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

父亲外室生的女儿得了花纹症,命不久矣。
她身上长出的花纹一日日变大,最后长成了我未婚夫的模样。
那是她的心爱之人。
太医令说,得此病者需要和心爱之人有肌肤之亲,才能痊愈。
父亲左右为难,未婚夫心神不宁。
我与娘亲对视一眼:「妹妹既然喜欢,姐姐自当拱手相让。」
一个男人罢了。
她想要,我便赏给她。

-1-
我重生在娘亲生辰这日。
未婚夫薛云舟送来了一幅名画做生辰礼。
只是画卷还未展开,闻轻语房里的于嬷嬷就冲了进来。
她径直跪到众人面前,哭喊道:「大老爷,救救二小姐吧!」
「她刚才咳了血,只怕是不行了!」
父亲一把丢了手中画卷,焦急道:「太医令不是说要一个月才会病发吗?」
「这才七日,怎么会……」
他旁边的薛云舟虽未说话。
却蹙起眉,双眉紧锁地盯着地上的于嬷嬷。
于嬷嬷摇了摇头:「要命的病,哪有那么按日子来的?」
她泪水糊了满脸,十分狼狈。
「二小姐已经没了母亲,求大老爷怜惜,给她一条活路吧。」
父亲探寻的目光,看向我娘亲。
闻轻语是父亲外室生的女儿,只比我小了一岁。
但隐瞒得极好,无人知晓。
半年前她娘为救父亲挡了刀子,一命呜呼,才将此事暴露了出来。
我娘亲与他早已没什么感情,只是发了一场火,便不再问。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将闻轻语接回了家。
闻轻语没了娘亲,出身又低下。
平日里很少出门,好似隐形一般,仿佛府中并没有多这一个人。
哪承想,在我和薛云舟过了婚书之后。
她突然生了怪病,手臂长出斑驳的花纹,隐隐透出人形。
太医令看过,说这是「花纹症」。
得此病者,身子上会长出花纹,最后长成所爱之人的模样。
等到花纹成形,人至多活一月。
唯一痊愈的法子,就是和心上人有肌肤之亲,永结同心。
坏就坏在,妹妹手臂上的花纹最后长成了我未婚夫薛云舟的模样。
我父亲犯了难。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我这个女儿。
而是因为我母亲璇安郡主出身奉国公府,身份高贵。
他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帮着外室生的女儿,抢我这个嫡出大小姐的夫婿。
只是。
我转头看向薛云舟,他正望着于嬷嬷出神,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
到底是年纪轻了些,还不会隐藏。
娘亲无视父亲的目光,接过画卷:「张大画师的画,果真不同寻常,雪景跃然纸上,令人观之遍体生寒。」
父亲眼神暗了暗。
于嬷嬷好似得了信号,立马转了方向爬跪到我脚边,抱住我的腿不松:
「大小姐,求求您了,您向来善良,想来不会见死不救的。」
「日后奴婢,不,二小姐也会Ṫū́⁼感念您一辈ṱüₗ子的。」
真会说话。
我若不答应,就成了见死不救。
于嬷嬷一通哭天抢地,看我还没动作。
她抿了抿嘴,站起身就作势要往墙上撞去。
又是这一招。
好在我早有防备,更快一步地拦住了她。
巨大的推力将我撞了出去,我额头磕在桌角,沁出来了血。
在一片尖叫声中,我拿起帕子按了按额角,与娘亲对视一眼,轻声说道:「妹妹喜欢,姐姐我自当拱手相让。」
一个男人罢了。
她想要,我便赏给她。

-2-
薛云舟不料我会这么说。
他站直了身子,慌张地扯住我的袖子:「凌音,你怎么这么说?」
我收回衣袖,为难地说:「云舟哥哥,你方才也听到了嬷嬷说的,我不能做一个见死不救之人。」
「轻语妹妹如今怪病缠身,我虽与你两情相悦,也不能置她的性命于不顾啊!」
于嬷嬷反应极快。
当即冲过来,伏在我脚边不住地磕头:
「感谢大小姐救命之恩,等二小姐好了,会给您立长生牌的。」
我勾了勾唇角:「那可多谢妹妹了。」
侍女月芽找来婚书,递给薛云舟。
我淡声道:「人命关天,我们这桩婚事就作罢了。」
「想来太傅府也能理解,不会怪罪于我țŭ⁻。」
薛云舟目露难过,悲戚道:「凌音,你就这样不要我了。」
看他这副惺惺作态,我简直想笑。
上一世,我是不同意的。
我闻凌音是奉国公的外孙女,璇安郡主的女儿,闻家的嫡出大小姐。
放眼整个京城,我也是顶级的贵女。
怎ẗû⁹么可能会因这种天方夜谭的说法,将自己的未婚夫拱手相让?
而且我与未婚夫薛云舟两小无猜。
我笃定,他也只会选我。
可我错了。
在我拒绝让出未婚夫救妹妹的命后,京中流言四起。
说我为人恶毒,性情暴虐,自私自利。
眼睁睁地看着得了病重的妹妹去死,简直毫无人性。
流言之下,我的名声尽毁。

-3-
父亲没了法子,将妹妹送往西域求医,路上却失去了音讯。
而我则带着坏了的名声,嫁进薛府。
薛云舟在我外祖父的帮衬下,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薛家人待我极为尊重,并不在意外间的流言蜚语。
直至太子突然去世,三皇子党得势。
曾拒绝投诚三皇子的外祖父,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
奉国公府被满门抄斩,娘亲亲手弑夫后悬绫自尽。
我身后再无倚仗。
薛云舟这才露出真面目,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是他呈了证物栽赃外祖父。
是他帮父亲算计将娘亲送至他人榻上,引我双亲自相残杀。
是他日日给我下药,令我生不出孩子。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与闻轻语早就有私情。
那时我不愿让婚,装病的闻轻语被送出京城,路上却被贼人抓走玷污。
薛云舟恨声道:「你不知,那时我有多难受。」
「轻语只是不想看我和你成婚,使小性子罢了,可你却逼得她离开京城,出了这档子事。」
「这是你欠轻语的。」
我受尽折磨后被丢在庄子上饿了三日。
亲眼看着替我挡了一刀的婢女月芽死去,尸体一点点变凉。
闻轻语这才赶到,和薛云舟一同给我灌下毒酒:「高高在上的闻大小姐,我偏要你,碾落成泥。」
哪承想,我又回到了这一日。
还有了,和娘亲并肩作战的机会。

-4-
娘亲比我早重生了半月。
一个时辰前,我来寻娘亲,提出这门婚事我不想要了,不如直接让给闻轻语。
她诧异:「你不是对薛云舟那小子喜欢得紧?」
「怎么突然就转了心思……」
她顿住,狐疑地望向我的眼睛:「音儿,你莫不是也重……」
我听到这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娘亲和我一样,都重生了。
我伏在她的肩头,流了许多眼泪,与她交换了前世发生的事情,这才得知了许多内幕。
原来,外祖父去世后,父亲为了从龙有功,极力谄媚三皇子身边的人。
甚至设计将娘亲药倒,献给中书侍郎。
娘亲受此折辱,再无法忍耐,她亲手杀死丈夫。
又悬了根白绫,自缢而亡。
她问我:「后来,我死了之后呢?」
那之后。
祖母看见我父亲惨死,气愤发狂。
后来她威胁要将娘亲的尸体砍碎再抛至乱葬岗,逼迫我交出娘ṱùₕ亲的嫁妆。
娘亲是高门贵女,她这一生本应光风霁月。
我怎么能让她受此屈辱呢?
我签字交出了娘亲的九成嫁妆,这才换得娘亲完整下葬。
娘亲听我说完,气得直咬牙:「这一世,我可不会让他们再好过。」
我忍住鼻间酸意,半扑在她怀中。
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气,是温热的、鲜活的。
与我最后见到的那具灰败干枯的尸身无半分干系。
这时她才三十岁出头,正是妇人最好的年纪,容貌美得惊人。
我吸了吸鼻子:「娘亲,加我一个。」
这一世,我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薛云舟接了婚书,表情凝重:「凌音,哪有为了救别人性命牺牲我们婚姻的道理?」
「太医令已经去找他师兄了,再等几日说不定就能治疗了。」
刚放下心的于嬷嬷听了这话,险些昏死过去:
「薛少爷,轻语与您也是认识的,您当真如此狠心?」
我帮着说道:「云舟哥哥,对你来说轻语真的是别人吗?」
他一滞,眼神里有了一瞬的慌乱。
我才继ťū⁷续说:「那可是我亲妹妹啊,她的性命自然重要。」
薛云舟没再说话。
父亲点头:「那就这样吧,只是凌音,委屈你了。」

-5-
不过一夜间,京城就传遍了。
闻大小姐性情高洁,善良正直,为了救妹妹性命,竟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拱手相让。
与前世截然相反,这次我倒是得了个好名声。
当中还出现了不少别的声音。
「这世间真有这么奇怪的病吗?莫不是二小姐肖想姐夫,装病的吧!」
「二小姐还是闻学士外室生的,想来有些上不得台面。」
「听说二小姐的嬷嬷还把大小姐撞伤了,真是欺负大小姐性子好。」
「我同情薛少爷,本来娶的是奉国公外孙女,现在换成了不相干的庶女。」
薛家人坐不住了。
大概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为了闻轻语一条命,搭上薛云舟的婚姻太亏了。
一日登门三次,咬定了不愿换婚。
跑腿的嬷嬷嘴皮都说干了:「我们薛家定的是大小姐闻凌音,娶亲乃是娶当家主母,哪有娶外室女的道理?」
「若是二小姐只想活命,少爷可以纳妾的。」
「日后好了想走,也随时可以走。」
娘亲和父亲都气得够呛。
只是父亲气的是,薛家看不上他乖巧伶俐的二女儿。
娘亲则恨薛家胃口大。
「薛府竟想着姐妹共侍一夫的美事,如此辱我音儿!」
「当真是不把你外祖父放在眼里。」
阵仗闹得太大,惊动了回京休养的外祖父亲自上门。
他常年驻守北疆,面容冷峭,身材高大壮硕。
一身肃杀,压迫感十足。
外祖父环视一周,凉凉地道:「听说你们闻家,最近在京城大出风头。」
在他面前,父亲弱小得如同一只鹌鹑。
吓得身体微微发颤,都不敢说话。

-6-
薛府的当家主母正巧亲自赶来说和,闻言便说:「也请奉国公来评评理,舟儿是您提携过的晚辈,您知道他的品行。」
「这娶妻娶贤,哪有为了救命,就要我儿把正妻之位给求救之人的道理?」
外祖父皱紧了眉:「音儿,你意下如何?」
他看向我父亲,眼神轻蔑:「你是真想退婚还是被逼的?」
他为我撑腰的架势太明显,于嬷嬷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却觉得眼眶发热,外祖父是心疼我。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夫婿我也是不想要的。
薛家一门清贵。
薛云舟祖父是太傅,从不搅入权势纷争。
他年纪轻轻已任礼部侍郎,才华斐然,样貌过人。
外祖父对他很是满意,暗地里还让同僚照应帮衬。
可他也被蒙蔽了。
薛云舟私下里早就与闻轻语看对了眼,商议好了婚后给我下药。
他借奉国公的势在官场上亨通,再等我病发身故,迎娶二小姐为继室,不至于落人口舌。
只是闻轻语沉不住气,不想看着他娶我,这才装起了病。
我正要开口,却有婢女冲进堂前:「出事了,二小姐和薛少爷吵起来了……」
原来今日薛云舟趁着母亲来闻家,自己悄悄去了闻轻语的院子。
我外祖父眯了眯眼睛,没作声。
娘亲率先起身:「去看看,轻语还在病中,万一吵红了眼,薛少爷动了拳脚可……」
薛母气急:「我儿可做不出这事!」
我们赶到时,薛母抢着上前推开了门。
入眼处榻上两道交缠的人影,赤膊的男子还在动作,鸦黑的发垂落起伏,隐约可以瞧见身下女子的侧脸,正是那卧病在床的闻轻语。
地上散乱着衣裳鞋子首饰,室内暖炉烧得正旺,溢满暧昧咸腥的味道。
不知是谁仓皇中叫了出来:「啊!薛少爷和闻二小姐偷情!」
薛母脸色煞白,将要发怒,却陡然身子一颤倒了下去。

-7-
众目睽睽之下被捉奸在床,榻上两人都慌了神。
闻轻语动作飞快地缩进了被褥中,将脑袋裹得严实。
但她的侧脸刚刚已落入众人眼里。
如今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薛云舟一眼瞧见我,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堪:「凌音,你听我解释……」
他匆匆披上外衫,就跳下床来想要拉我的手。
我娘亲上前一步拦住他,怒声道:「听说薛家夫人惦记着让我闻家姐妹同侍一夫,想来薛少爷真以为此事板上钉钉了。」
「竟敢白日里在我闻家与庶女苟合,还要攀扯我音儿,当真是欺人太甚!」
薛云舟脸色更白了三分,疯狂摇头:「不是的,我是被人设计了。」
我微微颔首,月芽立马上前将窗子开了条缝。
凉风进来,将室内污浊的气息吹散了。
空气里那一丝异样的香气也随之消失。
倚在婢女身上的薛夫人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她睁眼看见这番情景,尖声惊叫:「定是闻轻语这小蹄子设计我儿!」
我娘亲摆了摆手:「女子清白至关重要,何况二小姐尚在病中,如何能够设计薛少爷?」
「薛少爷文武全才,身材健硕,传了出去难免让人觉得薛公子对病弱的二小姐起了歹心。」
薛云舟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心悦的乃是凌……」
「住口!」
薛夫人眼神晦涩,匆匆制止他。
我娘亲瞥了薛云舟一眼,接着说:「前日里薛少爷也亲口答应了娶二小姐,薛少爷不忍未婚妻病重,一时情急想要救人,倒也能够理解。」
薛夫人Ŧŭⁱ是个聪明人,当即点了头:「正是如此。」
「小儿良善,救二小姐心切一时犯浑,还请璇安郡主恕罪。」
「我明日便差人提亲,让我儿迎娶闻二小姐。」

-8-
薛府的人走了。
薛云舟落在后头远远地看我一眼,神情满是落寞。
这演技比起戏班子里的台柱子也不遑多让。
我快走了几步,到他跟前。
他低下头看我,目露希冀,声音里也带了欢喜:「凌音,你可是愿意原谅我了?」
我笑了笑,淡声道:「还没恭喜云舟哥哥抱得佳人归,轻语容貌肖似她娘,明艳动人,可是个大美人。」
他微微一怔,声音都发颤:「我发誓,我只想娶你的……」
我摇了摇头:「这不重要。」
「日后你若是愿意,也可以与轻语一道唤我一声大姐姐。」
薛云舟的眼眶红了,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接着说:「但我们终归是没有夫妻缘分,此前我送你给的那柄剑,还望你能够归还。」
我说的,是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薛云舟低声说:「凌音,你我真要如此吗?」
我后退了一步:「薛少爷,做了选择,就不能回头了。」
送走了薛家人。
我赶回前厅时,外祖父已知晓这场闹剧,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他本是铁血军人。
此刻周身杀意蓬勃,下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爹唯恐被连累,找了个由头就跑路了。
外祖父叱骂了几句,看向我娘:「看看你自己找的这个男人,如此欺辱你与音儿!」
我娘嗤笑一声,自嘲道:「年少眼瞎罢了,算我自作自受。」
「哼!」
外祖父气道:「当日我与你哥哥们苦口婆心,你不听劝。」
「现如今你倒是醒悟了。」
娘亲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落入眼底。
她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我要与爹爹说的正是此事,劳烦爹爹助我。」
「我要与闻照书和离!」
外祖父默立片刻,淡声道:「方才我看那闻照书处处偏袒他那外室生的女儿,竟纵着她抢夺自己嫡姐的夫婿,枉为人父!」
「若不是薛云舟品行不端,老夫定是要发怒的。」
「但你要和离,断然不行!」
我与娘亲异口同声:「为何?」
外祖父站直身子,不怒自威:「闻照书有什么资格与你和离?允歆,你该休夫!」

-9-
第二日,娘亲便带我去了宫里觐见太后。
我和薛云舟的婚事,当初是太后过了眼的,如今告吹自然得来回禀。
太后常年礼佛,更添慈悲色,待人愈发温和。
闻言很是惊诧,要与娘亲细聊。
室内银丝炭燃得正旺,暖意熏人。
太后听完,叹道:「那薛家小子就算是被设计的,也是他先去了闻轻语的院子,说到底还是他本就有些心思。」
她看了我一眼:「凌音气质端庄,处事大方,太傅府又不是什么好去处,配他本就有些可惜。」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别难过,你的福气在后头。」
我坦然应了。
这薛家可没有一个善茬,不嫁进去才是我的幸运。
闻轻语苦心经营,如愿抢到了亲事。
只是,这一世没有我外祖父的帮衬,没有我帮薛云舟打点贵妇圈子的交际。
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情比金坚!
娘亲说完我的事,便提起了自己和离一事。
我找了个由头退出来,撑了伞去外间透气。
天寒地冻,冷气袭面。
我在回廊上站了许久,娘亲才笑着出来,冲我点头:
「都妥了,你退婚,娘休夫。」
我便笑了。
庭院深深,银装素裹,天地间只余雪色,可我却觉得四肢百骸都生起暖意。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璇安郡主嫁错了人。
当年我娘在花灯节上遇见我父亲,芝兰玉树。
彼时他刚考上贡士,谈吐间颇有文采。
我娘还以为遇见良人,一见倾心。
哪知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只为了掳获她这个猎物。
她是京城身份最贵重的女郎之一。
父亲战功赫赫,前头三个兄长。
只得这一个女儿。
她六岁就被圣上赐为璇安郡主,受尽宠爱。
京中一众世家子弟都想要求娶她。
可她却爱上了一个门庭衰微的男人。
后来,她苦苦哀求才逼得亲人同意的婚事,并没有成为一段佳话。
成婚后,闻照书原形毕露。
沉迷寻花问柳,无心科举仕途。
外祖父为了不让女儿难堪,给我父亲谋了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闲职。
但我父亲自视甚高,觉得这从四品小官分明是岳家瞧不起他。
越发混账起来,甚至宠妻灭妾。
我娘亲在日复一日的磋磨里,早已失了爱意,对他厌恶至极。
上一世,她不争宠也不管事,只想安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偏偏,我父亲如此狼心狗肺。
竟在外祖父家没落之后,将我娘亲献到他人榻上。
她年轻时看走眼一次,便错付了一生。
我将手炉放到娘亲手里,摸到她手心暖暖,才开口:「这次,我们会赢的。」

-10-
这日傍晚。
我收到了薛府送来的一柄剑。
这是我外祖父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
我觉得外形很是秀气好看,便拿来赠给了薛云舟做定情信物。
但我不知道,这柄剑名曰「弑清」。
当今圣上名讳「燕清」。
上一世,这柄剑成了我外祖父谋反的证据。
一同呈上去的,还有薛云舟送给我娘亲的生辰礼,张大画师的那幅雪景图。
上面有五棵松树。
圣上登基前,曾经历九子夺嫡。
他以计胜出,在雪天亲手杀了自己五个兄弟。
一柄剑,一幅图,点滴细节皆是巧合。
整个奉国公府,因此消亡。
娘亲将剑收了起来:「如今这栽赃陷害的证据拿了回来,我心里才安稳。」
至于那幅画,我也早早为它想好了去处。
我与薛云舟正式退婚之后,闻轻语与薛云舟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
那日两人在人前被发现奸情,没能真正成事。
闻轻语病情未消,仍脸色衰败。
即便如此,她还是勉力撑起身子,化了妆面赶来与父亲同食。
饭还没吃两口,闻轻语就落了泪。
父亲心疼道:「可是身子不爽利?」
「你且放心,后日你与薛家小子大婚过后,你这病就会好……」
娘亲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轻语可是为嫁妆烦恼?」
闻轻语低眉敛目:「母亲,轻语自知自己得了怪病不该苟活于世,可是轻语年纪尚小,实在不想去死。」
她眼泪扑簌而落,滑至纤细小巧的下巴。
身子也如风中柳叶微微颤动,哀声道:「都怪我岁数小见的人少,才会对薛少爷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如今搅了姐姐的婚事,我罪该万死!」
父亲焦急地说:「你姐姐和母亲都不会怪你的,你又何必内疚?」
「再说了你姐姐是奉国公的外孙女,她也不缺薛家这一门亲事。」
娘亲听着这话,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在桌子下握了握她的手,摇了摇头。
幼时我便知道,父亲不喜我。
他对每一个姨娘生的庶子庶女都给过好脸色,唯独看着我时。
他只有忍耐,没有喜爱。
他是他们的爹爹,却只是我的父亲。

-11-
闻轻语掖了掖眼角,声音越发柔弱:「母亲,我也并不想向您开口的。」
「只是……昨日薛府来送彩礼,一直嘲讽我们闻家嫁女却给不出嫁妆。」
她提高了声音:「他们说您作为当家主母,却不愿为失了娘亲的庶女打算,说得着实难听。」
「我一时情急,才反驳他们,说母亲已给我备好了嫁妆。」
这话说得实在高明。
不仅要给她准备好嫁妆,还得感谢她维护了娘亲的名声。
父亲立马接话:「轻语实在懂事。」
他转向娘亲:「郡主,反正之前你替凌音准备的嫁妆也没用上,不如,先给轻语用?」
娘亲微微一笑:「给凌音备的嫁妆,都是我嫁妆里登记造册的东西。这外人看了,恐怕会说轻语不光抢姐夫,还要抢姐姐的嫁妆。」
「本来外面传的一些流言已经很不好听了,再这样,轻语在薛府恐怕难以立足。」
「不知夫君你那里可有什么书法画作之类的,给轻语添上?」
父亲近来迷上了赌钱,穷得叮当作响。
闻言就急了:「你一个当家主母,女儿出嫁,还能不给嫁妆?」
闻轻语脸色微变,皱了眉头想说话。
娘亲身后徐嬷嬷端来一个匣子,露出里面的珠宝首饰:「郡主已经给二小姐备了一些了,只是时间着急,一时没寻到更多。」
我拿出那幅张大画师的雪山画:「这些先给妹妹应急吧。」
娘亲笑道:「至于旁的,我再筹集几天,等你回门时一并给到。」
闻轻语这才喜笑颜开。

-12-
这桩婚事得来得并不光彩。
薛家人自觉面上无光,不愿搞出大阵仗。
成婚这日薛云舟甚至并未亲自前来,只派了庶弟来迎亲。
父亲气得下巴都在抖:「薛家小子竟如此下轻语的脸面!」
但更让他生气的是,回门那日也只有一顶简陋的小轿送回了闻轻语。
「这轿子,还没有我们家嬷嬷用得好!」
「太傅府竟清贫至此了吗?」
父亲处处不满意。
可闻轻语脸上笑容正盛,他只能收敛:「一晃眼,轻语也成别人新妇了。」
「你娘亲若知道你是嫁入了太傅府,定然十分开心。」
闻轻语冲着我娘亲欠了欠身子:「轻语多谢母亲栽培,也多谢姐姐成全。」
她穿了一身粉色纱裙,面若玫瑰,娇嫩鲜亮。
与婚前差距颇大。
见我打量她,她捂着嘴娇羞道:「姐姐,你放心,夫君他对我很好的。」
「他说……说我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要好好待我。」
声音绵柔如蜜,看我的眼神却满是炫耀和得意。
我看她这副样子,拼命忍住笑:「如此甚好!」
闻轻语眨了眨眼睛:「姐姐不怪我就好,不过我们有情人相守,姐姐也算是功德一件。」
父亲张望半天,才发现她身后并没有薛云舟。
错愕道:「今日回门,姑爷没跟你一起?」
闻轻语翘起唇角,娇声道:「夫君他有公务在身,等会儿忙完就会来了。」
说罢,她就急不可耐地看向娘亲:
「母亲,请问我的嫁妆筹备得如何,今日我可以带走吗?」
我与娘亲对视一眼,拿出一封信递给闻轻语。
她满脸欣喜,已压不下开心的嘴角:「母亲,是银票吗,还是房契?」
我淡声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闻轻语笑意盈盈地拆开了信封,里面赫然写着【休夫书】。
看清上面的字后,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我父亲,眼神如刀般划到我和娘亲,恨不得剜了我们。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娘亲正襟危坐,高声道:「身为人夫,你宠妾灭妻,沉迷赌博,无养家之力;身为人父,你嫡庶不分,对错不理,无教养子女之能。」
「今日我璇安郡主休夫,已向太后报备,你若不服,只管告到御前。」
父亲面庞涨成紫红色:「叶允歆,我也是当朝翰林院侍读学士,岂是你想休夫就休夫的!」
「她休夫怎么了?」

-13-
外祖父的声音远远传来,威压十足:「你这学士还是老夫给你安排的,就凭你,也配跟允歆叫嚣!」
他大步行至跟前,挡在我身前:「凌音别怕,外祖父带你们回家。」
外祖父带了一列亲兵前来,军人的肃杀与凌厉压迫感满满。
闻轻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父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娘亲几乎搬空了闻家。
摆在客厅的一应金玉装饰、书房里的书法画作、仓库里的布匹家具,全是娘亲带来的。
最后不知是谁想起了,「院子里的树也是郡主带来的,都搬走。」
父亲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气到要求对账。
娘亲丝毫不惧,等到账房和管家对完:「闻家倒欠璇安郡主两万三千两银。」
「什么,你们是不是算错了?」
父亲目眦欲裂,瘫坐在椅子上。
管家举起账本:「大老爷,已核对三次,并未出错。」
想了想,他缩了脖子加上一句:「您坐的这把黄梨木椅子,也是郡主带来的嫁妆。」
娘亲笑了笑:「物件收了,银子就不用你还了。」
「就当本郡主这么多年养了个面首。」
父亲面色发白,但看着外祖父和他身边的士兵,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外祖父嫌弃道:「窝囊至极。」
我令婢女打包物件时,闻轻语跟了过来:
「姐姐,你恨我抢走了你夫君,竟逼得母亲休夫!」
「你怎么如此自私?」
我这下真的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你也好意思说别人自私。」
她贴近我耳侧:「姐姐,可能你不知道,夫君他早就倾慕于我。」
「在我回府的第一天,他来找你时遇到了我,就看呆了。」
「他说我才是他心头盛放的白牡丹,远比你要珍贵。」
我默了片刻,这两人的私情,比我以为得还要早。
上一世,我真是瞎了眼。
两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来我往,我竟没有一丝察觉。
闻轻语冲我侧身,亮出她脖颈的暧昧红痕:
「姐姐,我才是赢家,睡在夫君身侧的可是我。」
我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给了她一巴掌。
手有点疼。
但这感觉,还不错。
我对上闻轻语错愕的眼神:「第一次打人,原来这么爽。」
「要么,你把脸转过来,我再给你一巴掌。」
闻轻语捂了脸,动作飞快地撤了出去:「闻凌音,你也就只能逞这一次威风了。」

-14-
我和娘亲搬回了奉国公府。
舅舅和舅母们常年镇守边疆,并不在京城。
外祖父说是在京休养,却心忧北疆。
战火纷扰多年,当地百姓难有安稳日子,饥寒交迫是常态。
他归京后一直在寻摸,适合北境种植的作物。
一日我忽然想起府中下人提过,乡下有种番薯,耐寒且产量极高。
便带着月芽去了农铺买种子。
折返时,远远瞧见薛家人浩浩荡荡地去往闻家。
月芽吩咐车夫:「走,咱们也跟着去看看热闹。」
闻家外面已围了不少人。
薛母房里的嬷嬷叉着腰堵在大门口,尖声咒骂:「夭寿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让闻二小姐装病来骗我们少爷。」
「新婚夜闻二小姐沐浴水里放了些栀子油,身上的油彩就全融到了水里。」
「她那花纹是假的,她根本没有什么花纹病!」
旁边围观的百姓被这阵仗吸引,围在一起纷纷议论道:
「我就说哪有这么蹊跷的病,原来是装的!」
「外室生的女儿到底上不了台面,使这么下作的手段!」
「那薛家少爷不就被骗婚了吗?听说薛太傅好几代单传,可惜了。」
「要我说还是闻大小姐惨,未婚夫就这么被抢了。」
我父亲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咬紧了牙愠怒道:「嬷嬷可不能乱说,轻语的病可是太医令亲自看的。」
嬷嬷啐了一口,不屑道:「呸,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二小姐沐浴后的水可是五颜六色的。」
「太医令是被买通也好,看走眼也罢,我们不计较。」
「今儿个,我们薛家是来退婚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瞬。
我父亲恨恨地瞪着薛家人:「我可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这都成婚好些日子了,才说被骗婚了要来退婚。」
嬷嬷丝毫不惧:「当日闻二小姐说是闻大小姐想悔婚,璇安郡主逼她装病骗婚我们少爷的。」
「还说郡主允了她大批嫁妆,让我们不要得罪郡主。」
「如今郡主与闻学士和离,我们才知道是被闻二小姐给骗了!」

-15-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百姓们纷纷露出震惊的神情,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些。
「这闻二小姐好厉害的手段,两头骗啊!」
「要不是有闻大人撑腰,一个庶女怎么能欺到嫡姐头上?」
「郡主和大小姐也是倒了血霉了,被心机这么深的女人盯上。」
父亲骤然听闻这事,呆愣在原地。
薛府的嬷嬷勾了嘴角,挤出一丝笑:「闻学士不愿退婚也行,但我们少爷娶的必须是闻大小姐。」
「大小姐嫁过来做当家主母,那她陪嫁多一个滕妾我们也不在乎。」
「否则我们就要到圣上面前,告闻二小姐骗婚,把她关进大牢。」
闻轻语挤了进来,扑到父亲身前:「爹爹救我,我只是跟夫君使小性子才装病骗他的,现在薛家人要把我关进大牢。」
她大抵在薛府被磋磨了几日。
鬓发脏乱,露出的手臂上有着斑驳的痕迹,声音不住地颤抖:「爹爹,你去找姐姐,我同意让她做妻,我可以做妾的。」
父亲后退一步:「轻语,这话你也敢说,让奉国公听到,我们就都完了。」
月芽眼尖:「小姐,闻轻语脸上还有巴掌印呢,八成是被薛家人给教训了。」
她早就看闻轻语不忿,此时高兴得很。
「就她爱抢,真当薛家想娶的是闻家的女儿,人家要的是郡主的女儿。」
这么浅显的道理,婢女都明白,闻轻语当然清楚。
只是她太自信薛云舟对她的情谊罢了。
看够了热闹,我随口吩咐:「出来得久了,回去吧。」
我闭上眼睛,设想了父亲下一步的招数。
马车才走一刻钟,又停了下来。
月芽撩起帘子探头:「小姐,是薛少爷。」

-16-
我下马车时,薛云舟靠在巷子里头发灰的墙壁上发呆。
他神情颓丧,下巴也长出了一圈青色胡茬。
目光紧紧地锁住我,哀声道:「凌音,好久没见了。」
我没心思与他叙旧,淡声说:「不知薛少爷有何事,这番拦我的马车,并非君子行事。」
他一怔:「我们一定要如此生疏吗?」
「若不是闻轻语生事挑拨,你本该是我的妻子。」
我粲然一笑:「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有妻室,我也不再是闻家女。」
薛云舟向前一步:「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我与她无事发生。」
「我没碰她,婚后我都睡在书房,那日在闻府是她下了药我才……」
我打断他:「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眼中漾出光彩。
我一字一顿:「因为那药,是我下的。」
薛云舟眼中光彩倏地消失,只余震惊。
他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问道:「凌音,这是为何?」
「因为我善解人意啊!」
我望进他眼中,冷声道:「我看你跟闻轻语暗地里偷情,实在是有些艰难。」
「你既喜欢,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这日,薛云舟失魂落魄地离开。
月芽不解:「小姐,现在跟他翻脸,会不会生出事端?」
我摇头:「要的就是他生事,气急犯错。」

-17-
两日后宫中来人时,我与娘亲已早早梳妆好。
薛家告了御状,称璇安郡主养女不教,诱导庶妹装病引诱薛云舟。
我赶到时,闻轻语匍匐在地,字字泣血:「是嫡姐逼我的。」
「她不想嫁给薛少爷,就让我去勾引薛少爷,让我装病……」
薛云舟附和着说:「昨日闻凌音也亲口承认,是她给我们下了药,才导致我与闻二小姐意乱情迷。」
两人一同对我怒目而视,仿佛全是被我逼迫的。
我淡定反驳:「许是昨日风大,薛少爷听岔了,我说的是我善解人意,自愿让婚,请薛府待妹妹好些。」
「瞧她这一身青青紫紫的,不像在薛家做少夫人,倒像是被虐打逼迫了一番。」
「说不定是你们逼迫她来污蔑我。」
外祖父冷哼一声:「眼皮子浅的腌臜玩意儿,泼脏水都泼不明白。」
「我外孙女若不想嫁薛家小子,哪里需要找什么借口?」
闻轻语瞬时面若金纸,身子不住地颤抖。
我父亲看向圣上,委屈地说:「圣上明察,奉国公府权势滔天,凌音与她母亲向来恃强凌弱,肆意侮辱闻家众人。」
他咬了咬牙,「且臣有证据,奉国公已生二心,他……他卖国!」
圣上这才有所反应:「什么证据?」
闻轻语与薛云舟同时起身。
薛云舟拿出一柄剑:「此剑是奉国公的心爱之物,名曰『弑清』。」
闻轻语则呈上那幅雪景图:「这原是我出嫁那日,郡主给我的嫁妆。」
「后来我越看越不对,画中分明是在背刺圣上。」
圣上看了他们的「证物」,面沉如水,缄默不语。
我父亲见状,高声说道:「奉国公虽是臣的前岳丈,郡主亦是臣的前妻,但臣始终是圣上的臣子,要守护一国百姓。」
「臣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三皇子鼓了掌:「闻学士只是从四品小官,今日豁出命来揭露奉国公,果真是一腔赤诚!」
「父皇,有这样的臣子是您,也是大渊国之幸啊!」

-18-
外祖父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
他身后不少武官按捺不住:「奉国公驻守北疆时,闻学士还在喝花酒呢!」
「就是,随手那两样东西就成了国公卖国的证物了,当真好笑!」
三皇子使了个眼色,亦有群臣辩驳。
殿中两派你来我往,舌战激烈。
圣上眯了眯眼睛,嘴角弥漫笑意。
在场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们争吵时,露了底牌。
而圣上则是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地看出了党派之争。
蓦地,圣上开口:「闻学士和薛太傅就只呈上了物证,这人证,还是朕帮你们补充了吧!」
有一人被带到了殿中。
他全身血迹斑斑,衣衫破烂,已遭受了一番酷刑。
闻轻语认了出来,尖叫出声:「太医令!」
圣上朗声道:「巧了,前几日太医令犯了事被打入天牢,他可是招了些好东西。」
他的视线滑过众人,最后落到了三皇子脸上。
「比方说,有人叫他假意接受闻二小姐的贿赂,帮忙佐证她的所谓怪病。」
「比方说,让他在太子的哮喘药里加入慢性毒药。」
「是吧,朕的好三郎?」
三皇子匆忙跪了下去:「父皇,儿臣冤枉!」
圣上一挥袖子,眼含威仪:「老三,你自小就聪明,但偏偏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拿出一柄剑,看向薛云舟:「凌音早已将真正的『弑清』呈给了朕,你手里的赝品是造来做什么的?」
薛云舟僵立在原地,看向手中的剑。
闻轻语回门那日,我娘亲休夫,府中一片混乱。
她来寻我炫耀为虚,实则是来偷取证物。
我将计就计,给她留下了这件我早就准备好的赝品。
至于她呈上的雪景图,我轻声说:「这幅雪景图乃是薛少爷当日送给我娘亲的生辰礼,给闻轻语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我看向满脸不甘的薛云舟,「当日除了闻家人,还有两位夫人也看过画作。」
「并非你二人信口雌黄就能作数的。」

-19-
殿上三皇子党惊慌失措,纷纷看向他。
三皇子却笑了:「还是父皇技高一筹,儿臣愿赌服输。」
圣上眼神扫过他,平静之下蕴含雷霆震怒:
「两月前,灵妃动了胎气,宫中却寻不到太医令,他正在你府中为太傅治疗心悸。」
「从那时起朕便知,你与太傅早有往来。」
圣上最恨被欺骗,惩处极重。
三皇子结党营私,指使太医令给太子下毒,栽赃污蔑奉国公叛国,罪证凿凿。
被贬为庶民,流放至蛮荒之地,此生非诏不入京城。
太医令与薛太傅被投入天牢,秋后问斩。
其家人满门获罪,流放千里。
翰林院侍读学士闻照书构陷奉国公,被摘了官职。
他与闻轻语各挨三十大板,逐出宫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被扒了裤子打板子,闻轻语羞愤交加,再兼之疼痛,几欲死过去。
我在角门等了许久,才等到两人。
闻轻语皮开肉绽,只剩下一口气,嘴唇都咬出了血。
我看她这副样子,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畅快。
她还有力气朝我叫喊:「闻凌音,你赢了又怎样?」
「你爱的男人最爱我,他还陪我一同构陷你,你永远都输给了我!」
我此时看着她就像看一只蝼蚁,只觉可笑:
「我早说了,一个男人而已,你若喜欢,我便赏给你。」
「男人的喜欢可不算是赢了的奖励,只会让人倒霉罢了。」
「我要的,从来都是让你们生不如死。」

-20-
在很长一段时日里,我和娘亲都格外忙碌。
有次我陪她去看夜市里的灯会,遇到几个冰雪可爱的女娃娃。
娘亲说我幼时也这般可爱。
她们像我,但又不像我。
我小时候是请了大儒来启蒙的,识千字,读大书。
这几个小娃娃想要猜灯谜的奖品,却苦于不识字——
她们没有读书的资格。
这并不是少数,贫寒人家的女子大多如此。
那晚,娘亲看着她们,若有所思。
回来后,她将家里的藏书找了出来,让人抄拓出复制本。
又找来掌柜选铺子,开了间女子阅览室。
不收分文,免费让女子过来读书。
还备了女夫子在内,教人识字。
后来,娘亲慢慢变得忙碌起来,买书、借书、抄书。
阅览室不赚钱,我便陪着她一同学习起做生意开铺子。
用别的铺子的盈利,来补贴女子阅览室。
半年后,我与娘亲在京城的第二家阅览室开张时。
我收到消息,薛云舟死了。
一场普通的风寒,他却没有熬过去。
早在薛家人被流放那日,我特地找人疏通了关系。
保管一路上让薛云舟活得好好的,受尽颠沛流离与劳作折磨之苦。
只要在太子登基大赦前,让他悄无声息地死了就行。
可惜,他的命不够硬,死得早了一些。

-21-
我把这个消息带给了闻轻语,她红着眼眶,掉了几滴眼泪。
呢喃道ṱů₈:「我们,真的做错了。」
她现在是船舫上的头牌。
闻照书被罢官后,成日沉迷赌博。
没了我娘亲的嫁妆支撑,外强中干的闻府更是连宅子都没保住。
一家人搬进了西市一条破乱巷子里。
赌徒输多了,便没了良心。
容貌出挑的闻轻语,甚至比上一世的我娘更凄惨。
她被闻照书频繁地送到各个债主的榻上, 生不如死。
直到有一日她沉江自尽,被船舫上的妈妈所救, 给了闻照书一笔银子买下了她。
江水汤汤,流年虚晃。
我转头离开:「日后我不会再来,你且宽心吧。」
闻轻语却猛地跪了下来, 哭着说:「姐姐, 求您, 让人给薛哥哥收尸吧。」
我微微迟疑,点了点头。
走出很远,还听到她叩首的声音:「谢谢, 谢谢!」
再听到闻轻语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闻照书的赌债还不上, 又找上了她, 一番争吵后,被赶了出去。
当天夜里, 闻轻语投了江。
桌上的遗书只写了四个字:【祈蒙见恕。】
闻照书找到了我。
他与一年前判若两人, 像是老了十岁, 眼角纹路清晰可见。
他跪在我面前, 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凌音啊, 救救爹爹, 再还不起钱他们就要砍了我的手脚。」
我打量他片刻, 笑了:「父亲求我,我总是要送父亲富贵一场的。」
我叫人给他梳洗打扮一番,堪堪恢复了五分昔日的气度。
不多, 但够用了。
小厮将他迷晕后, 送上了中书侍郎的马车。
中书侍郎好男色,尤喜白面小生。
我父亲万千缺点数不胜数, 唯独长相无可挑剔。
常年泡在烟花柳巷, 身上总带着脂粉香,面皮白嫩,正是中书侍郎喜欢的类型。
「父亲,我送你的富贵, 你可要握住了。」
「毕竟,富贵险中求。」

-22-
过了半载,中书侍郎弄出了数条人命的恶行被揭发。
他欺男霸女之事再瞒不住,圣上震怒, 判他游街示众后打入死牢。
一同游街的还有我那久未相见的父亲。
他装扮得极为妖冶,被围观的百姓丢了几十颗鸡蛋。
娘亲去看了游街,皱着眉说:「分明还是一样的眉眼, 当年我看着他时觉得他翩翩公子, 如今却觉得他面目可憎。」
我接话:「心境不同罢了。」
我牵着娘亲的手一路走回国公府。
夜风涌过, 暗香浮动。
娘亲深嗅了口, 露出惬意的表情:「很多人觉得我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音儿你知道吗,我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只是遗憾这个人不能表里如一, 与我举案齐眉。」
她郑重地看我:「但我不希望你因此,失去了爱人的勇气。」
我看着地上的影子,玉竹耳环轻轻晃动,轻声说:「娘亲, 我有勇气爱自己,亦有勇气爱旁人。」
「只是这次,我定不会再走眼。」
《完》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5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