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档无人在意的糊综艺上。
主持人问我:
「您和影帝为什么从初恋到离婚呢?」
「哦,因为他性冷淡,满足不了我。」
当晚,这段采访爆火网络。
【我嘞个震惊一百年啊,离婚原因这么耿直的吗?】
【当时被无脑营销号疯狂带节奏,我还看过他俩 BE 美学的小说……】
【如果是别人,我会觉得口无遮拦;如果是顾思追,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毕竟这姐的精神状态一直遥遥领先。】
网友们一股脑冲到我前夫微博下面求证。
影帝前夫当即@我:
【老婆,我承认以前是我有点装。
【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改?】
-1-
我准备退休了。
没啥特别的原因,只是这两年挑不到我喜欢的剧本。
临走前,经纪人安排我上了个不温不火的综艺。
大概就是前辈指导新人演戏。
我心说真搞笑,演技这玩意儿不是应该在上学的时候就开始打磨的吗?
四年专业课都没教会的东西,指望我三两句教明白?
所以我很佛系。
新人们忙着凹造型出图,也没几个认真听的。
所以我大意了啊。
在主持人专访环节,大概是为了活跃气氛,她问我:
「顾老师,在演技方面,您觉得您算是天赋派还是体验派?」
虽然我觉得我是有天赋的。
但谁让现在前辈们时尚单品是人淡如菊呢。
所以我很谦虚:「体验派吧,任何经历都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方便问一下,您和影帝为什么会从初恋走到离婚?这会对您的作品呈现有什么改变吗?」
我问:「这段要播出去吗?」
「啊……」主持人小姑娘露出腼腆的笑,「其实这是我个人的疑惑啦,我很喜欢您的作品。当然,如果您觉得冒犯的话……」
我一拍大腿。
「你尽管冒犯,我忍他很久了。
「我 X,你们不要看卢砚秋外表光风霁月,还被评上什么男星性张力排行前三,我真觉得他的粉丝们吃点好的吧。
「他是个性冷淡,性冷淡你知道吗?」
主持人握着话筒的手和表情一起僵住了。
我继续输出:
「你就说我当年那个脸蛋那个身材,之前爆火港城的那部《风月变》,我拍我剧照给他,你猜他说什么?他问我冷不冷,让我多穿点。
「干!我凹了二十多分钟的造型,是为了让他说这个?」
「呃……顾老师你……」
「还有粉丝说我婚后不要太幸福,我哪里幸福了?他在家穿得比走红毯还多!防我跟防贼一样啊!我能吃了他吗?就算我吃了又怎样,我们合法夫妻我不吃他吃谁?
「我们俩都是成年人,加一块也五十多岁了,花样多Ťú⁺点怎么了?!
「反正他就是朽木不可雕,完全满足不了我。」
我愤愤地摔了手卡。
这些年的憋屈抒发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主持人花容失色,嘴唇哆嗦。
「导、导播老师,这段……这段赶紧掐掉吧。」
台下的大摄影机后面颤巍巍地探出一个脑袋。
「小苏,你忘了,这场直播彩蛋来的。」
「……」
-2-
我,一个本来可以体面退休的演员。
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职业滑铁卢。
那个总播放才几百万的糊综艺因为我这段采访爆了。
当晚,数个词条霸榜热搜。
#卢砚秋顾思追#
#顾思追指责影帝大爆婚内生活不和谐#
#你能接受初恋是性冷淡吗?#
网友炸开了锅:
【别吵,我在烧烤。】
【你说他俩是什么关系???】
【隐婚,后来被狗仔扒出来才知道从校园就开始恋爱了。】
【我嘞个震惊一百年啊,离婚原因这么耿直的吗?当时被无脑营销号疯狂带节奏,有说影帝出车祸毁容了,有说顾思追被大佬强制爱了,我还看过他俩 BE 美学的小说……】
【如果是别人,我会觉得口无遮拦;如果是顾思追,那么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这姐的精神状态一直遥遥领先。】
【请看 VCR。】
放出来的视频里,是我和某对家女星。
她嗲声嗲气拦路,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姐姐,好久不见,你保养得真好,一点都不像快三十岁的人。」
「你快别搞笑了,咱俩大学上下铺。谁安排你跟我撕逼的?你那个破公司?」
「不是啦,不过我倒是很羡慕你欸,没有绯闻缠身,一心搞事业。」
「在娱乐圈我不搞事业搞什么?搞你吗?」
「……」
「放心,我不是拉拉。是拉拉也看不上你。」
「……」
那段时间正是我黑红参半到了巅峰的时候。
不喜欢我的网友说我讲话不过脑子、情商低,说我不尊重同行。
喜欢我的粉丝说我不是针对谁,只是平等创飞所有人。嘴上淬毒妙语连珠,而且重在专业能力过硬。
我的确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只可惜,始终不是一线顶流。
出圈事件在一场慈善晚宴上,我被一个年纪直逼我爷的资方要求当众跳舞。
大佬一开口,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其他人纷纷附和:
「人家孙导难得参加晚会,你跳一个怎么了?」
「年轻人不懂事啊,难怪在圈子里混这么久还是火不起来。」
我冷笑。
「怎么这么急,孙导是活不过下一个晚会了吗?
「哟,赵编剧倒是比我火,看来以色侍人的事儿您没少干啊。一把年纪了,你也挺豁得出去的。」
当时在场的人脸色全黑透了。
我也是忍耐到了极限,我这人本来脾气就不好,天天受气我怕我短命。
心想着,大不了不在这破圈混了呗。
然后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是从来不参加任何交际应酬,但仍旧稳居影帝的卢砚秋。
他嘴角噙着礼貌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夺过了我的酒杯,跟在座的大佬们点头致意。
「她的酒我代了,各位,见谅。」
主座上的老男人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阿秋,顾小姐的事情,你以什么身份管呢?」
卢砚秋语气笃定,掷地有声。
「我是她丈夫。」
-3-
网上有个话题叫作:「有没有一个瞬间成为你爱人的免死金牌」。
如果有的话,我想,那便是这一幕了吧。
我们心照不宣地下情多年,为了彼此的事业更好发展。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拦在我面前。
就算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算面对的可能有未来不得不低头的人。
卢砚秋向来理智,从不失态。
走出宴会厅,我觉得冷,瑟缩了一下脖子。
他把围巾分给我一半,自然而然握住我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兜里。
我仔仔细细地借着路灯的光看着男人的脸。
「喂,卢砚秋,咱俩没领证呢。
「你现在还不算我的丈夫。」
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内敛,沉静,从容,淡漠。
甚至让人觉得刚刚是不是错觉。
「抱歉,形势所迫。」
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用力抽出手。
「谁要你道歉?
「我不想听这个,你知道的。」
他慢慢转向我,顿住脚步。
男人身形修长挺拔,眉眼被路灯洒上淡淡的暖光,那样完美的轮廓,像欧洲油画里走出来的神明。
「思思,我们早晚是要结婚的,但不是现在。」
-4-
他温和耐心地帮我分析着利弊,说他即将面临的转型,说我接下来饰演的角色,说我们各自有怎样更好的发展,现在单身是最好的安排……
句句都在理,我无可反驳。
于是,我用力扯着领子把男人拽到身前,狠狠吻上去。
唇齿吮磨,格外用力,更像是宣泄。
他没躲,只是在结束后擦掉嘴角的细细血痕,叹气。
「思思,你太冲动了,如果这一幕被狗仔Ŧṻ³抓到,会对你前途影响很大。」
我冷笑:「那也未必,我本来就不缺黑料,哪像您啊,您永远一尘不染,您是当之无愧的国民影帝。」
说完,又觉得自己尖酸刻薄,不可理喻。
我只是想说我很爱他,就算知道事业会为此波动也在所不惜。
谁规定一生中只能做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为什么我要在二十四岁的年纪,收敛我的情感,压抑我的想法,隐藏我明明挚爱的人?
-5-
后来,卢砚秋向我求婚。
其实那时候我们的事业已经各有成就。
我担得起票房冠军的女主角。
他毫无绯闻,实力过硬。
他却拿来厚厚一沓子数据,是他的团队和卢砚秋本人整理的数据。
卢砚秋有理有据地告诉我:「虽然我国民认可度较高,但目前大部分角色还是契合单身形象。
「而我即便放飞自我ẗü₊了不止一次,男粉的比例依旧大于女粉。
「综合考量,我们都不是靠噱头出道。因此婚礼没必要大张旗鼓,众人皆知。」
最后,我们选择了隐婚。
除了那枚简约至极的婚戒戴在手上,鲜少有人知道我俩是一对。
婚后三年,聚少离多。
我不能说卢砚秋不爱我,他洁身自好,主动报备,独善其身,所有的钱基本上都转给了我。
可是,那不是我要的爱啊。
我在巴黎拍完一场戏后连夜坐飞机去他所在的上海,就算知道探班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我送他我做的手工书,整整三百六十页;
我因为他在花絮里随口一句伙食不好,开始学做饭。
我用我爱的方式爱他。
可他不是山谷,念念不忘也没有听到回响。
我不知道,我的爱也让卢砚秋觉得很累呢?
闺蜜阿清劝我:「算了,思追,你要知道,娱乐圈真真假假逢场作戏那么多,你和卢砚秋起码是真爱。别这么贪心。」
我摇头,不,我就是很贪心。
捕风捉影的爱我受不了。
「可你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要干嘛呀?」
「我要离婚。」
-6-
我自以为潇洒。
爱得起,放得下。
一纸离婚协议留下后,我就真的彻底离开了卢砚秋的生活。
所以我发誓,我绝对没想再和前夫拉拉扯扯。
综艺采访的视频爆火当晚,我就发声明,道歉澄清一条龙。
措辞委婉,态度诚恳。
网友却压根不买账。
【顾姐你先别解释,是宿敌还是旧爱,我们自有判断。】
【嘿,不看不知道,我考古了一下两口子的同框,还真有情天恨海内味儿了。】
【这俩人长得都很爽好吗,而且演技也扛打。脑补一下就能带各种破镜重圆文!】
【只有我在意之前采访说的性冷淡吗?@卢砚秋前妻姐这么美,你糊涂啊!她要吃你为什么不给她啊!】
【先别管复合不复合的,不复合也能做恨吧?能吧?】
眼看评论区越来越离谱,大家兴致不减反增,我赶紧麻溜关闭了评论功能。
这不叫怂,这叫能屈能伸。
现在我只想凑够最后的合约时间,然后一秒钟都不耽搁地麻溜滚蛋。
-7-
突然门铃响起。
一开门,看见流量小花薛芳菲站在门口。
要知道我俩完全不熟。
只是她家公司没少拿我炒作,说她是我接班人。
「有事吗?」我警觉地往后退,「我现在一屁股烂账,没空跟你扯头花啊!」
她进,我退,我们都插Ţù₅翅难飞。
结果小花扑进我的房间,一把抓住我的双手,热泪盈眶:
「姐,我就说我嗑的 CP 是真的,他们都不信!」
啊?
她那双杏眼亮晶晶,闪烁着狂热的兴奋。
「我我我第一次嗑到这么近的正主身上,我很激动,求你了,姐姐,再展开说说吧,说一下细节。
「就是你说影帝冷淡禁欲,然后呢?你用什么手段了吗?强制爱了吗?得手了吗?」
「……」
「我发誓我绝不外传,否则,否则……
「让我毕不了业!」
我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捂住她的嘴。这傻孩子怎么嗑起来不要命啊?
「呸呸呸!别乱说!快呸!」
我俩一个表演导师,要是让她老人家知道自己得意弟子在这儿拿毕业成绩发誓吃瓜,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8-
「那说说你之前的几段绯闻?」
「不可能。」
薛芳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捂嘴惊呼:
「你不想提,你还爱他!别人是旅馆,他是家!」
「……」
「姐姐,我不白听。」她竖起五根手指摇晃,「我可以给你发这么多我保存的你俩的高清同人图。」
「五张?」
「五个 G。」她顿了顿,又补充,「无码哦。」
「……」
我谢谢你啊。
我努力深吸一口气,秉承着自己虽然可能晚节不保,但也不能带坏新人的责任感。
伸手拍了拍薛芳菲的肩膀。
「孩子,乖,咱吃点好的。」
「我俩都离婚了,离婚这么久没再见过一次,而且我估摸着等我录完退圈,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门口,忽然传来执行导演热情洋溢的声音。
「哎呀,卢老师您看真是的,您想当空降嘉宾当然是我们的荣幸!您怎么招呼不打就亲自过来了……
「噢,明白明白,放心吧,顾老师对面的房间安排给您可以吗?」
-9-
我石化了。
薛芳菲的表情变化非常有层次感。
曾经被评为钓系冷感小花的她此刻宛如峨眉山的吗喽——「呜呼」一声振臂高呼,然后脱下外套,在头顶甩成了电风扇。
以我看不懂的角度在房间里上下跳腾,翻滚,爬行……
「这什么鬼动静?」
导演组敲响我的门。
「顾老师,您现在方便出来吗?」
我咬牙。
「……不是很方便。」
导演组那边立刻变得鬼鬼祟祟,声音都压低了。
「这段切掉,快快快,摄像机关了,关了吧?那个,顾老师啊,我们充分理解成年人的私人生活,但是呢……就是……」
导演的话被一道磁性而熟悉的男声打断。
「思追,我很想你。所以我来了。
「我可以不管房间里是谁,见我一面好吗?」
-10-
薛芳菲这个小叛徒。
根本没等我说话,旋风一样跑过去开门了。
我眼前只能看到飞快刮过的残影。
不是,她少林寺毕业的吗?
面对拖着Ťú₂行李站在门口的卢砚秋和身后的节目组。
她笑得阳光灿烂,没心没肺:「嗨,前辈!」
卢砚秋有点受惊地倒退了半步,反复确认之后,带着颤抖的声音问我:「你……你不喜欢男人了?」
薛芳菲疯狂摆手:「不是不是,您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我睡在床底下就可以了!」
工作人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嘞个世纪修罗场啊。」
「所以他爱她,她爱她,她追她,他追她……」
「太刺激了,太先进了,这是我带薪摸鱼能看的吗?」
卢砚秋紧抿薄唇,一向克制又疏离的脸上露出破碎的神色。
最终,他妥协地点点头。
「也行……吧。」
我忍无可忍,一嗓子吼过去:「行什么行啊!薛芳菲,你先把那些不可描述的图给我删了,不然我告老师!
「还有你们都别拍了,还嫌我黑料不够多是咋的?
「还有你——卢砚秋,谁让你来的?」
他看着我,语气非常诚恳。
「广大网友。」
-11-
节目组为了这个临时空降的大咖紧急彩排去了。
我躲在房间里,打开了那条冲上热搜的微博。
之前隔空喊话的网友居然被他本人转发了。
【@卢砚秋前妻姐这么美,你糊涂啊!她要吃你为什么不给她啊!】
【抱歉,以前是我有点装,我以为她喜欢这种类型的。
【不知道改现在还有没有机会。】
然后他就被万人血书叫过来参加这档糊穿地心的节目了。
我就说卢砚秋怎么跟被夺舍了似的,多年重逢还没见面直接放大招。
原来搁互联网上抄答案呢。
高赞第一:【砚哥,关注你十年,关注思追七年,我应该是有发言权的。
【你们都没放下,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她不是不喜欢你了,只是她生性率真洒脱,要的是那种热烈的、毫无保留的爱。
【你去见她啊,当面说给她听。】
卢砚秋回复:【谢谢你,我应该说点什么?】
高ŧų⁸赞第一:【打直球,就说我放不下你,我很想你。】
其他网友:【而你,我的老师,你才是唯一的真神。】
【救命,有生之年看到影帝跟我们学纯爱了。】
【老师,我们家砚秋没听懂,打直球这三个字也要说吗ţų₌?】
我看着那些评论,忽然间觉得鼻子有点酸。
其实,最初我以为,这档节目掀不起任何水花。
而且既然是面对多年的粉丝,我又压抑了那么久,我只想倾诉一下我自己的心里话。
没想到会一朝爆火。
按照我的招黑体质,我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谩骂了。
但没想到居然意外引起了很多女生的共鸣。
纷纷在下面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有的是无疾而终的暗恋,有的是多年后才意外得知的双向错过。
我更没想到,卢砚秋那么忙的行程,按照他工作狂的性子,居然说推就推了。
-12-
当晚,我们一行人坐大巴前往不远的海边。
节目组安排的项目是让新人重现那些经典电视剧的桥段。
我们先坐在篝火堆旁边围读剧本。
说是围读,其实大家都看过——毕竟这是收视率冠军,曾经古早霸总天花板。
女主是数年前流行的坚韧善良小白花形象。
在与霸总男主爱恨纠葛到最后,彻底回不去的时候,她来到了海边想结束一切。
然后霸总男主赶来,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直接上前强制爱。
只是破天荒红了眼眶,说:「如果你只想要自由,那我许你自由。」
新人演员要复刻的就是这场戏。
薛芳菲换上了一身白裙,乌发如瀑,被海边的夜风层层卷起,伴随着汹涌海浪,好像随时可能飞走的白鸽。
她的眼睛很有辨识度,说完最后的台词,眼泪更是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
可以说把清冷倔强和那种破碎感诠释得很到位。
奈何搭戏的两个新人男演员都不太能接住。
一个用力过猛地咆哮,都听到怒音了。
我低头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把伤心事想了一遍才没让自己笑场。
另一个倒是不大吼了,但他抖。
没错,全身上下像被电了一样抖个不停。
直到灯光组没忍住小声问:「那个,老师您……是不是发烧了?」
局面一度非常尴尬。
导演皱着眉,很显然对最终效果非常不满意。
直到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卢砚秋打破沉默。
「导演,我试试?」
-13-
愁眉苦脸的小老头如蒙大赦。
「好好好!不过刚刚芳菲站在那儿冻了太久,恐怕要缓一缓……」
伴随着声音,薛芳菲裹着羽绒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于是,卢砚秋的目光非常平静地落在了我身上。
在众人接二连三顺着他的眼神聚焦在我身上的时候。
男人微微偏头示意。
「顾老师,您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居然从他的眼神里莫名读到了一丝丝挑衅的味道。
好像不是在问我来不来,而是问我敢不敢跟他搭戏。
嘿,我这该死的胜负欲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
「来!」
脱掉身上裹着的厚外套,露出里面的粉色家居服和毛毛拖鞋。
众人:「……」
呃,忘了。
还以为今晚没我的事呢。
-14-
我脱下鞋子,赤脚踩在沙滩上,煞有介事地分析。
「其实我觉得女主在这个阶段已经心死了,一个坚强的人,何时会想到放弃生命呢?
「应该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丝毫希望的时候。她的神已经要散了,形自然没那么重要了。」
嗯,演员的信念感第一步,就是骗过自己。
我迎着刺骨的寒风缓缓走向大海。
本科学了几年舞蹈,我尝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表现出一种完全脱力的状态。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的肢体语言,甚至没有泪流满面。
我只让眼泪悬在眼眶里,清晰可见,却又迟迟不曾落下。
然后,迎着追过来的男人,我喊停他的脚步。
四目相对,那层朦胧的水雾硬生生淡了下去。
我牵动嘴角,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最后只是轻轻说,算了吧。
——「算了吧,我们回不去了。」
我以为卢砚秋会改一改原台词,毕竟大长段的台词配合情绪输出是他的强项。
但是他没有。
海风拂过他,海水漫过他,好像世间万物都能穿过他,却再无法留下丝毫痕迹。
「如果你想要自由……」他的声音还是熟悉的音色,可分明上半句还在努力释怀,下半句又是字字不甘:
「那我给你自由。」
-15-
戏到这里应该走完了。
但导演组那边却没喊停。
我看不清远处沙滩上的大家是什么表情,我有点夜盲症。
于是只好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啥情况?
演得不好吗?
没道理啊。
我本以为自己是正常发挥,怎么也不至于太拉胯。
但看到卢砚秋影帝级别的炫技,行行行,被这小子装到了,我甘拜下风。
不是,大家怎么全朝着卢砚秋那边跑过去了?
没人关心一下冻得半死不活的我吗?
我的命不是命吗?
「卢老师,您怎么哭了?」
「你们不懂,老戏骨是这样的,他们入戏就跟着魔一样,赶紧,把人搀扶到岸上去!」
「我去,顾老师好像倒下去了!快快快!捞人!捞人!」
-16-
彻底昏过去之前,我已经冻得神志不清了。
心里只有一个ţů⁰念头:我恨卢砚秋。
妈的,演得这么牛逼,我操。
给新人做个示范不就得了?
这么卷是卷给谁看呢?
然后就昏天黑地倒了下去。
-17-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说:「麻烦你,你去把卢砚秋叫过来。」
「不客气,他在,你说。」
我费力地想睁眼,睁不开。
哦,对,我在做梦。
做梦一般都是这样的,意识在,但是人醒不过来。
想到这一点,我就彻底无所顾忌了。
「卢砚秋……你至于吗?
「事事都要跟我比?
「我们之间只有输赢吗?
「我问你话呢,我们之间是不是只有输赢高低!」
那边沉默了很久,很符合卢砚秋不温不火的死样子。
「不是的。」
「不是个屁!」我更恼火了,挥舞胳膊,但很快被钳制住,隐约听到什么东西吊在头顶丁零咣当的。
「你明明就是!你脑子里全都是你的事业!你的演戏生涯!一个小小的即兴演出你都要卷!」
「我只是,当时说出那句话,忽然难过到不能自已。」
「啊?」
「给你自由,我做不到。
「想到你真的会离开娱乐圈,以后就算是我努力制造各种巧合,也再也不会偶遇你了。光是想一想就快要痛苦到发疯。
「所有教过我的老师和前辈都夸我聪明,有天赋,可其实我笨得很,连爱人都学不会,让你失望了……我后悔了,顾思追,我好后悔。」
我感觉这个梦开始燃烧我的大脑了。
不是?
这对劲儿吗?
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吧?
我想挠挠头,结果手背上一阵刺痛。
等等,梦里,不会觉得痛吧?!
-18-
我猛地一下子睁开眼。
差点没撞上卢砚秋。
他本来低垂着眉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一行泪滚落到腮边。
四目相对,愕然无言。
「你醒了?」他说出一句废话。
「刚刚醒。」我欲盖弥彰地补充。
「哦,醒了就好,你刚刚……」他说完,低头触及自己牢牢禁锢着我的手腕,飞快地松开了,「你刚刚在输液,但你一直乱动,没办法,我就,嗯。」
松开之后,他像是不知道那两只手应该如何安放,眼睛也很忙地四处巡视。
「你的吊瓶快打完了,我,我去叫人。」
「卢砚秋。」
在男人站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我叫住了他。
他瞬间绷直脊背,脚步停下,但没有回头看我。
我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怎么不抄答案了?你军师呢?」
「忙着照顾你,没空看手机。」
他下意识回答。
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无所适从地偏过头去。
「我也没有照抄,只是他们恰好说了我想说的话……」
「哦——这样。」
我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男人的领带角,把人拽了回来。
「那你现在想跟我说点什么呢?」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盯着那双漆黑幽邃的狭长眼眸。
他紧张到睫毛都在颤抖。
然后飞快地小声说了五个字。
谢谢。
我就听到最后一个字是「吧」。
这和去药店跟人家说找某某胶囊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人敲响。
-19-
门口猫猫祟祟探进来仨脑袋。
一个是薛芳菲,身后还跟着两个男演员。
「思追姐,没打扰到你们吧?」
小姑娘拎着食盒嘿嘿笑。
我也笑:「当然没有,你们来得特别是时候。」
卢砚秋脊背僵了僵,默默攥紧了拳头。
看样子他是准备走的,结果被俩新晋迷弟拦住去路。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我靠,我先来的,你一边儿去。哥,咱俩是老乡!」
「去,你一个搞音乐的懂什么演技啊,我还是咱哥校友呢!」
「搞音乐怎么你了,你也就圈一些年龄小的女粉,不像卢老师可是全民偶像!」
卢砚秋声音很轻,「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啊?」
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又恢复了靠谱认真的前辈模样。
「没事,我觉得任何职业都不影响演戏。科班有科班的基础,非科班也有非科班的灵性。
「至于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更愿意相信努力进取和不断反思沉淀的结果。
「不要只看到粉丝眼中的完美偶像,更重要的是自己看见自己,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
薛芳菲凑到我耳边:「姐姐,听到了吗?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我们这些 CP 粉没关系的,不用考虑我们。
「虽然我们把你们这多年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吧,但是,你不用想那么多,自己做选择就好了,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了,所以那些打码的图给我看看?」
-20-
薛芳菲立刻火速拉着两个还在请教的男演员,以不要打扰我养病休息为由,光速撤离现场。
经他们这么一搅和,卢砚秋也不再多说,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帮我剥鸡蛋。
可能,原本就只是被我激将到嘴边的话。
如今不必再说了,他也觉得如释重负吧?
我知道,按照行程,马上这次的节目就要杀青了。
虽然不得不承认。
时隔经年、久别重逢,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心动。
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都不是校园时代里的学生,不是满腔热情的十八九岁。
白天还因为观念不和在表演教室吵得天翻地覆,当晚就跑到对方寝室楼下,两人双双扑了个空,然后在电话里一笑冰释前嫌。
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点点酸涩的痛楚,像是绵长的细针戳进心脏最柔软处。
——「如果你想要自由,那我给你自由。」
妈的,原来我不是情感迟钝,我只是反应慢半拍。
现在想来真的有点痛。
「怎么了,为什么皱眉?」
卢砚秋问。
「这家红豆粥一般,煮得不糯。」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吃好了,卢老师,谢谢你看护,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
「我们复婚吧。」
-21-
「那天,我记得,我熬了两天夜从剧组赶回去想陪你过生日。
「但是我只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
「我……我在想,我反复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是不是我临走前给你准备的红豆粥不好喝,是不是我的报备行程真的很无趣,是不是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你不喜欢。」
他哽了一下,好看的眼眸再度笼上一层水雾。
「可是,你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男人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给我看相册。
是只小小的银虎斑缅因猫。
我心尖儿忽然一颤。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把卢砚秋当作碎碎念的树洞,什么有趣的好玩的视频都发给他。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地说,缅因猫真帅啊,心动,以后有机会一定养一只。
但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忙碌。
毛孩子也是孩子,需要爱、时间和陪伴。
那不过是我一时兴起。
「从来没见你发过微博,我都不知道你养猫了。」
我看着相册里上千张照片,看着小猫从我生日那天被接回家,然后一点点长大。
卢砚秋亲手给它做猫窝猫爬架,给它煮新鲜的鸡胸和鱼肚,也是那样耐心地剥去鸡蛋壳,然后把蛋黄捣碎喂给小猫。
「可能因为我害怕吧。」男人自嘲地笑笑,「我怕你看见,又怕你看不见。
「后来,我翻了无数遍我们的聊天记录,把所有你提到过的,我没兑现的东西全买回来。
「你说想试试蹦极的感觉,是不是像大家说的,重新拥有一次生命那么神奇。」
我已经忘了我说过。
但那些被卢砚秋一条一条记在备忘录里。
难怪。
从来不参加任何综艺活动的他,只有一次,参加了户外野营。
「其实蹦极的感觉不太好,掉下去的一瞬间,我感觉像是要死了。
「听说,有些人会走马观花地想到很多生前事,可我满脑子只有你,短短几十秒而已,全都是你。」
卢砚秋一直用平静的口吻叙述着,直到最后,他的声音才开始哽咽颤抖。
那双修长的手捂住脸,眼泪就从指缝中间流淌下来。
「是我,一直逃避面对自己的内心;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才刚开始学习爱人。
「思思,我们复婚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
……
-22-
「啊啊啊啊啊啊!」
薛芳菲的尖锐爆鸣差点穿透我的耳朵。
「你再大点声,整栋楼都能听到,只有我聋了。」
她小脸已经够红了,耳朵尖儿更是爆红。
一下子跳到我的床上,来回翻滚,又哭又笑,非常吓人。
「你……你精神状态还好吧?」
我以为我这种黑料女王已经够放飞自我了,她现在的状态比起我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姐!你不知道吗,眼泪是男人最好的医美!谁嗑到了!是我!谁吃饱了!是我!啊哈哈哈哈天哪我的卢老师……我的姐姐……你们俩绝配仙品……」
我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卢砚秋整容了?」
「不是啦!」
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灵活地一扭腰来到我身边。
「就是,你不觉得影帝落泪这一幕, 激发了你的某些冲动吗?
「你不想亲吻他的泪水, 抓住他的领结,然后昏天黑地狠狠做一场!
「做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 没命了!你们久别重逢,你们恨海情天……」
我不是很能理解。
而且我发现,除了那些故意赚噱头的营销号。
我和薛芳菲在某些地方还真的是有点像。
比如我忽然因为某部戏、某个片段入了神,也会像她这样在家里发癫。
但是情况没这么严重。
「芳菲,虽然我蛮欣赏你,但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按照公司给你的人设, 应该是我对家……
「我的意思是,你别一不小心舞到你老板面前了。」
她一面甜言蜜语地挽着我的胳膊, 说姐姐你果然是爱我的, 咱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一面压低声音:「其实我还有个马甲, 专门上班摸鱼写你俩的文, 尤其是在办公室,那感觉又背德又刺激。」
我:……
当初是哪个鬼才营销她是清冷钓系?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目前看来毫不沾边。
-23-
我没有立刻答应卢砚秋。
毕竟分开也挺久了,我们可能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地想想。
主要他那天晚上真的太反常了。
搞得我有点害怕。
回程路上,我靠在座位上眯着。
接连这么多天工作加上发烧一场, 还是有点晕乎乎的。
卢砚秋从车头到车尾给每个人发晕车贴和薄荷糖。
那些新生代演员歌手纷纷站起来, 连连跟他道谢。
说没想到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前辈这么有亲和力, 还贴心。
呵,男人。
这种手段我上次看见还是在初中时代。
我懒得理他, 未曾察觉到自己嘴角悄悄弯起的弧度。
卢砚秋在我身边坐下了。
没动静了。
我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
「喂,我糖呢?到我这儿就没了?」
「抱歉。」
我无语凝噎,准备翻个身继续睡。
「薄荷味的糖没了……薄荷味的亲亲……你……你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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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磕磕巴巴地说完这句话。
脸非常有层次感地红了。
我翻出手机, 熟门熟路找到微博。
果不其然,在#卢老师今天追妻成功了吗#超话底下,看到了他和网络军师的互动。
【哥哥哥,你假装给所有人都发糖,记住是所有人哦。你以为我要教你小学生那一套?No,你就跳过思追姐, 一定忍住, 等她主动问你。】
卢砚秋回复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说, 薄荷味的糖没有了,薄荷味的亲亲要不要。】
下面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这条评论顶到了高赞第一。
但上次那个军师是真的有本事。
这个……
底下评论更是精彩纷呈。
【救命啊我受不了了好土好土好土!】
【那咋啦, 我是土狗, 我爱看!何况天塌了有影帝的颜值撑着呢,上!】
【不是姊妹儿, 你嗑起 CP 来是真不管正主的死活啊。】
【快拦住他, 他真的会照做的啊啊啊!】
我眯起眼睛,笑了。
「你很聪明啊。
「事成,你稳赚不赔;事败,背锅侠也找好了。
「这计中计让你玩得。」
男人像是任务失败的大型犬那样, 颓然地说了声抱歉,然后蔫头耷脑地不做声了。
我飞快地抓过他的风衣外套,品尝了那个咸柠檬薄荷味儿的吻。
「但我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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