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梨

我是锦鲤体质,还能看到每个人的气运。
夫君爱上了跟他朝夕相处的女军师。
他说:「她人淡如菊,淡泊名利,我们志趣相投。」
女军师说:「若为妾室,我宁长伴青灯古佛。」
他跪在皇帝面前,只求用军功换她一个平妻之位。
我成全他。
毕竟一个满身霉气的倒霉鬼,我再锦鲤也带不动。

-1-
夫君出征回来了。
城门外,我挎着菜篮子,挤在人群里,看着带头的那位将军,英姿飒爽,鲜衣怒马。
那可是我夫君。
凌子琛俊俏好看,年轻有为,每次回城都引得姑娘们尖叫连连,掷果盈车,这次也不例外。
鲜花手绢几乎要把他淹没。
但远远地,我看见他周身围绕着一圈淡淡的霉气。
我从小锦鲤体质,我嫁给他的三年里,他逢战必胜,从一个小小校尉一路加官进爵,一封再封。
此次大败蛮夷,听说朝廷准备封他一品君侯。
此刻怎会霉运缠身?
我十分担心,顾不得形象,挤到人群最前面。
正欲唤他,突然,视线里闯入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一女子上前,将臂弯的狐毛大氅披到他肩上。
姿态自然,动作温柔,已是轻车熟路。
那女子容色出众,语气责备又体贴:
「将军,今天天冷,你有伤在身,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仗着自己年轻体壮,净让人操心,给我穿好了!」
凌子琛哈哈一笑,梨涡深深,定定地看着她。
女子见状,嗔怪一笑,然后上前帮他将披风绳子系好。
此时,凌子琛的几个副将打马而过,口哨吹响,揶揄道:
「嫂子,你怎么只管老大啊?我也冷!」
「我也是!我也是!」
「可羡慕死我了,将军,我也受伤了,让嫂子把披风让给我吧……哈哈哈……」
他们左一口「嫂子」,右一口「嫂子」,嬉笑打趣。
凌子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抬手一个马鞭,将那人的马打远了,笑斥:
「行了行了,少贫嘴。」
然后眼带宠溺,看了旁边的女子一眼。
女子掩唇,回他一笑。
我脚钉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同时,也看到凌子琛的霉气又浓郁了几分。
此时,一声颇显意外的惊呼在我旁边响起:
「凌夫人?」
终于有人发现我这个正牌嫂子。
那几个打趣的副将见到我这个大活人,还把他们的话全听了去,无不尴尬,抓耳挠腮地往凌子琛那边看。
凌子琛循声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疑惑地皱起了眉。
「锦梨?」
我上前:「夫君,这位是……」
凌子琛脸色一正,翻身下马,第一时间是箭步上前,将那女子挡在身后,方才调笑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昭君姑娘是我军师。
「她厥功至伟,随我回京。」
他眼神有些躲闪:「我和昭君……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听他们胡说。」
此刻我看清了,他越是辩解,周身的霉气愈发清晰。
凌子琛轻咳一下,正色道:
「锦梨,昭君于我有救命之恩,于军有功。她在京城举目无亲,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往后她就暂住凌府。
「你们姐妹相称即可。」
姐妹相称?
我正要说话,何昭君已经越过他,款款来到我面前,不卑不亢地行了军礼。
「夫人莫要误会,我与将军清清白白,刚才他们只是开玩笑。
「我们是结义兄妹。」
我眨了眨眼。
我只是远在京城,消息有点闭塞,但我不是傻。
早听闻他出征时在边疆救了一个年轻男子,叫何昭君,说是聪颖绝顶,智计双全。
他料事如神,而且还是当代隐士大儒,云梦山石崇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凌子琛陷入敌军的圈套,千钧一发之际,何昭君长枪怒马孤身闯入敌营将他救回。
两人在山洞避险,凌子琛发热畏寒,何昭君以身取暖,这才发现她是女儿身。
此事一度传为军中美谈。
若两人知避嫌,这「嫂子」的玩笑话怎么会开到京城?
还堂而皇之地要住进家里。
我心下门儿清,只是笑笑。
「明白。
「赵姑娘云英未嫁,又在军中与夫君同进同出,同吃同睡,患难与共,此情可表。
「让妾身选个良辰吉日,将赵姑娘纳为妾室,夫君你说可好?」
闻言,凌子琛面沉如水,眉眼尽是不悦,拂袖怒道:
「心胸狭隘!昭君不是你这种内宅妇人,乡野村姑,她志不在此。
「你再这样折辱她,休怪我不客气。」
我奇怪,怎么就是折辱了?
他一个有妇之夫,何昭君与他一起,不是妾就是外室。
一边,何昭君昂起下巴,铿锵有力:
「我何昭君,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我不是以夫为天的女人,嫁人生子不是我的愿望。
「古往今来,多少女子身不由己,若不能执手一人,相知相爱,我宁可长伴青灯古佛。
「我何昭君,永不为妾。」
她说得坚定,最后一句,眼神幽幽地飘向我夫君,好像是故意跟他讲似的。
我明白了,她这是想当正妻。
只见凌子琛虎躯一震,看着她,满眼的痛苦和挣扎,惶惶张唇:
「昭君……」
何昭君没理他,转头打马先行。
凌子琛愣愣地小跑追了两步,才回过神来,一个跨步上马,犹在失魂落魄。
他居高临下,痛心道:
「锦梨,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我淡然一笑,眼睁睁地看着凌子琛策马追上,一骑绝尘。
「师姐,你好运给他过头了吧,姐夫都左右逢源了!
「你就这样算了?」
说话的是从云梦山跟着我陪嫁到凌家的小师妹,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若不是我一直不表态,她早扑上去把何昭君的头抓成鸡窝了。
难为她听完全场,把脸憋得通红。
我提了提菜篮,望着凌子琛的策马飞奔的背影,看到那灰黑一片的霉气是愈发浓郁了。
我淡然一笑。
「不了,我怕倒霉。」
他都不爱我了,我再锦鲤,也带不动作死的倒霉鬼。

-2-
当我提着菜踏入家门,府内已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凌子琛还是把何昭君带回家中了。
他风尘仆仆,回到家也不先整理仪容,反而劳师动众,要给她张罗吃穿用度,事无巨细,周到妥帖。
灵儿叉腰嘟嘴:
「什么鬼,不是说永不为妾吗?住进将军府是什么意思?
「近水楼台先得月?」
府里下人进进出出,人头攒动,洒扫的,摆花弄草的,还有嘘寒问暖阿谀奉承的。
其中佼佼者,就是我那婆母。
婆母亲热地拉着何昭君的手,坐在亭子里,千恩万谢:
「听说你救了我儿几次,我儿来信说你有勇有谋,文能落笔千章,武能安邦定国,巾帼不让须眉,实在难得。
「连军中的几个参将都不如你,大家唤你什么来着?
「对对对,军师,我朝女军师,还长得如此标致俊俏,我儿有你,还真是他的福气。
「他身边几个亲卫都是粗人,你有你照顾,老太婆我的心啊,可安了!」
何昭君温婉一笑,轻声细语:
「是将军照顾我多些,我还没谢过将军,如今还要麻烦他安置我住处,昭君实在过意不去。
「待我找到住处,自会搬出去,不敢再劳烦老夫人和将军。」
婆母连忙道:
「不麻烦,不麻烦,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她们说起沙场的趣事来,亲兵不遗余力地将凌子琛和何昭君的事迹讲了个遍。
他们说,军师智计双全,帮将军赢了几场以少胜多的战事。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与凌子琛并肩作战,好几次以命相救。
对于她,众将士都是赞不绝口。
她日夜出入帅账,跟凌子琛行尽夫妻之事,别人也只感叹一声:天作之合。
呈去京城的捷报里,凌子琛不止一次为她请功。
何昭君这名字,早就在京城响亮起来了。
几名亲兵谈兴正浓,言语间满是对何昭君的钦佩,路过的丫鬟奴仆纷纷驻足倾听,然后惊叹连连:
「何姑娘真厉害啊。」
「现在满京城谈的都是她。」
「谁家小姐像她那般厉害?不仅人长得美,还会行军打仗。」
「那些闺阁小姐,没一个比得上。」
何昭君听着一句又一句的赞美,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然而口气云淡风轻:
「我本不想出名,名声非我所求,人生在世,不过一瓢饮一箪食一陋室。
「这些名声,不过是过眼云烟。」
众人对她的洒脱又是一阵膜拜,婆母也是满脸赞赏。
婆母说不像我,只会挥霍家里的钱,去接济几个穷人,派几碗粥几个包子,博那点名声装点自己。
这点名声在何昭君面前,根本不够看。
闻言,何昭君摇头叹气,道:「内宅女子,能做到这样,已经是顶天的本事了。」
婆母笑道:「可不是,不是哪个女人都有你那么本事。」
我婆母无利不早起,此番对她如此热情,也是看中了她的名声对将军府有利,比我这个村姑有价值多了。
恨不得她才是准儿媳。
这时候,我挺不是滋味的。
我嫁进来后,婆母对家事撒手不管,我对内操持家务,侍奉婆母,对外要人情往来,维持将军府体面,这些都得不到她一句赞赏。
今日也是,婆母嘴叼,想吃家乡菜,厨子做不出那味,我便亲自出门采买,洗手做汤羹。
灵儿说我像个倒霉悲催的田螺姑娘。
倒霉就倒霉吧,谁叫当初欠他的是我。

-3-
我从小在云梦山长大,跟着师父学艺,三年前我在山下采药,凌子琛救了我一命。
我们被困山崖数天,也因此Ṫű̂ₑ耽误了他求药的时机。
他是为母求药,若他母亲因此去世了,四舍五入是我的因。师父说过因果循环,天道大公,自己种了因,就要自己去承了果。
他为子孝顺,为人仗义,于是我大胆提出嫁他给家里冲喜。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他纳妾,只能有我一个妻子,这也是我们云梦山外嫁女的规矩。
当时凌子琛只是个校尉,还是个刚犯错被革职了前校尉,罚的俸禄几乎将他抄了家,又穷又落魄。
我一身粗布麻衣,他以为我是樵夫儿女,打柴为生,也不嫌弃我。
他感动得眼眶微红,三指指天发誓,说以后一定一心一意待我,天地为鉴。
就这样,我拜别师门,拧着个包袱嫁入他家。
婆母的病马上好了。
凌子琛也开始转运,官升得越来越快,但婆母就越看不起我。
现在凌子琛要官拜一品军侯,我只是平平无奇的山野女子时,她更加觉得我配不上她人中龙凤的儿子。
凌子琛位居高位,也渐渐跟我这个山野村姑有隔阂。
这一次出征,那耀眼的女子就闯入了他世界,从此缠绵悱恻,入骨相思,全然忘了当初对我许下的诺言。
夜深人静之时,凌子琛敲响我房门。
我打开来,见到的却是一张怒发冲冠的脸。他气冲冲地质问:
「锦梨,你白天还跟昭君说了什么?」
我拧起眉头,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现在已是夜深,她却非要走。
「我都说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她人淡如菊,不是要来和你争我的。
「为何你不能大方点?她在京城举目无亲,现在还能去哪里?」
我才知,半夜三更,何昭君敲响他门说要拜别。
她想起白天我说的话,觉得自己无名无分留在将军府会惹人闲话,还说不想凌子琛被流言中伤。
我一脸错愕听完,好笑了,我今天可一句话没有跟她说过,但凌子琛不信。
凌子琛说,她愧疚万分,还当场哭了,他哄了好久,才把她安定下来。
「她从来不哭的。」他说这话时,话语间都是心痛。
他觉得是我的错,便来质问我。
我挑了挑眉,怀疑是我耳背了,还是凌子琛脑子进水了。
「夫君,若她觉得此举不当,就不会住进了将军府后才说要走,大可悄悄走了。
「更加不会半夜三更去找你。」
可惜,凌子琛这个恋爱脑果然不懂,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低声斥道:
「她今日已是纠结愧疚了一天,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随后,他凝视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锦梨,最近我认真想过,站在我身边的女子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我知道了。」
他抬眼,不胜唏嘘:
「或许我们一开始的相遇,便是错的。」
我心下微微一颤。
所以呢?现在要拨乱反正?
我说了我不介意他纳妾,像我这么大方的正妻,真没几个,但凌子琛态度坚决:
「昭君淡泊名利,爱我至深,与我志趣相投。
「她自有风骨,不是你这种内宅夫人,不愿为妾。
「我也不能这样委屈她。」
我瞪大了眼。
往事不堪回首,当初我也是瞎了眼,拿自己来冲喜报恩,现在好了,都要把自己冲成弃妇了。
泥人尚且有两分脾气,我鲜少动怒:
「她有风骨,我就没脸皮吗?是要休了我成全她,还是要我自请下堂?
「你不忍委屈她,所以就来委屈我?」
阔别一年相聚,非但没有温情,还不欢而散,他们存心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他们舒坦。
我反向将门甩上,冷笑:「这正妻之位,休想我会让出来。」
「萧锦梨!」

-4-
我是糟糠妻,凌子琛除非想被御史口水淹死,否则他不敢轻易休我,我一点都不带怕的。
委屈的就是那个永不为妾的菊姑娘了。
凌子琛心疼不已,对我也更加厌恶,自那天起就没再踏足我屋,他则每日带何昭君在京城到处游玩。
两人出双入对,毫不避讳。
偶尔何昭君见到我,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之色:
「夫人,我生性不爱拘束,将军只是带我领略京城风貌,风土人情。
「我们真的没什么,夫人不要误会。
「我早就人淡如菊,没什么追求了,只想看看花是怎么开的,风是怎么吹的,坐看云卷云舒罢了。」
凌子琛看我的眼神十分不耐烦:「不必跟她解释,她不懂这些。」
他们嘴里说没有什么,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可不止一次看见他们在庭院阴暗处抱在一起。
我是真的不懂,于是拉着灵儿去听墙脚。
我们蹲在何昭君屋外,看到凌子琛轻车熟路地进了她房,然后传出两人颠鸾倒凤的吟哦声。
第二天,凌子琛就各地搜罗各种新鲜玩物。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地送进何昭君的屋里,宠溺得无微不至。
何昭君每次都淡笑摇头: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来京城,不是求荣华富贵的,请将军勿要为我破费了。」
她又幽幽叹道:
「钱财易得,真心难求。」
凌子琛心痛极了。
于是,淡泊名利何昭君收到越来越多的贵重礼物。
灵儿几乎要吐了,替我不值:
「那个黑心肝的,师姐你跟他成亲几年,他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送过给你!
「那个狐狸精,凭什么!
「师姐,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们走!找师兄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点点头,师妹说得对,这个家是不能再留了。
凌子琛救我一命,我已经嫁给他还了这个因。因果循环,到现在也算圆满了,我也该走了。
凌子琛的霉运,我也改变不了。
接下来,就等着看他们倒霉就行了。
但我云梦山人,可不能这样灰溜溜地走。
我伸了个懒腰,走到书案前:「灵儿,备纸墨。」
许久没有和云梦山的师兄联系了,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但还没等我信送出去,凌子琛却抢先一步,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
他为了凸显对何昭君的爱重,特意举办了一场家宴,邀请了众多军中同僚和达官贵人。
美其名是为了感谢何昭君的救命之恩,但谁都明白,这是在抬她身份。
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何昭君才是他挚爱。
宴席还没开始,晋升凌子琛和嘉奖何昭君的圣旨先到,众人跪拜,大呼万岁。
然而这时,凌子琛才发现何昭君不在现场。
「昭君呢?」
凌子琛问身边的亲卫。
此时,一名亲兵匆匆而至,焦急大呼:
「将军不好啦!
「军师走了!
「她留下绝笔!」
亲兵不敢耽搁,将信递到他面前。
「她走了?去哪了?」凌子琛声音微颤,不可置信。
亲兵气喘吁吁,说早上何昭君早上不适,请了大夫来看,然后就是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当再去请她来宴席时,人已经不在了,只有桌上压着的一封信。
凌子琛急得一把抢过,一目十行,然后脸色骤变,双眼大瞪。
那双惯于疆场杀敌的眼中闪过各种情绪。
难以名状的痛楚,意外的惊喜,还有悔不当初的懊恼。
众人面面相觑。
然后,在众人的惊诧声中,凌子琛扔下圣旨,朝外大喊:
「她还没走远。来人!备马!」
高公公惊呼:
「将军!
「你还接不接旨了!」
将军已经跳上战马,去追他的红颜知己了。
他这一走,全场哗然,那可是圣旨!
有人窃窃私语,说他目无皇恩,有人说他情谊坚定。
也有姑娘捧心,艳羡何昭君得到将军这样的人物倾心,要换作是她,是死了都值了。
一室闹哄哄的,最后都变成对我的对我的怜悯。
大可不必。
睫毛微颤,再睁眼时,我看到整个将军府都霉星高照,连灵儿也开始受影响。
凌子琛要作死,就让他去吧。
我还要成全他。
我弯身捡起圣旨:「灵儿,进宫。」

-5-
数日后,凌子琛带何昭君进宫请罪。
他面色憔悴,却坚定地牵着她的手,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怒不可遏,拿起镇纸摔在他面前。
骂他为了一个女人敢扔他圣旨,这一品军侯的军功是不是不想要了。
凌子琛目若寒星,声音坚定:
「臣与昭君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对臣而言,她不止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臣的命!
「昭君已坏我凌家骨肉,臣不能对她始乱终弃。」
皇上扫了何昭君一眼,沉声提醒:
「听说何姑娘颇有抱负,永不为妾不是?
「你可是有妻子的,凌夫人与你相识于微末,你打算将她置于何地?」
凌子琛道:
「臣愿以毕生军功,换昭君平妻之位,望陛下成全!」
古往今来,从无先例。
「平妻?你倒是想得周到。」
何昭君一边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抚着肚子,泪眼婆娑:
「民女万死,无心抢凌夫人的正妻之位。
「前日发现有孕,我已决心要走独自抚养孩儿长大,但将军追来,他愿为我舍弃官职和荣华富贵,伴我渔樵耕读。
「但将军是我朝栋梁,大梁子民需要他,民女不敢误了将军和大梁,才劝他回来。」
皇帝沉吟了一下,目光复杂,朝身后的屏风喊道:
「凌夫人,你怎么说?」
我从屏风后走出,他们双双面露惊讶,不明白为何我出现在宫中,皇帝还问我意见。
凌子琛道:
「锦梨,我并无负你,我娶了平妻后,你仍然还是将军府的主母,你与昭君,不分大小。」
他说得理所应当,我忍不住嗤笑一笑。我真是谢谢他哩,这算盘打得北疆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多了两分恳求:
「你要怎样才能成全我们?」
何昭君伏在他怀里,眼泪涟涟。
我看了看凌子琛,又看了看何昭君,平静道:
「古往今来从无平妻一说,但既然陛下问我,开个先河也没什么不可以。
「凌将军情深义重,我也愿成人之美。
「只是凌将军与我有誓言在先,这先河要开,也要由我来开。」
皇帝挑眉,饶有趣味,问:
「凌夫人想如何?」
我盯着凌子琛,要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凌将军违背誓言在先,是为不义;在军中耽于美色,是为不忠。
「他不忠不义,是为失德,我要休夫!
「求陛下成全!」
言毕,凌子琛脸色又黑又青。
这是奇耻大辱,他拳头紧握,青筋暴突,厉声道:「荒谬至极!」
他笃定皇帝不会答应,此事非但是对他的侮辱,更是对天下男儿的侮辱。
岂料皇帝龙掌往案上一拍,朗声道:
「好!
「朕准了!」
凌子琛愕然抬头,呆若木鸡。
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如山。
我将皇帝的御笔休夫书收起,凌子琛也收下副本,表情是不情不愿,动作是恭恭敬敬。
我欣赏了好一会儿他憋屈的表情,心里一阵舒畅。
皇帝视而不见,还恭喜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后,凌将军还是大梁的军机大臣,朕在战事上还是得依仗将军。」
他继而道:「还有足智多谋的何姑娘。」
何昭君欠身施礼,姿态优雅,全然不复刚才的哀色,而是志得意满。
此时,高公公过来说晌午了,问皇帝要不要传膳。
皇帝吩咐:
「原来这时辰了,行,多备两人的。」
何昭君眼前一亮,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然而,皇帝却是转头对我说:
「阿梨,叫上灵儿,陪朕吃个饭。」
他声音柔和:「朕备了你们都爱吃的饭菜。」
「哎,请你吃顿饭,请了三年,这次可不能推脱了。」
然后才想起还有两个大活人,他略感诧异:「你们怎么还不走?」他嫌弃摆手:「跪安吧。」

-6-
此事一了结,凌子琛等不及娶娇妻,被休半月就迎何昭君进门。
大婚当日,十里锦铺,他还豪掷千金买下京城所有焰火,在新婚夜炸了个火树银花。
前夫哥没脸请我观礼,我再见到何昭君的时候,是在进宫的路上。
此时的何昭君,绫罗绸缎,狐毛披风,发髻高高梳ẗũₑ起,端的是那个雍容华贵。
一旬不见,她已经像那些京城贵妇那样,学会了拈着兰花指,掐着声音说话。
跟人淡如菊八杠子打不着。
她仔细打量了我一番,阴阳怪气:
「萧姑娘,之前是我眼拙,不知你和陛下关系……竟如此亲密。」
她说得暧昧,眼光微闪,满是轻蔑之意。
我经常出入皇宫,在她眼里,已然成了想靠美色攀附圣上的女人。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她打入了京城贵妇圈里,日日就是走街串门,拉拢了一班嘴碎贵妇。
打听朝事,拉拢朝臣。
她们家长里短地聊,贵妇圈里传得有声有色,我下堂后不甘寂寞勾引皇帝。
她很是不齿:
「女子也可有自己的抱负,舞出自己的天地,不需要攀附男子。
「萧姑娘该当自强,不要把自己变成以男人为天的望夫石。
「若自轻自贱,世上就真没有女子的地位了。」
她还说,皇帝已有皇后,就算我被皇帝看上,顶天就是个妃子,根本上还是个妾。
妾通买卖,乃是作践自己。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怎么听着就挺好笑的。
灵儿忍不住跳了出来,叉腰呛她:
「抢人夫君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不是不以夫为天吗?怎么又嫁人?还是害凌将军被休嫁进凌家的。
「脸比屎盆子还大。
「还好意思出门蹦跶。」
灵儿舌灿莲花,伶牙俐齿,句句犀利且不带重复的。
何昭君气得娇躯轻颤,指尖微抖地指向她,紧咬银牙。
「你什么身份?有你说话的份?!」
她扬起手要打灵儿,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她手,声音罕见地严厉起来:
「她什么身份?
「灵儿是已故忠勇侯唯一的遗孤,圣上的表妹,昭宁郡主,你打她一个试试?!」
何昭君咬牙切齿:
「我不与你争吵,公道自在人心。」
灵儿做了个鬼脸,被她的话逗笑了。
我们恰好同路,都是去校场的方向,何昭君有意跟我保持距离。
待到校场时,她的目光便落在教小太子箭术的凌子琛身上,随即快步上前,投入他怀里。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啥,只见凌子琛把小太子叫到一边休息,然后缓缓向我走近,神色凝重:
「萧锦梨,你我缘分已尽。
「请你不要纠缠于我,也不要为难昭君。」
他低头,对怀里的风人深情道:
「此生,我有昭君一人足矣。
「校场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若不是陛下点了我当太子教头,昭君也是来不得的。」
他转头吩咐一旁的太监:
「来人,把萧姑娘请出去。」
这奇葩,还不知道皇帝在削他的兵权。
他竟是以为我要纠缠他,我顿时无言以对,提醒道:
「凌将军,有没有可能,我并不是来找你的?」
我对不远处的小太子招手:
「殿下,随我去御书房上课。」
小太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对我恭恭敬敬作揖,奶声奶气道:
「太傅。」
「太傅?」
惊呼出声的是何昭君。
满眼的难以置信,声音都拔高了两度,望向我的目光,透着浓浓恨意妒意。
这女太傅的位置本来是她的。

-7-
早在她回京之前,她的才名就传开了,小道消息说皇帝想给太子找个女太傅。
全大梁看过去,还有哪个女人的才气比她高?
本来是铁板钉钉的事,被我横插一脚,怎叫她不恨?
「你乡野出身,会教太子什么?」言辞间满是轻蔑。
「陛下竟将储君交由你教导。
「大梁国运,岂不是要断送你手上?」
此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高公公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惶恐喝道:
「大胆!
「凌夫人!你竟敢出言诅咒国运!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高公公掐着声音,面容凝重,向我躬身一礼,而后解释:
「萧姑娘和陛下都是云梦山石崇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同门师兄妹。
「崇老是什么人?当朝大儒,文韬武略,兵法相术,药石医术,无一不精,乃当世神人!
「萧姑娘师承崇老,如何教不得?
「凌夫人你不也是云梦山人吗,都是同门,怎么连自己师姐都不认识?」
何昭君慌了,愣愣道:
「陛下?云……云梦山?
「你是……」
我上前一步,掀起眼皮,目光如炬,
「我在云梦多年,怎么不知道有你这师妹?」
我拿出一封信,是山上师兄弟给Ţű̂ₓ我的回信:
「我下山三年,师父没再收徒,你从哪个旮沓来的?」
我猛地一喝,眼神犀利:
「欺世盗名!还敢盗到我师门头上来!」
凌子琛也傻眼了,他对云梦山心生向往,对崇老推崇备至,之所以轻易对何昭君产生好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以为她是崇老门下弟子。
崇老门下,入世的弟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个个才名远播。
我是下山了结因果,还没出师,不算入世,故而不提师门。
凌子琛:
「……昭君,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你不是说你是石崇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吗?」
何昭君惊慌失措,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抬袖子压了压眼角,鼻音隐约:
「我确实师出云梦山,是青州的云梦山,我也没说过我师父是崇老。
「我竟不知……原来大家都误会了我。
「将军,我真的没有骗你。」
她抬头看我,泪目闪烁,茶艺练得炉火纯青:
「萧姑娘……只是因为一个巧合,你就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巧合?」
何昭君的说法是,山是云梦山,但此山非彼山。她师从某隐世高人,也说是青州当地有名的能人。
但师父是谁她支支吾吾答不出,只说是师门有命,下山后不许透露。
她说得似真似假,谁都无法相信,又谁都无法怀疑,天下之大,叫云梦山的何止一处?
她期期艾艾、哭哭啼啼地说都怪自己说得模棱两可,让大家误会了,但绝不是有心欺瞒。
她大概觉得别人都是傻子。
军中早就把她是石崇座下弟子的身份传开了,她听之任之,并没有澄清流言。
她什么心思,我不信此刻凌子琛还看不出来。
果然,凌子琛沉下脸:
「昭君,你为何骗我?」
灵儿插嘴,不屑笑道:
「她说的嘛,名声于她,不过过眼云烟,那是因为名声不够响亮。
「崇老关门弟子的名声可亮了,不然军中那么多出谋划策的参将,将军怎么会一眼注意到她?
「好一个人淡如菊!
「好一个不求名利!」
灵儿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地啐他最后一口:
「把本郡主恶心死了。」
出了一口恶气,看着凌子琛越来越黑的脸,灵儿可舒心了,一手挽住我手,一手牵上小太子,往御书房去。

-8-
很快,京城热门话题的风向变了,之前何昭君有多瞩目,现在就有多沸反盈天,她和凌子琛已然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众人惊诧,她居然冒充崇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沽名钓誉。
而默默无闻的凌将军前夫人才是真正的云梦山大师姐,都说凌子琛鬼迷心窍,舍近求远。
这些话,传着传着,还传出了另外的版本,有人说凌子琛这几年打的胜仗,那都是我在背后帮的他。
真真假假,越是不能证实越让人深信不疑。
「萧姑娘可是圣上师妹,下嫁给凌将军,为人和善,做事妥当,这几年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样好的人,凌将军竟然还被别的女人勾去。」
「眼瞎吗?」
「难怪连皇上都同意休夫。」
「丢尽我等的脸啊!」
茶楼里,说书人一收折扇,铿锵总结。
听说他们那天回家后吵了一架,分房而睡。
连婆母都骂她,说若不是她,我也不会奉旨休夫,让将军府成了京城笑柄。
最后是何昭君略胜一筹,她哭诉:
「难道就因为我不是石崇弟子,我在军中立的功就假了吗?
「我舍身救你,也是假的吗?
「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想攀附权贵?!
「除了这个,妾身从无骗过将军!」
涕泪俱下,楚楚可怜。
「妾身只想和将军与子偕老,什么都不求,只是求将军真心以对。」
何昭君泪眼婆娑,显得格外楚楚动人,一句句都踩在凌子琛七寸上。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
「我看中的是你的性情,恬淡如菊,超脱物然,而非名声身份。」
说罢,将人怜爱地搂进怀里,何昭君哭得委屈,凌子琛更心疼了。
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了。北狄朝代更替,新皇好战,挥师南下,连克大梁两座边陲重镇,全朝上下风声鹤唳,恶战在即。
凌子琛有长胜将军的美称,这差事就落到他头上。
他带兵出城的时候我上城墙看了。
一如当年,他飒爽登场,万民齐呼「战神」,期待他击退北狄。
此刻,他身边站着的是何昭君。
她贴心地给他披上披风,细致温柔。何昭君怀有身孕,此次不随他出征,两人依依不舍。
以前,这都是我做的。
「阿梨,不舍得?」
皇帝一身便装,像个翩翩贵公子,一脸不敢苟同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确实担心,但担心的是别的,因为我看见凌子琛头顶霉气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很快要倒大霉了。
「师兄,不是我说,你确定让个倒霉鬼去打仗合适吗?
「我是怕他连累你。」
皇帝眨眨眼:
「那你看看朕运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答道:
「不错,吉星高Ṫŭₘ照。」
他摇扇微笑:
「那就行,表示朕的江山无虞,那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看向凌子琛的背影:
「这次你可别再帮他了,他既是武将,行军打仗的事就交给他。
「正好也让朕看看他的真本事。」
我点点头。
我可明白了,原来凌子琛是要在师兄手上倒霉。

-9-
凌子琛出征两个月,我院子的信鸽就满天飞,然而带来的全部都是败绩。
短短两月,再失三城,他连敌方最简单的战术都看不破。
再如此下去,即使凌子琛有命回京,朝廷也会治他一个抗敌无力的罪名。婆母坐不住了,要何昭君去北疆支援。
虽然她身份是假,但毕竟大家叫她军师,不由自主对她抱着某种信任,纷纷把希冀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何昭君只需肚子一挺:
「我肚子里还怀着将军的孩子,怎能上沙场?」
婆母这时智商在线:
「古有桂英挂帅、戚王氏沙场产子,你怎么就不能了?」
说理说不动,婆母干脆瘫在地上,在一众官夫人的瞠目结舌下,捶胸顿足,使泼打滚。
「我儿在沙场从无如此凶险,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以后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你说的,如果子琛有什么意外,你绝不独活,我可听到了!」
婆母泪眼一瞪:「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
何昭君脸色一黑:
「娘,若我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是你凌家的长子嫡孙啊。」
「又不是要你抡大刀,你就在帅帐给子琛出出主意,你不是军师吗?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众官家夫人觉得合情合理,也纷纷规劝。
凌子琛那边溃不成军,皇帝也开始急了,再点了几个将领和几万精兵赶赴北疆。
消息一出,何昭君态度倏变,请旨北赴战场。
城门外,再一次人头攒动,何昭君一袭鲜艳红衣,神采飞扬。她走在众将军前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凌夫人可堪天下女子表率。」
「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赞美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何昭君轻轻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得意。
战神和军师再同现北疆,士气大受鼓舞,全军都交由他们统领。然而,预料中的转机并没有出现,还三番两次错失良机。
他们一意孤行,在北狄的一次偷袭中,双双被俘。
剩下的部队和将领,在凌子琛的副将手里,艰难守住天门关,才没叫北狄继续南下,等来了一次谈判。
但这谈判北狄占上风,毕竟他们手里有两张王牌。
待我再见到两人时,是谈判结束两国交换人质的时候。
凌子琛虽有狼狈,但依然傲骨铮铮。
阵前被俘,在敌营关押,他们不会有多好的待遇,言语间多有侮辱是常有的事。
最后一刻,北狄人还不忘奚落嘲笑。
见到我军迎接,场面浩荡隆重,何昭君一腔愤懑全化为傲气,她对前来谈判的鸿胪寺的人道:
「谢各位大人为我和夫君周旋。
「待我们回去,我定叫夫君再挥师踏平北狄,一雪前耻!」
她请求上书ŧŭ₄朝廷,增兵支援,她有信心把之前失去的几个城池再夺回来。
鸿胪寺的大人怕极了,连连摇头:
「凌夫人你可别啊,我军已经损失三万兵马!
「我怕你们再出手,连大梁都拱手让给人了。」
闻言,何昭君脸上窘然,但稍纵即逝,她正气凛凛,昂首挺胸:
「大人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胜负乃兵家常事,以前只是我们一时疏忽,这次定不会重蹈覆辙。
「只要我和凌将军在,北狄就别想再犯我大梁!」
她尖声激昂,早引来一众人频频相望。
那大人眉头都皱了又皱:
「凌夫人,两国纵横,也不一定非要打仗啊。」
见她说不通,那大人一脸无奈,直说:
「现在两国已经签了条约,以后也不打仗了,北狄已退兵,圣上口谕让你和凌将军回京。」
何昭君一脸愧疚又感动莫名,她朝南盈盈矮身一礼:
「臣妾和将军谢过陛下,大梁不惜以签订退让条约换我夫妻归国,以后定对大梁鞠躬尽瘁。」
大人道:
「老实说,交换战俘只是附带条件,大梁并没有因此多付代价。
「你若要谢,就谢萧锦梨姑娘吧。」
他向我一指,何昭君和凌子琛皆是一愣,往手指的方向望来,终于见到了人群中的我。
凌子琛走过来,问:
「是你向陛下求的情?」
下一刻,凌子琛连忙坚定立场:
「你不必如此,无论你做什么,我和昭君已成婚,此生不会负她。
「也不会再与其他女子有纠葛。」
我只觉得好笑,这个奇葩,现在什么时候,谁跟他儿女情长了?若不是师兄叫我帮忙,这北疆严寒我都懒得跑这一趟。
像灵儿说的,脸还真大。
我只讲正事。
「今年北狄雪灾,牛羊死了大半,故而南下抢掠,目的不是要侵占疆土,只是为了生存。但将军的抗敌政策是能杀尽杀,寸草不生,只会激发两族仇恨。
「此番鸿胪寺谈判,并非为停战,而是谈北狄赈灾之事。五万小麦棉麻,换明年牛羊铁矿,关隘通商。
「至于停战是北狄皇帝的意思。
「放战俘也只是顺便。」
凌子琛微愕。
北狄是亡命之徒,宜疏不宜堵。
凌子琛的副将上前,他一把络腮胡子,颇有些年纪:
Ṫŭₐ
「其他事就不必将军操心了,陛下口谕,一定要将你们带回,将军,请吧。」
此次收复城池,他是第一功。
何昭君很是不屑:「小人得志。」
他一听,火了,当场发飙:
「老子还以为师父又收了徒,这一年老子暗中帮你多少?我师父怎么有那么菜的弟子!」
言毕,何昭君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眼神四处游移。
「我下山得早,不知道小阿梨嫁的人是凌子琛,不然,你进军营的第一天,老子就把你的头拧下来了!」
说罢,他悔恨极了,还想到曾经也打趣过两人,无异于毁我婚姻。
「不关师兄的事,这个果,因不在你。」
老师兄一口恶气堵在胸腔,他大喝一声,身边的侍卫马上拿出手铐脚镣,他凶神恶煞:
「陛下口谕,凌将军和何昭君延误军机,即日押解进京!」
我们云梦山人,就是护短。

-10-
凌子琛被革职抄家,贬为平民。婢女奴才走的走Ṱú₎,散的散,生怕下一刻皇帝不高兴诛他九族。
将军府也被收回,凌子琛带着何昭君和婆母搬回了京郊老家的破房子。
青瓦白墙,斑驳破旧,满目疮痍,连将军府的一个下人房都比不上,跟三年前我嫁给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凌子琛大概习惯了,他心大得很:
「人生不过一瓢饮一箪食一陋室,平淡即是福。」
婆母也没意见,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儿子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她也就不敢再想荣华富贵、纸醉金迷。
他说以后不必应对朝堂尔虞我诈,不必在号角声中枕戈待旦,不必追逐名声利益,从没有这般洒脱。
但何昭君看到那破房子,脸却黑了,她隐忍不发,家务活都要亲力亲为。
婆母身体不好便发脾气,对她颐指气使,说她处处不如我,不会孝敬她,不会洗衣做饭。
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过了一段时间的清汤寡水后,她受不了了,叫凌子琛去走动关系,再谋个一官半职。
但凌子琛不为所动,他打定主意归园田居,更加不愿向权贵低头。
何昭君气得满脸通红,哭丧着脸: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你不觉得窝囊吗?
「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我们的吗?」
说到这个,她更加激动。
最近京城都在传,凌氏夫妇都是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
战神和军师的名声,都是石崇老在军中的弟子暗中相助,他们白得的。一旦离开这个助力,他们就原形毕露,草包两个。
凌子琛沉下脸:
「淡泊名利,不为俗物束缚,这不是你一向追求的吗?
「名声于你,不过过眼云烟,不是你说的吗?
「人各有志,怎么就窝囊了?」
何昭君哑口无言,揪着衣角:
「可是……可是,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抄家没有抄到底,余钱不少,比三年前他身无分文的时候都好太多了。但这种好太多,显然不是何昭君想要的。
凌子琛道:
「以前锦梨跟我的时候,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受得了,你怎么受不了?」
这一刻,凌子琛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标榜的淡泊名利、人如菊花,只是口头上的幌子而已。
而真正能陪他贫苦与共的只有我。
可是我不要他了。
凌子琛冷着脸,大为失望,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两分厌恶。
何昭君慌了,捧着心万分心疼:
「我当时确实不想追求名利,备受瞩目,只会徒增烦恼。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都被革职了!
「你要我们以后都喝西北风吗?」
她潸然泪下:
「我为你出征,途中滑胎,元气大伤,你忍心见我过苦日子吗?」
凌子琛一腔火气消了,也动容了,想起去请大夫要给她调理身子。
这大夫可巧了,就是当日何昭君留信出走那天,给她诊出有孕的那个大夫。
大夫一脸莫名其妙。
「凌夫人并无怀孕,何来小产一说?
「她身体康健,完全不必调养。」
凌子琛脸色一沉,乌黑的眸子满是冰寒之意。大夫那日去给何昭君看病,她只是水土不服,却谎称自己怀孕,还装模作样写信留言。
凌子琛将大夫带回家,何昭君一见,顿时魂飞魄散。
她泪如雨下,犹在哭哭啼啼:
「夫君,我不是有心骗你的,我是太爱你了,我不想失去你!
「难道就因为孩子是假的,我对你的情意就是假的了吗?
「我就不是我了吗?」
凌子琛怒目横眉,咬牙切齿:
「你身份是假的,军功是假的,志向是假的,连孩子也是假的,你还有什么是真的?我竟然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还一心赶走锦梨。」他悔不当初。
「若不是你,当初我也不会用军功换你平妻之位,锦梨也不会走。」
凌子琛彻底厌弃了她,要给她休书。
何昭君狞笑, 脱下那副温婉娴雅的面皮,歇斯底里:
「你以为你有多清高!当日你明明已有妻子,见我心悦于你,你却故意不说, 心里想的不就是那点男女之事吗!
「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我要一个正妻之位有什么不对?
「各凭手段罢了。」
被戳中心思,凌子琛面如土色,丢下休书, 拂袖离去。

-11-
「后来呢?真休了吗?」
灵儿侧首, 一脸好奇地向正滔滔不绝讲八卦的侍卫。
今日十五, 我照例要去寺里施粥, 与灵儿坐在马车里,她好奇心泛滥, 追问故事下落。
「师姐,你都不好奇吗?」
我摇了摇头, 那些人都与我无关,何必费心思去好奇。
「休了!」
侍卫马鞭一抽,肯定道。
凌子琛休得决绝。
何昭君也走得决绝, 听说是半夜里搜刮了屋里的财产,连夜走了。
婆母知道后, 大骂她狼心狗肺, 然后一口气喘不过来, 直挺挺倒了。
凌子琛迅速报官, 衙差在码头将她逮个正着。
昔日大名鼎鼎的将军夫人,竟然盗窃出逃。公堂上她辩解她跟凌子琛夫妻一体, 家里财产应该有她一半, 她只是拿回她应得的。
官差傻眼:「凌夫人!你拿的是全部!」
直到此刻, 凌子琛才深刻明白, 他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面目。
此番下场,完全是她作死。
何昭君被关大牢, 她不是将军夫人, 没一个狱卒会卖她面子,对ẗú₉她极尽凌辱。再出来时,她已是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疯疯癫癫的模样。
至于凌子琛, 他来找过我一次,他后悔了,满眼深情:
「锦梨, 是我错了。」
他站在雨里, 落魄憔悴, 往日铁骨铮铮的将军甘愿为我低头认错。
「你跟我回去吧,此生,我不会再负你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寒着声音:
「三年前你救我一命, 我已嫁你还恩,往后,各自安生就是。」
我没再理他。
他娘病重,还病得刁钻,他散尽家财还是没有起色,于是再次去云梦山求药。
我不知道他这次还求不求得了,但肯定的是, 不会再有第二个萧锦梨帮他了。
我催着马车:
「走吧,春光正好,聊这些糟心事做什么?」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