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为恶女

我全家恨我入骨。
只因我欺辱了他们放在心尖上的孤女秦婉儿。
「我怎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女儿!」
爹娘认她为义女,兄长对她关怀备至,
就连自幼相识的竹马都为她算计我:
「你蛇蝎心肠,我怎会娶你?
「若不诓你退了太子婚约,我的婉儿怎么能当太子妃?」
我被赶出家门,破庙中被秦婉儿找人凌辱致死。
再次睁眼。
我回到初见秦婉儿那日。
她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1-
身体的疼痛还没消散。
睁开眼,入目便是秦婉儿挑衅的笑。
「区区一个土著女,还想斗得过我?」
秦婉儿脸上还挂着鲜红的掌印。
前世,她一入府,便污蔑我对她动手。
她委屈落泪,佯装良善。
「苏姐姐只是心生嫉妒,你们不要怪她了。」
那般拙劣的伎俩。
偏偏爹娘和哥哥都信了。
他们认定我嫉妒成性,斥责我蛇蝎心肠。
秦婉儿轻轻抚摸脸上的巴掌印,笑了笑:
「苏大小姐,一会你是要向我斟茶赔罪,还是跪着磕头认错呢?」
我拔下头上金簪。
秦婉儿的笑意还凝在嘴角。
右脸的巴掌印上,已被金簪划下深长的血痕。
自眼下蜿蜒到嘴角。
她后知后觉捂着脸,鲜血从指缝淌出,痛苦尖叫:「你,你怎么敢……」
我扔了手中的簪子,嫌恶看她:「打你一巴掌,怎么算作恶?」
秦婉儿挥舞着手,作势朝我扑来。
前世今生,仇恨汇聚。
我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狠狠踩上她的手。
反复碾过。
我招招手,不远处跑来几个小厮。
「找一间屋子,把她关进去,不给药不给吃食。」
我垂眸看她疼痛挣扎的模样:
「如此,才算蛇蝎心肠。」

-2-
秦婉儿被塞住嘴拖走了。
上一世,我死在和太子退婚当天。
太子回京前夕,穆昭约我密会。
他要我在太子回朝的宫宴上,当众退婚。
「淮意,只有你退亲,我才能说服家中去提亲。」
「淮意,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都会娶你为妻。」
字字恳切。
我信了他,御前退婚,天子震怒。
爹娘跪在殿前谢罪,但却不是维护我。
他们说我并非苏府千金,只是乡野村妇,当年被有心人调包。
秦婉儿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
所以钦天监断言的天生凤命应当是秦婉儿。
宫宴过后,我被褫夺准太子妃身份,同时也被赶出苏府。
无处可去,我找了穆昭。
他冷眼看我:
「苏淮意,你凭什么能进我穆府大门?」
「若不是为了婉儿能当太子妃,我怎会与你周旋?」
「一想起当初讨好你的模样,我就觉得无比恶心。」
他派人殴打我,将我赶到城外破庙。
殊不知,秦婉儿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主了。」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好家世、好容貌,书里的男人都要围着你转?」
「你这样的,宫斗剧里都活不过三集。」
她猖狂大笑:「如今,你的身份是我的了,你的爹娘哥哥也都爱我护我,你的青梅竹马将我视作唯一,很快,你太子妃的位置也会是我的。」
我不甘心:「为什么啊……」
我不明白,为何往日对我慈爱呵护的爹娘会认她作女。
为何对我亲厚的哥哥会将我视作仇敌。
秦婉儿不过是陌生人,怎么就轻易占了他们心上的位置。
秦婉儿蹲下身,欣赏我的痛苦。
她眼中笑意加深:「因为……我能让他们听见我的心声啊。」
「人啊,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他们,估计还当这是神迹呢!」
她笑得张扬,挥挥手,那群乞丐就冲向了我。
「这可是苏府的大小姐,从前的太子妃,便宜你们了。」
我想要咬舌自尽,却被秦婉儿砍断了舌头。
她捏住我的脸,指甲刺进皮肉:
「苏淮意,你是斗不过我的。」
趁她靠近的那刻,我死死咬住她的脖子。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失去知觉时,已经分不清嘴里是谁的血了。

-3-
想着前世种种,我已经走回了住的小院。
穆昭早已等候多时。
他一见我,嘴角带上笑意:
「淮意,听闻你哥哥带了位救命恩人回来,你可见到了?」
我没有说话,只注目看他。
他却似乎慌了神。
着急解释:「淮意,我只是好奇,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早已和太子订婚,但我穆昭从小到大,都心悦于你。」
是啊,从小到大。
穆昭只是穆家庶子,从小要不是依着我的身份地位,他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
更遑论我替他向太子举荐。
不然穆家一个不得宠的庶子,怎能有御前侍卫的职位。
可偏偏他,以假意算我真心。
心头的恨意滔天。
「来人,将他拿下。」
我微抬手,隐藏的暗卫纷纷现身。
这是太子离京前,特地派来保护我的,当时我还认为这是监视。
穆昭虽有身手,但到底抵不过真正的练家子,不过一招就被擒住。
「淮意,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好奇问问,你别耍小性子。」
「我穆昭发誓,此生此世,心里只一个苏淮意。」
「我绝不诓你。」
我听得耳朵疼。
上一世,穆昭派小厮打我的时候,早已将他和秦婉儿的过去抖了个清楚。
穆昭伤重,被秦婉儿所救。
两人山洞之中,干柴烈火,暗生情愫。
听来可笑,怎么这秦婉儿总能救到他们。
我哥哥是,穆昭也是。
我冷眼看他:「我乃陛下亲封太子妃,你一个外男,无故擅闯我的院子。小惩大诫,杖三十。」
穆昭被扣住,板子一声声落在他身上。
他疼得呼出声:「淮意,淮意,是我错了,我不该问那一句,我当真没其他意思。」
我揉揉眉心:「直呼未来太子妃名讳,再加二十杖。」
穆昭的嘴,闭上了。
他死死咬着唇,嘴里只敢逸出几声闷哼。
我看着他竹青的外袍浸出血迹,心底积压的恨意才稍稍减去半分。

-4-
「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穆公子?」
贴身丫鬟雪枝刚进院子,就对我连番质问。
「小姐,穆公子对你之心,日月可昭,你怎么可以打他?」
「纵然有何不对,你也该有容人之量,不然以后怎么给穆公子当夫人?」
素日里我对她宽厚,以至于她都忘了,主仆之间,应当如何。
我微眯双眼。
前世,我下定决心退婚,其中不无雪枝的教唆。
太子送我珍奇异宝,她却道太子对我并不上心,尽是拿陛下的赏赐打发我。
穆昭赠我路边折来的野花,她却夸他是个有心人。
长年累月,我倒真真觉得,穆昭兴许真是我的一心人。
而对太子,更多是怨。
自出生起,我便被钦Ţṻ₈天监批为凤命。
自幼规行矩步,比照着未来国母的教导。
正月的庙会去不得,十五的花灯会看不得。
若犯了小错,便被揪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头加以教训。
因而,我对这个一年见不上几面的太子夫君,渐渐也生出了怨恨。
我对穆昭的情意,更多是一种对太子妃这个身份的反叛。
「穆公子!」
穆昭昏死了过去。
雪枝心急,居然直接扑在了穆昭身上。
雪枝的心思,如今我也明了。
若我进了东宫,她作为贴身丫鬟,以后便是掌事姑姑。
虽ṭú₄有权势,但深宫难免寂寥。
我若是嫁给穆昭,抬个主母身边的贴身丫鬟当姨娘,是情理之中。
穆昭模样俊美,又深知女儿心思。
雪枝与他,或许早已有了首尾。
「拉开她,继续打。」
雪枝被扣在一旁,哭红了双眼。
五十杖打完后,穆昭早已皮开肉绽。
暗卫要将穆昭抬出去,我叫停住。
我看向雪枝:
「雪枝,你一同跟去穆府。」
雪枝眼中闪过一瞬的喜悦,她跪下身:「奴婢一定替小姐照顾好穆公子。」
我打断她:「不是替我,是你自己。」
在她疑惑的目光里,我笑道:「既然这么想攀高枝,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往后,是奴婢还是姨娘,全看你的造化了。」
雪枝欣喜不已,连连叩首:「谢小姐成全。」
穆昭此人,若无利益,他怎会要一个丫鬟?
前世的我看不清,今生的雪枝也看不清。
既然背主,我且看她作茧自缚。

-5-
小院安静不过半个时辰,我哥苏淮明就带着秦婉儿闯了进来。
「苏淮意,这便是你世家贵女的教养?」
我偏头看他:「怎么?在家里打狗,也要征得你的同意?」
秦婉儿小脸惨白。
右边脸上已经敷上了药。
她双目泫然欲泣,拉着苏淮明的衣袖:「淮明哥哥,你别为了我,伤了你们兄妹的和气。」
苏淮明看向她时,眼中柔情似水。
「婉儿,你是我救命恩人,若我护不住你,还怎么算男人?」
我笑:「那你就进宫伺候圣驾咯,想来以兄长的才智,太监总管之位,不在话下。」
「苏淮意!」ťū́₌
「淮明哥哥,你千万不能……」
秦婉儿欲言又止。
在她沉默的间隙里,我清楚看见苏淮明看我的眼神,从愤怒变得冰冷。
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想必又是秦婉儿给他听心声了。
「苏淮意,你心狠手辣,嫉妒婉儿,便伤她脸,你可知容貌对于女子而言,何等重要?」
我听乐了。
「她没我生得好看,又没我家世好,还不是太子妃,我何必嫉妒她。」
我冲着秦婉儿得意挑眉,她虽然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握着苏淮明衣袖的指尖却愤怒到颤抖。
「苏淮意,你伤了婉儿的脸,今日你且让我在你脸上各划一刀,便也算是你向婉儿赔罪了。」
在秦婉儿出现之前,苏淮明是整个家中与我最为亲近的兄长。
因为要当合格的太子妃,我自记事起,便被困在小院之中。
看不成花灯,苏淮明就将集市上能见到的花灯样子都买来给我。
清明不能踏青游玩,他就让人放出数百只纸鸢翱翔于苏府上空。
我虽困于一方庭院,但因为有了哥哥,得见四时风光。
他本是我最好的哥哥。
苏淮明已经拔出剑:「你若当我是你哥哥,便自行领罚,别逼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冰冷,若不是暗卫在一旁护着。
他应该想杀了我。
我轻叹一声:「苏淮明,我本想放过你的。」

-6-
苏淮明一声嗤笑。
他抬手示意,便有一大批官兵闯入。
「你为了秦婉儿,调动皇城司的守卫!」
皇城司,负责皇城安全,掌宫城出入。
因我太子妃的身份,苏淮明也被太子提拔到了皇城司指挥的位置。
「我说了,看ṱù⁺在兄妹一场,我给你体面,」他冷眼:「区区几个暗卫,也挡不住我。」
剑拔弩张之时,爹娘匆匆赶来。
爹一声怒喝:「放肆!谁让你在府内对自家妹妹动手!」
苏淮明气焰消散,他一摆手,皇城司的官兵也退出府外。
娘亲心疼看我:「可吓着了?」
「淮明,淮意可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为了个外人,如此待你亲妹?」
娘亲虽是斥责苏淮明,但却冷眼看着秦婉儿。
「苏夫人,这一切都是误会。」
秦婉儿来到我娘面前,乖巧行礼。
「是淮明哥哥为了替我讨回公道。」
「这都是婉儿的错,不小心冲撞到苏小姐。」
秦婉儿看着我娘。
片刻后。
娘亲脸上神情悲痛欲绝。
猝不及防下,她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孽畜!你怎么能害了全家!」
事后,她又惊恐看着自己的手,意欲解释,但看我的眼神全是恐惧和厌恶。
仿若我是灾星降世一般。
爹看向我的目光也充满了揣测。
但到底官场沉浮多年,他很快收敛神色,淡淡道:
「既然没什么事,那便都散了吧。」
「淮明,这位秦姑娘,你好生安顿。」
爹扶着娘匆匆离开。
秦婉儿离去前朝我挑衅一笑。
那样的笑,我死前见过。
寒意一寸寸冷上心头。
便是真有心声又如何?
我们本是至亲血脉,他们却宁愿信秦婉儿的挑唆,都不愿意信我们的骨肉亲情。
既然你们都认定我毒如蛇蝎,那便做着一世恶人。
便是我死,也要拉你们同堕阿鼻。

-7-
当恶人最大的趣味,便是那些所谓的阴招损计,都能抬到明面上来用。
秦婉儿在意她的脸。
我便挑破她脸上的痂,油盐酱醋都招呼上:「不是说我嫉妒你这张脸吗?」
「恶毒如我,怎么能让这张脸痊愈呢?」
秦婉儿恨我,面上却仍旧装作柔弱可怜,只为在苏淮明赶来时,哭哭啼啼说出一句:
「为何你要这样对我?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才能放过我?」
秦婉儿作势要往湖里跳。
苏淮明与她互相拉扯,最终两人离水边越来越远。
「麻烦。」
我招招手,暗卫将他们都扔进了水里。
苏淮明不会水,一个劲地扑腾喊救命。
秦婉儿吃了几口水,狼狈爬上了岸。
我挑眉:「你看,她不想死的。」
一个月后,秦婉儿那张脸在我的关怀下,好了又坏,最终哪怕他们寻遍灵药,也还是留了一道恶心的疤痕。
爹娘来责问我,我只淡淡一句:「若是我不开心,便是太子殿下不开心。」
「爹爹是要忤逆太子?」
爹娘语塞。
从前我便是太顾念亲情,才一味忍让他们。
挂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号,狐假虎威,有何不可?

-8-
作恶了一段时间,心情颇好。
「小姐,这是殿下送给你的。」
暗卫奉上一个妆匣。
「殿下恐来不及赶回及笄礼,特为小姐添妆。」
匣中躺着一支凤钗。
有凤来仪,是国母才可佩戴的样式。
上面的明珠,光彩夺目。
天下只此一颗,是当年太皇太后凤冠上的。
我看着凤钗,愣了神。
太子于我的夫君身份上,一直都很妥贴。
我少无玩伴,偶尔大哥会带穆昭过来。
更多时候陪着我的,是太子送的信鸽。
小时不懂事,每每被教导嬷嬷训斥后,总忍不住写信向他抱怨。
怨今日绑在脚踝上的绸带太紧。
怨今天先生留的字太难写。
偶尔,我也免不了说一句:「都怨你,若不是你的太子妃就好了。」
「你可知他们今日都去郊外踏青了。」
他一一回信。
偶尔也会借着宫里的赏赐,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送来。
后来年岁渐长,知晓这夫之上,是君。
彼此的书信间也开始客气疏离。
挑不出一点错漏。
「那个,阿甲。」
暗卫跳了下来。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还有两个月。」阿甲试探问道:「小姐这是思慕殿下了?」
喝进嘴里的茶卡在了喉咙。
呛红了脸。
前世的很多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
太子回京途中于一偏僻山地遇伏,因缺少医药没有及时治疗,伤重回京。
陛下隐瞒消息。
而我竟在宫宴之上,提出退婚。
这事气得太子又吐了血,陛下雷霆震怒。
我在库房折腾许久,将太子送来的各类补品兼救命治病的伤药翻了出来:「快马加鞭,送给殿下!」
阿甲看着几箱子续命丹药,嘴角抽了抽:「是。」
秦婉儿的心声,太子定然也是目标之一。
若他也被迷惑,那便望今日这赠药之情能在来日有所用吧。

-9-
一月后,便是我的及笄礼。
我顶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头,这场宴会办得盛大隆重。
但凡在京Ṭū₌中有点职权的官员,都挤破了头求得一封请帖。
一为攀上太子这条船,二则是想一睹我的真容。
我被定为太子妃后,便从未出过苏府。
所以他们也不免好奇,未来的太子妃是何相貌。
上一世,正因为我外貌从不示人,才让秦婉儿顶替了我的及笄礼。
占尽风光。
这一世,她损了脸,我倒乐意看她当个跳梁小丑。
先允之蜜糖,再喂其砒霜。—-卡点处。
去宴席的路上,穆昭拦住了我。
「淮意,你今日当真好看。」
「淮意,那日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让你生疑。」
我冷声:「让开,今天没心情打你。」
穆昭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眼眶微红,似乎我说的话戳痛他心一般。
「淮意,你从前不这般疾言厉色。」
「你说过的,你不爱太子,你厌恶被困在这一方小院。」
「是我每日给你采来田间开得最艳丽的花,是我将街头寻常人家的小吃送来给你。」
「是我哄你开怀。」
「淮意,我比太子待你更好。」
我神色微动。
一束野花就能换一箱金子。
一串糖葫芦就换了体面的差事。
多好的买ẗū́ₓ卖。
「上次你将我打伤,我爹娘对你心生不满,若不是我从中斡旋,往后你就很难再进我穆家门了。」
「淮意,我是当真心悦你。」
我深深吸气。
「穆昭,今日我真没准备打你。」
「但是你偏要触我霉头。」
几个暗卫就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
穆昭当场被扣住。
「这次,我自己来。」
我扬起手,狠狠朝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然后。
在穆昭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打得正爽时,暗卫提醒:
「小姐,再不过去,就错过时辰了。」
我揉揉酸麻的手心:「把他扔回穆家。」
「告诉穆夫人,若是穆昭再在我面前造次,东宫的怒火,就看她穆家能不能受得住。」
穆昭是穆家庶子,这些年因为攀附着我的缘故,一直将穆夫人的嫡子压下。
穆夫人焉能不恨?
走开几步后,我折返回去。
「忘了说一句。」
「太子殿下可比你强多了。」
「有夫如此,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个杂碎!」

-10-
我到宴上时,秦婉儿已经挽着我娘的胳膊,两人亲密无间,形同母女。
她今日面上覆着一层纱巾。
远远望去,颇有神女之态。
「你偏要和婉儿过不去吗?」
苏淮明挡在了我身前。
「婉儿从未过过生辰,她只想要一次及笄礼,你都容不下她吗?」
我好心提醒:「今日可是打着太子妃名号的及笄礼,苏淮明,你想担一个欺君之罪?」
苏淮明冷笑:「你就是听不得旁人赞美婉儿,苏淮意,你何时变得如此恶毒,不过是一场及笄礼。」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哥哥,我昨日给太子递去了书信,将你皇城司指挥的位置给阿甲了。」
苏淮明的神色大变:「苏淮意!」
我笑了:「阿甲从未当过指挥,你非要和他争?你都占着这个位置好几年了,也该让让新人了。」
苏淮明厉声:「我不是在同你说笑。」
「巧了,我也不是。」
苏淮明的位子既然当初沾了我的光,那么如今我不想给,他自然也要还回来。
苏淮明的声音引得一些人看了过来。
我娘携着秦婉儿刚走近,秦婉儿便朝着苏淮明行礼:「哥哥。」
「今日我及笄,便是姐姐有何错处,还望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姐姐置气了。」
我娘轻轻拍了拍秦婉儿的手:「不怪你,是有人心眼儿小。」
「姐姐,我知你嫉妒,但是这是我一生只得一次的及笄礼,还望你不要捣乱。」
她说到最后,眼眶中竟真蓄了泪。
人群异动。
几位世家夫人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怎么敢来闹太子妃的及笄礼?」
「太子妃喊她姐姐,莫不是苏家还有一个女儿?」
「苏家就一个嫡女,想来是来攀关系的亲戚,不过这样貌气度,当真不凡。」
听见有人赞我,秦婉儿不悦皱眉。
「诸位夫人,我这位姐姐,平日甚少见人,礼数上并不周全。」
我娘淡淡看我一眼。
「既然ţųₐ无事,你就先回去吧。」
我爹也招呼来小厮,要将我押下去。
也不知她这几日给我爹娘喂了什么样的心声。
这两个老家伙怎生如此糊涂。
「这太子妃当得可欢喜?」
我眯着眼笑问她。
秦婉儿尚不解,我直接扯下秦婉儿脸上面纱。
白皙如玉的脸上,一条伤疤如蜈蚣般爬在她脸上。
我扔了手里的面纱,啧了一声:「这条疤啊,我是越看越喜欢呢!」
身旁有人惊呼:「太子妃不是容光绝世,怎么是这么个丑女?」
「难怪足不出户!原是见不得人!」
「我要是生得如此,不如死了算了。」
秦婉儿又气又惊,连忙抬起衣袖遮住脸。
我娘气急败坏,指向我的手都颤抖:「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关进柴房!」
「孤在,谁敢动太子妃。」

-11-
宴席之上,那抹玄色身影一出现,众人便跪伏在地,齐呼千岁。
太子,提前回来了!
秦婉儿面纱已重新覆上。
她穿过跪拜的人群,路过我时,勾了勾唇角:「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太子殿下。」
秦婉儿迎上前行礼。
秦婉儿目光灼灼,黏在太子身上。
我看见太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秦婉儿,在向太子传递她的心声。
我悄悄挪动着位置,若太子也如爹娘一般,那便死遁!
幸好一月的时间已经转移走不少金银。
留得青山在。
好死不如赖活着。
太子皱眉:
「耳边怎么有蝇虫嗡嗡。」
太子话音刚落。便有侍卫上前将秦婉儿扣住。
「太子殿下,你什么都没听见吗?」
「聒噪。」
太子冷言说出的两字,落在我心上,搅乱了一池春水。
太子他——听不见秦婉儿的心声!
巨大的欢喜包裹着我。
直到眼前被高大的身影笼罩。
太子弯腰朝我伸手。
不加犹豫,我将手放在他手心。
「昼夜兼程,幸好来得及。」
阿甲奉上匣子。
他取出凤钗为我簪发。
周围的世家夫人也齐声庆贺。
也有些细碎的话在彼此间传递。
「居然是个冒牌货,苏家真胆大。」
「放着正经的嫡女不在乎,反而偏帮一个丑女,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若是个貌美的也就罢了,你瞧瞧那长相,那道疤啊,便是给我家马夫做妾,估计都没人肯的。」
「你没瞧见苏夫人那护犊子的模样,怕不是她偷摸生的吧。」
「我瞧那苏大公子也紧张得很,难不成兄妹……」
我娘气红了脸。
秦婉儿的眼泪在打转。
我看着她高昂的头颅,在一声声质疑中,垂了下去。

-12-
及笄礼后,秦婉儿安静许久。
她住的院子每日流水似的汤药膏剂。
上至杏林大家,下到江湖术士。
无不被请进了她的小院。
她在意那日宴上的议论。
她估摸也想在三日后的宫宴上,获得太子的青睐。
当真是贼心不死啊。
我:「我听闻,宫中有一方秘药,便是再难的伤疤,都能除去?」
阿甲:「是有,只是需承受割肉刮骨之痛,而且只得恢复三日,三日后原先的伤处尽数溃烂,再不能愈。」
我:「那便送给她。」
秦婉儿想尽出风头,我可得帮帮她。
那一夜,秦婉儿喊疼的叫声持续了三个时辰。
我和着她的痛苦入眠,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秦婉儿就摘去了面纱,原先的疤痕,而且肤色白胜雪,胜过从前。
苏淮明:「婉儿心地良善,自有天佑,不像你蛇蝎心肠,必遭天谴。」
我抬头看天,月明星稀。
且看宫宴上,她皮开肉裂时,这天会怎么佑她。

-13-
宫宴上,因我尚未与太子正式成婚,我与他分坐陛下两侧。
秦婉儿因着我爹娘的缘故,与我也就隔了两三个位次。
她今夜装扮得素净。
一双眼直溜溜盯着太子。
只是对面的太子面容平常,只在与我眼神交汇时,遥遥举杯。
我方举杯饮尽,身侧伺候的宫女就将酒壶倾倒下来。
不偏不倚,全洒在了我的衣裙上。
挺拙劣的戏码。
我借口更换衣裙。
面生的宫女带着我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
等在那儿的,是穆昭。
「淮意,你早就回来了是吧。」
他冷笑一声,一步步靠近。
「别想逃了,这四周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他语气懒懒:「早知道,上辈子就留着你了。」
「将你囚在穆府,这样你就害不到婉儿了。」
我突然好奇:「秦婉儿,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像条狗一样?」
穆昭眼神一寸寸变冷。
「不许你说婉儿。」
「只有婉儿对我真心。」
「你们都轻贱我!」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我讨好你,可你呢?不过赏些金银珠宝,或者给我一个御前侍卫的职位,你把我当你的狗!」
「但是婉儿,她会听我诉说心底的痛苦,她会安慰宽解我,他把我当一个人看!」
我明了,养狗就该给骨头。
给好的,他吃不惯。
他越说越癫狂:
「只要你在众目睽睽下失贞,你猜太子还会不会要你?」
「真晦气,要不是宫里安排不进人,真不想碰你。」
他解开腰带。
「你放心,我会给你终生难忘的一夜。」
穆昭俯身靠近时,我唇角勾起笑。
「我也会的。」
一把刀直接捅进。
穆昭捂着下身,伸手就要掐住我,躲在暗处的阿甲将他制服。
穆昭又疼又惊:「怎么会?这四周都是我的人!」
我冷笑:「穆昭,太子的暗卫,你以为和你一样废物?」
穆昭疼得说不出话。
我轻轻摇头:「第一次,有点手生。」
「阿甲,给他做彻底点。」
一声痛呼响夜空。
禁军赶到时,阿甲已经替穆昭止好血。
剧烈疼痛下,穆昭晕死过去。
「太子妃。」
我踢了踢躺着的穆昭:「以下犯上,已经被阉了。」
为首之人倒吸一口凉气。
「走吧,押去见陛下。」

-15-
穆昭被扔到宴上时,穆大人连呼我儿。
待看见穆昭血迹斑斑处,一切都分明了。
「太子妃,我儿哪怕有错,你都不该动用私刑!」
他跪向陛下,老泪纵横:「陛下,太子妃行事如何狠辣,罔顾人命,若为国母,国之不幸啊!」
我爹跪得也快。
「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
「臣近日才知,苏淮意非我亲女,我苏家真正的女儿是婉儿!」
我爹又转向太子:「殿下,婉儿才是你真正的太子妃啊!」
秦婉儿ťűₑ泪眼婆娑:「原来,我才是殿下的太子妃。」
她凝神望着太子。
似将一腔心事尽诉于他。
只是太子面色如常,岿然不动。
许久后,最高处那人笑了一声:
「年轻人,小打小闹罢了。」
「太子,你怎么看啊。」
太子轻笑一声:
「既然苏大人找到亲女,那就各归其位。」
「只是先前因孤的太子妃封赏给苏家的赏赐,也尽数收回吧。」
陛下颔首,我爹的官服,我娘诰命的服制当场被剥去。
我爹慌了神:「殿下,殿下您是何意啊!老臣亲女是婉儿,婉儿才是太子妃。」
陛下不语。
太子笑笑:「有苏淮意,才会有苏家。」
我娘推开众人扯住我的衣袖:「淮意,你可别不认娘啊,你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
她愤恨指向秦婉儿:「是她,她是妖孽,都是她挑拨的!」
我爹也膝行到我面前:「淮意啊,儿啊,你同陛下说,是爹老眼昏花,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你亲爹。」
前世我也是跪在他们面前。
可他们却说:「便是我亲生女儿,我也不会认你。」
我拔开我娘的手:「苏夫人,自重。」
我这边闹剧未歇。
太子又看了穆昭父子:「啧,穆昭以下犯上,阉了就阉了吧。」
「我看这位秦姑娘对穆昭倒是情深意重,孤素好成人之美,便为你们二人赐婚吧。」
秦婉儿崩溃大叫:「我才是你的太子妃!」
「我才是女主!」
在她哭喊声里,血肉一寸寸掉落,半边脸不成人样。
太子三言两语,就定了所有人的结局。
这就是天子一言。
前世,因为他重伤,我殿前退婚,伤了皇家体面,所以我该死。
而我今生能当所谓恶人,也是仰仗着他的庇护。
假若与他为敌,恐毫无胜算。
在他们的哭喊声里,我也觉身上冷汗津津。

-16-
太子没有放过苏家。
一笔一笔的罪证,最终抄家。
我求太子留了他们一命。
将他们都囚在了苏府。
自此后,富丽堂皇的苏府就是他们今生的囚笼。
离开前,我去看了这些前世今生纠缠的故人。
苏淮明坐在地上,手脚都缠上了铁链。
一束光照在他青黑的脸上。
眼底是掩不去的落寞。
「呵……果然一样。」
「就像秦婉儿心声那样,你终究会害得苏家家破人亡。」
他自嘲一笑:「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我:「哥哥,我曾经想过,我们骨肉亲情,怎么抵不过他人所谓的心声挑唆。」
「可后来,我知道了。」
苏淮明抬眼看我,眼神微亮。
我嗤笑:「在你拔剑向我那刻,你就已经信了,你相信,如果是我,也会杀你的。」
我起身,背对着他。
「我不会杀你。」
「就当是,为了那些花灯和纸鸢。」
掩上门,隔壁屋子传来爹娘的谩骂声。
等走到回廊转角时,那些骂声似乎变了。
我似乎听见她在说,「娘错了。」
我摸了摸脸。
还好,没有流泪。
还好,不重要了。
我最后想见的,也是一定要见的,就是秦婉儿。
那个前世毁了我一生的女人。
穆昭成为废人后,穆夫人就将他安置在穆府最偏僻荒废的西园。
引我去西园的婢女是雪枝,她如今在大少爷屋里伺候。
一踏进西园,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整个院子里,摆满了恭桶。
雪枝解释:「夫人说,二少爷, 也算是替太子妃出气了。」
西园一角的树下,落叶扑了一地。
踩上去细细碎碎。
秦婉儿就睡在枯叶堆里。
看见有人靠近, 她哆嗦着身子:「别打我, 别打我。」
斜着的目光看见是我后, 眼底是藏不住的恨意。
秦婉儿冷笑:「看到我如今这样, 你是不是很得意?」
「等到太子听见我的心声,他就会来接我了, 他就不要你了。」
我笑笑:「不够。」
秦婉儿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我捏住她的脸, 手中的匕首从那条伤疤落到她嘴角:「我说不够。」
第二次,顺利砍下一条舌头。
我擦掉匕首上的血迹:「我可是你口中的恶人, 这点小打小闹,怎么够呢。」
秦婉儿在地上疼得打滚。
「好好活着。」我踩在她脸上:「等我看遍世间好风光, 我再回来杀你哦~」
「可千万,别死了。」
我瞥了眼角落里的穆昭, 他如今对我有种下意识的恐惧。
「她要是死了, 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可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穆昭不敢抬头,只一味洗恭桶。

-16-
城墙上,太子在等我,
「去哪了?」
我笑:「落井下石。」
他唇角弯了弯:「挺好。」
许久后。
我轻声道:「想向殿下讨一样东西, 不知殿下能不能给。」
「四海八荒,只要淮意想要, 孤都能给你。」他低眸看我, 眼中如酝一汪春水:「淮意想要什么?」
「自由。」
我张开双臂,城墙上,寒风猎猎,裹挟着衣袖翩飞。
「殿下。」我注目看他, 「我自出生起,就是您的太子妃。」
「规行矩步, 知书识礼。」
「因为教导的先生说, 我将来是要当国母,既要为你安定后宫,又要为你排忧解难。」
「我的一生, 就是注定为您而活。」
我自嘲笑笑:「殿下,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走出了苏府。」
「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还知道了原来糖葫芦是插在稻草桩上的。」
「我还亲手折下田野间,那株紫红色的花。」
「可是那一日, 我死在一处破庙里。」
太子一怔。
我俯身请求:「请让我, 在活着的时候, 能再看看外面的风景。」
「幼年困于四方宅院, 我不愿, 后半生困在红墙之内。」
城墙上,四面寂静,我只能听见风吹动旌旗的声音。
片刻后, 一双手将我扶起。
掌心温热。
「孤……允了。」
我骑上马, 穿过城门时, 回首望去,城墙上朱红身影依旧。
天塌地陷,他自岿然不动。
我扬鞭, 大喝一声:「驾!」
往后岁月,皆如此声。
一往无前,再无桎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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