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恶毒女配。
因为我身边有一个奇怪的宫女——岁安。
她有时会看着我的头顶出神,仿佛那里有字。
后来,和她相处的久了,我从无数细枝末节中,拼凑出一个真相:
我的头顶真的有字,而且是恶毒女配四个字。
-1-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是很开心。
我在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都是爹生娘养,偏偏我就被分配了这么一个恶毒的命运。
可惜,小小的我,想不了太深刻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不公,觉得愤怒。
但让我意外的是,岁安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待我极好。
她宠爱,偏爱,甚至溺爱我。
她很喜欢给我讲故事。
讲《灰姑娘和她的两个姐姐》的故事。
「上一世,大姐和二姐,一个削掉了脚跟,一个砍掉了足尖,都没有穿上水晶鞋。」
「灰姑娘虽然穿上了水晶鞋,但过了三年,就和王子形同陌路。」
「这一世,大姐和灰姑娘都觉醒了,她们帮助灰姑娘一起毁掉了水晶鞋。」
「因为能从灰姑娘脚上掉下来的水晶鞋,说明也根本就不适合灰姑娘的脚,魔法欺骗了她。」
「她们一起远离王子,大姐二姐改掉了懒惰的毛病,灰姑娘改掉了总想嫁人改变命运的毛病,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她还跟我讲《白雪公主大战恋尸癖》。
「从前,有一个王子,最喜欢捡尸体。」
「他走到睡美人的国度,看见睡美人昏迷不醒,他便捡走了睡美人。」
「他遇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便捡走了冻死的小女孩儿。」
「他遇到了被关在水晶球里的公主,也把她当尸体捡走了。」
「后来,他遇到了躺在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便也抬走了白雪公主。」
「他要这么多公主做什么?原来是奉献给恶魔,让恶魔保佑他的王国万古长存。」
「白雪公主半路吐出了毒苹果,醒来后,和王子决一死战……最终战胜了王子。」
「她用爱唤醒了睡美人,用魔法救回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又一剑劈碎水晶球,救出了金发公主……」
讲完后,她想了想,告诉我。
「这个故事就别给三公主和镇安公主讲了,有点可怕,怕她们接受不了。」
三公主是我的皇姐。
镇安公主是我的养妹。
而我排行第六,是六公主。
我每次从她这里听了故事,转头再讲给三皇姐和镇安听,因此,渐渐从被排挤的情况中脱身出来。
「那为什么讲给我听?」
「因为你是勇敢的小公主啊!你又勇敢,又聪明,又有智慧,这是给你的奖励。」
我仰起小脸,很骄傲。
没错!
勇敢Ṫū́ₓ的人先听故事。
除了给我讲故事,她还会做各种小东西,让我成为被众人羡慕的对象。
而我也大大方方的将东西分享出去。
原本我是不乐意的。
太子,二皇兄都说我自私。
只有岁安不这么认为。
她和我外院的掌事姑姑安姑姑说:「拥有的少的人,才不乐意分享。不能责怪一个本来就只有一点点东西的穷人自私。」
那时,我听不明白。
我在想,我是公主,即便不受宠,也是公主,怎么会穷?
我不想分享,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些人罢了。
我讨厌他们每次见面就挤兑我,嘲讽我。
他们对我的东西想看就看,想要就要。
我想看他们的东西,他们却觉得我不配。
我不仅不喜欢他们,我还厌恶他们。
但一觉醒来,我就拥有了十几个各种各样的娃娃,蜡烛雕刻的,陶泥制作的,棉布缝制的。
娃娃太多了。
多到我忽然觉得我可以分享给别人。
-2-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她说的穷,不仅仅是物质,还是心灵。
我的心灵真的太穷了。
我的母妃是个罪妃,被赐死冷宫。
父皇不喜我,一年到头,我见他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
皇后也厌恶我,因为我的母妃害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母妃死了,但她的罪孽还在我身上流淌。
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活得卑微,该被人嫌恶该替我母妃赎罪。
有时候我也这样觉得。
罪人的孩子生下来怎么能不是罪人呢?可能我天生就是恶毒女配的料,再怎么改变都没用的。
可岁安不这样觉得。
她觉得我没有享过我母亲的福,所以自然也不必承受我母亲的罪罚。
她很努力的给我在严苛的宫廷中,营造一个温暖的环境。
很快,我在上课ṭŭ⁸的文华苑有了三皇姐这一个小伙伴。
我愿意去上学,甚至期待每天被众人羡慕总能拿出来种种小玩意儿的日子。
唯一不好的是在福宁宫。
我母妃作恶被赐死。
她留给我的奶嬷嬷却还活着。
恶人的伙伴也是恶人。
奶嬷嬷厌恶我,折磨我,又凌驾于我,似乎如此能让她快乐。
她灌我药,看我被药汁子弄得满脸脏污,会露出隐秘的笑容。
她让我睡觉不许翻身,睡下什么姿势,醒来就必须是什么姿势。
不然,就是不守规矩,就是丢人。
「娥妃娘娘已经是罪人,若你再不好好学规矩,将来旁人会耻笑你,罪妃的女儿就是没教养。」
事实上,没有人在我耳边提起我母妃是罪妃。
只有她,每天都提。
我恨不能杀死她。
可我太小了,我的哭叫让她高兴。
我的抓挠,对她来说更有了惩罚我的机会。
「连已故的太后娘娘都说奴婢宫规教得好,公主这是连太后娘娘的话都不听啊!」
她让我跪在床上,但凡腰背不直,便是一戒尺。
我那时每天都在想。
杀了她吧。
一了百了。
反正我是罪妃的女儿,罪妃的女儿生来就会犯罪。
但白天,岁安却告诉我。
她从前读过一本野史。
每朝每代的皇宫里都有许多宫女太监,但并不是每一个宫女太监都忠心耿耿。
有许多宫女太监表面忠诚,其实恨不得主子死。
还曾有宫女太监弑主,就是因为忍受不下去了。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出了一会儿神,才轻声道:「等以后长大你就明白了。」
我气哼哼地扭过头。
我想,她不告诉我,我可以自己看,我才不要等到长大才明白,等我长大,我肯定忘了这个问题。
后来,我知道了。
底层宫女的日子很苦。
她们吃的永远是冷饭,糙米,咸菜,逢年过节,才偶有新鲜果蔬。
她们穿的衣服总是统一样式,不得擅自更改,头上也不许戴多余的花儿。
她们的睡觉姿势也是被固定好的,若睡得不标准,会被同寝的姑姑责罚。
有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有人会拿这个来欺负人,当做无聊宫廷生活里的一个乐趣。
而奶嬷嬷就是把她曾经经受过的苦楚,发泄在了我身上。
因为我弱小,可欺,没人护着。
还因为她享受把高高在上的贵人踩在脚下的乐趣。
-3-
一天夜里。
我被奶嬷嬷折腾地想要立刻和她同归于尽。
安姑姑和岁安闯了进来。
奶嬷嬷用我要挟她们。
他们被罚跪了。
我哭着喊我错了。
可没有用!
那一晚,她们在外面跪了一夜,而我哭得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我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就算有岁安夸我,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
当个坏人吧,或许当个坏人才能救自己。
第二天,岁安给了我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陶泥娃娃。
她小声在我耳边道:
「公主,想办法让三公主来咱们宫里,只有这样,你才能救自己。」
后来,我经常想起来这话。
她说的是:【你才能救自己。】
而不是:【我才能救你。】
她让我觉得,我是在自己救自己于水火,我也有能力救自己于水火。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到了文华馆,我掩饰住内心的忐忑,骄傲地展示着陶泥娃娃,将它描述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三皇姐果然被我吸引了。
她也想拥有一个陶泥娃娃。
岁安趁机提出让三皇姐来福宁宫睡一晚,这样她好照着三皇姐的样貌来捏娃娃。
镇安公主也想来。
我不喜欢她,每次她一哭,太子哥哥和二皇兄就骂我。
但我想到岁安的话,便道:「那你也来吧。」
我们三个一起手拉手回宫。
安姑姑准备了好吃好喝。
岁安使出浑身解数逗我们玩儿。
一直到晚上,她讲故事,哄我们早早入睡。
奶嬷嬷来上值。
她如往常那样来找我麻烦。
她一把推开岁安,又掀开我的被子,狞笑着弄醒我。
「公主,起来喝药了。」
「我没病!!!」
「有没有病不是您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来人,喂公主喝药。」
三个宫女摁住我,强行灌我喝药。
这一次,她的张扬跋扈,不仅仅吓到了我,还吓到了三皇姐和镇安公主。
她们不像我没有母妃。
三皇姐的母妃是备受父皇宠爱的李贤妃。
镇安公主的养母则是父皇敬重的皇后娘娘。
得罪她们,奶嬷嬷可完蛋了。
果然,那一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奶嬷嬷和跟着她的四个宫女。
岁安成了新任的掌事姑姑。
她开始值夜班,陪我睡觉。
福宁宫的夜晚,变得安静又祥和。
记事以来,我第一次睡了一个整觉,中间一次也没有被弄醒过。
岁安以为我睡着了,低声和安姑姑说话。
她问安姑姑:「头疼吗?姑姑你怎么那么实诚?少磕几个头也不至于头皮都磕破了。」
安姑姑淡淡道:「不疼,能把那虔婆拉下来,磕多少个头,我都愿意。」
后来,我才知道。
三皇姐是李贤妃的宝贝,她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宝贝来偏僻的福宁宫睡觉。
是安姑姑求情,磕了无数个头换来的。
而岁安又提前做好了李贤妃、三皇姐,以及她们宫里嬷嬷等人的的陶泥娃娃,才让李贤妃答应帮这个忙。
两人合力,才解决了奶嬷嬷这个心腹大患,还福宁宫一片祥和。
岁安笑安姑姑:宫内从容不迫,宫外磕头如捣蒜。
安姑姑也笑岁安:嘴上说做陶泥小菜一碟,背地里快把陶泥搓出火星子。
-4-
李贤妃想把安姑姑和岁安要走。
两个人都拒绝了。
李贤妃没有强求,她感叹了一句:
「娥妃啊娥妃,没想到你运气倒好。」
她走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总觉得,她这话是对我说的。
她可能想说,一个罪妃的女儿,运气倒好,拥有两个这么忠心耿耿的宫女。
她希望我感激她们。
我的确感激她们。
不是因为李贤妃的话,而是因为我发自内心的感谢她们。
我看到了岁安的辛苦。
尽管她值晚班,但白天她还是会起来送我上课,只有下午,她才睡几个时辰,然后,晚上再守着我。
也看到了安姑姑的不易。
原来当宫女这么辛苦。
越被主子看中,可能越连个好觉都睡不上。
我让岁安和我一起睡,我保证晚上乖乖的。
她看看左右无人,便上了我的床,搂着我睡。
我在她怀里,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安心,原来这就是被人搂在怀里的感觉。
我问岁安:
「为什么不跟着李贤妃呢?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其实,我更多的在想。
她为什么留下来。
我值得吗?
为了我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小孩,值得吗?
她捏捏我的脸,说的话让我脸热热的。
「因为喜欢你啊,一想到要离开你,我就难过地想哭。」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她会这么毫无顾忌的说喜欢,说爱?
可她说的我好心动,我忍不住将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
「可他们都说我很坏,父皇也不喜欢我,她宁愿宠爱镇安,也不愿意理我。母后不喜欢我……太子也不喜欢我……二皇兄……镇安……他们都不喜欢我……」
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喜欢我,除了岁安和安姑姑。
那一夜,镇安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但让我记得最深的只有一句。
「这世上就是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你只是倒霉,这不是你的错。」
后来,很多次。
父皇带着三皇姐和镇安公主去打猎,去打马球,看踢蹴鞠,参加宴请使臣的宫宴,而我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我本该嫉妒的。
但却释怀了。
因为我已经很清楚的知道,我的父皇不爱我。
但这不是我的错,我本身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可以自己好好地爱自己。
我告诉她,「母妃叫我容宝儿,你也可以叫我容宝儿。」
岁安笑了,她亲了亲我的小脸蛋。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被温柔的接纳了。
那一刻,我放下心里的尖刺,觉得我可以原谅这世上所有曾经欺负过我的人。
后来,无人的时候,她偷偷叫我容宝儿,我偷偷叫她姐姐。
我想,我在这宫里,也有一个亲人了。
我开始认真读书。
认真的为自己营造一个好一点儿的生存环境。
我努力结交三皇姐,照顾年幼一点儿的弟弟妹妹。
我不讨好她们。
我学着岁安,真诚的对待他们。
直到太子将魔爪伸向了岁安时,我忍不住了。
他想让岁安去照顾镇安公主。
在他眼里,岁安是个有奇思妙想的宫女,能想出来许多别人想不出来的点子,她一定能讨镇安公主的欢心。
他认为这样好的宫女不应该待在我的身边。
说白了,他觉得我不配。
他觉得镇安公主才配用一切好东西。
他是我的哥哥,但他的心从来都在养妹镇安公主的身上。
-5-
那一天,我很愤怒。
我忽然觉得如果我不做点儿什么,我真的很可能像从前那样一点点失去。
我拼命跑到坤宁宫,跪在了皇后娘娘宫外,抽抽噎噎地哭泣。
我跪了很久。
跪得膝盖发麻,立不起身子。
我想,原来罚跪是这种感觉啊。
可岁安动不动就要跪下。
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宫女太监会杀主子,因为日子太苦了,看不到一点点幸福的希望。
我想,我要对身边的人好,我才不要成为一个恶毒女配。
皇后缓缓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她告诉我,她不会为了我惩罚太子,太子是储君,他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这是我母妃欠她的。
但她不会要岁安,为了一个宫女坏了太子的名声并不值当。
她会让太子和镇安远离我,但同样的,我也不得再到坤宁宫。
那一天,岁安很小心。
她问我,会不会难过。
我坦然地回答,「不难过,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这很公平。」
恶意是会互相传染的。
从知道太子他们不喜欢我的那刻起,我就也不会喜欢他们了。
后来的每一次接触,都不过是增加彼此的厌恶。
这样不接触,实在是再好不过。
此后几年,我和太子他们都井水不犯河水。
我也并不觉得孤独。
我有岁安,有三皇姐,安姑姑,她们的爱将我的内心填得满满当当。
春天柳絮飞时,是岁安最操心的时候。
她为我缝制了口罩,让我出门务必带着。
三皇姐打趣我包得像个刺客。
等她被柳絮灌了一鼻子之后,也老实了。
「岁安,岁安,给本宫也做个口罩。」
岁安给三皇姐送了好几个。
但她悄悄告诉我,给我的口罩里面都秀了字,做的是最漂亮的。
「自己家的孩子,当然要偏心,我永远永远都最喜欢你,对你的喜欢就像天上的星星,沙漠里的砂砾,海中的水滴一样多。」
她讲得理所当然。
我心里暖洋洋的,她把我当做自己家的孩子,把我当做亲人。
她也是我最爱最爱的亲人。
我傲娇道:「今晚你侍寝。」
年岁渐长,我渐渐明白:
爱不是分蛋糕,平均的分给每一个人。
爱是给别人一点,给自己爱的那个人留下了最大,最美,最甜的那块。
她还给我做了面罩,让我晚上带。
她说我有鼻炎,鼻子容易不通气,用嘴巴呼吸,到时候可能长成天包地。
「虽然相貌不是顶顶重要的,但世人多是俗人,都爱看漂亮的,我们没必要非要和世俗对着干,给自己的生活增加难度,活着本来就已经够难了。」
我想说,我不是俗人。
但我转念一想,我想要漂亮的衣服鞋袜,漂亮的陶泥娃娃,精美的食物,干净整洁的被褥……
我分明就是个俗人。
还是整个福宁宫最俗的俗人。
幸亏没有嘴快说出来(ૢ˃ꌂ˂ૢ)~
带面罩当然不舒服,不过,我并不抱怨。
因为我听到岁安忧愁的叹气。
她发愁布料压力不够,即便给我带了面罩,很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舍得她忧愁,所以,我每天都积极地戴。
这一戴就是好几年。
转眼,我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女孩儿。
没有天包地,也没有自卑畏缩。
-6-
岁安欣慰极了,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
我才明白,岁安也是俗人,她也喜欢长得漂亮的。
那她应该喜欢镇安啊,镇安是所有小女孩儿里长得最好看的。
可她并不。
我想,就算是俗人,也有内心高雅洁净,超然世俗的一面。
比如岁安,她只爱自己想爱的那个小孩儿,不管那小孩儿漂不漂亮,可不可爱。
我忽然懂了,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神佛,也有恶魔,这句话的意思。
岁安把她神佛的那一面留给了我,也留给了很多人,她在成就自己的道。
十二岁那年,我不用再去文华馆读书,便安心待在福宁宫跟着岁安学本事。
三皇姐和镇安有父皇允准,可以去宫外跟着太子他们一起去学骑射,学打马球,踢蹴鞠。
我没有得到允许,便在宫中待着。
岁安教我外语,教我庶务,也教我写东西。
她绞尽脑汁地想让我多学一点儿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让我自己试着去写故事。
她告诉我,一个完整的故事要有主角,配角,道具……
主角,配角我大概明白是什么。
那道具又是什么呢?
岁安摘下头上的簪子,说道:「道具就是,比如这根簪子,如果你写的文里出现过簪子,那么到结尾的时候,就至少要用这簪子扎一次人。」
她的比喻好有意思。
我的脑子里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如果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那么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是道具?
毫无疑问我是个恶毒女配。
那么女主该是镇安?
因为她是整个皇宫最特殊的存在,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却过的比任何一个公主都好。
那男主是谁呢?
是太子哥哥吗?
若是太子哥哥的话,这故事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但没多久,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在镇安公主及笄礼那天。
一个从边疆来的贵公子——陆京淮将许多京中贵胄都比了下去。
他被众人瞩目,被父皇赞扬,被皇后和李贤妃盯着瞧了半天。
两人都有一个待嫁的女儿,都在想着能不能将陆京淮变成自己的女婿。
但他的目光只在镇安公主身上。
她笑,他亦笑。
她回眸,他垂首。
她轻轻叹气,他就皱了眉头。
岁安问我:「你看他怎么样?」
她问得若无其事。
但和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怎能听不出来她语气里掩饰的紧张。
我懂了。
这个叫做陆京淮的人,是男主。
那太子就是深情男二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笑。
太子护了镇安公主一辈子,竟然永远也得不到她,真有意思。
这对太子来说,恐怕是个悲剧故事。
我憋住笑,面无表情道:「挺好。」
男主自然是好的。
所有故事里的男主容颜,家世,能力都是最好的。
但岁安说过,所有和深情,和情爱沾了边的东西,都不讲道理。
我不想和不讲道理的人讲话。
他是男主又如何?
我早已不是恶毒女配。
对他没有任何欲念。
-7-
岁安放心了。
她整个人忽然放松起来,轻盈的好像随时都能长出翅膀飞出宫去。
我感觉到一股恐惧。
她是不是要走了?
我又感觉到一种放松。
她早该走了。
她在宫中待了十来年,早就厌倦了。
只是她放不下我。
责任和自由在她的心里来回摇摆。
我主动道:「姐姐,你走吧!我知道你早就想走,是为了我才留下来,我保证你不在宫中,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过日子。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我,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总觉得另有答案。」
她是岁安啊!
古灵精怪又故作沉稳的岁安啊!
温柔弱小又能挺身而出的岁安啊!
那么多人想要她,皇后,贤妃,太子,二皇兄,三皇姐,甚至镇安,他们都想要她。
可为什么,她要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明明我是恶毒女配,明明我就算改变了,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只能等着被别人安排命运的公主。
我——值得她如此吗?
我大概问了一个好问题。
岁安想了很久,很久。
她说,「因为我们都不被期待,所以我想给我们一点儿期待。」
后来,我也学会了做陶泥娃娃。
为娃娃做衣服的安静午后,我想象着她穿上衣服会变成什么漂亮美好的样子。
忽然明白了岁安这句话的意思。
期待,是会把所有美好的想象都毫不吝啬的给予被期待的那个人。
是期待那个人带着所有美好祝福,轻盈而丰足地走向未来。
岁安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期许。
而我拥有了她的祝福,才可以长成落落大方的样子。
岁安走了。
她留下了许多玩偶,一本食谱,一本记录庶务的笔记,还有对每个人的祝福。
三皇姐和安姑姑都很失落。
三皇姐觉得福宁宫的奶茶不好喝了。
我没敢告诉她,安姑姑怕我感冒在奶茶里放了姜,岁安是不放姜的。
安姑姑炸薯条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喊一声「岁安,你来熬番茄酱」。
等喊完,又茫然的发现,岁安走了。
她好像老了好几岁,变得更古板沉闷。
我也会想起岁安。
福宁宫没有人再叫我「容宝儿」了。
也不会有人牵着我的手,笑着说:「今日由我来侍寝,公主可千万别赏我一脚呀!」
但我不后悔放她走。
就好像放飞了一只蝴蝶,我会忍不住想,它会飞过几个春天,尝过多少花朵,见过多少美景。
这些可是小小的福宁宫给不了她的。
她那样温暖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很好。
冬去春来。
三皇姐要定亲了。
李贤妃看中了年少成名的国公世子少年将军陆京淮,但几次试探之后,她便歇了这心思。
三皇姐隐晦地告诉我。
「陆京淮的心在镇安身上,但父皇似乎并不打算将镇安许配给陆京淮。」
「为什么?」
我心里讶异,他们是男女主,他们总会排除万难在一起的。
父皇在这里面,不过是做一个坏人,没什么意义。
三皇姐摇头:「母妃没有告诉我,你最好也别对陆京淮上心。」
我一口奶茶呛住,「不要污蔑我,我都没再见过陆京淮。」
「当真?可皇后娘娘说你属意陆京淮,而她还在考虑要不要为你们赐婚。」
-8-
那一刻,我如堕冰窟。
我不想当恶毒女配,但恶毒女配的剧情似乎找上了我。
三皇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跑了。
晚上,我在想,为什么皇后要说这样引人误会的话,为什么要将脏水泼在我身上?
这许多年,皇后除了及笄宴送了我一些东西之外,从未搭理过我。
而我也很老实,这许多年,从不去触皇后的霉头。
我们彼此互不打扰。
我总觉得,这也算一种默契。
所以,她将我掺和进岁安的婚事里,对我来说,像听天书。
但我要沉得住气。
不能听风就是雨,要有自己的判断。
没多久,皇后召我到坤宁宫拜见。
这是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入坤宁宫。
不,事实上,上一次我连坤宁宫都没有进去,而是跪在坤宁宫外哭。
这几年间,皇后眼角有了细纹,气质却更加雍容。
她看向我,恍惚了一下,便直言道:
「这一次来,是为你的婚事,本宫有意为你和成国公世子陆京淮赐婚,你可愿意?」
终究还是来了。
我有点失望。
我以为皇后娘娘会不一样的。
她可以选择镇安,但她不该将我推入火坑。
岁安坚定地选择了我,但从来没有去害过镇安。
我平静道:「回母后,我不愿。」
「你说什么?」皇后愣怔。
「母后,我不愿!」我坚定道。
皇后眸色复杂,雍容的脸上带了浅淡的讽刺。
「若非迫不得已,本宫并不愿意将你许配给陆京淮,他那样的人物,不该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但事已至此,本宫不打算再计较从前往事,而你,本宫也希望你知进退,懂礼数,不要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皇后的逼迫,不过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恩威并施,是上位者的手段。
我不会被吓到。
我抬起头,轻声道:「母后,您贬低我,抬高陆京淮,是因为太爱镇安,但不能让她和陆京淮在一起,不得不让她失望,又不能忤逆父皇,所以就把一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吗?」
皇后眸色愈深,看向我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慎重。
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着博取怜悯的小孩了。
而她身边的贺嬷嬷厉声呵斥。「放肆,你怎可如此忤逆皇后娘娘?」
我说对了。
我一点儿也不怕了。
成国公府是武将世家。
陆京淮子承父业,是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
镇安父母虽然战死,但她的哥哥还在统兵。
父皇不会让两个强悍的武将联姻。
可偏偏镇安和陆京淮相爱了。
偏偏父皇和皇后只是镇安的养父母,不能光明正大的告诉镇安他们的担忧,这不是一句信任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便只能将ţù²我端上桌,承受所有人的怒火。
我夺了镇安的心上人。
镇安可以恨我。
陆京淮可以光明正大地迁怒我。
太子可以骂我,嘲讽我。
二皇兄也可以继续认为我是个天生坏种,天生就爱抢人东西。
父皇母后解决了后顾之忧,无论我多么不得他们喜爱,至少从血脉上,我是皇室女儿,天生就该维护皇室利益。
只需要牺牲一个小小的我,就能让所有人满意。
就像从前的朝代,只要给出一个和亲公主,就能退十万大军,换来几年和平。
只除了没有人问问那个公主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害怕,恐惧。
-9-
我平静道:
「母后,若非要我接受这姻缘,也无不可。」
「不过,不是为了父皇,也不是为了镇安,而是为了您。」
「多谢母后治理后宫清正严明,我才能在宫中平安长大。」
「也谢您赐下小厨房,允准我自己煎药,做吃食,让我在宫中的日子虽无父母疼爱,却有美食相伴。」
「还谢谢您忍下对我母妃的厌恶,为我主持及笄礼,让外人不至于看轻我欧。」
「更感谢您送的地契、赏赐,我想,那时您是衷心希望我有一个好姻缘的。」
「虽然现在您为镇安,舍弃了我,但我并不怨您。」
「因为您本就不喜我,所以,您做的一切决定我都能接受。」
「我答允这婚事,不为任何人,只为报答您这些年对我的恩情。」
「不过,作为与镇安同龄的女儿,我送您一句劝告:若镇安的亲生父母在世,他们不会如此对待镇安的。」
「您已经失去了我,我不希望您再失去镇安,女儿告退。」
我行了一礼,缓步转身,快速离开坤宁宫。
站在阳光底下,那透入骨髓的寒意才一点点驱散出去,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我想着自己的措辞,虽然是想以柔克刚,但的确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所以问心无愧。
安姑姑急匆匆追上我,她眼睛含了泪。
「公主,这该怎么好?如果岁安在就好了,她一肚子的主意。」
我笑着握住安姑姑的手。
「姑姑,岁安也只是个小女孩儿罢了。」
当年的岁安来到我身边时,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罢了。
如今,我也长到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我可以学着为自己负责。
安姑姑道:「难道您真要嫁给陆京淮?」
我摇摇头。「不会的,陆京淮只能是镇安的。」
岁安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有两只小老鼠,想要成就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但是公老鼠的亲友对他们成亲没有任何意见,母老鼠的亲友也举双手赞成,两只老鼠之间没有一点点阻碍。
没有阻碍的爱情,怎么能是轰轰烈烈的爱情?
所以它们谈了一辈子的恋爱,一只在等着那个让他们的爱情轰轰烈烈的契机出现。
那时我听这个故事快要笑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两只老鼠。
现在,我也快笑死了。
没了我这个恶毒女配,公老鼠和母老鼠真的结不了婚。
这么一想,我好受多了。
他们只不过是需要我这个障碍罢了。
一切总会过去的。
-10-
父皇终究下旨赐婚。
我在宫里,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情况,我也不在乎。
我只在接旨的时候,向父皇提了一个请求,请皇后娘娘宫中的贺嬷嬷来教我规矩。
贺嬷嬷不情不愿地来了。
她在宫中待了几十年,是皇后的心腹,所有宫女姑姑羡慕的对象。
如今却要教我一个小小的不受宠的公主规矩。
她大概觉得我这是在挑衅皇后娘娘,所以对我不假辞色,严厉至极。
但福宁宫没有人在乎她。
我们做自己的事情。
因为实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终于在第二天,有人一脚踹开了福宁宫的大门。
贺嬷嬷想要起身,安姑姑将她拦在屋内。
院子里,只有我、芳草、如夏和几个小宫女。
来人是太子和二皇兄。
这几年不怎么见面,再见两人,感觉变化很大。
太子身上多了储君的凌人气质。
二皇兄则更狗腿了。
他不等太子开口便冷声道:「本以为这几年你学乖了,谁知道你更恶毒,一上来就抢镇安的心上人,你难道没见过男人,不知道镇安喜欢陆京淮?」
我老实道:「除了几位皇兄,我的确没怎么见过别的男人。」
二皇兄哑然,「你怎么这样没脸没皮?」
太子沉了眉眼。
「去向父皇说,你要退婚,就说你身染沉疴,不能履行婚约,自愿将婚约让给镇安。」
「这是镇安的心愿吗?」
「本宫让你去,你就去。」
「这是镇安的心!愿!吗?」
我体会到了岁安的心情,和深情男二沟通的确很费劲。
太子忽然暴怒。
「李容,你不要不识抬举,本宫曾经纵容过你,但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忍着你。」
纵容?
他说的大概是小时候,我跪在坤宁宫外哭,没让他要成岁安那次吧。
那次他让我占了上风,回去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可能心里想过无数次,再遇到我,该如何反杀我。
所以借着今日之事,上门来大逞威风了。
我并不理会他,而是淡淡道:「若这是镇安的意思,让镇安亲自来与我讲,若是她所愿,我会考虑,若非她所愿,你们代表不了她,也不要以为自己就可以替镇安做决定。」
太子沉了脸,他蓦地上前,一手捏住我的脖颈。
「本宫早就该杀了你的,当年你母妃害死了本宫的妹妹,害得母后伤心至今,如今,你又要害镇安,你这种罪人,就不该活在世上。本宫杀你,是替天行道。」
他的手用了力,我渐渐透不过气。
二皇子一挥手,一群小太监冲了进来,就要制服我的宫女。
安姑姑一把将贺嬷嬷推了出来。
「殿下,要杀的话,连她也杀了吧。」
太子的手一顿,和贺嬷嬷面面相觑。
贺嬷嬷看着太子长大,两人的感情非比寻常。
贺嬷嬷惊恐地叫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您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太子放在我脖颈的手松动了几分。
他神色复杂,俊美的面容上几许挫败。
但他很快发了狠,一双眸子,冷静地令ẗü⁷人头皮发麻,他冰冷道:
「贺嬷嬷是自己人,我杀了你又如何?」
蓦地,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三皇姐。
她厉声道:「太子殿下,不让你将我们也杀了。」
她身后跟了一串半大不小的萝卜头——我的七皇弟,八皇妹,九皇妹……
我和他们约定这几日来我宫里上手工课。
平日里,他们喜欢跟着我把手弄得脏脏的,做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
年纪小的做不了,我会让他们给素胚上色玩儿。
除此之外,还有剪纸,折纸,挑签子,跳格子,丢沙包,你说我猜,老鹰捉小鸡等种种游戏……
他们特别喜欢来福宁宫玩儿。
今日,恰好看到这一幕。
-11-
他们都慌张极了。
可能他们的世界是美好的,从来没有见过兄妹相残这样的情况。
但我想,总要见识一下的,总比蒙在鼓里好。
贺嬷嬷慌了。
她冲出来,拉开太子放在我脖颈的手,哭求道:「殿下,您不要犯糊涂,快去找皇后娘娘,此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快啊!」
太子被她连拉带拽地拖走。
二皇子急忙跟上,又不忿地停下,狠狠地踹了几脚福宁宫的大门。
「李容,你给我等着,你一辈子都比不上镇安妹妹。」
我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岁安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不要把自己和别人比来比去,那没有意义。
老虎不会和雄鹰比飞翔。
狮子也不会和大鱼比游水。
我们唯一要比的:就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一天比一天接纳自己。
爱惜自己的优点,也包容自己的缺点。
明白自己不是全知全能,允许自己犯错,也允许自己原谅自己。
我招呼他们进来。
到底是小孩子,很快忘了方才的事情,被各种吃食,玩具吸引。
一个个坐到座位上,自己玩儿了起来。
三皇姐对我尴尬地笑了笑,从拐角又拽出来一个人——镇安。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吧,免得误会来误会去,挺没意思的。」
再次感谢三皇姐。
我真得好喜欢她。
我其实一直很想和镇安把话说清楚,但太子将她护成了眼珠子,我到她宫外散散步,都会被人盯着,上报到太子那里。
我和她除了宫宴上一年能见一两次,其余时候已经没有交集了。
我静静看着她。
「就在外面聊吧,让你的宫女侍卫看到你,免得引人误会。」
镇安原本还恍惚着,听了这话瞬间红了眼圈。
她略带哽咽,小声道:「六姐姐,对不起,我没有让他们那样做。」
她长大了。
以前娇俏漂亮的小女孩儿,长大后更楚楚动人,白净的肌肤如瓷如玉,一双眼睛含着秋水,她只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动人风致,让人心生恻隐,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真是上天钟爱的女主啊。
可惜,对我没有影响。
我天生心就比较硬。
我笑了笑。
「镇安,二皇兄总是瞧不起我,他知道我是罪妃的女儿,觉得我天生就是坏人,太子也是这样以为的。」
「我没有这样觉得。」镇安急忙解释。
我不在乎她怎么想,我只看事实。
「镇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享受了他们带来的好处。」
「有人告诉我,惠不及子女,所以祸不及子女。我没有享受过我母妃带来的好处,反而因为她受了很多苦楚,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是罪人。」
「可你不一样,不论你是怎么想的,你实实在在的享受了太子和二皇兄带来的好处,并确确实实地给我带来了伤害。」
「小时候,你看中的东西,不用你说什么,你只要一露出喜欢的神色,太子和二皇子就会想方设法弄来给你。」
「你一不高兴,便是我的错,是我招惹了你。」
「你若流眼泪,不仅我受苦,你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要受责难。」
「你的确什么都没有做,可我因此不得不砸了自己心爱的东西,每天上学都像打仗。」
「反而你得到了父皇的赏赐,母后的关心,太子的宠爱。」
「他们若有罪,你至少要承担一半多的责任,因为你的眼泪对他们来说,是鞭子,鞭笞着他们为你讨回公道。」
「他们刁难我,来哄你高兴,自己也成就感满满,就像今天这样。」
镇安脸色苍白,身形微晃。
她似在努力忍着眼泪,但眼泪却不受控一般的又要掉下来。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六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有恶意,哪怕你被赐婚给陆京淮,我也没有怨过你。」
我不由得笑了。
「那你在太子和二皇兄面前哭了吗?」
她瓷白的小脸紧绷着,手指紧紧握住,像一株孤立无援的水草,有根却飘摇。
我了然。
「你哭了……果然。」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几分坚毅的神色,质问我。
「我难道连哭都不能哭了吗?明明我与陆京淮两情相悦,可偏偏是你被赐婚,我不埋怨你,但难道连伤心都不能了吗?」
她的眼泪滚滚落下。
可能有些人天生哭包吧。
就和我宫里的芳草一样,有时候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可偏偏还没辩驳,眼泪就流了下来,气势就弱了几分,搞到后来,说话都带着颤音,还没把事情说清楚。
幸亏安姑姑明辨是非,不然芳草这样的,放在外面被欺负死。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镇安更恼了,她颤抖着。
「很好笑吗?你为什么笑,你今天请这么多的人上门,是故意让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陷入这种境地,你即便恨我,也不该这样做,他们是你的哥哥!!!」
「他们——是你的哥哥!不是我的!」
我语调冰冷,目光严厉地看向她。
「你当然可以哭,只是你哭错了对象,你为什么不去父皇母后跟前哭?为什么偏偏到太子和二皇子跟前哭?为什么?」
-12-
镇安被我吓到了。
她大概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是慌乱。
我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因为你很清楚,父皇母后不会因为你哭就改变决定,你也不会去随意消耗他们对你的感情,免得让他们以为你恃宠而骄。」
「但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你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只要哭一哭,他们就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满足你的心愿。」
「你总说自己不是这样想,不是你愿意的,但你真的坚定的拒绝过吗?」
「随便哭一哭,就能达成所愿,简单又好用,你走惯了这条路。」
「可你考虑过皇后娘娘的感受吗?她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养,你便是如此对待她的儿子?」
「你可真是白眼狼啊!!!」
白眼狼三个字大概是镇安此生听到的最重的话了。
她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那里,连眼泪都忘了流。
我静静地等着。
我们都需要撕破脸皮好好地吵一架。
假装着,虚伪着,躲着,藏着对解决问题没有一点点好处。
她可爱,她柔弱,她不知所措的样子,都像是戴着一张虚伪的假面。
我已经是我,不再是恶毒女配。
但她还不是她自己,还包裹在一个叫做女主的壳子里,而不是镇国将军的女儿镇安公主骆沁心。
良久,镇安回过神来。
她经历过短暂的摇摇欲坠之后,苍白的面容便涌上一股倔强。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更真实一些,终于像个人样子了。
她虽哽咽着,却依旧努力把话说清楚。
「你不了解我,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
「我在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面前哭,是因为我真的把他们当做兄长,他们也把我当妹妹,自然会为我出头。」
「绝不是你以为的拿捏利用,人和人之间是有真感情的,不是只有算计。」
「我敬爱父皇母后,把他们当亲生父母,我不愿意他们为我烦心,所以不想去麻烦他们。」
「但今日,我发现我错了,我的退让让你看轻了我。」
「我会去求他们赐婚,陆京淮是谁的还尚未可知,到时候,你可别哭。」
「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声长笑。
被保护的很好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去吧,镇安,路上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是我被赐婚,而不是你。」
「但愿那时你还有勇气走进坤宁宫和养心殿。」
「慢走,不送!」
镇安转身就走,她走得又急又快,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
我欣赏了一会儿,转身进去了。
三皇姐跟在我后面,连连咋舌。
「小六,你好敢说,你就不怕吗?这后宫是皇后娘娘的,今天你太冒险了。各宫娘娘恐怕也会埋怨你。」
我笑看她,越看越喜欢。
「三姐姐,你就不怕吗?」
三皇姐不在意地摆摆手。
「怕什么,我娘又不是吃素的。」
这是来自母家的底气。
我很羡慕她,我平和道:
「埋怨过后也会感谢我的,她们的儿女将来要在太子手下讨生活,知道太子的逆鳞在哪里,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你说的也是,太子为什么那么宠镇安啊?」三皇姐叹气。
我沉默了。
可能这就是男二的用处吧。
用一个男人彰显女主的魅力。
本质来说,男二也是道具,一个高级道具。
而贺嬷嬷,也是道具,作用是传声筒。
我想让皇后看到,听到的也已经实现了。
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13-
没多久,皇后来了。
上一次她来,还是我七岁的时候,她来处置我的奶嬷嬷。
这一次,她带着怒气而来,如星眸子中盛着滔天怒火。
「镇安去闯养心殿,跟陛下说她终身不嫁。」
「她说不愿意我们为难,也不愿牺牲你的姻缘,她求陛下下旨收回了你的赐婚圣旨。」
「她自请褫夺公主封号,做回镇国将军女儿的身份。」
「如今这结果,你满意了吗?」
我愣了下。
不愧是女主啊。
成长很迅速。
她大概想明白了,即便顶着公主的身份,她也不是父皇母后的亲生女儿,她本质上还是武将的女儿,骆家的女儿。
两个武将世家,是不可能结合的。
若她真是公主,反而父皇会乐乐呵呵的赐婚。
可惜,她不是。
既然不是,她就不要这个虚名,反而能开开心心做自己。
我松了一口气,这样其实挺好的。
我这样想着,就这样说了出来。
皇后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混账!你怎能如此凉薄?」
她大概气坏了,没了平日的仪态端庄,真得像一个气急败坏的,失去了女儿的可怜母亲。
她星眸含泪,语调含恨。
「十几年前,便是你母妃害得本宫失去了一个女儿。」
「今日,你又害得本宫再失一女。」
「本宫与你何仇何怨,你要如此害我!!!」
我脸上有点疼,心里却很痛快。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终于可以把话说清楚。
他们老说我是罪人!
可我到底罪在哪里?
我抬眸,直视她,内心前所未有的清醒。
「母后,我母妃是有罪,但也已经一命抵一命,我不欠您什么!」
「我没有享受我母妃带来的好处,自然也不该受她的罪带来的惩罚!」
「我!无!罪!」
「无论你们怎么想不开,放不下,都不是你们给我定罪的理由。」
「即便将来我犯了罪,也该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审理。」
「而不是您和太子动用私刑,编排罪名,枉顾律法。」
「您若非要治我死罪,大可不必等我长大再动手,而应在我弱小时弄死我,免得我受这许多年煎熬!」
皇后死死盯着我,眸中情绪疯狂翻涌。
贺嬷嬷厉声道:「娘娘的小公主胎死腹中,已经是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可你还好端端地活着,活了十六年,若非娘娘心善,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我扬起下巴,目光冰冷。
「不论我的母妃是谁,只要我是父皇的女儿,我就是公主,就该活在这宫中。」
「我感念母后心善,所以,那一日,我只向父皇要了你,而不是再多向他要一个小太监。」
「不然,今日太子休想全身而退!」
「他只是储君,便敢手刃妹妹,谁敢想他来日,是否又会肆无忌惮大开杀戒。」
「父皇是漠视我们,但不代表就想让我们死!」
「再者,谁家哥哥会为养妹为难欺辱自己的亲妹妹到如此地步。」
「母后,您一向聪慧,严明,公正,您说,这是为什么!」
「皇朝有这样的储君,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蓦地,皇后吐出一口血,身形微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福宁宫一片慌乱。
贺嬷嬷急忙让人将皇后抬了回去。
御医很快来了,说皇后急怒攻心,需要好生将养。
太子入宫,要来找我的麻烦。
被同样听闻消息,急匆匆入宫的镇安拦住了。
这一次,她坚定的说不,坚定地说所有事都因自己而起,不需要太子为自己出头。
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依旧是软软的嗓音,但意志之坚定,不容置疑。
皇后悠悠醒转,她看着冲动的太子,煽风点火的二皇子,难得支棱起来的镇安,忽然觉得很疲惫。
她将太子叫到床前,给了她一巴掌。
她的力气软绵绵的,但打掉的是太子的脸面。
她让人将二皇子押着跪在地下,反省什么时候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她让所有人都出去,偏偏传旨召见我。
-14-
我到的时候,大殿外,太子站在一边,镇安站在另一边。
二皇子跪在地上,满脑袋的问号。
看见我,他恼怒地抬起头,低声啐骂:「害人精。」
我路过他,故意踉跄了一下,一脚踩在他的手指上,又一撵一转,一裙子打到他脸上。
他哇地叫出声。
我便红了眼睛,皱着鼻子,委委屈屈开口。
「二皇兄,你吓到我了。」
太子面色铁青。
镇安睁大眼睛,随即想到什么,沉了脸。
二皇子龇牙咧嘴,立刻就要站起来打我,待看清我脸上的笑容后,又忍了下去,低声威胁:「你给我等着!」
太子伸手拦住我。
「道歉!给你二皇兄道歉。」
我笑了一下。
「太子哥哥,同样都是妹妹,镇安被吓到,你骂旁人;我被吓到,你骂我。太偏心了吧!」
太子变了脸,急忙去看镇安。
镇安垂眸,雪白的小脸更加苍白ţů₆。
太好ťŭ̀₂了。
所有见不得光的关系,都暴露在阳光下了。
他们自己内部已经是一团剪不清理还乱的乱麻,应该不需要我这个恶毒女配来添砖加瓦了。
我进去后。
贺嬷嬷沉着脸将我引到床边,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概是怕我害皇后吧。
皇后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她目光不悦的审视着我,苍白的面容上几分疲倦。
「这些年,你一直很乖,其实你是最省心的。」
「可本宫还是没办法喜欢你,人心是偏的。」
「本宫不害你,已是最大的克制。」
「本宫以你为挡箭牌,的确是存了一点私心,但本宫想,陆京淮也的确是不错的人,不算亏待你。」
「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吧,本宫会去陛下那里说,取消赐婚。」
「不过,你需尽快出降,这对你,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贺嬷嬷取来一份名单。
上面是各家各族的适婚男子,各有画像和优劣。
她一板一眼道:「这是娘娘命奴才等收集的,三公主那里也有一份。」
她大概是怕我怀疑皇后弄虚作假,所以说得很清楚。
但她多虑了。
我一直都知道皇后是个好人。
好人才会有很高的道德感,才会容忍我撒野,还会反思我说得对不对。
从这一点儿上来讲,我的确算是欺负了一回好人。
我躬身向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母后,做您的女儿一定很幸福,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分,愿您早日康复,岁岁平安。」
昏暗中,皇后眼角似有泪光。
她发出一声难以压制的呜咽,摆摆手让我退下。
我离开坤宁宫。
外Ťŭ⁸面的艳阳天,真是暖融融啊。
镇安叫住我。
她踌躇又忐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
「六姐姐,我马上就要搬出宫去了。」
「嗯,那你一路小心。」
「对不起……」
我摆摆手。
「都过去了。」
我走了几步,又停下。
「对了,以后少流眼泪吧,伤眼睛。」
岁安说过,容易散光。
她那么漂亮的眸子,看不清人的话,怪可惜的。
镇安愣怔住,旋即展颜一笑。
「我记下了。」
我点点头,这一次是真得离开了,若无意外,下一次来到这里,恐怕就是出降之时,也不知道皇后肯不肯见我。
身后,太子道:「何必与她多说?」
二皇子也道:「她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说了也白说……」
「太子哥哥,二皇兄,你们不要说了,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判断,你们若真的为我好,就听一听我的话,你们说为我好,可从来都我行我素,我很累。」
镇安转身进了内殿,守着皇后娘娘。
她的东西很多,陆陆续续搬了三天,才算彻底搬干净。
太子失魂落魄,以后他想见镇安就不容易了。
二皇兄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讨好镇安是为了讨好太子,他反而可以借着打探镇安消息的名义,更得太子倚重。
但他没得意几天,皇后就敲打了他的母妃。
他母妃被皇后罚着抄了好几天的经,顿顿吃素。
最后,二皇兄自请去封地就藩,他母妃才结束了抄经吃素的日子。
从此,他彻底与京城的是非无关了。
我觉得有些便宜了他,但眼下并没有好办法。
眼下最让我头疼的事情,是嫁人。
到底嫁给谁。
-15-
我和三皇姐一起翻烂了册子,不得头绪。
她母妃已经为她选了承恩侯府的嫡次子。
本朝驸马不得当官,公主出降一般都是选勋爵人家的嫡次子,有家世,有身份,但又不承担家族重任。
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一辈子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公主哄好,别弄出乱子就成。
三皇姐的母妃李贤妃选的承恩侯府。
虽门第略低,但家风清正。
承恩侯的嫡次子与三皇姐见过几面,彼此都有好感。
两家已经通过气,只等钦天监算好日子走仪程。
三皇姐建议我也走她的路子,选个家风好的清正人家,嫁过去,生孩子,过日子。
但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三皇姐讲得口干舌燥,一拍册子,叉腰道:「你个小六,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难道你骗了我,其实你喜欢陆京淮?你后悔了?」
在说什么呀?
我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是公主能不嫁人就住公主府该多好。」
「你想得美,谁敢放你一个人出去乱跑,传出去不成笑话。」她点了点我额头,笑完之后,忽然大惊,「你不想成婚?」
我点点头。
的确。
我知道这骇人听闻。
可我的确想。
我前十六年,困在深宫里,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跟着父皇去过几次避暑山庄,再便是去过几次皇家园林。
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若是嫁人,住进公主府,要关照夫家的颜面,一辈子也只是在公主府和夫家打转。
那样的一生,挺没意思的。
而即便是公主,想要和离也不易。
即便能和离,我怀着和离的心思嫁给任何一户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家,都是对不起人家。
故而,这份名单中的人物反而是最不适合我的。
因为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各个都是冲着娶皇室公主的荣耀来的,成亲后便很难说分就分。
三皇姐摸了摸我额头。
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你大抵是病了。」
我趁机贴上她的脸,撒娇。
「三姐姐,你疼疼我,帮我找找看有没有哪户人家中,刚好有个不成器的纨绔,但也不能太不成器,最起码要干干净净,别恶心我。他想随便成个亲应付家里,我也只想赶紧住进公主府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就这样搭伙儿过个几年,然后便和离。」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
三皇姐跑了。
过几天,她又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
「呃……真有这样一个纨绔,你要不要看看?」
她说得是宋国公第三子宋致。
人长得好,有求而不得心上人,一直未婚。
国公夫人急得一直在催。
有一次,他和三皇姐的表兄喝酒时,随口说实在不行,随便成个亲应付家里,到时再找借口和离。
当时,三皇姐的表兄笑道:「你这样比找个姑娘成亲可难多了,谁家好人家的女儿和你闹着玩儿过家家,差一点儿的人家连你家门第都够不着,如何成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桩笑话落到了三皇姐的耳朵里,便成了天作之合。
-16-
我请三皇姐带我出宫见一见宋致,有些话需要当面谈才好。
我在三皇姐舅舅家的花园见到了他。
那是一个眉目清朗俊逸的青年,瞧着有几分洒脱,实在不像专一的人。
他感觉自己在梦游。
他随口开得玩笑,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没想到竟真有这样一个人,和他一样的想法。
不过也有难处。
与公主和离,可比与别的姑娘和离难多了。
我淡淡道:「我会以不愿生子为由,提出和离,责任在我,到时,你那边不会太难堪,你还有问题吗?」
宋致凝重地摇了摇头。
「只要公主愿意,我这里并没有问题,不过到时多挨几顿打,反正我爹也不可能打死我。」
他这是在提醒我到时时候不要死缠烂打,不肯和离?
我笑了笑。
「大婚那日,可先写好和离书。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敢问你心上人是谁?可否告知?」
他面容忽然严肃。
「公主,这是我的私事,恕不能奉告,我只能说,是我一厢情愿地爱慕她,她对此一无所知,这一生,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喜欢过她。所以,她的名字就不必说了。」
他很怅然。
我点点头,「那便如此约定了,你等着旨意便可。」
回宫之后,我将要嫁给宋致的事禀命了皇后。
皇后没有见我,她派贺嬷嬷出来问我。
「娘娘让奴婢问您,您可知宋致的为人?可是真心想嫁此人?将来不会后悔?」
皇后是个好人。
她很妥帖的让我想清楚后果。
我点头,轻声道:「我都知道,我心意已决,即便将来走不到一起,我也不后悔。」
贺嬷嬷深深看我一眼,沉声道:「那公主便等着旨意吧,娘娘让奴婢转告您一句,落子无悔,输赢自负,公主善自珍重。」
我跪在坤宁宫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替我谢过母后。」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父皇下旨赐婚,钦天监选日子,订婚期。
三皇姐在我前面出降,其后一个月便是我。
我在宫里足不出户,专心备嫁,顺便整理一点儿书稿,笔记。
期间诸事无聊,没什么可说的。
倒听闻了镇安和陆京淮的事情。
镇安拒绝了陆京淮的心意,言明她食君之禄,便不能不顾朝堂和家族,所以不会嫁给陆京淮。
陆京淮一怒之下去了边疆,誓要踏平胡虏,再回京都,交回兵权,堂堂正正地娶镇安为妻。
我觉得挺好的。
这像我想象中的男女主。
有情有义有家国,而不是为了爱情,搅得所有人天翻地覆。
这一年秋天,三皇姐出降。
我在婚仪上见了三姐夫,是个很有福气的长相,面容英俊而憨厚,看着便一团和气,一开口说话,却笑料十足,和三皇姐很搭。
李贤妃是真心实意的为她的女儿做打算,选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其后一个月,我也出降了。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反而内心空白了一瞬。
我想,我这只宫里养的鸟儿,终于长出了翅膀。
我可以和岁安一样,飞出宫了。
-17-
我辞别坤宁宫。
皇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视着我。
她气色好了几分。
她命贺嬷嬷转给我一个匣子,便摆摆手,说去吧。
我从安姑姑手中拿过一本书,里面都是我写的小故事,等不了大雅之堂,只能闲暇时打发时间。
我请贺嬷嬷转交给她,向她行了一礼,便转身上了花轿。
喜乐吹吹打打,宫中的一切恍如隔世。
我在花轿上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些首饰和一万两银票。
即便我母妃在世,可能也给不了我这么多。
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只可惜有太子那样一个儿子。
太子奉命前来送嫁,倒不全是为了我,也为了成全他友爱弟妹,仁义贤德的储君形象。
起轿时,他特意站在我轿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冷冷道:
「以后无事不要回宫,好好侍奉公婆,照顾夫君,不要因为自己是公主便嚣张跋扈,胡作非为。」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好在我没有愚公移山的爱好。
我只会扎心。
「太子殿下,知道我们女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我们喜欢的是上能保家卫国,下能爱护妻女的好男儿,而不是在大喜日子给人家添堵的烂人!!起轿!」
花轿四平八稳地抬起。
我和太子再没有说一句话。
我只确定了一件事情:深情男二所有情商都给了女主,对其他人来说,他是情商为零的低能儿。
行礼过后,便是送入洞房。
我和安姑姑,如夏,芳草几人一起拆礼盒。
看完了所有,也没有找到岁安的。
安姑姑安慰我,「许是岁安离京了,她若在京城,定然不会不来,你可是她的妹妹。」
我窝进安姑姑的怀里,用脸蹭了蹭她的衣服。
是呢,她可是我的姐姐。
永远的姐姐。
她若知我成亲,哪怕翻山越海也会来的。
宋致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沐浴更衣,躺下睡了。
本就是假夫妻,倒没必要搞那么多仪式。
再者,皇帝皇后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也没必要做戏给任何人看,只表面上让人挑不出毛病,别的已经无所谓了。
我指了指桌上的和离书。
「我已经签了字,你也去签一下吧,一式两份,各自保管好。」
宋致失笑一声,利利落落地签了字。
他丢下笔,大大方方地问:「我睡哪儿,今日把我赶出去,我有点儿丢脸,公主且容我在这里住一晚。」
我指了指旁边的塌。
「委屈你在那里将就一晚,以后你便自由了,只有一条,你别给我带绿帽子,我也不给你养面首,我这人不亏待自己。」
宋致惊愕地瞧着我,旋即问我。
「其他公主也像你一样吗?」
我翻了个身,淡淡道:「我这样的只有一个,便宜你了。」
宋致睡不着。
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起来,他嘟囔了一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三年。」
三年后,他不过二十三岁,依旧风华正茂。
而我十九岁,人生也才刚开启。
我们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18-
这三年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陆京淮大战胡虏,首战告捷。
紧接着太子亲自押送粮草的到前线,去攒军功,不过去的是镇安兄长所在的那一条线。
结果胡虏攻来时,太子不顾镇安兄长劝阻,贪功冒进,反而痛失一城。
最后是陆京淮千里奔袭,力挽狂澜,将胡虏追击到草原深处,如此,可保皇朝十年安稳。
两人都回京了。
不同的是,陆京淮回来时被众人交口称赞,道路两旁百姓夹道欢迎。
而太子回来时,是静悄悄的。
他这一次回来,是来领罚。
我想,他应该挺失落的。
书里如果总拿我和镇安比较,应该也不会错过将男配和男主比较。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
在宫里,他最大,他耀武扬威。
出来之后,世道会教他做人的。
哼哼!
大殿上,陆京淮以所有的功劳求娶镇安为妻,为此,他愿意放下兵权,只求成全。
父皇允准了。
但转头他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太子一顿,听闻差点儿亲自上手打。
太子大概感受到了落差,在东宫闭门不出,整个人颓废又沮丧。
皇后娘娘几次敲打都不管用。
岁安以前悄悄和我评价过太子。
她说,太子太顺风顺水了。
那时,我很羡慕,问她,「顺顺利利难道不好吗?」
岁安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好,但那是太子啊,他将来可是每天都要做出无数决策,每条决策都不知道对错,肯定要有很强的承受压力的能力,太过顺利的人,少了面对挫折的韧性,容易垮掉。不像我们容宝儿,可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咱们有的是力气,努力吃喝,总会长成参天大树。」
她说完,给我塞了一杯牛奶。
我接过暖暖的牛奶,心里也暖暖的。
太子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大坎。
也不知他能不能过去。
但我不关心他。
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不踩他一脚,已是我有良心,其余的,就别想了。
镇安接受了赐婚旨意。
两人奉旨尽快成婚。
成婚那日,我去参加婚宴。
两人郎情妾意。
他亲自搀她出花轿,又牵着她一步步走到礼堂。
她浑身上下透着娇羞,他眉目含情,眼中都是那个人。
我看着这一幕。
羡慕吗?
羡慕吧。
但没有羡慕三皇姐成婚那天那么多。
他们的爱情太完美了,向岁安给我讲过的童话故事。
真正的故事往往在两人成婚之后戛然而止。
可在岁安狗尾续貂的故事里,童话里的主角,在婚后,仿佛卸掉了主角光环,渐渐露出了普通人的面孔,日子也过得鸡零狗碎。
陆京淮以所有军功求娶镇安,或许浪漫。
可他会后悔吗?
一年,两年,三年……
他在人生陷入低谷,遇到困境的时候,会不会有一天后悔那时的年轻气盛。
至于镇安,她呢?
她承担得起这份浪漫吗?
这份浪漫会不会转为愧疚,让她一步步退让,最终退无可退……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唱礼官喜气洋洋的唱完这一句所有人都在喝彩。
我却仿佛听到了一种泡泡破碎的声音,轻盈的,无声的,但确确实实存在。
后来,我想明白。
那大概是一种心灵枷锁被打开的声音。
男女主的故事结束,我们这些配角也就得到了自由,可以从心所欲的过日子了。
-19-
其后一年,我与宋致相敬如宾。
抛开我与他无感情这一条,他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讲究吃喝,讲究活得尽兴。
他是标准的纨绔,只不过纯良,无害,有底线。
在知道我院子里能吃到各种市面上找不到的美食,便三天两头过来蹭饭。
我和他有时反而能小酌几杯,说些不能与外人道的有意思的思考,倒有几分至交好友的模样。
安姑姑曾说țű₂,不如这样将就下去,也很好。
说实话,我真的认真地考虑过,只不过,并没有想好。
我们在对待父母,生孩子,将来的打算诸多方面并没有深入的探讨过,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改变这段姻缘状况的想法。
所以,我想,既然没想透,那就先不动,等想好再说。
哪怕晚几年,也比稀里糊涂下决定的好。
没多久,我收到了一封远方来信。
仅仅看到信封上的字,安姑姑便哭了。
她几乎连奔带跑得来找我。
「公主,岁安,是岁安。」
我腾地一下坐起来,伸手接过信,急切地拆开。
便看到岁安那熟悉的字。
她问我安好。
她说自己的近况。
她说自己有了一个惩治二皇子的好点子。
她让我注意看朝中有没有二皇子封地来的折子,若有的话,立刻将第二封信,想办法送到太子手上,让太子自行定夺。
我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又静下心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看了一眼又一眼,忍不住拍案叫好。
岁安在信里写:
「咱们在宫里治不了二皇子,出了宫还不能治他吗?等着姐姐替你报仇。」
我将信递给安姑姑,安姑姑看完,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岁安,只有她能想到这主意,咱们可想不到,今天,奴婢给您做好吃的,咱们好好聚一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姑姑,咱们今天吃火锅吧,把大家都叫过来一起吃,不过,奶茶里不许放姜,哦,对了,火锅里不要放番茄,还有,不要准备折耳根……」
安姑姑:「……」
如夏,芳草捧腹大笑,笑完又求安姑姑。
「姑姑,求求了,少吃一天姜,生不了病的,就让我们也尝尝没姜味的奶茶吧~」
「还有别放番茄了,我就想吃个纯辣火锅,公主长大了,已经不怕辣了。」
宋致进来,笑道:「今天吃锅子?算我一个!对了,那个姜茶很好喝,姑姑给我也来一份。」
如夏,芳草:「……」
安姑姑哈哈大笑,「驸马爷,今日没有姜茶,只有纯正的没姜的奶茶,您尝尝好不好喝。」
我们吃着火锅,宋致唱着歌。
他心情很好。
唱的是诗经里的歌,无关情爱,只有对生活的美好向往。
他大概感觉出来了,公主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公主府反而更像一个家,他也挺喜欢这里。
晚上,他在塌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说:「公主,我们说说话吧。」
我正好有事请他帮忙,便应允了。
他踟蹰道:「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的,您觉得我怎么样?」
月光透过窗纸,在室内洒下一层朦胧的光,他的眸子偶尔落入星光,很是明亮。
看来不仅我想过,他也想过。
我问道:「那你心里的那个人呢?她还在吗?」
宋致沉默了,良久,他苦笑了下。
「是我被冲昏了头,公主,我冒昧了,您见谅。」
「帮我做一件事吧,你在外行走方便,帮我留意下有没有从我二皇兄的藩地过来的折子,若有,麻烦告知我一声。」
「好。」
-20-
一夜无言。
第二天,宋致早早走了。
后面几天,他没过来。
直到一个下雨的午后,他披着蓑衣,带着蓑笠,踩着木屐,兴冲冲而来,说我等的消息到了。
二皇兄在自己的封地上发现了金矿,他不敢擅自占有,便决定将金矿上报,请求父皇换一个封地给他。
他点名了想要陈梁这块地方。
陈梁离他原来封地不远,也富庶,他要这地方倒也合适。
本朝规定,藩王不得擅自开采自己藩地内的矿,一旦发现,必须上报,否则便以谋逆论罪。
金矿这等大事,二皇兄瞒不住,而且朝廷定然派人监管开采。
他的藩地上有朝廷的人,他的日子无论如何都逍遥不了,不如拿出来换好处。
父皇果然答允了。
奖励了二皇兄一笔钱,顺带将陈梁给他。
而这时,我拿出了岁安寄来的第二封旁人代笔的信,辗转多人之手,送到了太子手中。
这封信事关重大。
太子大概很迟疑,整整三天,他都没有动静。
三天后,他终究上报了书信。
书信中说,陈梁那里有铁矿。
书信中并没有多余的话。
但父皇只看到这一句话,就会想出很多,都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
铁,意味着兵器。
不管二皇兄知不知道陈梁有铁矿,他都完了。
他若知道,那是存了谋逆之心,故意用金矿转移注意力,自己独占陈梁铁矿,简直其罪当诛。
若他不知道,那他这便有些玄乎,别人多年没有发现的矿藏,他走哪里便在哪里发现,有点让人疑惑怪力乱神。
这一次,父皇没有知会二皇兄,干脆利索的派人去陈梁查验开矿。
无论如何,二皇兄这一生不会过得舒坦了。
他想要逍遥自在的在封地里称王称霸,那绝无可能。
处理完此事,我高兴得要命。
兄弟姐妹之间,不讲究打打杀杀,但使点绊子,还是可以的嘛!
而太子凭借此事重新被父皇看中。
只不过,他也没有高兴太久,就被人检举收受贿赂,收的是二皇子送来的十万两银票。
二皇子换封地是为了铁,钱又给了太子。
父皇不得不疑心,太子与二皇子原本是勾结起来在陈梁开铁矿,但不知为何走漏风声,太子不得不牺牲二皇子,没想到二皇子干脆鱼死网破反咬一口……
太子又被申斥了。
这一次,他被禁足在东宫。
历朝历代,被禁足的太子不少。
有人走出来了,韬光养晦,终成大事。
但也有人破罐子破摔,干脆萎靡下去,走上灭亡之路。
我不知太子是哪一种,但都与我无关了。
一如他没能力弄死我,我也没能力弄死他。
人生陆漫漫,我们且走且看。
我和宋致婚姻的第三年,我已经考虑好了。
我不打算在京城,我要去找岁安。
我打算临行前几天,再开口,免得彼此相对时尴尬。
我将东西收拾差不多时。
一天,镇安找上了门。
-21-
彼时,她已经生了孩子,和陆京淮琴瑟和鸣,依旧是京城诸多贵女羡慕的对象。
但她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没了精气神。
「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说是陆京淮的……」
「陆京淮说不是他的,后又改口说那一日,他与从前战友相聚,喝多了……」
「我仔细算了算日子,他应不是喝多的,那几日,我与婆母多有争执,他出门散心,三日未归,恐怕就是那一日。」
男主烂掉了。
我心里很遗憾。
我原本也想过,能在现实里看到童话。
可我转瞬又想,想像还是太美好了。
若童话真的能落进现实,故事就不会在成亲那一刻戛然而止,应该写到他们死才对。
反而岁安写过很多童话人物重生的故事。
灰姑娘重生抛弃了王子。
白雪公主重生杀死了王子。
莴苣姑娘重生将王子推下了高墙。
可能岁安那时候就意识到,这世道如果真的是一本书,也只是一个童话书吧。
故事在镇安和陆京淮成亲那一刻达成了完美结局,其后的每一天,都是在走下坡路。
曾经那些浪漫美好,在生活的一地鸡毛中渐渐褪色,变得肮脏,沉重,乌漆嘛黑。
陆母因儿子放弃军功求娶美人的壮举,怨憎镇安。
陆京淮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一开始坚定的选择了镇安,但随着同僚的步步高升,他会失落,等失落攒满了,就会变成怨恨,这时,他就看不见镇安,看不到她的谦虚,退让,委屈。
爱情是从看见对方起,又从看不见对方落。
挺惋惜的。
我道:「你可以去求父皇,让他给陆京淮官职,让他在兵部当差,他官场得意,自然会忘了从前。至于那女子,可纳她为妾,将孩子养在你名下,这是所有当家主母都在过得日子。」
镇安抬起无神的眸子。
「只有这一条路吗?」
我没有言语。
她也没有再问。
良久,她垂眸,落下泪来。
「我知道了……」
我想了想,长叹一声,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将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岁安拍我那样轻轻拍一拍她的后背。
「你要自己主动长大了,镇安。」
「小时候,你让太子和二皇兄替你做决定,长大了,你让陆京淮替你做决定。」
「现在,你又希望我替你做决定。」
「可是,镇安,你是人,不是宠物,你是人!」
「是人就有想法,就有心,就要想好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就要自己救自己于水火,就要自己做自己的盖世英雄。」
「镇安,你该长大了,毕竟,你也有了一个小女孩儿了。」
「你要好好养育她,就像养育曾经的自己。」
镇安在我这里一直待了好多天。
她不愿去皇宫,皇后为了太子的事情心力交瘁。
皇帝为了二皇子和太子的事情心力交瘁。
她的兄长远在边关。
镇国公府的人都指望着从她身上捞取荣华富贵,劝她为了家族荣耀暂且忍下去。
想来想去,偌大的京城,竟然只有我这里是她可以夺清净的地方。
安姑姑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好吃好喝的照顾镇安。
她说,「就当还了她当年来咱们宫里睡觉,帮忙赶走奶嬷嬷的恩情了。」
宋致也经常来,他给我带来各种好东西,比从前都热切。
镇安修整了了几天,想好了。
她离开那天,轻声对我说谢谢。
她又说,「六姐姐,其实我也曾羡慕过你,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姐姐。」
我笑,岁安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她的确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我点头。
「可惜,我只比你大几个月,要是我年长你好多岁,我也可以做你的好姐姐。」
只可惜,造化弄人。
等我在岁安的陪伴下,长成一个很不错的人之后,我和镇安已经成见很深,彼此之间都有了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
镇安笑了一下。
「你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我看到你的行李了。」
「你走的时候,恐怕是我这里最忙的时候,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山高路远,愿我们将来还有见面之时。」
「姐姐,珍重!」
我挥手。
「珍重!」
她转身离开,脊背挺拔,高昂着头颅,像是要去打一场硬仗的将军。
我转身,看见宋致。
-22-
我笑了。
「该收收眼珠子了,等她和离了,你再考虑别的,现在暂且不要添乱,坏了她的名声。」
宋致憋红了脸。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你见面第一天就知道了。」
那时,我问宋致他的心上人是谁,他支支吾吾不愿说其名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能想到他的心上是镇安,不为其他,就因为太顺利了。
我这里刚想假成亲,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送上门。
岁安说,无巧不成书。
所有的巧合其实都是伏笔。
或有反转,或有悬念。
那时,镇安尚未成亲,她依旧是女主,依旧会影响身边很多的人。
我不愿做恶毒女配,但鉴于上一次我被皇后逼婚的经验,我觉得这一次恐怕也是剧情作祟。
给我一个很好的人,让我爱上他,再残忍的揭露真相。
那时,我会怎样?
若真的爱上,该会痛彻心扉,再狠狠报复吧。
万幸,我学了一些岁安的沉稳,慢慢地过日子,慢慢地想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欣赏过宋致,但并没有爱上他。
所以,抽身而退的时候,可以从容应对。
我笑,「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吧!」
宋致忽然慌乱了。
「公主,你别这么仓皇决定,这几日,我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意了,我其实……」
「是比较过后得到的结论吗?」
宋致惨白了脸色。
我很喜欢他一点就透。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她喜欢漂亮的人。」
「我不是所有小孩儿里最漂亮的,但她还是喜欢我。」
「不是比较出来的结果,而是她一见到我就心疼我,怜惜我,被我吸引。」
「我觉得,这才是爱,我想要的,也是这样的爱。」
「是互相被对方的特质吸引,而不是比较后得到一个最合适的选择。」
「这三年,我过得很愉快,多谢你。」
「以后山高路远,善自珍重。」
我去宫里拜见皇后。
我和离一事还是要告诉她,并且我想去四处走走,也要跟她说一声,免得被父皇误会。
这几年,我父皇被几个皇子折腾的疑心病更重了。
我总觉得留在京城的皇子公主以后恐怕没有好日子过。
皇后顶着病容出来了。
她眸色很是复杂。
「这几个孩子里,没想到你反而是过得最如意的。」
「是母后眷顾。」
「呵,若真是本宫眷顾,本宫会先眷顾自己的孩子。」
「您是一位好母亲,但更是一位好皇后。」
皇后沉默地看着我。
良久,她道:「去吧,小六,你写的东西我很喜欢,以后常常给我来信。」
她转交给我一些东西。
而我依旧给了她一本书,里面依旧是我写的一些小故事。
不过,我这几年笔力精进,故事写的更长了。
离开时,皇后问我。
「你对太子之事如何看?」
我愕然抬眸。
她却目光坚定,似乎很想听听我的看法。
「母后,您是一位好妻子,一位好皇后,将来还会是一位好太后,不论怎样,您在我心里,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皇后怔了怔,眼泪流了下来。
她摆摆手,让我走了。
我再次听到了她压抑的呜咽。
走出宫门的时候,我在想,故事里的深情男二那么深情,但他的父母看到这话的儿子该怎么想啊?
他们会难过吗?
会觉得丢面吗?
会无奈吗?
可能都会吧!
但现在故事已经结束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了挣脱剧情的前提,剩下的看的就是个人的素质和运气。
-23-
我离开京城那日,三皇姐和三姐夫来送我。
她挺着大肚子,脾气更见长。
但三姐夫三言两语就将她的怒火化成了娇嗔的笑。
他们没有烂掉。
真好啊!
皇后分明说错了,三皇姐才是整个后宫最幸运的小孩。
三皇姐让我勤快的给她写信。
「写一封信,给一百两银票,你可别偷懒。」
我天,我能写到她破产。
「定不辱命!」我立下军令状。
三皇姐想了想,「一个月最多十封啊,再多影响我养孩子。」
我哑然失笑,抱了抱她,便潇洒的上了车,在车上却流下泪来,在口袋里掏帕子擦泪,却摸到了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我急忙叫停马车。
三皇姐笑着喊:「先约十个月的信,你慢慢写啊,别敷衍。」
我将钱塞进了包包。
人在途中,钱是我上路胆。
「放心吧,你珍重啊!你若受欺负,记得告诉我。」
「你知道我的本事……啊,不是,你知道我姐姐的本事。」
三皇姐哑然失笑。
「放心吧!大不了我学镇安。」
镇安在与陆京淮闹和离。
她下定决心,人已经搬回了镇国公府。
无论谁来劝说都置之不理。
她和离成功是迟早的事。
我在车上,打开皇后赐给我的书,书里夹了许许多多金叶子,晃瞎了我的眼。
我急忙收好金叶子,心里好庆幸, 我的亲戚个个都有钱。
我在书里依旧翻到了皇后的批注。
【荒天下之大谬, 女子怎能纳侍君?】
【恋尸癖为何物, 简直骇人听闻。】
【见怪不怪!】
【格局小了。】
【不错,此类可多写。】
我忍不住笑。
安姑姑也笑。
「我们去找岁安啊?」
「是,去找姐姐,她说,她已经打下了一个商业帝国,等着我们去看看,我们去跟着她享福!」
「出发!」
「驾!」
马蹄得得, 一路向南。
十里亭外, 我看到了宋致。
我没有下车,对他挥了挥手,他对我也挥了挥手。
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友谊, 但也仅限于友谊了。
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见的人。
只能和他相伴走一段路, 接着便各奔东西了。
因为前方有更美好的人和事在等着我探索。
这大好河山,我来啦!
-24-
容宝儿的一句话笔记本
建安十六年,见到了岁安, 她好有钱。
建安十七年,跟着岁安浪, 她好会玩儿, 宫中绝对限制了她。
……, 岁安不带我玩儿, 原来她逛青楼!!!
……, 岁安带我玩儿,她让我离远点,不要影响她谈恋爱,我要杀了那个小子。
……,岁安让我别跟小郎君走的太近,呵,轮到你急了吧,哼!
……, 我失恋了, 岁安给我了找了十个男人。
……,姐姐, 我又恋爱了。
……, 完犊子,我爹死了, 我要回去奔丧。
……, 哇, 好不容易奔丧回来,见到岁安,我好高兴。
……, 完犊子, 新皇又死了, 哎,还要回去奔丧,不是很想回去, 但太后很可怜。
坤元一年,太后携幼帝摄政,她真得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太后。
太后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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