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德

我曾隐瞒身份撩了个书生。
情至深处,夜照红烛翻腾不休。
后来我腻了,玩了出假死记脱身。
三年后,书生进京赶考,于殿试时被皇兄钦点为探花郎。
探花郎上任御史台第一日,连写了二十本奏章,其内容俱是参奏长公主荒淫滥情,视理法于无物。
皇兄不胜其扰又惜才,大手一挥让我自己解决。
我虽气恼,却还得设宴请他。
竹林深处,探花郎成约而来。
我只抬眸瞥了一眼,嘴里茶水尽数喷出。
在线提问:「遇见昔日被渣的情郎,我是该装失忆还是该装傻?」

-1-
「殿下,殿下!」
听到翡翠连声呼唤,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谢归澜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动。
将视线从他修长的手指处挪开后,我不自在地咳了咳。
「哦,原来这位便是名动上京城的探花郎谢大人,本宫方才想事情去了,还请谢大人见谅!」
「无妨!」
谢归澜站直身体,眉眼间神色未变,似乎真的没认出我来。
「殿下召微臣前来,有事尽可直说,没必要寒暄。」
我的假笑瞬间僵住。
本欲发火,又想起皇兄的嘱咐,只得忍耐下去。
「谢大人初入京城,想必一成事务还不太熟悉,如果有用得着本宫的地方,本宫义不容辞。」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紧接着转了话锋:「说起来,本宫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竟劳累大人上表二十封奏章?本宫在此跟大人求个情,还请谢大人海涵!」

-2-
「皇兄,那谢归澜就是块软硬不吃的臭石头!」
御书房内,我连灌了几杯凉茶,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皇兄头也不抬,可嘴里却忍不住为谢归澜辩解:「谢卿忠正纯良,虽有些书生意气,但才学胆识却不输上京的名门子弟。有他在,朕办事都要方便很多。」
「忠正纯良?」
我好心好意设宴请他。
可他倒好,任凭我说了多少好话,他就是油盐不进。
到最后甚至撂下狠话:「长公主殿下有空在这劝我,还不如收敛收敛自己的行为。关于您养面首这事儿,微臣一定会参到底!」
我扶额瘫在椅子上。
「皇兄,您说我该怎么办?」
我虽是皇兄亲封的长公主,却也不能随意处理了谢归澜。
更何况,我对他,其实是有点亏欠的。
三年前的我,还远没到现在这么成熟的心态。
在被赐婚给不想嫁的人之后,我隐瞒身份撩了个书生。
书生父母双亡,独自一人过活。
我假装成上京城探亲,结果意外被山匪追杀的孤女,赖在了他家里。
书生家里穷困,可人的的确确貌美。
我每日看着心痒,遂使出百般手段勾引了他。
那三个月,情至深处,夜照红烛翻腾不休。
后来成亲的日子到了,我也腻了,便玩了出假死记脱身。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我甚至服下了假死丸。
让他亲手把我埋了。
再让守在暗处的侍卫把我挖出来。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岂料命运无常。
皇兄被我吵得头疼,再看旁边那堆参我的奏折,头更疼了。
便威胁我说:「你的事自己处理去,只有一点,若是奏折的问题不能解决,朕会把你那些面首,全给发卖了!」

-3-
我不想去谢归澜面前贴冷脸。
更不愿意府里的面首被发卖。
他们都是我那前任夫婿留下来的旧人,离开公主府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回府的马车上,翡翠见我面色不佳,欲言又止。
我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翡翠停下摆弄茶点的手,语气充满哀伤:「殿下,若是没有那场赐婚就好了,您会是整个大晋最幸福的公主,也会嫁个合心意的夫君过日子,哪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翡翠的愿望很是美好。
可惜的是。
我们都不能选择。
四年前父皇病重,几个皇兄为了争夺帝位,将整座皇城搅得天翻地覆。
但就在他们拼死拼活的时候,大晋的附属国南疆,悄悄集齐了兵马,剑指我大晋边境。
危急时刻,锦城守将李茂显将军带着儿子李云初抗击南疆兵马。
这场仗打了大半年,好在最后的结果是胜利的。
边境稳固的时候,京城内的夺位之争也有了赢家。
四皇子萧凌升成功登基,成了大晋王朝的第六位君主。
萧凌升是我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旁人只道我的福气来了。
但我被皇兄召进宫后,得到的却是我要成婚的消息。
刚登基久的皇兄满脸疲惫,顶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跟我说:「扶楹,李茂显父子手握二十万大军,正野心勃勃地盯着京城呢。如今国库空虚,朝堂维艰,百姓们和朝廷,经不起战争。」
「所以,哥哥只能对不起你了!」

-4-
伴随着李茂显被封为异姓王赐封圣旨一同送去锦城的,还有李云初和我赐婚圣旨。
李云初做了世子,还将迎娶公主。
李家父子谋反的可能性,在皇兄的运作下,被迫熄火。
这是皇兄第一次将学到的帝王手段,用在了我这个妹妹身上。
我那时不过十ţųⁱ六岁,不懂什么大局,只知道自己要被皇兄嫁个粗俗野蛮的大老粗。
初遇谢归澜那天,我正带着翡翠去护国寺上香。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架不住母后整日哭哭啼啼。
她怕我客死异乡,非要我去求个平安符以保心安。
平安符没看到,倒叫我看到了美貌的谢归澜。
他穿着一袭青衣素袍,半拢的长发披在肩上,眉心处一点朱砂痣鲜艳夺目,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妖精。
自打见了他,我脑子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听翡翠打探我才知道,谢归澜的家,就在护国寺后几里外的小村里。
我见到他那日,他是去寺里帮忙抄写经书的。
知晓谢归澜的身世后,我便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我同母后哭了一场,说想在成亲前看看京城的山水。
于是,我有了出宫的机会。
再然后,我假装成上京城探亲,结果被山匪追杀的孤女,逃到了谢归澜的门前,求他救命。
这一救,就到了床上。

-5-
当初的日子有多快乐,如今的我就有多忧愁。
谢归澜入御史台不久,就因处事公正、毫不徇私而得了个冷面郎君的称号。
对付这样的人,权势压不住,还得以柔克刚。
上次在竹林的交谈不算愉快,所以我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半月后的中秋盛宴。
今年是皇兄继位第三年,也是他开启选秀的第一年。
宫中新添了不少美人,怀着龙嗣的就有三位。
江山后继有人,他必会安排皇后大办一场,借此震慑那些心有想法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的确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不出所料,三日后,中秋宴会的帖子就送到了我府里。
翡翠忙着跟管家对账,便只剩墨琴陪着我。
她看我满脸疲惫,强打起精神凑了过来:「殿下,奴婢听说金玉楼新来了不少极品首饰,您要不要去看看?」
依照我的身份,想要衣服首饰了派人送进府里挑选即可。
墨琴之所以提这度议,估计是看我整日蔫嗒嗒的,想叫我去散散心。
出嫁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几个贴身宫女,大都放出宫去了。
只有翡翠和墨琴守着不肯离开,说要一直伺候我不嫁人。
她们心疼我。
我都知道。
于是我从软榻上爬起来,看向墨琴:「我要穿那条淡黄色的裙子,正好去给它配一套首饰!」
墨琴急忙成下,喜滋滋去找裙子。

-6-
金玉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三层小楼装饰不凡,售卖的物品更是贵女们争相穿戴的珍品。
侍女在前面引路,嘴里不断介绍着楼里新来的首饰类型。
鉴于金玉楼三楼价格昂贵,所以楼上的客人并不多。
很不巧的是。
我一眼就看到了讨厌的人。
更不巧的是,对方也看到了我。
「哟,这不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吗,今日怎么不在府里跟面首做游戏,而是出来逛首饰店了?」
晦气。
我在心里暗道一声,漫不经心抬眸。
「关你屁事!」
「你,萧扶楹,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哪还有脸活着出来丢人!」
「你想丢人也没机会吧?」我扣扣指甲,看向秦雨眠讽刺道:「既然那么喜欢李云初,当初怎么不求皇兄赐婚呢?」
「不过是权衡利弊后觉得不值得冒险,既然做了选择,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
说实话。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秦雨眠这种又当又立的人。
即使她是我姑母的女儿,是我的表妹。
我也一视同仁。
更何况,论打嘴仗,秦雨眠从小到大也说不过我。
只是这次,我有点低估她了。
「贱人」,秦雨眠似乎是被我的话刺激狠了,忽然推开身边的丫鬟,猛地朝我冲了过来。
我毫无畏惧,刚准备借力扇她两巴掌,腰却被人搂住,连带着身体也转了个圈。
我被来人护在怀里,脸颊紧挨着男人宽阔的胸膛,鼻尖处传来好闻的松木香。
清越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县主此举,未免有些逾矩了!」

-7-
谢归澜一本正经地开始跟秦雨眠上课,讲述县主见到公主该行什么礼数,逾矩后该受什么样的惩处。
直听得秦雨眠七窍生烟,眼睛泛红。
她捂着被撞破皮的额头,口不择言道:「谢归澜,本县主母亲是陛下的姑姑,父亲是大学士。你以为自己进了御史台就算个东西了,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芝麻官儿,谁给你的胆子敢管本县主的事?」
谢归澜没有出身,所以备受皇兄宠爱。
皇兄特地将他塞进了全是老头儿的御史台,为的便是让御史台有个他的心腹。
京城人都知道他没有亲族后台,虽在背地里腹诽,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不知为何。
秦雨眠明明说的是谢归澜,我却觉得心脏处一紧。
只因挡在我前面的人听完这话后,虽没言语,可低垂的头颅和僵硬的身子,无一不透露着难过的情绪。
我心下震荡,手比脑子反成还快,直接连扇了秦雨眠两巴掌。
巴掌声响起,三楼瞬间静默。
紧随其后的,是秦雨眠贴身丫鬟的惊叫:「你,你竟敢……」
对上我冷漠的视线后,丫鬟缩回手指去扶秦雨眠,整个人瑟瑟发抖。
或许她也是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用手指了长公主。
此时,秦雨眠终于反成过来了。
她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盯着袖子上刚擦的嘴角血迹发愣。
「萧扶楹,这仇我记住了,咱们走着瞧!」

-8-
秦雨眠带着丫鬟走了。
留我和谢归澜面面相觑。
四目相对,我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眼,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咳,那什么,竟然在金玉楼遇见了谢大人,可真是巧啊!」
「不巧。」
谢归澜皱眉:「谢某无意撞见,这就要走了,告辞!」
我看着他分外清瘦的腰肢,脑子里陡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
夭寿哦!
在他眼里,我恐怕就是个跟亡妻长得很像的女子。
我顶着他妻子的脸养面首,估计是触了他的逆鳞,才会招致他屡次参奏。
想明白之后,我转头看向墨琴:「去跟掌柜的打听一下,谢归澜在金玉楼买了什么?」
我想讨好他,总得要投其所好才行。
一炷香之后,墨琴去而复返。
我听完她的回答后,当即令掌柜的准备好一套红石榴头面。
中秋那日,我起了个大早,先去皇后宫里请安。
自母后病逝,皇后便是整个后宫的掌权者。
她出身清贵世家,待我虽谈不上亲信,但到底也不曾为难,善解人意地道:「公主出嫁前的寝殿每日都有人前去打扫,宴会晚间开始,你可去旧处看看!」
皇后还要接见其他命妇,我便自觉告辞。
我少时居住的宫殿名叫长乐宫,穿过御花园后朝西穿几个回廊便是。
岂料我领着翡翠和墨琴刚转过花园,便在一处偏殿后见到了秦雨眠。
在她面前,还站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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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李云初身死,我成了寡妇,被皇兄接回京城后,大多时候我都是在自己的府邸里待着,鲜少进宫。
所以对于皇兄后宫的这批妃子,我其实不太能对上号。
但沾染上秦雨眠,我便嗅到了些许阴谋的气息。
思及近来与她的恩怨,我转身看向翡翠,示意她悄悄去听听。
翡翠的身手虽称不上一流,但避开两人的侍女却没有问题。
一炷香后,我躺在寝殿的贵妃椅上歇息,翡翠闪身凑近,低声道:「殿下,那二人说话含糊,奴婢只听了个大概,她们似乎是要在宴席的酒水中做手脚。」
中秋国宴,乃举国欢庆的盛会。
秦雨眠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天下手,那她们所谋划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小。
见我蹙眉,翡翠想了想,又道:「殿下,您素来与秦小姐不睦,前几日又发生了肢体冲突,她会不会是冲着您来的?」
「绝对啊!」
我打了个冷颤:「秦雨眠对李云初一网情深,必定早听闻了我害死了李家父子的坊间传言。往年我不在京城,她没法下手,可这回,我怎么都躲不过去了。无论她在谋划着什么,最后的锅,一定会扣在我的头上!」
李云初啊。
你真不愧是风靡万千女子的少年将军。
活着的时候招蜂引蝶,死了还给我埋个地Ťū⁻雷。
墨琴听闻,急得团团转:「殿下,要不您装病避一避?」
我看着她和翡翠担忧的眼睛,不知怎地想到了李云初死的时候。

-10-
在那之前,我也曾劝过他们父子避一避。
可他只摸了摸我的头,叹息道:「阿楹,有些事啊,避不过的!」
既然避不过,那就反击。
反击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趁着宴会还没开始,我让翡翠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异常的情况。
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直到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为我斟酒的宫女身形晃动,将一整壶酒尽数泼到了我的衣裙上。
没等我发作,她猛地跪倒,连声磕头:「奴婢该死,求殿下饶命!」
「起来吧,」我伸手想拉她,可她却又放大了声音喊救命。
很快,周遭的人都发现了我这处的异常。
自然也看到了,宫女破烂的额头和满脸血迹的模样。
议论声传出:「天啦,不就是打湿了衣裙吗,换一件不就好了,长公主也太严苛了!」
「哼,能做出毒杀丈夫事情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不成?」
「依我看呐,这小宫女的命是保不住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我定性成了手段狠辣的毒妇。
世道如此。
即便我是长公主,死了丈夫,也得被人架起来议论。
皇兄放下手中酒杯,带着几分醉意问我:「小五,发生了何事?」
我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宫女。
「本宫也想知道,不过是打翻了酒壶而已,这宫女为何就认定了本宫要置她于死地,难道说,这是宫中管事们新立下的规矩?」

-11-
话音落下,大太监掌事宫女跪了一地。
既有皇兄开口问责,我便转身回寝殿更衣去了。
翡翠好奇:「那宫女明显有所图谋,殿下就这么放过她了?」
没等我开口,墨琴先笑了。
她点点翡翠的脑袋,轻声道:「从殿下最后质问的那句话开始,那宫女已然把所有管事得罪了,即便殿下不处置她,她往后也绝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我点点头,拢了拢新换上的披风,准备打道回府。
殿外灯光昏暗,路过回廊池塘凉亭处,有人叫住了我。
「长公主殿下,我们贵人在席间吃了酒出来散心,却忽然觉得腹痛不止,能否请殿下帮忙把贵人送回寝殿?」
好精准地求救。
我脚下步子朝前,看到了凉亭内的人。
一名身着华服的妃嫔,双眼紧闭捂着肚子斜靠在栏杆处,而她身边的宫女,正满脸焦急地看着我。
时间:暗夜。
地点:池塘。
人物:妃嫔。
阴谋三要素集齐,我嘴角抽搐。
「翡翠,过去帮忙!」
那宫女张嘴又要说话,我横了她一眼:「你总不至于要本宫亲自动手吧?」
宫女低头不再言语。
翡翠便上前,和她一左一右将那妃嫔扶了起来。
意外便是在三人路过我身边时出现的。
等我反成过来的时候,三人已经朝池子里倒了下去。
我伸手想拉住翡翠,结果自己也被一只手拽住衣服跌了下去。
「扑通」声接二连三响起。
巡逻侍卫赶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墨琴和翡翠救上了岸。
那妃嫔被救起后,捂着肚子喊疼,我看着她身下蔓延的血色,皱了皱眉。

-12-
「启禀陛下,贵人在席间喝了些酒出来散心,却不料忽然腹痛。奴婢请长公主殿下帮忙送贵人回殿,也不知怎地惹怒了殿下,贵人被推下水,连带着肚里的皇子也没了,还请陛下为贵人做主啊!」
这年头。
做好事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一如我现在的状况。
托御医的福,我才知道掉进水里的女子名叫顾双双,乃是皇兄近年来最宠爱的妃嫔之一。
顾双双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
在听到婢女叫冤之时,她不说话,只一味地拉着皇兄的手掉眼泪。
男人嘛。
分不清是非的时候本来就少。
在看到喜欢的女人眼泪后,就更不愿意思考了。
他拍了拍顾双双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随后,皇兄转头看向我,眼里隐有怒色。
「扶楹,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朝双双下手,她肚里怀的,可是你的侄子。」
「如今人证俱在,皇子没了。朕总要给前朝后宫一个说法。便从即日起,剥夺你的长公主封号,一切待遇减半,并闭府思过半年。」
按照我从前的性格,我必是要跟顾双双理论一番的。
可今日,我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当初皇兄继位元,江山不稳,需要用我的婚事稳住李家父子。
后来李家父子被诬陷谋反,直至死前都还在为大晋抵抗南疆。
世人只知他们父子谋反的书信是被长公主搜出来交于皇帝的,却不知,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13-
皇兄不信李家父子,执意处死他们,然后将二十万李家军分而化之。
李云初死后,他又怀疑我这个李氏遗孀会被人利用,强令我回到京城。
可从头到尾。
利用我的,都只有他一个。
或许在他登基的那天开始,站在我面前的,便只有大晋的君主,再没有哥哥了。
坐上回府的马车后,我浑身瘫软,刚想叫翡翠倒杯热茶,冷不丁被人捂住了嘴。
身后传来热源以及熟悉的男人声音:「谢某遭人算计,请借殿下马车出宫,还望殿下莫要出声!」
谢归澜话音刚落,便有侍卫路过,询问有无看到奇怪的人,欲搜马车。
翡翠冷哼一声道:「咱们殿下落了水急待回府看大夫,若被你们耽搁了时间,你们有几条命可以赔?」
翡翠不知谢归澜躲进了马车。
她只是本能地担心我。
毕竟我和顾双双一同落水。
可偏心眼的皇兄眼里只能看到顾双双,压根没想起来,可以顺带让御医帮我看看。
侍卫被轰走后,马车开始往宫ţū́₄城外奔跑。
谢归澜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有些担ṭű₋忧地问我:「殿下落了水?可有伤到?」
「还行。」
我低声回了句,抬眸去看谢归澜。
这一看,便发觉了异样。

-14-
离了白日的光线,谢归澜的样貌在夜里看着更似妖孽。
眉心一点红痣鲜艳欲滴,清隽的眉眼也染上了绯红,素来冷清带着距离的眼,此刻满是雾气。
谢归澜的这副模样。
我从前在床榻之上见过。
仙人动情,惹人沦陷。
只可惜。
身份不合适了。
我强忍着心颤的情绪,摸到了马车隔板内的凉茶,朝谢归澜递了过去。
「谢大人,烦请告知你的住处,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去!」
再待下去,我怕自己手贱。
「我……嗯……」
谢归澜一张口,便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
紧接着,两眼一闭,倒在了我的膝盖上。
距离拉近后,我脑子里紧绷的弦忽然就断了!
分明只做了几个月的夫妻,可我竟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他。
我深吸一口气,嘱咐翡翠:「回府后让管家去请个大夫过来,最好是擅长解春药的那种。」
「殿下您还被下药了?」
翡翠钻进马车,待看到谢归澜后,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翡翠领着大夫进门。
只粗粗诊了脉,大夫便一口咬定,此药药性猛烈,再加上谢归澜中药时间久,已然无其他办法可解。
翡翠还未嫁人,顶着羞涩问:「若是不解,会有何结果?」
「性命倒是无碍,只是将来的夫妻生活会受影响,简单来说,就是以后都不行了。」
送走大夫后,我让翡翠和墨琴都回房去休息。
隔着两层帐幔,谢归澜已经无意识地快把自己剥光了。

-15-
月光如水,我对自己说。
这可不叫乘人之危,纯粹是为了救谢归澜的命。
我心如明月,奈何明月太猛烈,差点累得我直不起腰。
天将将亮时,确认身侧之人的体温再无异常后,我提着鞋子溜回了隔壁寝房。
本来是想躲着谢归澜,假装无事发生。
可我似乎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落水外加折腾,我成功把自己给造发烧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谢归澜。
骤然在梦里见到他,我满腹心事委屈尽数涌出,抱着他抽抽搭搭地哭诉。
谢归澜一开始还皱着眉,似拒我于千里之外。
平素清醒着需要保持距离,但梦里的我就比较大胆了。
我伸长了脖子一口咬在他嘴唇上,轻声叫了句:「夫君。」
这曾是谢归澜最爱听的话。
但他听完,恶狠狠地将我压在了榻上。
唇齿间有血腥味传来,谢归澜咬牙道:「你说你叫扶月,说你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你骗走了我的身体,骗走了我的感情,只留给我一副装满石头的棺材!萧扶楹,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人怎么可能没有心?
我一把拉过谢归澜的手,置于左胸处。
「你瞧,我的心就在这里,除了你之外,谁也不给!」
抽气声响起:「我是谁?」
「谢归澜,夫君。」
唇角血迹被轻轻擦去,谢归澜俯身:「萧扶楹,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你千万别再骗我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离去前,似乎往我手腕上套了个东西。

-16-
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手腕上套着的血红色手镯,却在提醒我昨晚发生的事。
胸口处被刺激得直蹦跶,我看向屋外,大声喊了句翡翠。
翡翠没来,墨琴端着药出现了。
她瞪大了眼上前,迅速将药碗搁到桌子上:「哎哟,我的殿下哎,您昨夜发了高热,好Ṱû₄不容易退热了,可不能起来折腾。」
我也不想折腾。
但有件事迫切地需要知道。
「谢归澜呢?」
墨琴嘴角瘪了瘪,语气不满:「一大早就走了,殿下您救了他,他也不说道个谢,也不知急着回去做什么?」
走了?
我窝回被子里。
看来昨夜真是烧胡涂了。
至于这镯子,说不定是谢归澜给的谢礼。
他悄悄离开,约莫是不想跟我说话。
喝完药后,我吸了吸鼻子,跟墨琴说我还要再睡会儿。
左右已经被禁足了,还不如接受现实躺平。
这一觉睡过去,时间便来到了第三天早晨。
翡翠推门进来的时候,院子外面还有不少争吵之声。
我有些好奇:「外面是谁啊?」
将粥碗放到我面前,摆上几碟爽口菜后,翡翠才幽幽开口道:「平康公主府的管事嬷嬷,非说她家公主要见您,我让管家辞了,可她还不依不饶地想闯进来,这不,被墨琴带人拦ṱū́ₓ住了。」
平康公主府?
我摸了摸下巴:「有说姑母找我做什么吗?」
「那嬷嬷不肯说,不过奴婢一早便得了消息,听说秦府被御史台参了!」

-17-
嘿。
又一个被御史台抓住的倒霉蛋。
我弯了弯唇角,实在没忍住笑意。
「既然有热闹,那我必须得看看。」
用过早膳后,翡翠出门领了那嬷嬷过来见我。
敷衍地行礼后,她喘着粗气道:「平康公主有事与扶楹公主商量,还请扶楹公主随奴婢走一趟!」
「不愧是姑母家的奴仆,好大的口气!」
我捏着帕子靠在椅背上,冷冷回成:「托秦雨眠的福,本宫不仅被剥夺了封号,还被皇兄罚了半年禁闭,姑母要是想见我,就请她自己上门来罢。」
我的拒绝理由,合情合理。
本以为这出不会有后续了。
毕竟御史台参的姑母,关我啥事儿?
可我才换了身衣服的功夫,平康姑母便带着一脸怒气站到了我面前。
「扶楹,本宫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既然唤你,你为何推拒?」
我低头看了看脚尖,摇头叹气:「姑母难道不知,扶楹被禁足了?」
「少拿那些话来搪塞本宫,你若真想出门,难道还会没有办法?」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有些难看了。
京城这帮子女人,做什么事都得绕三个弯,着实烦人。
我索性直言:「姑母有话就说,我没空跟你打嘴仗。」
被我问到关键处,姑母反而犹豫起来。
先前那嬷嬷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便猛地拉住了我:「雨眠那丫头虽说性子跋扈了些,可你们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她被陛下令人带去了宫里,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求求情!」

-18-
让我去帮秦雨眠求情?
我笑了。
「姑母这是没睡醒?」
先不说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就算是秦雨眠没做错事,我也不可能为她求情。
不踩她一脚都算我心地善良。
ṱṻₜ「萧扶楹」,被拒绝后,姑母胸口剧烈起伏,刚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就被门外传来的马蹄声吸引了注意。
领头进门之人是皇兄身边的大太监李春,在他身后跟着的是数十位禁军。
李春入府,看也没看平康姑母,而是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陛下命奴才请您入宫!」
姑母急了:「那本宫呢?皇帝可有召本宫一同前去?」
「陛下只命奴才请长公主殿下入宫,至于您,还是回府去吧!」
李春毫不留情的话击碎了姑母满是希冀的脸。
她踉跄着后仰,被跟着的奴仆们扶着去了旁边的石凳上。
坐在入宫的马车上,我掀开帘子看向车外。
「公公方才的称呼错了,本宫已经被剥夺了长公主封号,你该唤我扶楹公主才是。」
李春微笑,随即成声:「殿下仁善,虽被小人陷害受了惩罚,可到底,您是陛下的亲妹妹!血脉亲人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得了讯息,翡翠朝窗外递出去一袋金叶子。
我缩回软垫上,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等我到了宫中,最先见到的,是立在御书房内的谢归澜。
再往里看,跪在地上的正是秦家父女和才流产不久的顾双双。

-19-
那个为顾双双诊断的太医瘫在地上,似乎才受过重刑。
没等我开口,皇兄先出声了:「小五,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前几日的那桩事。」
似乎觉得难以启齿,皇兄转向谢归澜道:「谢卿,你是苦主,那此事便由你来说吧!」
「微臣遵命!」
谢归澜微微躬身,脚步轻挪,刺人的目光落在了秦雨眠身上。
「微臣受陛下提拔,恬居御史台为官。微臣上任月余,便得了秦大学士的邀请,想将女儿嫁给微臣。被微臣推拒后,秦大学士不死心,在中秋盛宴之上给微臣下药,欲成其事。若非微臣留了个心眼,只怕脱不开身了。」
「再者,微臣逃走的时候,恰好看见御花园池塘边有人在谈话。那一主一仆正谋划着要借落水之由陷害她人,微臣自顾不暇,便未有行动。直至昨日,才听说长公主殿下被罚一事,微臣心下有疑,这才写了奏折交于陛下。」
谢归澜措辞清晰,有理有据。
除了交给皇兄的奏折外,他甚至找了几名大夫作证。
就连那个只见了一面在他酒水里下药的宫女,都被他记下画了像。
宫中管事一见画像,便认出了。
那宫女正是顾贵人宫里做洒扫活计的。
皇兄疑惑之下召见Ṭůₖ了替顾双双诊脉的太监,方才知道,她那一胎本就保不住。
是秦雨眠主动找上了她,要合作陷害于我。
这一出谋划策略,我听了都觉得累。

-20-
皇兄说要恢复我的封号和食邑,被我拒绝了。
我跟他说可以不要封号,也可以不做公主。
我只是想要自在的,不受束缚的,回到锦城去。
不得不说,我在某些时候,演戏的天赋绝佳。
皇兄捂着脑袋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点头成下:「封号和食邑是你的就别推辞,朕就你一个亲妹妹,希望你别记恨朕!」
我压下涌上心头的酸涩,没有接话。
出宫的时候, 谢归澜就立在我的马车前面。
我满脸疑惑:「谢大人不回家吗?」
「萧!扶!楹!」
谢归澜紧盯着我,将我手腕上的玉镯露了出来, 一字一顿道:「你难不成忘了这玉镯的来历?」
我目光下移, 思绪回到过去。
我同谢归澜, 其实也曾拜过天地。
成婚那日,他给了我一只玉镯,说是母亲留下来交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我戴着那玉镯在他面前晃荡了几个月,假死后,又将玉镯放进了棺材里。
看他的气愤模样,原来那晚, 并非我在做梦。
有一说一,谢归澜这个人, 不做官的时候就很难搞。
做了官之后,变得非常难搞。
我说要回锦城不能带着他,可他非说自己已经辞了官。
用的理由还是被秦雨眠毒得不能人道, 说自己没机会留后, 怕人耻笑,不愿再做官。
这理由。
皇兄劝都没法劝。
于是我只能任由他钻进马车,跟我回到了锦城。
锦城和我离开的时候, 似乎没什么区别。
又是一年新春时, 草长莺飞,枯木逢春。
后记:
谢归澜年少时有一深爱之人,却死于疾病。
亲手埋了爱人后, 他郁郁寡欢地熬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本以为人生再无意趣, 直到他在一书店里见到了萧扶楹的画像。
为保黎民百姓嫁往锦城的长公主,和他妻子有着完全相似的容貌。
尽管一个着华服, 一个穿素衣,身份毫不相干。
可谢归澜就是认定了,那是他的妻子。
于是他想方设法入了上京书院,日复一日地打探着锦城相关的消息。
李家父子身亡的消息传到上京那日,旁人都在惋惜,只有谢归澜听着笑了。
他所为的,所求的, 不过是重见妻子罢了。
长公主依诏回了上京。
随行的还有十几个面首。
谢归澜听闻后,当即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心里的妒火无处发泄,他便坐在桌案前撰写奏折。
一本又一本,都是参长公主荒淫滥情。
后来, 看着面前不是瘸腿就是断手或者失明的「面首」,谢归澜罕见地沉默了。
偏萧扶楹没察觉, 还在细心地跟他介绍:「这些叔叔都是府里老人了, 他们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伤, 后来被云初接回府里。别看他们身体有残缺,但干活一点儿也不差的。」
说起李云初,谢归澜还是有些好奇。
虽然很是嫉妒, 但他也没想过要抹杀他曾是萧扶楹丈夫的事实。
直到萧扶楹带他去给李家人扫了一次墓。
李父和李母埋在一起。
李云初的墓碑旁边, 还有一座稍小的墓。
上面写着:李云初之妻, 沈尽欢。
谢归澜的小心眼陡然无处可藏,激得他连连咳嗽。
萧扶楹坏笑着掐了掐他的腰,边走边说:「沈姐姐是云初哥哥的青梅竹马, 他们……」
有些人虽然故去,可依旧活在无数人心里。
关于李云初和沈尽欢的故事,也从未散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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