江南百姓是初衷,收买人心亦是目的。
「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不怕。」
我看着随行之人把刺客尸体丢至一边,清理出一条路来。
「流星,有多少人受伤?」
「回世子,有五十一人受伤,重伤二十三人,七人死亡。」
「找到附近衙门,将死者送回京城,重伤者医治,其余受伤之人,能继续前行的前行,不能前行的留下。」
「是。」流星立即前去安排。
出发许久,我忽然想起宣策。
「流星,宣策可曾受伤?」
「……」
流星茫然了片刻。
江湖人士,不归她管。
「属下这就去问。」
「不必去了。」
此时再去问,显得刻意,人家也未必领情。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富商豪绅也真是不少,他们想在我跟前卖个好,我索性让他们从自己家族里挑选一个能干之人,随我前去赈灾,待江南百姓安顿好,功劳、名声、嘉奖,少不了他们的。
他们不管是真心为江南百姓,还是来做秀谄媚,只要他们捐钱、捐物,我只当自己眼瞎,看不见虚情假意,权当他们一片真心了。
当然有本事、虚怀若谷、为国为民之人,还是要重用起来。
离江南越来越近。
大大小小的刺杀依旧不断。
也有那不长眼的狗官到我面前来丢人现眼,我都懒得与之纠缠啰唆,尚方宝剑一拔,取其狗命,人头挂城墙示众。
先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震慑住,让我更好行事。
也让那些官员知道,齐王府的世子爷杀伐果决,不好惹,也糊弄不得。

-5-
我生活在京城,锦衣玉食,处处繁华锦绣,入目皆是雕梁画栋,暗香浮动。
当我踏入经过大坝决堤冲毁的狼藉之地。
仅存的百姓面带悲苦,哭爹喊娘、到处寻子。
刨土、刨坑十指鲜血淋漓,悲痛着、哭着刨出自己的亲人,又绝望地埋掉自己的亲人。
有人跪在路上喊冤,被官员的爪牙狗腿子挥鞭驱赶。
「住手。」我怒喝出声。
上前将狗腿子踢翻。
「老乡要状告何人?」
「您是京城来的齐世子?」
「是。」
他们要告那狗官,贪墨修建堤坝的银两,砂石、黏米、泥用的比例不对,堤坝厚度不对。
暴雨不断,却没有人去缺口放水。
山川、溪流源源不断涌来的洪流,终究是把不堪一击的堤坝冲毁。
那些尸位素餐的狗官呢?将银子揽到怀中,在大宅内饮酒玩乐歌舞升平。
「县令是一人前来赴任还是举家?」我问。
若是一人,杀他一个便可。
若是全家,一个不留。
涉事的官员,给我查,不管背后是谁在撑腰,谁是主使,皆要查出来,不畏强权,一查到底。
一个县百万人口,剩下仅仅四十万人。
很多人的尸体都找不着,即便寻回来,腐败溃烂的尸体,谁知道是谁?
「选个风水宝地,集体厚葬。
「洪流冲毁的房屋重新建造,土地重新分配,从附近县郡调集百姓,开渠修坝。」
有人问我:「世子爷,不再修建水库了吗?」
「一次教训还不够?堵不如疏,村村有湖泊池塘,沟渠引水灌溉田地。」
也有地主大户喊冤,说那些土地原本该是他们的,凭什么分给老百姓。
「凭你们拿不出地契,凭那些土地原本属于百姓,凭你们得到这些土地用尽肮脏手段。」
总有一日,我要让天下百姓都有土地耕种。
不再是佃地主家的地,辛辛苦苦一年,佃租一交,连肚子都填不饱。
真真正正地走遍那些村庄,见到过那些怯弱的眼神。
他们的眼里没有光,只有死寂和麻木。
孩童好奇地看着我,我拿出糖分给他们,受宠若惊的他们忙跪地磕头:「谢谢世子爷。」
乖巧懂事的孩子舍不得独占,要拿回家给家里更小的弟弟妹妹。
也有孩童迫不及待把糖塞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让味蕾得到满足,也跟着幸福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又满目艳羡地看着马车。
有大胆些的跪在我面前,说要为奴为婢。
他们并不清楚,能到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千挑万选,万里挑一。
他们有一腔热情,就安安心心做我的子民,等着我带领他们过好日子吧。
那也是一种跟随。
来江南一年多,我错过了及笄,但我为百姓重建了家园,让他们重新拥有土地,助他们寻回家人。
贪官污吏已经下狱,我得回京复命。
走的那天,无数百姓前来相送,他们喊着世子爷,您以后一定要再来江南看看。
看看咱们把日子过得多红红火火。
我骑在高头大马之Ṭũ₋上,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有了光和希冀。
眼眶微微发涩。
宣策把帕子递我面前来。
「我只是风沙迷了眼。」
我扭开头,用指腹擦去泪水。
朝百姓挥挥手,策马飞驰出去。
「驾——」
「恭送世子爷。」
「恭送世子爷……」
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总有一天,我要听到天底下百姓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6-
我没有想过皇祖父会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接我。
他眼神里的赞许和骄傲,仿佛对世人说:「看,这是我孙儿,虽是女儿身,却比许多许多男儿强数百倍。」
我下马上前,单膝下跪行礼:「皇祖父,孙儿不负所望,回来复命。」
「好,好,好。」
皇祖父连连拍我肩膀:「我孙儿昭曦好样的,好样的。」
我那些堂兄一个个嫉妒到双眸赤红,说话阴阳怪气。
我心情好,不跟他们计较。
御书房内,我吃得有些撑。
在江南也能吃饱,但总归口味不对。
加上绷着一口气,哪能吃得好。
「吃饱了?」
「饱了。」
皇祖父笑:「你啊,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说吧,想要什么。」
我看向皇祖父,认真道:「皇祖父,孙儿想要什么,您是知晓的。」
「……」
皇祖父沉默良久,才说道:「难以服众。」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跪下:「皇祖父,孙儿请旨前往边疆,对战犬戎国,收回承祖时被他们占去的土地都城,救回这些年被他们掳去的百姓。」
我仰起头,眸光坚定:「到时请皇祖父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前,承天应诺,册封孙儿为皇太女。」皇祖父哈哈大笑:「好,好,好,你敢开口,你敢要,你敢去拼搏,那就去,干一番大事业,给朕瞧瞧,给文武百官、给天下百姓看看,堵住他们的嘴。这天下江山不是朕给你的,是你自己挣来的。
「孙儿啊,这条路不好走。」
「孙儿不怕辛苦,不怕累,只怕人生苦短,所求所愿皆不能如愿。」
我第一次与皇祖父说起我的远大理想,我的心比天高,我的胸怀远阔。以及我有着对百姓的怜悯之心。
管中窥豹,小小的江南,延及天下百姓。
他说:「昭曦,你觉得朕为什么不册封太子?因为你那些皇伯、皇叔没一个把江山社稷、黎民福祉放在心里,他们只有皇权、皇位。
「去吧孩子,为了你的理想、目标去努力。
「但你要记住,从你踏出这御书房开始,你就已经在抗争的路上。抗争你的叔伯们、抗争文武百官,抗争男女有别。
「但皇祖父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即便没有朕承认,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要离开前往边疆。
我的父王、母亲第一个不答应。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一个女子,去边疆就是送死。
「我非去不可,你们拦不住我。」
也管不了我。
我带着精挑细选的随从出京城。
皇祖父当初给我的暗卫并未收回,我索性让他们做了明卫,赐还姓氏。这般高手,不去战场杀敌,太可惜了。
我到边疆,就从军队里挑选了一万人,进行特训。
我让他们吃牛羊肉,喝烈酒,光着身子晨跑、夜跑。
务必要适应在寒冷的冬天作战。
训练很苦,但效果显而易见,不管是杀招,还是气势,以及行军速度,对寒冷的忍耐程度。
冬天的时候,犬戎又来扰乱边境,想像往年那般抢走粮食,掳走百姓。
我穿戴好盔甲,站在城楼上。
犬戎领军之人开口戏谑我:「昭曦小儿,下来给爹爹磕三个头,爹爹一会打你的时候,轻点打。」
「拿我的弓箭来。」

-7-
我的弓箭被拿上来,我撘箭拉弓。
「铮」一声后,箭直刺那口出狂言之人眉心。
「击鼓。」
我冷声后,再次撘箭拉弓,射箭。
箭射断犬戎旗帜。
犬戎军士一开始还没回过神来,鼓声响起,旗帜掉落,他们才惊觉我射杀了他们的主帅。
「撤——」
我扬手:「追。
「放信号。」
犬戎小瞧了我,被我射杀主帅,射落旗帜,气势已经输了。
乘胜追击,将他们逼入我早准备好的埋伏。
设置好的陷阱,让他们死伤一片。
「世子爷,犬戎已经进入我们第二个埋伏圈,第一个埋伏圈的马匹、粮草、衣物、兵器全部收捡。」
我一掌拍在桌子上,兴奋地大喝出声:「好。」
我在舆图上指了几个地方:「给这三处地方埋伏的将士传信,不可轻举妄动,等我命令行事。」
犬戎第一拨人杀气腾腾地来,全军覆没,没一个活着回去。
犬戎很快会派来第二拨人。
我依旧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冬天的战役,我们主要为守,等到来年春天,我要主动攻击。
连着三拨犬戎军队,皆以覆灭告终,俘虏八万。
依着其他将军们的意思,是要绞杀这些俘虏。
我还念着在犬戎的百姓。
所以给犬戎王去信,以五百姓换一俘虏。
换,选个Ṭù₇时间地址。
不换……
等待时的日子很灼心。
宣策看我站在城墙上,他把披风给我披上。
「你怕犬戎不换?」
我微微点头。
为了这事,我已经好几宿没睡好。
「我没有先要犬戎归还掠夺的土地,先换他们掳抢走的百姓,是不是有点妇人之仁?」
「丢失的领土,你可以打过去。」
我闻言,扭头看向宣策。
他真的比我高很多,我在他面前,格外小鸟依人。
「宣策。」
「嗯。」
「……」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男女情爱,从我想要逐云之巅时就断了。
更别说此时此刻,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家园被毁,小家不聚,何以大家,何以国。
情爱,就更微不足道了。
他递给我一块饴糖。我接过放到口中,一股子药味,凉意直冲天灵盖。
「唔,这是什么?」
「提神的药糖,我二弟刚刚送到。」
宣策的二弟跟他一样,雄壮威武,看见我笑得格外傻,还一副讨好的样子。
世子世子喊得格外亲切。
「大哥命我准备的药糖,世子您吃过没有,感觉味道如何?」
「非常好。」
真真太提神了。
「世子,我、我可以上战场吗?」
我看着面前有些羞涩的大男孩,看向宣策。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宣凌想去,世子就让他去吧。」
宣凌跟他哥哥一样强悍勇敢,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他打了胜仗总喜欢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等着我夸他几句,他才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远。
宣策说,宣凌比我还小一岁呢,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就是这么一个显眼包,在最后一战,面对犬戎强敌,他撑开长枪:「犬戎老狗,今日爷爷来会会你们。」
这一战真的太混乱了。
等我一身血找到他,他身上都是窟窿,还咬着牙与犬戎军厮杀。
我杀到他身边,连杀几个犬戎兵,将他护在身后。
扭头去看他以长枪支撑着。
嘴角的血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宣凌,你撑着,你哥就要杀过来了……」
我只来得及说这么多。
犬戎士兵认得我,他们一窝蜂杀向我。
宣凌「啊」地叫了一声,又从我身后杀至我身前。

-8-
我立即与他配合着。
就像和宣策互相配合那样子。
宣策杀过来的时候,我身上好几处伤深可见骨。
宣凌比我更严重。
我知道他肯定是要不行了。
我抱着他跌坐在地上,他紧紧抓住我的衣服。
「哥哥说,你不是世子,你是嫂子。」
我一个劲地点头,眼泪忍不住落下。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对我的亲近,是因为什么。
我也想过,等平了犬戎,我就与宣策说。
「那,哥哥交给你。你好好待他……」
「好。」我用力点头。
把宣凌抱在怀里:「宣凌,我会的,你喊我一声嫂子吧。」
「嫂子……」
他喊出口,就吐出好多血。
他最后的话是:「嫂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死得其所。」
这战场上,多少将士有这个决心?
有多少将士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他们护住了国,却再也回不去家。
大战三年,白骨累累,腰牌堆积成山,犬戎灭。
世上再无犬戎。
犬戎老弱妇孺,我说降者不杀。
真要杀个干干净净,我们与犬戎有什么区别?
我带领将士收复疆土,救回还活着的百姓,重新为他们分置田地,修建房屋,给钱、给粮,助他们重建家园。
让他们在这片曾经血流成河的土地上娶妻生子,安家立业。
「犯我李氏王朝者,虽远必诛。」
按照年纪来说,若我是男儿,该及冠取字。
回京的时候,宣策跟我说:「我该走了。」
我不想让他走。
我想让他跟我回京城,做我的丈夫……
「宣策,我……」
我想说,我答应宣凌照顾他。
但他似乎去意已决。
「宣策,你让我做一回女人吧。」
要回京的行程被我推迟了一月。
如果这一月,我不能有孕……
那是天意。
如果有了孩子,是我的福气。
宣策走了,带着宣凌的骸骨,我没有问他是否会到京城去寻我。
也没有让他跟我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向往自由,喜欢快意江湖。
他守护了我这么多年,为了我没了弟弟,我再不能用感情束缚他。
而我从来不变初衷。
我回京的那天,十里长街,无数百姓夹道欢迎。
比起当年江南赈灾,收复国土,灭犬戎,更扬名天下。
老百姓将我的事迹编了千千万万个版本。
独独没有说我是女儿身。
独独没有说那些牺牲的将士多么英勇。
这不公平,他们应该为天下知,为人人敬仰,他们的父母、孩子亲人,也该受到尊荣。
皇祖父老了许多,脸上都是皱纹,头发更白。
「好,好,朕的孙儿,不负朕的期待,不负列祖列宗,不负天下百姓。」
齐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媒人的、各家夫人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的拜帖、请帖。
我一个人瘫床上睡了两天两夜。
因为我有身孕了,宣策和我的孩子。
这真是好极了。
我回京后第一次上朝,我父王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看他一眼。
伸手整理着自己的冠服。
「父王。」
「哎。」
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免想笑。
「你会支持我的吧。」
他一个劲点头,压根不知道我即将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之前,我跪在皇祖父面前:「皇祖父,请您兑现承诺,册封孙儿为皇太女。」

-9-
皇太女?
很多人以为自己幻听了。
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我父王更是吓晕过去。
他想过我胆大包天,没想到我是要捅破天。
文武百官还未反应过来,皇祖父让人拿来圣旨,宣读封我为皇太女的诏书。
还有皇太子的冠服一一托到我面前。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祖父走下龙椅,来到我面前,为我把皇太子的冠冕戴好。
「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朕三思了十几年,一直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她深得朕心,这皇太女非她莫属,这天下非她莫属。
「你们这些老匹夫若有不服的,去把陈国攻打下来,朕封你们做皇太子。
「再有不服要死谏的,不要在朕的金銮殿上撞,去撞城门口的石狮子,朕要看看,你们的死谏有多少百姓支持?有多少百姓拍掌说你们死得好。
「死了你们更好,刚好让皇太女把她的人安排上来顶替,免得养着你们这些只知道弄权的囊虫,把你们的心都给养大了,眼睛也养瞎了。」
我真想给皇祖父拍掌。
他骂得真好,真有气势,我以后也要这样子骂这些只知道弄权的酒囊饭袋。
不管是谁的派系,都不敢吱声了,也不敢寻死了。
因为我被封为皇太女之事,再也无法更改。
尤其是内监已经去宫外宣读圣旨,昭告天下。
原来世子不是世子。
是皇太女。
谁说女子不如男,瞧瞧这不就有个比男子还厉害的。
我成为皇太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边疆那些死去的将士正名,对天下百姓述说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英勇事迹,他们虽然死了,却活在了百姓的心中。
他们用命换来的边疆太平,应该要记入史册,供后世瞻仰。
第二件事,禁止女子缠足。
有大臣反对,我让人拿来裹脚布,给他的脚裹上几层,穿上特制的鞋子。
不过一个早朝,就有人开始说此等陋习,理该废除。
看吧,疼在自己身上,就是陋习了。
有文武百官带头,官家女眷不再缠足,慢慢到富商人家。
真真正正疼爱女儿的,有几个舍得?
不过是为了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以后得夫君喜欢敬重,不得已为之。
农家女子缠足的倒是极少,因为要做农活,要养育孩子。
那种有一点点小钱、迂腐的人家,倒是更多。
我又下旨,家中有子女、姐妹缠足,不可入朝为官。
若是还断不了根,有人依旧要自毁前程…Ṫŭ̀₄…
希望世间做了娘亲的女子,能够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儿。
所以我做了第三件事情,开办女学。
让女子能够入学读书认字,也选了几个学识才情极佳的到身边当差,有官职有俸禄。
从我当皇太女开始,皇祖父对朝政就懈怠了,见我肚子大起来,他指着我,难以置信说不出话来。
我与他说起宣策,说起宣凌,说起战火连天的时候,宣策、宣凌曾为我、为李氏江山出生入死。
他的死得其所是英雄气概,也是儿女情长。
「你们年轻人啊……」
皇祖父深深叹息。
他说:「朕不及你们矣。」
我在二十二岁时生下了我和宣策的女儿李忆凌。
我想对宣策说,他没了一个家人,世上又多了一个血脉至亲。
只是他行踪不定,我无处可寻。
李忆凌出生后,很多世家把目光投到她身上,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毕竟我登基为皇之日已经定下,皇祖父说他也想去看看这万里河山,去边疆看看将士英魂。
也想看看我能不能压制住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做一代明君。
他不清楚,我从几岁想做皇帝开始,就已布局,往朝中安插人手。
我登基那天,母亲还是哭。
父王走来走去,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他问我,什么时候封他做太上皇?
我一句皇祖父还健在,就让他哑口无言,什么心思都不敢有。
做了女皇,更忙碌了。
我依旧把李忆凌带在身边,她从小胖墩到能坐能爬,牙牙学语,到扶着东西慢慢行走。
她第一次扑我怀里,甜腻腻地喊我娘亲。
我又想起宣凌,巴巴地等着我夸奖的样子。
李忆凌两岁的时候,宣策风尘仆仆满脸风霜胡须拉碴地回来。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说:「江湖很大,根本走不完。心也小了,小得只能装下你们母女。」
我没有问他是为了女儿回来,还是为了我。
就像他从不问我朝堂上的大事小事一样。
我们都有各自的选择和坚守。
做女皇的第十五年,我终于做到了河清海晏。
百姓有衣穿,存粮堆满仓。
家家不弃子,子子皆识丁。
女儿当向上,朝中有女官。
世上无难事,只要功夫深。
一心向明月,手可摘星辰。
我也喜欢听人叩谢皇恩的时候,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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