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孪生姐姐爱上了我的夫君,和家人一起杀了我。
她扮作我的模样,娇羞的坐在我的床上等我夫君同寝。
我的爹娘也盼着她能与我的夫君琴瑟和鸣,万子千孙。
夫君推门进来,姐姐红着脸上前为他宽衣。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她还要可怖。
-1-
我飘在空中,看着裴稷推门进来,他的铁甲上沾染着血与尘。
两个月不见,他瘦了一些,但也更英挺。
我的姐姐宋如初紧张的握了握衣裙,然后心一横的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裴稷身边柔声道:[君上,妾身伺候你宽衣沐浴吧。]
她的声音与我几乎一致。
但我们的声音原本是不同的。
七日前,她在我快死的时候对我说:[阿梨,为了改变这声音我可是吃了不少苦,你觉得和你像不像?]
自然是像的,因为裴稷这样谨慎的人也没听出眼前的妻子已经换了人。
裴稷卸下铁甲张开双臂,宋如初红了脸,一双细腻柔白的手去解裴稷的腰带。
她原本生的也并不白,但为了与我的肤色一致,过去两年她每日服用三白药 ,又终日不晒阳光,最后终与我一样白。
不仅仅是声音和皮肤,甚至我的神态举止她也学了十成。
她说她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做准备。
她说她势在必得。
裴稷低头看着她:[你换了熏香?]
宋如初愣了一下,随即柔声道:[恩,君上觉得这香味如何?]
裴稷眉头皱了皱:[重了,不及你以前用的好,换回来。]
宋如初忙道:[是。]
裴稷转身向浴池走去,宋如初忙跟上去,眼中是欣喜。
她没被发现,自然是开心的。
我不想去浴池那边,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裴稷十二岁便入了军行,如今已十三载,血气烈,床笫之事也异于常人。
虽不知道他在外的这两月有没有女子近身伺候,但每次他离家多日回来必定让我难以承受。
他也不疼惜我,反而还漫不经心:[你父母送你来便是要你取悦本王,倒不见你多用心。]
后来嬷嬷劝我对他逢迎一些,我听了嬷嬷的话,方让他不那么暴戾。
但其实,原本要嫁给裴稷的是宋如初。
可那年的裴稷带着大军从北境回天都时,他的马鞍上挂着五颗人头。
虽他对天子说是途中遇到流寇随手斩了,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五颗人头代表当年弹劾裴家的五个家族。
我们宋家就是其中之一。
裴家因弹劾血流成河,裴稷自然是要报复的。
于是五个家族献上稀世的珠宝和绝世的美人,希求他能平息怒火。
宋如初,就是那个绝世美人。
她担心自己会被裴稷折磨而死,苦苦哀求爹娘不要送她去。
父母疼爱她,最终让我代替宋如初嫁给裴稷。
我和宋如初虽是双生子,但出生之时术士断言我们其中一人会让宋家覆灭。
于是出生后安静不哭闹的我被认定是灾星。
他们准备溺死我。
阿娘不忍,以命相逼后我活了下来,我被关进宋家最深的小院里,只让嬷嬷照顾我。
从此,外人只知宋家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女是宋如初,并不知还有一个女儿叫宋阿梨,小草一样,在那方窄窄的院子里苦苦生长。
宋家人没有为我取名字,阿梨是嬷嬷为我取得。
嬷嬷说抱着我来小院这天,院中梨花开的正好,是她见过的最美,于是她叫我阿梨。
阿梨,阿离。
应了我这短暂的一生。
-2-
我的灵魂不受控制的飘到浴池边。
裴稷已入了池中,弥漫的热气里他靠着池沿坐着。
他身上是狰狞交错的旧伤痕,宋如初瞧见后吓的眼神躲了一下。
她在害怕。
我觉得可笑,她杀我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手软。
我飘到裴稷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虽然我一直有些怕他,可现在我希望他能感应到我,或者发现宋如初不是我。
我的尸体还埋在宋府的花园里,蚁噬虫咬。
若他能看在三年情爱的份上帮我报仇,我感激他。
若他不愿,将我尸体挖出来一把火烧了也是好的。
我喜欢温暖的地方,不想永远的躺在黑暗里。
可惜,他对我没有感应。
他闭目养神。
宋如初稳了稳心神,轻咬红润的唇,准备下池。
裴稷突然睁开眼看着她。
[君上瞧着妾身是为何?]宋如初问道。
裴稷道:[听说本王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回了宋家?]
宋如初立刻跪下:[是,妾身的母亲病了,所以回去了几日,还请君上恕罪。]
提到母亲,我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痛。
当初她为了让我活下来以死相逼宋家人,却又在宋如初想要和Ťù₈裴稷在一起的时候把我骗回去,让宋如初毒杀我。
我想问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爱我,却又杀了我。
裴稷听了宋如初的解释后道:[既是你母亲生病,回去也无妨。]
ƭű⁷
我怔了怔。
裴稷以前从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新婚洞房那日,他说我是我爹娘送给他的,那我便是他的所有,从此不能再有自我。
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
受他磋磨,承他怒火。
那晚他捏着我的脸,冷声道:[纵使你生的的确惹人垂怜,也别想本王怜你半分。]
他说到,也做到。
成亲这三年,除了床笫之事,他与我并无多少言语,更别说让我归家去。
[谢君上恩怜。]宋如初柔声说完,起身走到裴稷身边,拿过棉巾准备为他擦拭身体。
突然外间有裴稷随侍的声音传来:[君上,天子急召。]
[知道了。]裴稷起身离去。
宋如初看着裴稷的背影跺了跺脚,恨天子急召来的不是时候。
-3-
宋如初回到房间,开心的转了几个圈。
我曾经的侍女叶儿这时候端着茶进来:[恭喜女君成功瞒过君上。]
叶儿是两年前抚养我长大的嬷嬷过世后宋家送来的。
那时我以为是家人疼我,现在才知道是为了宋如初代替我提前做准备。
他们,两年前就做好了杀了我的打算。
宋如初拉过叶儿:[你闻闻,我身上什么味道?]
叶儿仔细闻了闻:[大小姐您身上除了梨香,并无其他味道啊。]
宋如初有些不放心:[是么?可君上只靠近了我一瞬就闻出我以前用的沉香。]
我也不明白,裴稷平日并不擅香道,他是如何一下子就闻到宋如初身上的不同。
叶儿说:[可能是您之前用的沉香极好,香味一时不能消散,想来多熏几日梨香便能完全掩盖了。]
[有道理。]宋如初又点燃几支梨香,然后拿出一个小人用针扎:[永堕地狱,绝无轮回。]
小人上写着我的名字,宋阿梨。
我想教她扎小人的术士定然是个庸才,否则她扎了我这好几针,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扎了一会儿后对着小人说话:
[妹妹啊妹妹,你也别觉得自己不幸,你可是拥有了君上三年。]
[方才我瞧他时,他真生的如神将一半,可比爹娘给我找的那书呆子好太多了,不,是比这天下所有男子都要好。]
我嫁给裴稷后,她便不能再以宋如初的身份生活。
爹娘将她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还替她招了一书生做丈夫。
只是如今不知那书生命运如何,想来是和我一样被杀了吧。
她拧着小人的头:[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我,你又怎能嫁与君上,享受他的人、他的荣华富贵。]
[现在,这一切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曾经,她惧怕裴稷让我替嫁。
后来她见我在裴稷身边呆了一年都活得好好的,而裴稷又一步步走进朝堂中心。
她便又重新爱慕上了。
食不下,睡不着,疯魔了一般。
[叶儿,君上与阿梨,多久同寝一次?]宋如初又问道。
叶儿回道:[君上除了公差远行,只要在王府中几乎都是宿在二小姐这里。]
宋如初瞪了叶儿一眼:[那又如何,三年宠爱,还不是没有一儿半女,可见君上也只是用她解解乏闷罢了。]
她说的没错,裴稷对我说过,不要妄想怀有他的子嗣。
所以我一直在服药,我也不想生养出一个和我一样命运的孩子。
-4-
夜渐渐深了,裴稷还没回来,宋如初困的先睡下,让叶儿在裴稷回来时叫醒她。
我飘出房间,坐在房顶看向天子宫殿的方向。
前几日ťûₘ我听说天子病重,裴稷这时候被召进宫,想来是要临危受命了。
到时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道会不会对宋家动手。
这几年,他已经蠢蠢欲动。
宋家和另外四家以为送上如山珍宝和美人就能让他不计前嫌,可这些怎能与他心中的仇恨比。
那日我回宋家,本想告知他们裴稷的心思。
可还没等我开口,他们就毒杀了我。
月亮渐渐落下去,东方微白,太阳要出来了,我不得不躲回房间。
我是鬼,我怕阳光。
怕我最喜欢的阳光。
-5-
裴稷是中午回来的,宋如初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他。
我蔫蔫的躲在角落,我也饿。
我死前那半月没什么食欲,吃点东西便难受想吐,后来到了宋家,还未进饭就喝了宋如初递给我的毒酒。
所以,我也算是个饿死鬼。
宋如初这几日等裴稷等的焦急也没怎么吃,如今裴稷就在她身边,她胃口也好了。
裴稷却并未动筷,而是瞧着她,目光审视,手指轻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难道,是他发现什么了?
[君上怎么不吃?]宋如初问道。
裴稷并未回答,而是说道:[你看起来胃口不错。]
宋如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本应是学着我安静温顺的模样的。
她放下筷子,低着头:[让君上见笑了。]
裴稷又道:[听闻你上月身体不适,未时宫中御医会来为你诊治。]
宋如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知道她担心是被御医瞧出什么,毕竟虽外表可改,但内里细微却是改不了的。
而我也是疑惑,上月我还未死,显然他说的身体不适的人是我。
这三年我虽也病过几次,但为我诊治的都是裴家自己的医官,如今他却让御医来。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我的身体?
宋如初虽万般不愿诊治,但她不敢忤逆裴稷,于是不断问叶儿上个月我有哪些症状。
叶儿回忆了一下:[上月……二小姐也没什么事,只有些吃不下东西,吃点荤菜便欲呕吐,但总体也没什么要紧。]
宋如初听了神色凝重:[你这说的,怎么好像她有孕了一样。]
我心中也是一惊,但怎么可能,我并未断过药。
叶儿安慰道:[大小姐别担心,就算二小姐有孕也无事的,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是啊,我已经死了。
就算我有孕,胎儿也不过两月,就算尸体被挖出来,谁又能看出怀孕了呢。
-6-
未时御医准时到了府中,为宋如初把脉后便和裴稷去到一边。
我飘了过去,听见御医对裴稷说:[女君并未有孕。]
竟然真的是裴稷疑我有孕。
所以他才会在意。
若我真怀了他的子嗣,他也可以尽早动手除掉。
[嗯。]裴稷淡淡一声。
[君上不必担心,女君脉象不浮不沉从容缓和,身体是康健的,君上若是盼子嗣,今年定有信。]御医以为是裴稷想要孩子了。
裴稷眼神动了动:[她,身体康健?]
[是,康健。]御医肯定回道。
裴稷望向远处的宋如初,随后吩咐身边的家臣:[去宋府通传一声,明日本王陪女君归宁。]
我与他这三年,他从未主动去过宋府。
甚至我爹娘来他也不怎么接见。
但他应该也并未发现什么,否则以他做事的手段,一旦发现宋府骗他,此时定已让宋家鸡犬不留。
宋如初知道他明日要去宋府后,很是不安:[君上这才见了我半日,是被他看出我不是宋阿梨了么?]
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不对,他没有看出,否则早就取了我的项上人头。]
[不过肯定是御医刚才说了什么让君上起了疑心,叶儿,你现在就让人去打听一下。]
她是聪明的。
宋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教出来的子孙,自然不会有庸才。
-7-
第二天一大早,马车就向宋府出发。
春日的太阳有些灼,我只能躲在裴稷的影子里飘向马车。
他身形高大,我在他的影子里未被灼到半分。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需要他这样的庇护。
到了宋府,爹娘早就等候在门口,见了裴稷立刻殷勤的迎了上去。
阿娘也拉住宋如初的手,眼中有着担忧。
我有些伤心,在我的记忆里,阿娘从未这样看过我。
就连我嫁给裴稷那天,她明知我可能会死,眼中却都还是高兴。
为宋如初能活下来而高兴。
可惜那时候我就是想不明白,总以为阿娘也是为我拼过命的,她定然也是疼我的。
[娘,让我和姐姐换回来我也是愿意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呢?]我飘在阿娘身边问道。
阿娘听不见。
活着的时候她尚且不顾我的哀求,又怎会在我死了记挂我。
她满心满眼的只有宋如初。
阿爹含蓄的问裴稷为何和宋如初前来,毕竟现在时局紧要,裴稷应该在宫中才是。
裴稷说是春日正好,宋家的园景又是天都城一绝,所以来赏景。
我知道他绝不是这样目的,但我还是打起精神。
因为我的尸身就埋在园子里。
爹娘应该还没有将我尸身转移走,毕竟宋家是大家族,人多口杂,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裴稷慢悠悠的在园中游,宋如初紧张的跟在他身边。
阿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像在示意她不要担心。
阿爹问裴稷最近朝中局势,裴稷并未回答,摘了一朵海棠戴在宋如初的发上。
宋如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继而又娇羞的低下头。
爹娘也在笑着,他们松了一口气。
裴稷从前也为我簪花,他并不是多喜欢我,只是我作为他的一个物件,他闲来无事想装扮一下也能得些乐趣。
亦或是,在享用之前将我打扮的更合他心意一些,他能更尽兴。
[多谢君上。]宋如初娇柔的说道。
裴稷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前面就是埋我的地方,我的尸身就在那片荼蘼下。
可等我飘过去,我又感觉不到我的尸身了。
我看到土壤是新翻过的,尸体被移走了,应该就是昨晚做的。
他们终究还是不敢赌。
裴稷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怕他会察觉到什么。
可我现在会在哪里呢?
突然,起了风,无数梨花被吹了过来,风中一片冷香。
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裴稷顺着梨花飞来的方向看去,在园子的尽头,有一小小的院子,院中一棵梨树,莹白的花开的正好。
裴稷向那边走去,阿爹阿娘齐齐拦他,说那边没什么可看的了。
裴稷说他未见过这样月白风清的梨花,去看看也无妨。
宋如初立刻装作头晕的样子:[君上,天太热了,妾身有些不适,想去休息一下。]
裴稷见她脸色苍白额上有汗,犹豫了一下还是同她一起离去。
我看着爹娘的神色,我知道我的尸身定是在那院子里。
-8-
房间里阿娘陪着宋如初休息,阿爹则带着裴稷去了静舍喝茶。
[娘,那个灾星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宋如初问道。
阿娘点了点头:[昨夜我们剖开她的肚子,的确是有了。]
听到这里,我的肚子痛了起来,就好像我的灵魂也被剖开过。
我也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怀孕了。
吃了那么多的药,我以为我的身体应该不能再生儿育女了。
[幸而我们先动了手,要不然等她显了怀,我就没办法装作是她了。]宋如初庆幸着。
阿娘点了点头:[今日见君上对你也是极好,你也要快点把握住机会,等有了孩子,就算君上瞧出什么,看在孩子份上也就过去了。]
叶儿也说:[奴婢也找人重金向那御医问过了,御医说君上只是问小姐你身体如何,并无其他。]
宋如初有些不高兴:[那他也不是关心我,是关心灾星。]
阿娘安慰她:[如初,阿梨已经死了,以后君上便是你一人的了,你看今日君上还为你簪花,以后会恩爱到老,白子千孙的。]
宋如初这才有些笑容:[娘,女儿现在觉得好幸福。]
阿娘笑看着她:[我的乖女幸福就好。]
我没有再看下去,我飘了出去。
可我又能去哪里。
活着的时候啊,回不去的母族,融不进的夫家。
死后,竟也不得解脱。
-9-
晚上,宋如初如昨夜一般等着ṭū⁽裴稷。
裴稷却还在风阁喝酒。
若是放以前,我会松一口气,他饮他的,饮的醉了才好,我便能睡个好觉。
如今却觉得奇怪,他明明白日里还给宋如初簪了花,为何夜里却不来了。
我飘去风阁,他正坐在那里,执着杯却未饮,同他一起的还有家臣周放。
周放说今天裴稷去了宋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演夫妻和睦,朝中必定认为裴宋两家是一体,如此一来宋家就被裴家的敌对者孤立,也形成不了什么威胁了。
原来这才是裴稷去宋家的原因,我还以为是他瞧出了宋如初什么端倪。
是我想多了。
周放还在说着朝中事,裴稷却有些心不在焉。
周放也瞧出来了:[主君有心事?]
裴稷道:[前几日本王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君和一小小孩童站在河对岸,对岸Ťṻ₍一片梨花开的极好,本王叫她,她却不理会。]
周放笑道:[想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君想真正有个家了。]
裴稷却摇了摇头:[本王父母家人离世那天,本王也梦见他们站在河对岸,怎么叫他们也听不见。]
周放忙宽慰:[主君莫伤心多虑,况且女君此刻正好端端的在府中,只是一个梦罢了。]
裴稷饮了一口酒:[或许只是梦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道:[你派人去盯着宋家,她回去了几日便身体无碍实在不寻常,今日宋家又似乎在隐瞒什么。]
周放走后,我在裴稷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若不是我现在是魂魄,我是断不敢这样瞧着他的。
他刚才说梦见我和一小小孩童站在梨花树下,是否我和孩子死的时候,他是有感应的。
他……也在意过我么?
夜风缓缓吹来,有虫在欢快的叫,月影横斜,裴稷饮下杯中酒,我没有影子。
良久之后,他终于起身向宋如初的院子走去。
宋如初却已经睡了,她靠在床边,嘴角还带着笑意。
她不擅长等人。
等人的时候,尤其是等一个生杀夺予之人时,是根本不敢睡着的。
叶儿想将她叫醒,裴稷摆了摆手,轻声道:[让她睡吧。]
宋如初真的是福星ŧųₘ。
你看,就算她是装扮成我,也能立刻拥有我不曾得到的。
-10-
我想给裴稷报梦,告诉他我就被埋在宋家那棵梨树下。
但我又不知怎样入他的梦。
此刻他正睡着,眉头紧锁,像是在梦魇中。
过去三年我见过很多次他这样的时候,有时候他也会梦中落泪。
我想要叫醒他时,他会立刻醒来用力掐住我的脖子。
见是我后,才松了手。
那时候他说让我不要在他睡着的时候碰他,因为他会杀了我。
我胆怯了很久,直到后来听人说裴稷在北境那些年经常遇到刺杀,所以他睡的一直不安稳。
我想了想,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也许就能入他的梦。
可是依旧没用,他这样警觉的人,却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这几天我也试图找过别人和别的鬼魂,可我好像被困在了宋如初身边,只要离她远一些,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又拽了回来。
我不知道她还对我做了什么,我难道要永远被这样缚着么?
我正抬头准备出去的时候,裴稷突然搂主我翻了一个身。
明明我没有实体,可他却好像就能抱住我。
然后他也醒了。
他看着空空的怀抱,愣了片刻后喉头动了动,呼吸从沉重慢慢平稳。
然后我听见他说:[裴稷,别被她迷惑了。]
在我们这段姻缘里,他始终是清醒的。
即便那么多个夜里他好像要将我刻入骨血,可当东方微光起的时候,他又恢复成北镇王裴稷,我还是宋家女如初。
-11-
天还未亮时,宫里又来了人,说天子突然醒了。
裴稷进了宫,不久之后,丧钟传来。
天子驾崩,举国悲戚,新帝年幼,裴稷摄政。
十三年前他戴着枷锁被流放北境军营,十三年后他踏着尸山血海站在了最高处。
然后,他开始残忍清理。
当年的五大家族被他杀的只剩宋家。
坊间笑谈:[朱王罗谢四家当年不应送珍宝而是应奉上美人的。]
[就是,珠宝都是俗物,唯人有情。那位女君我也有幸瞧见过,当真是生的琼花玉貌我见犹怜,就算北镇王再怎么铁石心肠,又怎抵得过美人缠绵。]
[我可是听说北镇王只要在府中,那可是都不下女君床榻的。]
我听到这些话语时,阿娘正在夸宋如初:[乖女儿,现在你可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连太后都比不过你。]
宋如初兴致缺缺:[尊贵又有什么用,女儿都一个多月没见到君上了。]
阿娘劝她耐心些,说他目前正在处理朝政,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宋如初担心别的女子这时候代替她。
阿娘笑道:[且说目前没有,就算有,爹娘也会替你除掉。]
[阿娘,你对女儿真好。]
阿娘说:[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可是娘一手带大的珍宝。]
我怔怔的看着她们,是因为我不是在阿娘身边长大,所以我就如她口中的别人一样可以随意除掉吗?
宋如初又问我尸身的状况,阿娘说没有再挖开看过,但大抵是已经腐烂成了那棵梨树的养料了。
我低头看着我的脚,觉得阿娘说的是对的。
前几日我的脚就开始变得透明,我想我是在开始消散了。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停留人间,也不知能停留多久。
更不知为何我死了这么久,也没见鬼差来拘我。
-12-
又过了两日,裴稷终于要回来了。
宋如初在镜前精心装扮。
她欣赏着镜中的自己:[叶儿,从前真的是君上自己来这里,阿梨没有主动去请过么?]
叶儿回道:[是的。]
宋如初不屑一声:[那她真是手段了得,从前是我小瞧了她。]
叶儿又说:[女君,您要不要换一身素雅些的衣裳,二小姐极少穿这样鲜艳的。]
宋如初冷了脸:[她是她,我是我,我喜欢什么便穿什么。]
[可是……]
[叶儿。]宋如初转过身看着她:[已经两个月了,宋阿梨正在变白骨,有什么好担心的。]
前些时日我还觉得她聪明,现在她却这么拎不清。
不,她也不是拎不清,她只是急于摆脱我的影子。
没有谁愿意一直做别人。
-13-
傍晚时分,裴稷终于来了。
一身玄色暗金蟒袍,杀伐中也添了矜贵。
他本就是贵族子弟,只是从前被血和仇恨掩盖了内里。
宋如初忙起身迎接,她眼中是惊艳与迷恋。
[君上,您终于回来了。]宋如初娇软的依偎在裴稷怀里。
裴稷此刻也是气势激荡。
位居高位,美人在怀,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
他搂住宋如初纤细的腰肢,眼中的凌厉也渐渐消散,攀上些许的温柔。
[恩,回来了。]他哑声应了她。
下一刻,却又眉头皱了皱:[你的香还没换么?]
宋如初眼神有些躲闪:[换……换了呀,君上那次说不喜之后,妾身就再也没用过了。]
裴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最后并未说什么,与他一起用了膳,然后离去。
他一走,宋如初就把身上的珠玉香囊都扯了下来:[我都用了这么久的梨香,差点把自己都腌入味了,君上怎么还说味道不一样。]
[叶儿,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是不是不想你家人活了?]她厉声问道。
叶儿立刻跪了下来:[奴婢绝不敢骗女君。]
[那这是何故?]
叶儿想了想:[或许不是梨香而是体香的缘故?奴婢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味道。]
宋如初道:[什么梨香体香的,难道他不是看脸么,我现在与那灾星几乎一模一样,我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
宋如初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裴稷以前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什么香味。
我飘到裴稷那边,他坐在案前,明灭的烛光里,他看着案上的砚台。
曾经,他在这里写字,我在一旁研墨。
窗外是修竹,每当风吹过的时候,竹叶声伴着墨香,有一种别样的宁静,是我很喜欢的时刻。
这时风依旧在吹,竹叶依旧在响,但研墨的我已经不在了。
过了一会儿周放来了,裴稷问他:[宋家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周放回道:[一切如常,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主君是察觉什么了吗?]
裴稷冷冷道:[她的味道,依旧不是她的。]
周放挠了挠头:[主君是说女君么,味道变一下也没什么,又不是人变了。]
裴稷眼神一动,看向桌上新送来的梨,唤了人前来,让他去给宋如初传话,说明日想吃梨酥,让她亲手做一份。
梨酥我从前给他做过,他是想通过味道来分辨么?
他是真的在怀疑了。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上心,或许是他不能容忍被欺骗。
没关系,只要我的尸身能被挖出来就行。
院中那棵梨树伴了我十七年,它吸取日月雨露生长,结出的果子甜蜜过我苦涩的人生。
它那样好,那样纯净,它和嬷嬷一样抚养我长大。
它亦是母亲,不应以我的腐肉枯骨为养料。
-14-
宋如初接到话后,焦急起来:[君上怎得好端端的想吃梨酥,我又不会做。]
叶儿劝她不要急:[奴婢见二小姐做过几次,知道法子。]
宋如初立刻让她写出来,然后去小厨房制作。
她熬了整整一夜,废了好些食材,终于蒸出一锅。
叶儿尝了一口:[差不多了,就是这个味道。]
宋如初松了一口气,梳洗一番后端着梨酥去见裴稷。
裴稷尝了一块,慢慢地咽了下去。
[君上觉得味道如何?]宋如初期待的问道。
我也很期待,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梨酥怎么样。
第一次做梨酥给裴稷还是成婚后半年左右,他受了伤回来养伤。
嬷嬷便让我去照顾,我说君上不喜我,去了怕是给他添不快。
嬷嬷那时笑着说:[阿梨,夫妻关系是你进一步,便离他也近一步,且保家卫国的儿郎,骨子里也坏不到哪里去。]
[你没有父母庇护,这世道女子又艰难,但你可以利用现在拥有的,建一个你自己的家。]
我听了嬷嬷的话去了,裴稷果然不喜我,但也没赶我走。
我硬着头皮近身照顾了他半月,帮他换药为他梳洗,梨酥就是在那期间做的。
他睡着的时候,我见府中梨子熟了没人吃可惜,便摘下来蒸了做成酥。
我记得那天满室的梨香里,我热的脸上都是汗,他突然出现问我做的是什么。
我对他撒了谎:[妾身见君上吃饭没胃口,便想做点开胃的给君上。]
他似笑非笑:[那你在里面下毒了吗?]
[妾身不敢。]我为了证明,立刻咬了一口吃下,结果又烫的吐了出来。
那一瞬我以为他会杀我,但他竟然没有。
而且后来他还是吃了梨酥,吃了好几块。
嬷嬷笑眯眯地说:[你看,是不是就近了一步。]
再后来,我便每年都做梨酥,好像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15-
裴稷吃下那块梨酥后,良久的看着宋如初。
宋如初又问道:[君上,味道如何?]
裴稷的手放在她修长的脖颈上,这样的亲密让宋如初眼中都是欣喜。
我有些失落,果然我的梨酥也没什么不同。
可下一刻,裴稷的手猛的收紧,眼中全是杀意:[你究竟是谁,宋如初在哪里?]
宋如初被掐的不能呼吸,脸上充血涨的通红,她用力掰着裴稷的手,可她的力气在裴稷面前无疑蚍蜉撼树。
[君上,我……我就是……宋如初啊。]她艰难的说道。
裴稷一字一句:[我再问你一遍,宋如初在哪里?]
周放他们听到声音进来,纷纷请裴稷息怒。
[主君若有疑虑就细细审问,若是杀了女君,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周放大声道。
裴稷这才慢慢松了手。
宋如初跌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眼中都是恐惧。
但她依旧不承认,她说她是宋如初。
的确,她是宋如初,她不算撒谎。
裴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既然说你是她,那你告诉本王,你嫁来时身子那样弱,吃了好些补药也没见调好,是怎么在短短七日内就康健的?]
[还有你身上的味道,你做的梨酥,为什么与从前相差那么多。]
宋如初这才知道我替她出嫁的时候身体是不大好的。
我常年生活在那院子里,饮食又被短缺,身子哪里能好的了。
只是我也不明白,我除了避子药,又是什么时候吃的补药?
但我肯定是吃了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个孩子。
是裴稷让人换了药吗?
他,也曾想要与我有一个孩子么?
宋如初摇着头哭泣:[君上,妾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稷冷笑一声:[你和她的确十分相似,可你不是她,绝对不是,周放,将宋卿夫妻叫来。]
他是想让阿爹阿娘来辨认。
可他啊,答案对了,方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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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阿娘很快就来了,他们装作辨认一番,一口咬定她就是宋如初。
他们也没有撒谎,所以裴稷看不出破绽。
他并不知道,宋家还有个女儿。
那个女儿与他三年夫妻,叫宋阿梨。
周放他们也劝道:[主君,或许是您最近太累了,先去歇息吧。]
裴稷慢慢冷静下来,他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他走在月光里。
这个男人,我竟有些看不透。
身体的香味、是否康健、普通的梨酥,其实并不能证明一个人被换了。
以他的性格,也不应这么武断。
可他却这样笃定。
周放从后面追上来,问他:[主君,您究竟怎么了?]
裴稷停下脚步看向他:[你还记得本王说的那个梦吗?]
周放想了想:[主君您是说梦见女君和一个孩子站在河对岸,主君您怎么叫女君,她都不应您那个?]
裴稷缓缓点了点头:[周放,她可能……已经死了。]
[我这一生,好像从来都留不住什么。]
[爹娘如此,兄弟姐妹如此,她……也如此。]
[更或许,还有一个孩子。]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飘到他身前,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悲伤。
周放连连否认:[不会的不会的,主君您……您别多想,女君肯定还是女君,至于孩子御医不是说了吗,今年定有信。]
裴稷没有再说话,他想了想:[你立刻去查,查宋夫人当年生产的时候,是单胎还是双胎,如果是双胎,那一切就能说通了。]
冷静下来的他很快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可当年知道阿娘生双胎只有几个人,术士早已五湖四海游历去了,嬷嬷已经去世,只剩下爹娘和叶儿知情。
而爹娘是早有准备的,不会轻易留下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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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周放什么都没查到,当年接生的稳婆和在场的丫鬟仆妇这些年都已经陆陆续续离世Ṭṻ⁼。
或许嬷嬷,也是他们害死的。
那时候嬷嬷身子总不大好,便回老家休养,可没多久就传来嬷嬷病逝的消息。
我当时伤心的几乎不能下床,然后叶儿被爹娘送来了。
叶儿和其他侍女也被拷问过,但也没问出什么线索。
最后,叶儿还以挨不住刑为借口,撞了刀自尽了。
现在知道事情始末的,就只有爹娘和宋如初了。
宋如初穿着我常穿的衣衫梳着我常梳的发髻来见裴稷,她也不哭闹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这时候的她最像我。
裴稷也有一丝的恍惚。
宋如初奉上茶,说了一些只有我和裴稷知道的私密事。
这些事都是叶儿来后发生的,看来叶儿偷看的本领还挺厉害。
裴稷安静地听完,然后反问一句:[既然你都记得这么清楚,那洞房那天本王对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宋如初眼神一紧,或许她以为自己主动说出那些私密事裴稷就会信了,没想到裴稷会反问。
[过了这么长时间,妾身……已经忘了。]她小声说道。
我还记得,他说:[纵使你生的的确惹人垂怜,也别想本王怜你半分。]
裴稷冷冷的笑了起来:[忘了?那你就去好好想,想好了再来告诉本王。]
宋如初立刻逃也似的走了。
我听见周放他们在说:[主君的性格真的变了,以前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
[因为在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说主君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女君的,以前也没看出来啊。]
[这姻缘啊有时候就是润物细无声,或许是从一杯茶一碗饭开始,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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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腿也开始消失了,只剩长长的衣裙飘来飘去。
我根据上次消散推算了一下,离我全部消散应该没几天了。
裴稷的调查也换了方向,他让人找无名的女尸。
活见人,死见尸。
他说若是找不到我的尸体,那就证明我还活着。
我越来越觉得他是真的想要找到我,而不是为了证明他被宋家欺骗。
我不断的告诉他我被埋在梨树下,他依旧听不见。
我觉得他有时候也很笨,明明梦见我在梨花树下,怎么就不去宋家挖一挖呢?
几天后,无名女尸找出很多,还有不少男尸,甚至还有婴孩的。
他带着宋如初去辨认了,里面没有我。
经过那些孩童尸身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那些婴孩,大多是女婴。
[主君,怎么了?]周放问道。
他柔声说:[梦里的那个孩子,是个可爱的女童。]
我摸了摸小腹,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也没有做过梦,那个可爱的小女童,我怕是永远也看不到她相貌了。
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来,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我一同死去。
我这二十年啊,好像也什么都没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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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离开的时候,天上压下层层的乌云,要下暴雨了。
我也变得越来越透明,我想我快要散了。
想到杀我的人还逍遥法外,自己要一直被埋在黑暗里,还是有些遗憾。
可我又无能为力,我没办法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变成厉鬼去索命,我没有术法,甚至我飘远点都不行。
我不想再躲在裴稷的影子里,我飘向半空,我要再看看这座我想见却一直没能好好见过的天都城。
死前和裴稷最后在一起的时候,我见他心情好,一边为他束发一边问他我生辰那天能不能放我出府去游玩。
那时他说不行。
后来临出发又说,等他回来再说。
我知道他松了口,心中满怀期待的等他回来,虽然最后一场空。
不过也不迟,就把今天当做我的生辰吧。
今天的宋阿梨,二十岁,虽是个饿死鬼,但看过这世间的繁华。
我正瞧着这裴稷治下的天都城,忽然一阵骚动传来。
我低头看去,只见一残疾乞丐正死死拉住宋如初的腿,嘴里大叫着什么,脸上是无尽的愤恨。
宋如初慌乱的让人将那乞丐拖走,裴稷却饶有兴趣的拦住。
很快就弄清楚了状况,这残疾乞丐就Ŧű̂³是和宋如初成亲的书生。
在宋如初那年再见裴稷无法忘怀后,她便先杀了卢年,却没想到卢年命大没死成。
然后他一路乞讨爬到天都城,可他并不知道宋如初是哪家的,只能满街找,今日终于被他寻见。
至此,真相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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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泼了下来,宋如初跪在雨中对裴稷说:[当年真的是妾身应嫁君上的,妾身对天发誓没有撒谎。]
[宋阿梨是灾星,她不配嫁给君上,现在一切只是各归原位。]
[我和她生的一模一样,我比她更会伺候君上,君上一定会喜欢妾身的。]
裴稷站在伞下喃喃道:[原来她叫宋阿梨。]
然后他蹲下来,看着宋如初,嘴角是阴冷的笑:[既然你愿意伺候本王,为什么当年不愿嫁现在又要嫁?]
[因为……因为……]宋如初抖抖索索的说不出话来。
裴稷道:[因为你怕死,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不对?]
宋如初呜咽着:[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
阿爹阿娘也替宋如初求情,说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
裴稷问他们:[你们完全可以将宋阿梨藏起来,藏在本王找不到的地方让她活着,为什么偏偏要杀了她?]
阿爹说:[她是灾星,本就该死的。]
阿娘说:[万一她被君上找到,如初岂不是就要被赶回来。]
我听到这些,竟也没有很伤心。
阿爹有很多子女,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生死。
阿娘亲手带大宋如初,人人又说宋如初是福星,所以她越来越偏向宋如初。
裴稷最后问他们:[她的尸体在哪里?]
他们三人却怎么都不肯说。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死了,裴稷不一定会把他们杀掉。
但如果裴稷知道我是怀着他骨血死的,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裴稷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头看向宋府的方向,然后打马前去。
他一直走到埋着我的梨树下。
这颗梨树,今年没有结果,一个都没有。
裴稷丢掉伞徒手挖了起来,周放他们也立刻上前帮忙。
很快,我就看到了我的尸身。
我还没有变成白骨,甚至还有点像睡着了,可能因为我是中毒而死,所以尸身难以腐烂。
我看到我肚子被剖开,很是可怖。
周围的人都别开脸,甚至有人还呕吐起来。
但裴稷没有害怕,他脱下外衣将我的身体盖住,然后抱了起来。
大雨中,我感觉他好像在流泪,但或许只是雨水。
[主君,他们怎么处置?]周放指着爹娘和宋如初问。
裴稷走到宋如初面前,伸手将她的脖颈一点点的捏碎。
宋如初拼命的挣扎,最后慢慢头歪到一边再无动静。
[灾星帮你们处理了。]他对爹娘说道。
然后又吩咐周放:[他们只要不死,你随意。]
周放点了点头,爹娘他们却惊恐起来,求着裴稷直接杀了他们。
我见过周放处理刺客,七十二道刑罚过一遍,人还能喘气。
猪狗不如的活着,比死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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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太阳洒遍整个天都城。
我在裴稷耳边说了谢谢,也说请他把我火葬,不要将我埋进土里。
虽然他也听不见。
我看着他抱着我的越走越远,最后我大声喊道:[裴稷,以后要是再喜欢上一个人,千万不要再吓她啦,要早点告诉她啊!]
一阵风吹过,小楼檐角的铜铃清脆的响。
我看见裴稷突然回头,他在风中看着我,却最终没有看见我。
我转身飘到梨树下,看见梨树开满了花。
一个可爱的女童正坐在梨树下,我问她在等谁。
女童奶声奶气的说:[阿娘,我在等你啊。]
我怔了怔,她的眉眼有些像我,又有些像裴稷。
或许这就是我和他的孩子。
也或许,这就是我。
那个每日坐在梨花树下,盼着阿娘能来的小小的我。
我对她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我来了,我们走吧。]
她立刻紧紧握住我的手:[阿娘,我们去哪?]
我说:[天大地大,去哪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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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大片大片的开,我牵着小女童看见一条漂亮的河。
河边很多人,正排队向前走。
队伍的前方是一个充满温暖的地方。
就在我快接近温暖的时候,我听见裴稷的声音:[宋阿梨。]
我回过头, 见到他正踏河而来。
他穿着我最喜欢看他穿的墨色长衫,高束的发在风中飞扬。
他来到我和孩子面前,对我说:[之前叫你,你总不理我,原来是名字叫错了。阿梨, 还好我没来迟。]
我以为他又入了梦, 以为是他的梦过了界。
可我看到他身后还有无数的将士在过河, 鲜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
原来,他战死了。
然后他抱起孩子, 自然而然的牵起我的手:[走吧, 爹娘就在前面等我们。]
我向前看去,我看到了很多人,他们向我们挥手。
我还看见了嬷嬷,她却在生我的气:[阿梨,我向神佛求了那么久保你长命百岁,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终于想起来,死的那一刻,我听见一个声音:[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她嬷嬷生前可是每天求我保佑她, 总要让她看见大仇得报啊。]
原来, 我能魂魄不散,不是宋如初使了什么手段。
是我的嬷嬷, 生前为我求来的。
[阿娘。]我叫着她。
抚养我长大的是她,为我取名的是她,教我生存生活的是她, 求神佛保佑我的是她, 等着我的也是她。
她就是我的阿娘。
嬷嬷哭了, 然后又笑了起来。
又起风了,梨花如雪般随风起舞。
草长莺飞四野, 月白风清梨花。
阿梨, 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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