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天,妈妈要我们姐妹三个,一人出 50 万,给弟弟在上海全款买房。
「大姐,你最近生意不错,出 60 万应该没问题吧。」
「二姐,当老师不容易,出个 50 万就好了。」
最后,妈妈看向我:「你最小,就拿 30 万,不为过吧。」
然而,我们三姐妹互相看了一眼,微微对她笑道:
「妈,不为过,不过咱们家里刚发的三百五十万拆迁款,先拿出来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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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一家人其乐融融在吃饭。
妈妈突然清了清嗓子,说要宣布一件事:
「你们弟弟想在上海买房,这是好事,咱们家得支持。招娣你是大姐,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就替你弟弟出个 60 万吧。」
「引娣,你是二姐,当老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上班这么多年,拿个 50 万应该问题不大。」
说完,妈妈转向我:「来娣,你是三姐,妈知道你上班没大姐二姐久,就意思意思拿个 30 万吧。」
说完,妈妈就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了饭桌上。
「吃完饭,大家就把钱转到这张卡里,宝弟没有回家过年,就是等着这笔钱把房子给买了,明年风风光光回来过年。」
但大家都没动。
「怎么个意思?「坐下来刚拿上筷子的妈妈,看大家不说话,又把手里的筷子重重撂下。
「我说话是不好使了还是怎么的。」
「我跟你们说,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们四个养大,不缺你们吃也不缺你们喝,到老了,你们翅膀硬了,就都不听我的话了是吗?」
大姐低着头。
妈妈还不知道,大姐今年亏了 40 多万,怕妈妈担心,没有跟她说。
不仅如此,过年回来,还是向往常一样,封了 2 万多的红包。
「你是大姐,你先说。」妈妈把凳子往后一蹬,抱着胸看着大姐,讨一个解释。
大姐深吸了一口气,对妈说道:「今年经济不景气,手里的现金不多,弟弟买房这事,也不急这一时。」
可话还没说话,妈妈就打断了她。
「不急!不急!说得轻巧,你弟都 34 了,他身边同学要么就在北京买了房,要么就在深圳安了家,我们老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输给别人,让人瞧不起啊!」
二姐是个老师,她平日里话不多,但对于妈妈交代的事情,基本事事有回应,但今天似乎也有一点情绪。
二姐放下筷子:「妈,弟弟买不起房又不是我们三姐妹的错,他同学能买得起,他买不起,难道不应该反思反思自己这么多年有没有好好工作?」
「这些年,我们三姐妹努力赚钱,给家里修了几百平米的房子,少说也花了七八十万了,这房子你说都是给弟弟的,我们也没意见,但你现在突然又说要我们拿钱给弟弟在上海买房,那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二姐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都是反驳咱妈的话。
气得妈妈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这一个个的,今天是要造反啊!」
她指着二姐的鼻子:「引娣,你可是我们家的老师,为人师表,说话要有分寸,这房子是你们三姐妹出钱不错,房子确实是留给宝弟的也没错,但这房子是没给你们留房间吗?这房子修的漂亮了,你们婆家也高看你们一等不是吗?现在是要怎么样?反悔了?要跟你弟弟抢东西了?」
二姐皱了皱眉:「妈,不是那个意思,是今年大家确实都有难处,弟弟买房的事情如果家里有实力,那就买,没有就别硬买了。」
二姐刚说完,妈妈就挥着手气愤道:
「疫情的时候你们没说有难处,疫情都过去了,你们一个个却说起难处来了,老大说什么生意不好做,你倒是说说,你一个老师是什么难处?被开了?」
「噢,对了,要我说你被开了,那也是活该。一天天不生孩子,要当什么丁克,搞什么特立独行,不符合老师形象,知道不?早点把孩子生了比什么都强!」
妈妈不知道,二姐刚流产,还查出子宫有问题,可能治下来要十几万,将来如果要孩子还得试管,那也是一笔钱。
没有告诉她,也是想着正好碰上过年,不想触了大家的霉头。
但就算大姐、二姐没遇上事,弟弟买房我们姐妹就一定要义不容辞的出这个钱吗?
我实在不能理解。
「你呢,来娣,你也不说话,我倒要听听你给我找什么理由不给钱。」
妈妈审讯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2-
其实我是失业了,现在到处都在裁员,我也不幸位列其中。
35 岁,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本来我也不想告诉家里的,大过年的,谁想破坏这本该就幸福快乐团圆的日子呢。
但现在妈妈铁了心跟我们三姐妹要钱,不说也得说了。
「妈,我失业了,没跟你说,是怕你担心,弟弟这房子,还是推迟商量吧,菜凉了,咱们先吃饭。」
我刚拿起筷子,妈妈却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手打落了我刚刚拿起的筷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但凡你结了婚,有个男人管你,我还要担心你?现在失业了,年纪又大了,以后谁要你!」
「你们这一个个的,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到老了,想要靠一靠你们,没一个靠的住的,你们说一说,生女儿有什么用。啊?」
大姐生的就是一个女儿,大姐夫想要生二胎,她坚决反对。
大姐告诉我,她是怕二胎是个儿子,女儿会受到不公平待遇。
「我也不是想说爸妈的不是,这么多年他们确实没饿着我们,也没冻着我们,但是爸妈对弟弟,对你和二姐,我看在眼里,他们是把儿子当宝,而我们只是错误的生下来,他们不得不养育我们而已。」
大姐一向对我很好,弟弟只比我小一岁,爸妈没时间Ţű̂⁴来带我,是大姐一手带大我的。
更多时候,我觉得大姐才是我的妈妈。
她心疼女儿,怕有了二胎,公婆和老公万一偏心,伤了女儿的心,所以一直不肯再生。
好在,她确实很能赚钱,所以姐夫也对掌握话语权的大姐无可奈何。
就这么的,如今,快 45 了,也就不纠结二胎的问题了。
所以,妈妈提到生女儿没用时,脾气最好的大姐也忍不住生气了。
「妈,生女儿没用,那你前两年做手术,那 30 万是谁出的钱?是我们三姐妹出的钱。又是谁照顾的你?还是我们三姐妹请假轮流照顾的你?宝弟呢?你怎么不说生儿子没什么用?」
大姐声音里带着怨气,妈妈也听出来了,但她毕竟嘴硬啊,而且一直信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条道理。
「好啊,我就说今天大家一个个的都不听话了,敢情是你这个当老大的在挑头呢!宝弟他年纪最小,又是我们老刘家唯一的儿子,你们不要说我偏心,事实就是这样,儿子就是继承香火的,我生病动手术,宝弟正好在写小说,写小说能被打扰吗?再说你们三姐妹人手也够了,还麻烦宝弟干嘛,他一个男人笨手笨脚的,非要把一大家子都扯进来累死你们才觉得公平满意?」
二姐听了这番话眉头已经皱得老高:「妈,这么多年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是听您的,也知道您带大四个孩子辛苦,但这些年来,劳心劳命的活,您就说一家子要分担,有好处的时候就轮不到我们姐妹一点。」
话说到一半,二姐没继续。
妈妈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她站在我们三个姐妹对面。
「好,你们对我有怨气是吧,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处没有轮到你们一点!你们三个要读书,我有让你们没有书读吗?你们还不是一个个考上了大学!」
「这么多年,我对你们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修房子一共一百多万,分摊到你们姐妹身上也就三十多万一个人,我把你们养大供你们读书,不说三十万,十几万总还是有的吧。」
「今年过年,我只是想着宝弟年纪大了,农村这房子是他的,但也是你们的,你们嫁出去了总还是得有个娘家不是。宝弟他也不会在农村娶个老婆,他在上海工作,想娶个上海老婆,就得在上海有个房子,这个逻辑没错吧?」
「我让你们三个姐妹合着一起帮衬一下弟弟,买套房凑个首付,这很过分吗?哪个家里,姐姐不是帮着弟弟的?再说,宝弟对你们这几个姐姐也不差吧?哪年生日他忘记你们了?红包少了你们了?」
「你们不想给他买房,你们就直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弯弯绕绕的,听了让人心寒。」
大姐、二姐和我都低下头,拿出了手机。
妈妈不知道,就在今天,我们三姐妹被拉到了一个微信群。
群主是拆迁办的主任。
「你们家拆迁了,各位都知道吧?」
这是那个主任把我们拉进来后,发来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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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才知道,家里的房子拆迁了。
拆迁款一共有 350 万,全部都打到妈妈的账号里头了。
但这件事,妈妈只字未提就罢了,还趁着过年跟我们姐妹伸手要钱,只为给弟弟买房。
大姐在群里发消息:「算了,大过年的,别惹咱妈生气了,这钱咱还是给了吧。」
她拍了拍二妹:「三姐妹,你最难,你的那笔钱我帮你出了吧。」
二姐:「我的钱不用你出,大姐,我觉得咱们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够多了,我觉得你的那笔钱也不用出,她还能把我们怎么着?断绝母女关系不成?」
大姐打字:「咱妈带大我们四个也不容易,弟弟毕竟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主要是我不想让这一大家子关系变得这么僵,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二姐:「一家人?一家人紧着我们三姐妹吸血,大姐,你要给你给,我这次算是看清楚了,给钱就是一家人,不给钱就是白眼狼,宝弟上班这么多年没有给过家里一分钱,照样是家里的好儿子,我看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在群里看着大姐二姐聊天,很久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我们三姐妹对于父母的偏心心知肚明,家里的宅基地也好、村里分的山、田也好,都是给弟弟的。
但是我们也知道父母在吃穿用上至少没有非常苛刻我们。
不过是大姐穿的衣服轮着给二姐,然后又轮着给我。
宝弟是男孩子,自然理所当然的可以穿真正的新衣服——毕竟他上面又没有哥哥的衣服要传承。
至于玩具什么的,大姐玩破了的木头玩具传给二姐,然后又传给我。好在后来大姐开始赚钱,到我的时候,也是拥有过一次崭新的芭比娃娃的。
至于弟弟,从小到大,汽车、飞机、宝剑,该有的玩具他都有。
大姐、二姐毕竟年龄在那里,从来不会嫉妒弟弟从小就有新玩具。
只有我跟弟弟的年龄差最小,只有一岁。
每次我玩着脏脏的破玩具时,我都会嫉妒弟弟,为什么他就可以有那么多新的玩具。
「我也想要新玩具。」有时候我也会跟妈妈要的。
妈妈从来不会拒绝我。
她会说:「宝弟那里有那么多新玩具,你去跟他要一个玩玩。」
妈妈不知道,我根本不爱那些大卡车,更何况,我只要去跟宝弟要玩具,他就会哇哇大哭,然后爸爸就会冲过来拉住我。
「男孩子玩具有什么好玩的,去,去,去,玩你大姐给你买的芭比娃娃去。」
我就那么一个芭比娃娃,宝贝的不得了,根本舍不得天天拿出来玩。
我怕娃娃一下就被我玩坏了。
看着弟弟坐在地上,一堆车子、大炮、飞机围着他,我羡慕的不得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和弟弟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拥有的东西,是我开口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大姐比我大十岁,我上小学的时候,她已经上高中了,本来日子过的也不算太差,但那一年妈妈生完我后又摔了一跤,爸爸忙着做生意顾不上妈妈,大姐就只能休学一个学期,照顾妈妈。
我记得大姐说过,那个时候起她就劝妈妈不要再生了。
「妈,答应我不要再生了,好不好?」
有一年大姐聊起这件事。
大姐说: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妈妈太辛苦了,生了三个女儿,身体已经很坏了,我休学的那段时间总是胆战心惊,生怕有一天妈妈又会大出血。」
是的,生完我后,妈妈的下体总是会突然大出血,所以不得已,只能卧床养着。
大姐还说:「我记得我晚上一边哄着你睡觉,一边害怕的抹眼泪,祈祷妈妈快点好起来,因为我既担心妈妈,同时也很想念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
我当时听着眼眶红了好久,眼泪也掉了出来。
因为大姐的读书成绩很好,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
「我怕妈妈还想生,就让她跟我发誓。」
大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笑着说的。
「我说,妈妈,你跟我发誓不会再继续生了,我们三姐妹会好好孝顺你的。」
「三妹,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家里重男轻女,想追个男孩了,所以我就想跟妈妈拍胸脯做保证,将来一定出人头地,不让她们觉得没儿子会丢人。」
「可能是看我太焦虑了,妈妈就答应了我。她说,好,妈妈答应你,不生了,三个姑娘也很好,等我病好了,你就安心去读书。」
「后来照顾了半年吧,妈妈就好了,你也被养的白白胖胖的,我把你交给了妈妈,然后就去上学了。」
「我以为一切都会按照我想的去发展,没想到我回到学校读到高三第二个学期,又被叫了回去。」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因为,妈妈又怀孕了。
这次,是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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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在家里大吼大叫,为什么不听我的,你不是答应好了不再生了吗?回家那天,我砸了桌上所有的碗,连炉灶上的炒锅都被我摔到了院子,满村子都听到我们家发出来的叮当声。」
「那个时候我把你也吓傻了,你一直在卧室里哭,我又心疼又内疚,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姐姐,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把小小的你吓成那个样子。」
「我抱起你呜呜的哭着,觉得自己要不死了算了,没想到你伸出小手来,擦我的眼泪。」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跑到妈妈床边,整个人都跪在地上,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为什么一定要在我快要高考的时候怀孕,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是的,那个时候大姐被喊回来,是因为妈妈怀孕后突然晕倒,爸爸找不到人手,就只能又把大姐喊回来。
妈妈这一次没有再去回答大姐的质问,因为这一次,家里喊人偷偷查了,肚子里是个男孩。
无论怎么样,都是要生下来的。
女孩子,终究还是心软。
已经快高考的大姐只好又休学陪着妈妈,一年后,弟弟顺利出生。
大姐从优秀的应届生最后成了复读生。
好像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大姐再也没有发过脾气。
她好像知道,,她无法左右爸妈的决定。
因为她只是一个女儿。
生来就是跟儿子不平等的。
但其实,在这个家里,爸妈对她是最不公平的。
复读的时候,正好是弟弟出生,家里的钱都紧着弟弟用。
大姐就自己在学校外面的餐馆帮忙洗碗,挣一些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她回家,发现 2 岁的我没人管,心疼的不得了。
「我永远记得小小的你抬手帮我擦眼泪的那一瞬间,所以我回家看见爸妈都围着弟弟转,而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小竹床上哭的时候,就决定把你一起带到学校去。」
这事儿,我听妈妈说过很多次。
她说大姐从小就懂事,懂得体恤人。
「看我带宝弟太累,你大姐就主动提出来把你带到身边去,我看她在外面租房子还能打工,生活的好像挺好,就同意了。」
但妈妈永远不知道,复读那年大姐带走我,不是体恤她,而是心疼我。
想到这里,我摁ṱűₐ掉了手机。
然后抬头看着我妈。
平静地说道:妈,让我们三姐妹给弟弟买房不为过。
「不过咱们家里刚发的三百五十万拆迁款,咱们先拿出来分一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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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震惊地看着我。
但她脸上的神色由心虚转变为愤怒只用了一秒不到。
「噢,我懂了,你们是为了这三百五十万,才拒绝给钱的?」
她把桌子敲的梆梆响:「我就说你们一个个的不对劲呢,原来是看上这拆迁款了,现在知道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你们了吧?就是不想让你们为了这点钱反目成仇。」
「不过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怕你们说我不公平,在上海买套房,350 万是够了,但还要装修,还要给宝弟准备一辆车,还有他娶媳妇还得要一笔彩礼钱,对不对?这些哪一样不要钱?」
「大姐你是做生意的,是不是这样一算,手里基本上一分不剩了。日子这么紧巴巴的,你们看不见,倒是只想着往外拿。」
说的多么理直气壮啊!
身为一个女儿,只是提出分掉本属于我们姐妹应该拥有的一笔钱,却被倒打一耙,说我们目光短浅,只想着往外扒钱,看不见他们日子紧巴巴。
真的,在那一刻,我差点气笑了。
我终于忍不住起身了:「哈哈。」
「妈,你还真是弟弟的好妈妈,这里头的每一分计较,都跟我们三姐妹无关,倒是宝弟大事小事你都给他安排清楚了,可以啊,我们不阻止你偏心,但是今天这 350 万,必须得给我分清楚了!」
「不然,拆迁办那里的字我不会签的,我会直接告诉他们,钱我没拿到,到时候我就去政府闹,说是他们吞了拆迁款,到时候那些钱你照样得吐出来!」
大姐根本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狠话,她看见妈妈的表情逐渐扭曲,赶紧过来拉我。
但还没碰着我呢,我妈的巴掌就已经落到了我脸上。
「刘来娣,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大过年的威胁你亲妈。」
大姐把我护在怀里,我听见妈妈的咆哮声还在继续:「我告诉你,刘来娣,你不想给钱给你弟买房可以,但拆迁款你休想要到一分钱。」
「还有,如果你去政府闹到这笔钱遣返,那我丑话跟你说在前头,我们就地脱离母女关系,你把这些年我养你的钱给算算,全部还给我!」
我觉得自己的心肠肯定是变硬了,因为我居然没哭。
印象里,这不是妈妈第一次动手打我。
不过,她以前打我,我总是会哭的。
小时候,弟弟喝牛奶,我嘴馋,也跟着偷喝,被打过。
我哭啊,我跟妈妈说,我也想喝那奶香奶香的东西。
妈妈打完我后会哄我:「你弟弟长不高才喝那东西,来娣是女孩子不用长太高,喝那个东西干啥,来,妈妈给你糖吃,别告诉弟弟哦。」
我被骗了,还跟捡了宝贝似的,觉得妈妈是为我好。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他们真的对我们有一点爱吗?
我让大姐回到座位上去:「大姐,今天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回去坐着。」
然后我对着妈妈说道:「你要跟我算账是吧?可以啊,我跟你算!」
我径直走进了妈妈的房间,然后擅自打开了她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冷笑一声,重重的把它拍到了饭桌上。
「来吧,算吧,这么多年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妈你不是都记得清清楚楚吗?」
妈妈没有动。
没关系,你不想念,我帮您。
我坐在凳子上,开始一页一页翻。
「这些明细我就不一项一项念了,直接念你加起来的费用吧。抚养来娣,总花费计:8 万元。
「妈,投资八万养大一个女儿,回报了你四十万,我感觉你也没怎么亏本啊?这么一算你还得还我 30 多万呢。」
大姐又谨慎的喊我:「三妹,你别再说了。」
妈妈冷笑:「是,我养你是只花了八万,但你要当妈的还女儿给的孝敬钱,怕是要笑掉大牙噢。」
「作为你母亲,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你拿什么来还!」
想要用生我就要拿命还道德绑架我?
门都没有。
我慢悠悠的回答:「所以,我给你的那些钱,就不用你还了,40 万,买一条命我觉得应该也够了吧?毕竟,你不是一直说女儿也不值钱,不是吗?」
「你!」妈妈听完又伸手要来打我。
我昂着脸:「行啊,你打啊,打完这一巴掌,我们彻底断绝母女关系,反正我是个嫁不出去的女儿,也没法给你心爱的儿子多赚一份彩礼。」
妈妈的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她咬着牙道:「你走,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拿起桌上的包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妈妈对着大姐、二姐道:「你们俩个,还有谁想走的,我也都不拦着。」
大姐、二姐没动,我刚要跨出屋门,就听见一个浑厚男人的声音。
「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呆着,你要去哪里!」
是父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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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一看父亲回来了,立刻拉着他衣角抹眼泪:
「老刘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看看你三个女儿,就因为 350 万拆迁款的事情,大过年的就把家里闹成这样。「
父亲是生意人,一到过年就要去外地收账。
几乎每年都是大年 30 晚上才会回家,我们已经习惯了自己吃年夜饭。
这个只负责赚钱养家的男人,到了六十多岁依然声如洪钟、身体硬朗。
「胡闹!」
「来娣,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我看了一眼父亲,突然想到,分拆迁款的事情还没谈出个结果,这个时候走了,我的巴掌岂不会白挨了。
我就又坐了回去。
大姐在群里发消息:「三妹,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二姐也在群里发消息:「妈说的也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钱的事情我们可以再跟爸妈商量。」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年龄最小,受两个姐姐的照料最多,跟她们比起来,我更自私也更自我一些。
我是不会怪她们没有给我出头的。
父亲在我们三姐妹对面坐下,他翘起腿点了一根烟,正要抽的时候,我又说话了。
「爸,别在屋里抽吧,二姐不舒服。」
「就你长了嘴?二姐不舒服她不会自己说?」父亲瞪了我一眼,正要将嘴凑上去吸上一口的时候,二姐开口了。
「爸,我是真不舒服,要抽还是去屋外吧。」
父亲怔了一下,他觉得这几个女儿真的有点不对劲了。
以前多乖的孩子啊。
他们前两年跟三姐妹要钱重修宅基地,要了总共 105 万,三姐妹眼睛都不眨巴的。
对了,几年前,老婆生病,三姐妹轮流伺候,出钱出力惹得全病房都羡慕。
尽管老两口不停强调,自己的儿子也很孝顺,天天打视频电话安慰着呢,三姐妹也没争辩什么。
他想起刚刚老婆说的 350 万拆迁款,心想这婆娘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拆迁款的事情,是我不让告Ţú₎诉你们的。」父亲摁掉烟头。
「主要还是不想引起子女不和。」
我冷笑一声:「你要是把钱均分了,怎么可能家庭不和睦?」
父亲抬头看我一眼:「你就那么想要那笔钱?」
我冷哼:「不是我想要那笔钱,是本来那里面就有属于我的钱,我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这有错?」
母亲忍不住插嘴:「在农村,谁不知道,家里的钱都是儿子的,你一个做女儿的跟儿子争什么争。」
「我还以为是你大姐在挑事,现在看来,就你名堂最多,今天打你一巴掌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你要还是执迷不悟,想要跟宝弟抢东西,你就滚出这个家。」
似乎是父亲的回归,让母亲变得更加硬气。
有我这个女儿没我这个女儿,看来她也是真的不在乎了。
无所谓,我也不在乎。
现在我只想要回属于我那部分的钱。
父亲看了一眼大姐二姐,见她们似乎没有什么太大波澜,放下心来。
「你想要你的那部分,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有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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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扯了父亲的胳膊一下:「你还真给她啊?儿子那边紧着钱用呢!」
父亲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然后我听见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三妹啊,你 35,也老大不小了,跟你一个年纪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你嫁了人,我们的任务也就全部完成了。」
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是的,认清他们一点也不爱女儿的态度后,我对他们所有的言行抱有的只有质疑。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质疑是对的。
精明的老父亲喝了一口母亲递过来的茶,慢悠悠道:「收垃圾的王克明你知道吧?我昨儿个收账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老婆上个月死了,家里没女人不行,他觉得你年纪和他差不多,又是一个村里的,知根知底,说你不是那种乱来的女人。」
「你利索点吧,别兜圈子了。」见我实在不耐烦,老刘终于切入正题。
「王克明说可以出 50 万彩礼,还保证你嫁过去后不会非逼着你生儿子,生女儿他也能接受。」
我暗暗骂了一句傻逼,没有开口说话。
也许我的沉默让父亲觉得我在思考嫁出去的可能性,所以他又进一步分析了对我的好处。
「拆迁款,350 万,是按照人头来给的,硬要分的话,到每个人手里是 58 万,但你结婚家里还得准备陪嫁不是?我们老刘家嫁女儿肯定要风风光光的,当年你大姐二姐陪嫁都只准备了 6 万,你最小,我们也最重视,陪嫁我们准备给 30 万。」
这个时候我已经猜到了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迷魂药。
「你也知道家里存款不多,这 30 万就只能从你的拆迁款里扣了,不过也还好,你最后既风光的嫁了出去,还能拿到 28 万,够你和王克明一起经营一个家了。」
父亲说的无限真诚,那个样子真的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王克明 45 岁,和我相差十岁,父亲说那叫年纪相仿。
彩礼家里收 50 万,但父亲却破天荒的说要给王家 30 万现金做嫁妆。
鬼才信!
不过是既要吞了王克明 50 万的彩礼钱,又要从我强行要回的拆迁款里扣掉 30 万。
这样不仅卖了女儿,还成功给儿子赚回 80 万。
果然是做生意的父亲,比我那当家庭主妇的妈可精明多了。
我也不装了。
「刘建国,你要是真想卖女儿给你宝贝儿子换钱,那就请你去跟我妈再造一个,我就不奉陪了。」
「至于拆迁的那笔钱,政府分给我多少,我要多少,多的我一分不要,其它的免谈。」
「这年夜饭,你们慢慢吃,我就先告辞了。」
然而我起身的时候父亲却拽住了我:「三妹,这段婚事可由不得你。」
我回头看他,发现刘建国眼睛里的凶狠:「50 万我已收了,今天晚上王克明就会来要人,你哪儿都不许去。」
事情完全超出了预料。
本来一开始是母亲跟我们三姐妹要钱给弟弟买房,可是,如今演变成父亲已经把我给卖了。
这是寒冬腊月的大山啊。
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在家里过年。
如果父亲强行不让我走,我该怎么办。
我感觉背脊发凉。
-8-
「爸,你不能这样!」大姐第一个站出来。
「现在是婚姻自由,不是卖女儿的时代了。」大姐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了。
看父亲的眼神带着点威胁。
刘建国被这眼神刺痛了。他眼里最乖最体恤家里的大女儿,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瞧他。
他大为火光,站起身道:「那你说要怎么办?做生意的不是只有你亏钱,我也亏钱,大家都在亏钱,今年我去催债,一笔都没催着,这就算了,今年碎石场还亏了 40 多万,工人的工资我都没发,你让我去哪里弄钱去?」
「你弟弟那边又急着买房,我这边也急着还钱给工人发工资,你是大姐,你是做生意的,你来告诉我,我去哪里弄钱!」
刘建国逼视着大姐,他要把问题抛给大姐,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要生儿子,只要爽一下就行。
然后就把大出血的母亲丢给还是个孩子的大姐。
他生了儿子,高兴的大摆宴席。
然后仍然把虚弱的母亲、需要照顾的弟弟还有我,丢给大姐。
如今,他要给儿子买房娶老婆,要还钱结工资,还是要把问题抛给大姐。
然而这次大姐却不由他半分:「别装了,你不是做生意亏了 40 多万,你是去赌博欠了高利贷 40 多万,不想戳穿你,是觉得你是父亲,想给你留点做父亲的面子,但你为了你的面子,要把三妹卖掉还赌债,我第一个不答应。」
刘建国愣住了,欠高利贷的事情他告诫了老婆不准多说一个字。
没想到还是被自己的大女儿知道了。
「都是做生意的,认识几个也认识你的并不难。」大姐冷冷说道:「今天谁敢动三妹,我立刻报警。」
她的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看去,王启明带着人上门了。
我定睛一看,跟着王克明后面的人,竟然是宝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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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三姐夫来了。」
宝弟一进来,就热情的把王克明介绍给我。
他五短身材,皮肤黝黑,嘿嘿地笑着看我。
「三姐,别看别人喊三姐夫是捡垃圾的,但他的垃圾场每年Ŧũⁿ赚不少钱呢。」
我看了一眼宝弟,他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块明晃晃的表。
看来,拆迁款的事情还有把我卖给王克明这两件事情,他全都知情。
一副既得利益者的嘴脸。
说实话,我从小就不喜欢他。
但这个弟弟嘴巴倒是很甜,小时候不准我玩他的玩具,随着年纪长大突然变的乖巧起来。
会记得我们三姐妹每个人的生日,也会在生日那天给一个大红包。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至少也不会过于讨厌他。
但如今我突然想起妈妈吃饭时说的话:「你弟弟每年生日红包少了你们的了吗?」
我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是母亲教给弟弟的。
与明目张胆的偏爱不同,聪明的母亲教会了弟弟做足表面功夫。
以至于我们三姐妹在百善孝为先,父母毕竟给了我们生命,弟弟也没有主动跟我们要过钱,甚至还逢年过节给红包的糖衣炮弹下,满足了爸妈跟我们提的所有要求。
却忘了父母提的所有要求,都是为了家中唯一的儿子。
「三姐,你见到姐夫怎么都不笑啊。」
宝弟冷了脸,随后他发现父亲给自己交换了一个眼神。
宝弟迅速转身走到门口,栓上了门。
王克明走近了我,他伸出粗糙的手要摸我的脸:「来娣,我喜欢你,做我老婆吧,彩礼我都给你父亲了,他说今天晚上就可以要你。」
我捏着的拳头还没挥出去,只见大姐猛的冲过来,一拳砸在王启明鼻梁上:「我操你大爷的,你要你妈去吧!」
大姐身材高大,生了女儿后更是练了拳击,这一拳砸上去,王克明流了血。
他慌张仰头,指着我问刘建国:「这是怎么回事,你收了我 50 万,让我上门娶你女儿,结果就是让我来挨打的吗?」
刘建国怒视着大姐:「老大,你干什么,你这是要逆天造反啊?我告诉你,这个家有我在,还轮不到你做主。」
他微微一抬头:「宝弟,把你三姐带到里屋去。我就不信,三个大老爷们还奈何不了一个女人了。」
宝弟走向我,嘴里还虚伪的说着:「对不起了,三姐,我们也是没办法,家里欠了钱要还债,我也等着钱去付首付。」
我手里捏着的刀还没挥出去,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拎了个花瓶,对着宝弟的头砸了过去:「他妈的,你真是个养不熟的死畜生。」
宝弟一个踉跄直接倒地,哎哟哎哟的喊着:「妈,你不管管二姐啊!」
看着自己的儿子受伤,母亲心疼的不得了,对着二姐就是一耳光要扇下来。
我下意识的护在二姐面前,那巴掌重重的扇在我脸上。
「都是你这个赔钱货挑的事!」母亲扬起手又要打。
大姐拦在我前面:「要打就打我,你们谁也不准再动三妹。」
没想到她这话惹怒了刘建国,他一把拎起大姐的衣领推到了墙角:「我说你他妈逞什么能!」
「这门婚事被毁了能得到什么好处?」
大姐的脖子被刘建国的手死死掐住,脸色也由白皙开始变紫。
我挣脱母亲拽着我的手,朝刘建国飞奔过去,一刀划在了他手臂上。
皮肉绽开,一道血痕迅速绽开,刘建国吃痛松开了大姐。
我把大姐拉到身后:「快报警。」
-10-
村里的片警看了看负伤的王克明、胳膊被刀划伤的刘建国、头上流着血的宝弟后,说:「你们互相都可以起诉,不过可能会留下案底。」
想到宝弟 34 岁,还有机会考公务员,刘建国立刻说:「这是家事,我们私下协商就好了。」
他瞪了一眼王克明。
王克明也知道我爸这么年走南闯北,认识不少江湖上的人,不敢多嘴。
只能点头,说只要我爸把 50 万彩礼钱还给他就行。
在警察的监督下,我爸没办法把那 50 万给吐了出来。
就在我们准备跟着警察的车要走的时候,母亲孙芳兰喊住了大姐:
「大的,你今天要是走了,咱们母女缘分也就尽了。」
大姐停住脚步,她只问了一句话:「妈,我今年生意亏了 40 多万,如果我说我想借 30 万应急,您会借吗?」
母亲孙芳兰沉默:「主要是你弟,他还没结婚,不然···」
「我知道了,妈。」
「祝你们新年快乐吧。」
大姐跟在我后面上了警车。
二姐也要上车时候,母亲孙芳兰又叫住了二姐。
「老二,妈对你不薄,难道你也要走?」
二姐扭头看了一眼孙芳兰:
「妈,如果我告诉你我流掉了孩子,还查出子宫有问题,需要十几万治病,后续还要准备十多万做试管,你愿意先挪用拆迁款给我治病吗?」
母亲孙芳兰失望的说:「说来说去,还是钱啊,钱就那么重要吗?」
二姐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是妈,你手里的钱本来就是我们三姐妹的啊。我们只是要回我们的钱而已,有那么难吗?」
孙芳兰彻底沉默。
站在被北风呼呼吹开的院门前,她脆弱的站在那里。
她看着载着三个女儿的警车远去,然后将视线放回屋内。
丈夫刘建国朝她招手:「进来吧。」
等她进去后,丈夫刘建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得想想,怎么让她们三个人在拆迁办签字,证明钱已经给她们了。」
孙芳兰突然一阵心寒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丈夫。
身为一个母亲,也身为一个女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毒蝎子咬了似的。
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倒了下去。
-11-
孙芳兰是从丈夫刘建国和儿子宝弟的嘴里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的。
她醒来后觉得病房闷,于是去医院走廊里活动。
然后她听到了这对父子的对话。
「爸,做手术要 30 万,还要做三期化疗,这一下就 40 多万花出去了,而且也不一定治的好。」是宝弟的声音。
「我看,妈这病就用中药养着就行了,爸,您看呢?」宝弟试探地询问。
孙芳兰竖起耳朵,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丈夫的答案。
「那你妈问起自己是什么病,我们怎么说?」
「就说生孩子太多了,气血太虚,多补补就好了。」
「爸,我知道你缺钱用,高利贷你骗了妈,你可是欠了一百多万,还有,孙姨那边也怀孕了,您也需要钱打点,把这么多拆迁款用在治癌症上,那不妥妥打水漂嘛。」
孙芳兰透过消防门的门缝,看见自己的丈夫刘建国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明亮的火光像是摁在了她的心脏上。
一片焦灼。
刘建国把烟丢在地上,踩了几脚后道:「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毕竟是你母亲,我们还是要找几个好点的中医,做人还是得有基本的良心。」
宝弟嘿嘿一笑:「那是肯定的,她可是我妈啊,等会我就跟妈说要借她手机,然后我把那笔钱全部转出来。」
刘建国拍拍儿子的肩膀:「行,你妈什么都相信你,我跟她要手机她还不一定会给。」
孙芳兰麻木地听着这一切,又麻木地走回了病房。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上面的手机银行,开始转账。
她无比庆幸自己是念过书的女人,也庆幸自己一直掌握着经济大权。
孙芳兰第一个转的人是自己的大女儿招娣,按照人头她能分 58 万,孙芳兰转了 116 万。
是的,她把自己的那一份也转了过去。
第二个是二女儿引娣,她按照政府人头标准,转了 58 万。
到了三女儿来娣那里,孙芳兰停顿了。
她在想,如果不是三女儿在除夕那天蛮横要求平分拆迁款,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糟心事。
但她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既然三姐妹已经知道了这事儿,闹出事情来是迟早的。
更何况自己还想在吞了拆迁款的基础上,再跟三姐妹要钱为儿子买车买房娶老婆。
孙芳兰突然觉得自己很恶心。
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儿子转,到头来儿子丈夫没有一个为她着想过。
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被社会指责?不让父母失望?还是说有了丈夫儿子,就有了一辈子的指望。
都不是。
孙芳兰觉得自己被千百年来的婚姻制度给骗了。
至少,她觉得自己被养儿防老的思想给骗了。
想到这里,她没有再犹豫,把 58 万转到了三女儿卡上。
现在还有 116 万。
她听见刘建国和儿子宝弟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12-
在刘建国和儿子抵达病房门口的时候,孙芳兰捏着手机说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就赶紧走了出去。
得亏宝弟并不在乎自己的母亲,所以他只是站在病房门口说了一句:「妈,别走太久,我和爸在病房等你。」就任由自己生病的妈走了。
孙芳兰在医院门口刚拦上一辆的士,就接到了大女儿的电话:「妈,这钱怎么回事?」
孙芳兰听到那边闹哄哄的,好像有人在闹事似的。
她直截了当:「妈对不起你们,是你们的钱就应该是你们的,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大女儿告诉她在厂里,孙芳兰挂了电话就往大女儿的厂里赶。
到了那里,她发现大女儿正和女婿坐在一条长桌旁。
下面是几十个工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原材料的老板。
大女儿对着话筒道:「我一有钱就通知厂里各位来领工资了,但现实情况是,还是会欠一部分钱,大家放心,过完年我们一定会结算清楚。」
「我知道刘老板说话算数,大过年的守约给我们发工资,但是刘老板,我们也担心年后你们就跑路了,要我看这钱你们不能欠!」
「对!不能欠!」大家情绪又激动起来。
「要是真没钱,厂里这些机器我们就拿去抵押,到时候你有钱了再赎回来。」
几个工人说着就要去搬那些机器。
孙芳兰走向大女儿,这时她才看到最小的女儿也在。
「妈。」大女儿喊了她一声。
「这里不安全,你回去吧。」
孙芳兰这才知道,大女儿亏的可不止是 40 万,而是 200 多万。
她把孙芳兰给她转账的一百多万和三妹给的 50 多万都补偿给了工人。
但缺口还有 60 万。
孙芳兰直接把卡递给她:「刷吧,里面的钱够了。」
大女儿愣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
等结清后,大女儿把卡还给了她。
孙芳兰没说什么又要走。
她问大女儿,二女儿在哪里?
大女儿想了一下,说:「她情况不太好,我带你去。」
于是,孙芳兰和两个女儿来到了医院。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二女儿可不是流产那么简单。
女儿和自己一样,得了癌症。
-13-
不过幸运的是早期。
孙芳兰看了一下卡里还剩下 50 多万,自己跑去问清楚治疗方案和大概费用后,就把剩下的钱全部转给了二女儿。
做完这一切后,孙芳兰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打了几十个电话过来。
她干脆关了机,颓然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
老三走过来,站了良久,喊了一声:ŧŭₔ「妈。」
孙芳兰跟做梦似的回过神来,她说:「对不起啊,妈没钱了。」
她以为老三会毫不留情的走掉,毕竟三个女儿里,自己操心最少的其实就是老三。
她两岁就跟着老大去复读,一直到读小学才回来。
可一回这个家,ṭū₊就被自己要求做家务、带弟弟。
孙芳兰非常清楚,自己的小女儿跟自己根本不亲。
如果不是老大在中间维护着,小女儿是连家都不愿意回的那种。
这一次,她又把钱都给了大女儿和二女儿,想必事事追求公平的三女儿应该更恨自己了吧。
但她没想到,三女儿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妈。」
孙芳兰惊讶的抬头,对上三女儿的眼睛。
那是一双不太会撒谎的眼睛。
孙芳兰突然哭了。
「妈,谢谢你帮了大姐和二姐。」
三女儿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大女儿此时也走出病房,坐在了她的右边。
孙芳兰想:「有女儿多好啊,为什么以前自己的眼睛里就只有那个儿子呢。」
想着想着,她不小心摁了开机键,宝弟的电话立刻又打了进来。
孙芳兰接起来,那边儿子的声音响起:
「妈,你去哪里散步去了,这都快 2 小时了还没回来?我有点事,想借你的手机用一用。」
孙芳兰苦涩的笑了一下,自己出来了这么久,儿子才想起她。
不,不是想起她,是想着要她的手机转账。
孙芳兰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14-
等孙芳兰平静地回到医院,宝弟赶紧迎上来:「妈,借你手机用一下。」
孙芳兰顺理成章地说道:「手机没电了,回去再说吧。」
然后她带着最后的希望问道:「我的病怎么样?需要住院治疗吗?」
宝弟看了一眼刘建国,然后搓着手说道:「妈,没什么,您就是孩子生多了,身体太虚,医生让回去好好休息,喝点中药养一养就好了。」
「是吗?」孙芳兰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了一眼宝弟,然后又看向刘建国。
刘建国生怕宝弟说的话没有说服力,补了一句:「医生就是这样说的,这不正好说明你身体没问题嘛。」
刘建国内心有点犯怵,怕老婆会找医生问。
没想到他听到孙芳兰爽快地说道:「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回家吧。」
宝弟又提:「妈,手机。」
孙芳兰说:「我今天累了,咱们回去休息一下,一家人把没吃完的年夜饭吃完,你都这么大人了别一天到晚要玩手机。」
宝弟也没多想,毕竟自己的妈妈有多宠溺他,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孙芳兰只是真的累了,再说手机也确实没电。
他立刻答应带着孙芳兰回家。
回到家的孙芳兰,开始做饭。
刘建国翘着二郎腿在客厅玩手机,孙芳兰偶尔经过的时候瞟一眼,透过后面的镜子她看到刘建国在和一个女人聊天。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老不死的离婚?」
孙芳兰看到那个女人的备注叫孙梅花。
大概就是儿子口里的孙姨了。
「这不拆迁款还在那个老娘们手里嘛。这么多年她对我别的要求没有,就是钱必须放她那里!你放心,她得了癌症活不久了,我和宝弟也商量好了,就这两天把钱转出来。至于那病就哄她是气血两虚,她不懂医学的,肯定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
孙芳兰默不作声的又回到厨房。
她打开下面的柜子,从最底层最里面拿出了一包老鼠药。
这药碾碎后看起来很像盐。
孙芳兰把那老鼠药粉末倒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呆呆地看着锅里沸腾的羊肉火锅。
这时宝弟走了进来。
他近乎讨好似地问:「妈,这次羊肉放咸一点,反正姐姐都不在。」
孙芳兰背过身去,她觉得自己身上还算有点母爱。
每一次做羊肉火锅,知道三个姐妹口味淡,自己都会按照三姐妹的口味来做。
这可能是宝弟最不满意的地方了。
「妈,放盐了吗?不如我今天来放盐?」
孙芳兰搭了一句:「还没放呢。」
一个扭头瞥见宝弟正把碟子里的老鼠药当成盐往锅里倒。
搅拌两下后,他兴奋地喊一声:「出锅咯。」
然后拿起一个大碗,把那盆羊肉火锅装了进去。
「妈,我就和爸先吃了。你那病医生说吃不了火锅。」
孙芳兰浑浑噩噩地说:「好,我自己炒个青菜。」
然后看着宝弟走出了厨房。
-15-
我们三姐妹被叫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刘建国正在抢救室。
他生平最爱吃羊肉,有酒有肉,总是停不下那张嘴。
医生问母亲:「您丈夫被抢救过来的几率只有 20%,我们需要您确定的是如果实在抢救不过来,您愿不愿意我们给您的丈夫做插管。」
很多在 ICU 抢救的病人,迫不得已进行痛苦的插管后,有一定几率恢复。
但是更多的人其实是没有选择。
因为一来住不起 ICU,二来这种病人一般恢复的都不太好,基本就是卧床需要人 24 小时陪护。
母亲孙芳兰想都没想,直接在放弃抢救那一栏签了字。
医生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孙家刚刚拆迁了,有的是钱。
放弃抢救他挺意外的。
因为一家三口,两个人都吃了老鼠药,另一个没吃就难免会遭到怀疑。
警察上门问话的时候,恰逢没那么爱吃羊肉的宝弟正好醒来。
「孙芳兰,你能解释为什么您丈夫和儿子都中毒,而您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母亲无奈地指向宝弟:「羊肉我没吃,我儿子不让我吃,他说我生了病,医生不让吃羊肉,那是发物,所以我只给自己炒了个青菜。」
警察随后问宝弟:「是真的吗?」
宝弟点头:「是的,我急着吃羊肉,但是羊肉还没放盐,我就自作主张放了,我没想到那是老鼠药啊。」
宝弟嚎啕大哭:「是我害死了老父亲,现在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估计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
是的,宝弟双肾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得了尿毒症。
如此这般,父亲刘建国的死被判定为意外。
由于身前买了意外险,保险公司赔付了母亲 300 多万。
宝弟觉得幸好家里有钱,还可以给自己换肾。
「妈,你别担心我,医生说两颗肾准备一百多万就可以了。」
宝弟安慰母亲孙芳兰,自己还有得治,且只要准备一百多万。
然而,母亲的回答让他感到意外。
因为孙芳兰慢悠悠说道:「你想治病,首先你得有钱。」
「至于我自己的钱,得治自己的病。」
宝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妈,你不打算救我?」
母亲孙芳兰道:「是啊。」
宝弟拽住她的手:「我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有那么多钱居然不救我?」
母亲孙芳兰冷笑道:「我可是你亲妈啊,我得了癌症你不也没打算救我?」
她站起身来甩掉宝弟黏在她身上的手:「所以,你还指望让我救你吗?」
随后,离开病房。
没多久,病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但没有用,没人会同情他。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了溺爱他的父母,和任他吸血的三个姐姐。
刘宝弟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他连工作都没有,生活费全部都是母亲给的,当然给姐姐们的红包也是。
几天后,医院通知母亲来收尸。
宝弟找不到人交治疗费用,尿毒症又痛苦的折磨着他。
所以他跳楼了,因为事故地点在医院,母亲又被院方赔偿了五十多万。
人到暮年,母亲孙芳兰成了我们家最有钱的人,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16-
我再一次见到母亲孙芳兰的时候,她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她把生病的事情给瞒了下来,还是大姐发现她瘦的越发不成人形,带她去了医院。
我那个时候已经通过语言考试,在国外一所学校读研。
「妈生病了,你回来吗?」
大姐给我打语音。
「其实你不想回来也没事的。」
大姐应该是想到我被卖给王克明的事,母亲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也没阻止。
「我回来吧。」
挂完电话,我请好假,乘坐第二天的飞机回了国。
到医院的时候,大姐二姐都已经在了。
「你们单独聊聊。」
然后病房内就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了。
「我知道你和我不亲,妈没怎么带过你,但是你能原谅妈妈吗?」
我看着瘦的不成人形的母亲,心里还是酸涩起来。
「喝点水吧。」
我用棉签给她干涩的嘴唇擦了几下。
母亲握住我的手:「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我反射般的从母亲的手里抽离出来:「妈,我很感谢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原谅你对我做的一切,但我不能原谅你看着父亲和弟弟把我卖给王克明。」
「如果不是大姐二姐站出来帮我,如果那天真的被那三个男人强行给了王克明,你觉得我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您说话吗?」
「不会的,我要么自杀,要么杀了那些让我不好过的人。」
「母女一场,大姐说你是希望见我一面的,所以我回来了。」
「但是你想让我原谅,我想我做不到。」
我看了看点滴,已经到底,于是我说道:「我去叫护士给您换水,好好休息吧。」
然后我退了出去。
三天后,正当我打算返回学校时,大姐给我打来了电话:「妈走了。」
-17-
跟父亲和弟弟不同,我们给母亲选了很好的墓地,也办了体面的葬礼。
除了治疗费用,母亲还剩下两百万的存款。
根据她的遗嘱,我们三姐妹平分。
到整理她的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母亲压在枕头下的一本日记。
那是她住院时候写的,我这才知道母亲在结婚之前,是女子学校的优秀学生。
这个身份与她这么多年在我们面前展示的形象完全不同。
在日记里,我读到的是一个暮年母亲在人生最后日子里的忏悔。
她在日记里写道:
「到我生病被儿子和丈夫抛弃时,我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多么的愚昧,一个从女校毕业的女人为一个男人甘愿做了家庭主妇,放弃了自我的价值,不仅如此还成了重男轻女思想的拥趸,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坚决不放弃,一定要拼上一个儿子才善罢甘休,到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呢?」
「我想起我读的那些书,书本里都是叫人做独立女性,可一旦我走出学校,社会和家庭又教我怎么样才能嫁个好男人,嫁了人后如何又才能取悦丈夫,我记得无论是我的母亲还是我后来遇到的人,都无一例外在告诉我给男人生个儿子是最好的选择。」
「但其实那是多么陈旧的腐朽思想,时代早已变了,女性早已经真正成为社会体系里的创造者和担当者。我生病的这些天,回想起我的三个女儿们,她们是多么有思想的人啊。大女儿完全没有原生家庭的资助,一个人敢打敢拼, 闯出一条商场之路,女婿只是陪衬, 可我那个时候眼里只把她当做可以取款的机器,给儿子源源不断输血,如果我能像对待儿子一样公平的对待女儿, 大女儿所取得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我又想起了我的二姑娘,她是在我们家中最被忽视的那一个,我们既不会像表扬大姐那样夸她贴心,也不会因为像老三那样调皮所以训斥她,大多数时候她就像是透明人似的, 做着自己的事情。我想忽视, 难道不是家长对孩子最大的酷刑之一吗?」
「至于老三, 我想我是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了, 我所有的愚昧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看着自己的老公和儿子要卖女儿, 我不仅没有阻止还成了他们的帮凶。或许,我生这一场病就是我的报应吧。」
「我从来不曾后悔, 宝弟拿错老鼠药时,我没有阻止这一切,出轨的男人就该死, 不孝的儿子就该罚。但我想我这一生,也不是一个好母亲Ťûₙ, 所以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因果。」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来生, 那么来生我只想拥有我的三个女儿,我会陪她们长大, 看她们跌跌撞撞,结婚与否, 生子与否,喜欢男人也好, 喜欢女人也罢, 我只想让她们做快乐的自己, 而我, 无论何时, 都是她们想要回头时的坚定依靠, 告诉她们,妈妈永远在这里。」
「那么是该说再见了, 这个世界。」
「如果有来生, 我们来生再见。」
ƭũ̂₈
我合上母亲的日记本,望向窗外, 一只飞鸟从眼前略过,三只扑腾着的小鸟紧紧跟随。
每每有哪只小鸟掉的太远时,前面的飞鸟妈妈总会不动声色的停下来等待, 直到落单的那一只奋力的追赶上来。
我把日记本和其它遗物一样丢在大火里, 火光溅起点点星光。
「如果有来生,孙芳兰,祝你遗愿成真, 能真正做一个好母亲。
「但更重要的是,女儿衷心祝愿你,能做一世真正的自己。」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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