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闪闪发亮的他

同学聚会那天,我孕吐了。
我笑着解释:「酒喝多了。」
同学们收回目光,问我前夫:「大校草,需要介绍女朋友吗?」
前夫盯着我,悠悠开口:
「老婆都孕吐了,听到会吃醋的。」

-1-
毕业三年,班长组织起了同学聚会,要我们还留在首都的人务必参加。
我向来对这种强迫性自愿的团体活动嗤之以鼻。
但架不住班长在大学时候照拂我颇多,他亲自出面邀请我,我总不好太不给他面子。
没办法,我在闪婚隐婚又离婚之后跟我的前夫被迫重聚了。
没错,我前夫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同时也是我们学校迷倒无数女生的大校草——顾翊。
我跟顾翊在大学的时候不说毫无交集,但说过的话基本也没超过十句。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想到,我们在大学毕业各奔东西之后,竟然因为一次意外闪婚了。
时至今日,距离我们结婚已经过去了三年。
而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刚刚领到离婚证,结束了这段像是同班同学一样的婚姻。
其实直到我答应班长会来参加同学聚会的那一刻,我都没认为会遇上顾翊。
毕竟顾翊在大学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他好像永远都游离于人群之外独自前行者,没有人敢随意靠近。
不只是我,没有人认为顾翊会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所以当他推开包厢门,笑着跟大家道歉说自己来晚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缩在角落里,目光浅浅地落在顾翊从容寒暄的身影上,带着些许的惊疑。
他怎么会来参加同学聚会?
新的一年他也要开始立新的人设了?
跟我一样对于顾翊的到来充满意外的其他人都已经回过了神。
他们又惊又喜地围了上去。
对于高岭之花的校草踏入人群引发的轰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热烈。
不过刚好,其他人的热情倒是方便了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我还没做好刚离婚就跟前夫见面的准备。
顾翊在众人的簇拥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抱着一杯葡萄汁,小口喝着把自己蜷缩在了阴影里。
顾翊来得确实很晚。
现在已经快要半夜,而同学聚会实际也进入了尾声。
我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就等着时机一到就随着人群消失,绝不让顾翊发现我的踪迹。
然而墨菲定律怎么说的来着?
怕什么来什么。
我虽然因为顾翊的到来缩到了人群之外,但包厢本身不算大,他们的聊天内容还是清晰地落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听到有人对着顾翊调侃:
「大校草,需要介绍女朋友吗?」

-2-
顾翊似乎轻轻笑了下,我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去听他的回答。
然而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我这边刚听到顾翊说了一个「我」字,胃里便突然感觉一阵翻江倒海。
毫无准备的我猛地站起来,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捂着嘴飞快地跑进了卫生间。
扒着洗手池干呕了半天,我猛然间想起上次来姨妈似乎已经是两个月之前了。
我跟顾翊领离婚证的头一天晚上,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偏执又霸道。
但那天我们是做了措施的,所以我也太在意。
之后我忙着处理离婚搬家换工作各种事情,一时也没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难不成就那一次……我就中标了?!
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
难怪最近我总是没什么食欲还特别嗜睡……
如果是真的,这个孩子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强压下心里的慌乱,洗了把脸淡定地走出卫生间。
包厢里同学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包括顾翊,我这下就算想隐藏自己的存在也隐藏不了了。
我接收到大家担忧的眼神,对着他们大方地笑了笑:
「酒喝多了有点难受,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班长又确认了几遍我的身体情况,我再三表示吐完舒服多了,他这才拿走我面前的葡萄汁,转身回到了热闹的聊天里。
这下我面前除了白水连果汁都没了。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强迫自己忽略顾翊灼热的目光,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顾翊似乎已经跟他们混熟了。
跟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我比谁都清楚。
顾翊的确是高岭之花,但如果他想跟你聊天,他又能比任何人都让你舒服。
就像现在,几个男生围着顾翊,正哥俩儿好地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大校草,女朋友真不要?你也不能真寡一辈子吧?」
顾翊笑了一声,目光依然死死地锁在我的身上。
我垂着眸,轻轻吹凉滚烫的茶水。
我听到他悠悠道:「不了,我老婆都开始孕吐了,听到这话会吃醋的。」

-3-
顾翊说完,现场诡异地寂静了两秒。
两秒之后,包厢炸了。
我错愕地抬起头,毫无意外地撞进了顾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顾翊嘴角还噙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淡定地应付着来自周围的各种震惊跟打趣。
我瞬间慌了神,拿着杯子的手指一抖,茶水便洒到了我的裙摆上。
还略微带着热意的茶水强硬地将我混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有些慌乱地去拿纸巾来擦水渍。
班长赶紧走到我旁边,有些担心地帮我扶正杯子。
「你怎么了?要不要紧?烫到没?」
「没……」我轻轻开口,才发现嗓音有些颤抖。
我赶紧清了两下嗓子,这才佯作淡定道:「没事,就是今天加班有点累了。」
我用纸把身上擦了擦,手指无意识地捏紧纸团,牵起一抹笑,略带歉意地对大家说道: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们吃好玩好,下次有机会再聚。」
说完,我也顾不得跟每个人再寒暄一轮。
随手拿起我今天带来的包,便垂着头匆匆地走了。
直到离开了酒店来到街上,微凉的晚风拂过我滚烫的脸颊,我这才感觉稍微冷静了一点。
今晚从顾翊突然出现在同学聚会开始事情就向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着。
我疑似孕吐、顾翊当众承认已婚,还有他看着我的眼神……
我有些茫然地站在路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我现在还不确定哪里是不是真的有了一个新的生命。
但我的内心深处却无可忽视地有一种极为隐秘的期待的感觉。
我静静地站在路边,脑子里一时好像想了很多,一时又好像什么都没去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转头,刚好对上顾翊沉沉的双眼。
他今天穿了一身轻便的外套,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跟我一样提前离了场。
我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他。
然而直到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我都没有找出一句能说的话来。
顾翊微微垂眸,俊秀的脸上没有了在包厢里的客套的笑,倒是变得更像是我熟悉的那个前夫来。
我们两个面对面站在路边,一时间竟然谁都没能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再也受不了这种气氛的时候,顾翊终于说话了。
他似乎很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车钥匙,表情平静地看着我:
「走吧,我送你回家。」

-4-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直接拒绝。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
顾翊往前迈出去的脚步停下了。
他似乎有些不适应我的拒绝,闻言略有些诧异地抿住了唇。
我伸手抓住了肩上的包带,垂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我跟顾翊大学毕业后因为一些事情又有了交集。
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我的恩人,所以结婚后我大部分时间都是顺着他。
顾翊是一名律师,他的工作很忙。
我们结婚后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多,包括后来离婚,他都只是签了一个名字便匆匆走了。
这么想来,我越发觉得他今天晚上的行为特别反常。
顾翊似乎正在看着我,我没有抬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
轻轻吸了口气,我强压下复杂的情绪,垂着眸轻声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今天喝了酒别开车了,找个代驾吧。」
说完,我也不想去看他,转身就打算去前面打车。
然而顾翊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停下脚步,感觉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他低哑的嗓音携着晚风轻轻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春日里的温暖所感染,我几乎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温柔的味道。
「我今天没喝酒,喝的是葡萄汁,跟你那杯一样。」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顾翊依然拉着我的胳膊没放。
我没忍住转头看了看他,没想到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意外纠结神色。
他似乎在斟酌着语句,法庭上能言善辩的高级律师也会有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孔,越发觉得今天的他十分反常。
就好像隐隐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一面真实。
如果非要去深究原因……那恐怕跟我肚子里这个脱不开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看看我这个前夫不同于往常的另一面。
这个想法出现得意外,在我还没彻底厘清思绪之前便拽住了我的脚步。
顾翊微微收紧了一点拉着我的力道。
他纠结了那么半晌,最后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衿衿,让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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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求饶的味道。
微微抿了下唇,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他又加了一句:
「这里从楼上的包厢可以看见,要是我们拉扯太久,他们一定会怀疑的。」
顾翊一下子说中了我的顾虑。
我轻轻别了一下头发,借着手势的遮掩隐去了眸中的复杂。
顾翊果然还是那个永远从容冷静的顾翊。
我刚刚竟然会认为他在示弱,真的是很可笑的想法。
顾翊依然拉着我的胳膊,眼神静静地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放开我吧,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顾翊听到后肌肉明显地松懈了下来。
我跟在他的身后去了停车场,很容易便看到了那辆我极为熟悉的 SUV。
顾翊帮我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我轻车熟路地坐上去,惊讶地发现副驾驶上竟然还留着我之前放在这里的东西。
有我之前去山上给他求的出入平安的香囊,也有我放着预防万一的各种零碎小件。
顾翊已经在驾驶座上启动了车子。
我系好了安全带,抿着唇忍耐着不去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离婚之后还留着前妻一起生活的痕迹。
他这个样子,我都恍惚我家里那本离婚证其实是假的了。
顾翊没有问我地址,却很准确地往我家的方向开着。
我心里疑惑,但同时又觉得没有必要去过多的询问。
总归看他现在的样子,你跟我说离婚只是我的一场梦我都要浅浅地相信一下了。
我干脆不去看那些熟悉的东西,托着腮静静地望向窗外。

-6-
顾翊刚刚在路边的时候感觉好像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但真的到了车上,他又抿着唇一言不发。
眼看着这里距离我家还有一段距离,我开始有些撑不住地昏昏欲睡。
就在我的上眼皮跟下眼皮马上就要黏在一起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顾翊终于说话了。
他的嗓子因为干涩显得有些发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整个人猛地惊醒过来。
「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愣了一下,接着猛地睁大了眼,瞬间一点睡意都没了。
顾翊并没有看我,他的视线还在认真地盯着前方的路况。
这句话让车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我在这份沉默里大脑飞快地转动,仔细思考着该怎么去应对这件事情。
顾翊握着方向盘的手显得有些紧绷。
过了好半晌,他才硬邦邦地说道:「如果你怀孕了我会负责,你有任何的需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下意识地把两只手搭在了小腹上,听着顾翊话中的认真,我有些无奈地苦笑一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可能就是肠胃有些不舒服吧。」
我顿了一下,接着故作轻松道:「咱俩已经离婚了,就算真有了孩子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抚养费你想给就意思意思给点,不想给的话我也不会去起诉你的。」
我故意说得自然又淡定,然而顾翊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被稳稳地停在路边。
我听到他加重的呼吸声,有些心虚地看了看他起伏的胸口。
我看得出来他生气了,但我又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是因为我说让他出抚养费?
还是他其实不想要这个孩子?
顾翊从旁边的车载冰箱里拿出了瓶水,他连看都没看,直接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
这瓶冰水似乎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下。
等一瓶水见了底,顾翊的神态也恢复了平静。
他一言不发地重新启动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了公路上。
我在旁边悄悄观察着他的样子,确定他现在好像平静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你要是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可以打了,咱们……好商量?」
我刚说完,就听到了顾翊的拳头被握出了一声巨响。
他这次倒是没有停下车子,但我明显能感觉到他比刚刚更生气了。
我识趣地闭了嘴,决定不再继续挑战触碰顾翊的雷区。
他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
我看不透,也摸不懂。
结婚三年,我也并没有觉得对他的了解比大学的时候多出多少。
哪怕到了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生气。
顾翊气的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然而他的车依然开得很稳,丝毫没有让我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也没敢再去刺激他。
我们就这么一路安静地到了我家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乖巧地跟他道了声谢,然后便准备下车。
就在我迈下车即将关死车门的那一刻,顾翊突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压抑的咬牙切齿。
他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医院,有什么事先确定是不是怀孕了再说。」
我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想要拒绝,他已经把身子探过副驾驶,重重地关死了车门。
接着,我看到顾翊的车子在夜色里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只留下张着嘴没说完话的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了那里。

-7-
直到漆黑的夜里再也听不到汽车引擎的声响,我这才慢慢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神色。
大脑一片混乱。
我神情有些恍惚地上楼回了家。
机械地脱衣服洗漱,直到我麻木地整理好自己准备上床休息,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床头,哪里摆着一张星空璀璨的照片。
我突然就停下了沉重的脚步,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
那是我跟顾翊刚刚婚后的第二年,他带我去旅游的时候拍的。
这么想来的话,我跟顾翊在大学时几次短暂的接触,好像也都跟摄影有关。
……
我跟顾翊是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相应地,我读的也是法律专业。
只是跟顾翊这个全国最年轻的高级律师比起来,我学法律纯属是因为我爸妈的意思。
我爸本身就是一名律师,他跟我妈从小就给我框定了未来的道路——
老师、医生、律师。
而在这三个我都没有什么兴趣的专业里,我很自然地选择了跟我爸一样的法律专业。
就这样,我一路不急不躁,稳扎稳打地考上了首都的政法大学。
我在大学之前都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过特别兴趣。
在我设想里,大学的我应该也是每日沉浸在上课、考试、考证的日子里。
所有人都说律师的失业率是 99%,其中 90%在你选择读这个专业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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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本身并没有什么主持人间正义的理想。
到那个时候为止,我对律师这个职业的态度都是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大学的社团里接触到了摄影。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迷恋上了这项活动。
我喜欢看着那些美景被完整记录在我的手下,更喜欢看着那些不算完美的东西被我发现它闪闪发光的价值。
就好像我一直希望有人可以来解救我一样。
从我不喜欢的职业、到我不喜欢的人生。
然而没有人会出现,我比任何都了解自己性格里的懦弱,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并不敢反抗。
就这样,我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社团的活动里、投入到了摄影里。
而跟顾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也是他不知为何答应来做模特的那次。

-8-
当时我们摄影社要去参加一个国际性的摄影比赛。
Ţū́ₔ而原本作为模特的学弟突然得了急性肠胃炎,万般无奈之下,我们社长只能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企图再坑一个纯良的好人过来。
然而谁都没想到,最后来救场的人竟然是顾翊。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推开社团活动室的大门,冷冷淡淡地说自己就是救场的模特时大家震惊的反应。
社长手里的相机差点拿不稳掉到地上。
其他人或喜或惊,一时都掩盖不住自己脸上的不可思议。
我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部长好笑地拍了拍他。
这位已经大三的学长总算是回过了神,赶忙接待着顾翊进来。
没有人知道高岭之花的顾翊为什么会想来当这个模特。
但他外形条件突出、身高腿长气质矜贵,却是对于我们而言再好不过的模特。
就这样,顾翊在社长生怕他反悔的雷厉风行中飞快地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
而我作为那次拍摄的主摄影师,只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我们需要的感觉,便认真投入了工作。
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顾翊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面对镜头却十分有灵气。
那天的拍摄顺利得出乎预料,我头一次遇见表现力这么好的模特,兴奋的同时竟然没顾得上跟他多说几句话。
等到一切拍摄结束,顾翊去换衣服卸妆。
而我迫不及待地把相机的储存卡插到电脑上,开始筛选起今天的照片来。
其他人大多都在忙着善后。
我一个人看得入神,连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本来应该离开的顾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他一直安静地没出声,只在我快把照片浏览完后才突然说了一句:
「你很喜欢摄影吗?」
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有些错愕地转头,我就看到顾翊明亮的黑眸带着一丝沉静的温和,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头一次跟顾翊距离这么近说话。
不管是他作为学校风云人物的名气,还是单看他那张帅气的脸,都让我控制不住有些害羞的发热。
我微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我自己都觉得很轻的声音小声说着:
「是啊,我很喜欢。」
我甚至都不知道顾翊有没有听清楚我这句回答。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礼貌又客气地感谢了我今天的拍摄,然后便赶时间一样匆匆离开。
那是我在大学里为数不多跟顾翊有过的学业之外的联系。
那个时候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我竟然会跟他成为最亲密的关系。

-9-
胃里突如其来的翻涌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几乎是本能地捂住嘴,脚步飞快地冲进了卫生间里。
我这次切切实实地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吐到嘴里开始发苦,我这才感觉反胃的感觉渐渐退去。
我无力地坐在地上重重地喘着气。
一只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我心里的猜测越发被肯定了。
托这反胃的福,我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忆从前。
潦草地拿漱口水漱了下口,我果断地躺到床上,不知不觉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从沉沉的梦魇里挣扎着睁开眼,太阳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了碧蓝的太空之上。
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上面一排的未接来电直接把我的瞌睡驱了个干干净净。
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我不知道。
结果解锁之后一看才发现那些电话都来自于同一个人——顾翊。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慢慢回想起了昨天分别时他跟我说的话。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医院,有什么事先确定是不是怀孕了再说。」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便把号码给他拨了回去。
然而电话打出去之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
我现在跟顾翊已经离婚了!
我根本没有必要去在意ƭüₙ他的话!
然而顾翊却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我手指还没来得及去按那个红色的挂断,他已经把电话飞快地接起。
顾翊独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来,清清明明,一看就是醒了很久了。
我有些心虚地「喂」了一声,接着就听到那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你是刚醒吗?」顾翊低低的声音传来,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生气。
我还不甚清醒的大脑有点发蒙,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顾翊那边很安静,我好像听到了类似开车门的声音,接着很快便替换成了他的声音。
他说:「你收拾好之后直接下来就行,我给你带了早饭,现在应该还是热的。」
听着顾翊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现在再说拒绝的话也不太合适了。
仔细想来,我跟顾翊的婚姻没有出轨、没有背叛,离婚也属于好聚好散。
这个孩子的到来虽然意外,但作为孩子的父亲,顾翊的确有权利跟我一起确定他的存在。
想到这儿,我也不打算再跟顾翊纠结。
痛快地答应之后我挂了电话,然后用了上班踩点的速度飞快地收拾好了自己。
等我装好身份证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上安静等待的顾翊。
阳光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从我的角度远远望去,就像是他自己在发着光一样。

-10-
我下意识地感觉脸热了一下。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我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我都必须承认——
顾翊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犯规了。
我强忍着逐渐加快的心跳,一步步走到顾翊面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淡定。
「等很久了吗?」
「还行。」他没有否认,只是顺手帮我接过包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接着又有几分疑惑地打量着我,「你脸怎么这么红?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被他说得感觉脸上的热意瞬间上了一个档次。
二话不说地迈进车里,我一本正经道:「刚起床有点热,一会儿就好。」
顾翊勾唇笑了笑,然后坐进了驾驶座里。
他先是把准备好的早饭递给我,接着又很顺手地帮我系好安全带,这才启动了车子。
我坐在副驾驶上,小口地吃着顾翊准备的三明治。
三明治的用料清清爽爽并不腻口,一看就不是外面能买到的东西。
不用想,这肯定是顾翊自己做的。
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我这才小声问道:
「你几点过来的?」
顾翊神态平静地开着车,听到我的话也只是随口道:「七点多吧,怎么了?」
我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手机。
很好,九点都过了。
顾翊在我的楼下整整等了两个小时。
我莫名就有点心虚,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是你没跟我确定出发时间的,这事赖不着我。」
顾翊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隐隐透着丝欢愉。
「没赖你。」他顿了一下,接着好似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怕你不舒服,提前过来安心。」
我愣了下,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顾翊从前从来不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就连我前两年有次肠胃炎加高烧,他守在我的床边照顾我了一天一夜,都没说过这么直白关心的话。
我一时有些发蒙,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顾翊已经稳稳地把车开到了医院。
我暂时整理好复杂的心情,一路沉默地跟在顾翊身后走进医院。
挂号、排队、检查。
顾翊一路照顾着我,陪着我跑前跑后,丝毫没有一丝不耐。
很快我便做完所有检查,安静地跟顾翊一起等待结果。
我们两个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谁都没有说话。
我不由自主地想着如果真的怀孕了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顾翊到底会不会接受他?
「夏子衿?」

-11-
我想得出神,连有人走到我的面前都没发现。
直到来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这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好家伙,我老板。
我赶紧站起来,有几分紧张道:「老板好。」
老板看起来好像是陪他老婆来孕检,他手里拿着一张单子,目光打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顾翊。
「子衿啊,你这是怀孕了?」
老板有些犹豫地开口,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古怪。
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一时竟然没有察觉他目光的怪异之处。
轻轻点了下头,我说道:「还没确定,大概率是吧。」
老板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跟我说了一句「恭喜」,然后便借口要去缴费,大步离开了。
等到老板走了之后,我才放松地舒了口气。
即使现在不是上班时间,面对老板我也还是有些小小的紧张。
轻轻拍着胸脯准备坐下,我无意间一偏头,突然注意到了顾翊若有所思的目光。
「怎么了?」他一直望着我们老板离开的方向,我忍不住小声问了一下。
「没什么。」顾翊收回目光,思索了一下后,这才斟酌地问道,「你们这个老板……法律意识怎么样?」
「啊?」我有些茫然,「还行吧?没见他被抓着偷税漏税啊。」
顾翊有几分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突如其来的叫号打断。
我们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听着护士喊我的名字不由得有几分紧张,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包。
顾翊轻轻地拉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我一步步走向诊室。
意料之中的,我真的怀孕了。
从医生嘴里得到确切消息的这一刻,我还是没忍住愣了一下。
顾翊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低声跟医生交流着,仔细地记下医生说的所有注意事项。
直到我们回到医院走廊,我还是有些茫然。
顾翊站在我的面前,一直冷静的面容上隐隐露出了一丝担忧跟纠结。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我想留下,你如果不想要,我可以带他离开这个城市。」
我突然打断他,飞快地把话说完。
明明之前已经想好了顾翊如果不想要就打掉这个孩子。
但当我真的确定一个生命存在于我的体内时,我竟然害怕了顾翊会说出不要他。
我把话说完之后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顾翊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近乎于脱口而出道:「我没有不想要他。」
他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刚刚有点失态,赶忙重新调整好了语气:
「与其说我想不想要……不如说我是担心你会想要打掉他。」

-12-
我看着顾翊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打掉他?」
顾翊的表情很快地变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挣扎,还没等我咂摸过味来,ƭű̂₎顾翊的声音已经低低地传来:
「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以为你不会想要留下我的孩子。」
我听到顾翊的解释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微微有些错愕。
「顾翊……你……」
我张了张嘴,却突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扑哧」笑了起来。
顾翊难得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看向我。
我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样子笑得有点停不下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强忍着笑意道:「一码归一码,我又不讨厌你,不会为了这点就去杀死一条生命。」
我轻轻舒了口气,虽然不像之前一样笑得停不下来,但嘴角到底还是弯起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算达成共识了,这个孩子就留下吧。」
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还很平坦,但不久之后它就会孕育出一个跟我们一样的生命。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顾翊站在旁边,目光渐渐变得温和地看着我。
他似乎还有一些话想说,但我等了他半天,最终他却只是温柔道:「走吧,吃个午饭,然后我送你回家。」

-13-
顾翊下午还有工作,所以把我送回家之后便离开了。
我回家之后换好家居服,有些慵懒地窝进沙发里,随手拿起手机点开一上午没看的微信。
结果这一个直接不得了了。
99+的未读消息,全部都来自大学的同学群。
昨天晚上我跟顾翊虽然提前离开了,但他留下的爆炸性消息还残存着余韵。
今天早上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开了头,提了一句关于顾翊结婚的事,接着整个班级群直接炸了锅。
我看着一群人兴奋地猜测着顾翊老婆的身份。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然而我们结婚的事低调得很,他们猜来猜去自然想不到顾翊那个神秘老婆就在这个群里。
我隔着一个手机屏幕看他们一会儿工夫给我安了二十种人设,竟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然而很快,一条艾特我的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人是我们班里除了名的情商低,问出来的话更是直接让我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他说:「夏子衿,你爸出轨那个案子不就是顾翊帮你办的吗?你知不知道他老婆的消息啊?」
他的消息一发完,群里的刷屏突然停了下来。
我压平嘴角的弧度,望着这条消息,心里复杂。 
没错。
除了学校里那几次短暂的相处,我跟顾翊真正密切交集起来,其实已经是在毕业之后了。
大四那年,我跟我爸妈提出了不想做律师,想要从事摄影行业的事。
自然而然地,我遭到了他们强烈的反对。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明确地知道了自己不适合做律师。
就算强迫自己从事这个行业,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提前失业的下场而已。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去争取。
然而抗争的过程并不顺利,我跟我爸妈一度发展到说话就是吵架的地步。
当时我还在学校,不顾他们的反对跑去了摄影工作室实习。
因为这事,我爸妈很长一段时间直接跟我切断了联系,说我一天不回到正道就一天断我的经济来源。
我那个时候年轻,做了好些年乖乖女突然开始叛逆,便干脆直接叛逆到底。
当时他们不联系我,我也就不联系他们。
一直到了大学毕业,我妈打电话跟我说各退一步。
他们不逼我当律师,我也必须找一个稳定的公司和职业。
我当时在实习的摄影工作室已经得到了摄影师的承诺,毕业就可以转正,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所以我当时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拒绝去看我妈的消息。
然而直到不久后的一天,我妈突然给了我发了一句话。
虽然看起来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但对我的冲击却不亚于直接被一道雷给劈下。
我妈说——我爸出轨了。

-14-
我当时赶紧请了假赶回了家里。
回到家之后才发现,我爸的小三已经带着他们的私生子光明正大地住进了我们的家里。
我当时看到我妈失魂落魄的样子大脑嗡的一下炸了。
我冲进家里,拽起小三跟她的孩子就往屋外赶去。
小三拼命地尖叫着,她的孩子年纪不大,已经被这个阵仗吓得大哭了起来。
我充耳不闻,只大吼着让他们「滚出去」。
邻里邻居都被我家的动静闹出了家门。
男男女女的站满了整个楼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我们家指指点点。
我不知道我妈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她面对着众人的围观只是像丢了魂一样坐着。
我跟小三互不相让地拉扯着对方,嘴里说出的都是自己能想到最恶毒的话。
丢人,太丢人了。
我的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该这样,还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但身体就是不受控制。
终于,我们之间的缠斗被匆匆赶来的我爸制止了。
他气急败坏地把邻居们都赶回了家,接着拽着我跟小三一起关上了家门。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
我爸作为一位名律师,早就把对他有利的事情都划了过去。
他刚刚离开家里也是去起草离婚协议,我看了那份协议,根本就是要把我跟我妈置于死地。
我妈当即就想签字,被我狠狠地拦下。
她哭着跟我说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家。
我看着我妈伤心的样子十分心疼,但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允许我爸跟小三就这么逍遥法外。
我当场撕毁了那份离婚协议,并且很明确地告诉我爸——我要起诉他。
我爸听到这话似乎并不惊讶。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淡淡道:「你确定你能成功吗?」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我狠狠地留下一句「我确定」,然后带着我妈离开,我才知道我爸早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转到了小三的名下。
我妈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只觉得气得不能呼吸。
然而不管我有多么想亲手掐死我爸,我都必须要承认一个问题——我跟我妈现在没有钱去请律师。

-15-
我爸作为律师在本地的律师圈层里活跃了这么多年。
他的人脉跟影响力都不是我一个普通毕业大学生能比的。
当时我尝试过联系几个律师,然而他们不是太贵,就是明确告诉我他们打不赢我爸找的律师。
我爸在跟我妈摊牌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律师维系正义的时候是法律最锋利的长矛。
钻起法律的漏洞来他们也是最阴狠狡诈的毒蛇。
那段时间我辞去了工作室的工作,一直在为我妈离婚的事东奔西走。
然而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但现实依然狠狠地将我挫败在了地上。
我心生绝望,心里不止一次地浮现出「算了」的想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大学的导师突然打电话联系我。
我在大学跟导师的关系其实并不亲密,他会因为我家里的事情联系我这点让我十分意外。
他打电话是来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一个新人律师的辩护。
我听到导师提出的意见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奔波,我其实是有意避开了「新人律师」的选项。
因为我爸本身就是一名资深的律师,他所委托辩护的其他律师,自然也只会是一些经验老到的人。
而我如果想打赢我爸,自然要找能力更强的人。
而能力越强,费用越贵,这也是我为什么陷入了死胡同的原因。
导师提的意见,我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然而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是谁」?
导师悠悠地开口,他只说了两个字:
「顾翊。」

-16-
听到顾翊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
他跟我是同一届的毕业生,的的确确是个实打实的新人。
导师给我解释,顾翊在大学时候就在律所实习,他天赋过人,早早就跟着律所的师父出席各种庭审。
他到毕业这年已经独自打过好几场官司,除开年龄上的稚嫩,他也已经不能说是完全的新人。
我被老师说得一愣一愣的。
就算我早就知道顾翊是个天才,还是不免被导师说的这些话惊到。
我们导师还告诉我,顾翊的师父是现在业界最厉害的高级律师。
他师父虽然不会接下我这种级别的小案子,但如果我能找到顾翊来接委托,那他师父肯定也会亲自指点他怎么去打。
相比起其他成熟律师高昂的价格,顾翊不贵,背后有大拿撑着,还跟我有一层同学的关系,怎么想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让导师说服了。
我主动联系了顾翊,跟他讲了我家的情况,问他愿不愿意接下我的案子。
顾翊听完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同意了。
我很惊喜,不停地对他说着谢谢。
顾翊没有跟我多说废话,他把我约出来,跟我了解了全部的情况。
之后我们便开始各自为了搜集证据奔波联系,交往也越发紧密起来。
后来,顾翊真的赢了这场官司。
他通过一些心理战的手段直接拿到了我爸承认出轨的录音。
再加上这段时间我搜集来的各种我爸跟小三之间交易的流水跟开房证据。
最终顾翊证明了我爸出轨在先,为过错方,直接让他净身出户。
官司打赢那天,我在法院门口对着顾翊深深地鞠了个躬。
而他,也凭着这场官司,彻底在律师圈子里崭露头角。
……
回忆这种东西说长好像是几年。
说短又好像只用一瞬间。
等我再次回过神看向手机的时候,那条不经大脑揭人伤疤的消息下已经有了新的回复。
从来不在群里说话的顾翊竟然破天荒地发了一条消息:
他说:「等我老婆做好准备我们会公开,现在,请你们尊重她。」

-17-
我心情复杂地关了手机,不想再去看之后的事情了。
当年的官司虽然赢了,但我妈却因为这件事出现了很大的精神问题。
我彻底放弃了去做摄影相关的工作,花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我妈。
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叛逆行动最终还是败在了现实的残酷之下。
我如我妈所愿的找了一家公司入职,干着无关紧要的工作,虽然不是我喜欢的,但胜在确实稳定。
那些年我妈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我因为要上班,不能一直看着她,所以干脆给她请了一个护工。
好在我妈经过这几年的治疗,情况已经好得差不多。
就是我跟顾翊离婚的消息还没告诉她,我担心她知道后会想起之前的事,导致病情再次恶化。
我站起来给自己接了杯水。
温柔的水流顺着嗓子流进胃里,缓缓抚平我有些焦躁的情绪。
算了,就先这样吧。
总归现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维持现状也算是个不会出错的决定。
我慢吞吞地把水杯放回原位,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无所事事的周末下午该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我是找了几个有关孕产的视频来看的。
虽然我现在也不确定我是不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至少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一下的。
我一边看着视频一边记着笔记,不知不觉的时间便到了晚上。
门外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一下午的用工学习。
我抬起头,这才惊觉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我放下手里的笔暂停视频,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外面敲门的人。
是顾翊。
我打开了门,退开一步想邀请他进门,他却先我一步主动退后几米。

-18-
我眨了眨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干嘛?我要吃了你吗?」
顾翊失笑地摇了下头,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轻声解释:「下午讨论案子身上沾了烟味,就不进去给你污染空气了。」
他伸长胳膊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笑着说道:「打你电话没打通,我猜你可能在看书或者学习。一般这种情况下你都不会吃饭,我就订了几个菜给你带过来了。」
我有些发怔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翊弯了弯眉眼说了句不客气,接着他略带歉意地看着我说道:
「明天早上我要见个委托人,可能没法送你去上班。你自己打个车吧,别去挤公交或者地铁了。」
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顾翊叮嘱完之后似乎还不放心。
他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拿出手机,手指灵巧地在上面点了几下,我放在屋子里的手机立马做出了反应。
——支付宝到账,两万元。
我瞬间睁大了眼:「你给我转钱干什么?」
顾翊举了举手示意我冷静,接着他略有些不习惯地解释道:「打车、吃饭还有日常开销,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工作太忙实在不能陪着你,给你转点钱我也安心。」
我愣愣地听他说完,感觉脑子里电光石火地好像闪过了一些之前被我忽视的东西。
当初,我刚跟顾翊结婚不久,有一次吃早饭的时候我无意间提了句早高峰的公交地铁真的吓人。
结果那顿饭吃完之后我就发现顾翊给我转了一万块钱。
我当时吓了一跳,几乎想都没想就给他转了回去。
顾翊看到我把钱转回去之后只是问了我句为什么不要,我回答了声「我有钱」之后他也就没说什么。
当时对于早餐桌上随口抱怨的早高峰这件事我早就抛到了脑后,压根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结果现在时过境迁,在完全不同的场景之下,我竟然因为顾翊的一句话清晰地联系起了当时的事情。
我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说道:「所以那次你给我转钱,也是这个原因了?」
在我们两个有限的相处时间里,顾翊只有那一次不明不白地给我转账。
所以我刚说完,他立马便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当时我觉得我工作太忙没法接送你,你每天要挤早晚高峰也难受,不如打车方便一些。」
我张了张嘴,对于这个迟到了这么多年的坦诚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顾翊看了眼时间,他似乎还有别的事,收敛了神色跟我告别。
「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吃饭,明天下班我再去接你。」
我挥了挥手,对他要来接我这件事没有做回应。
顾翊似乎真的很急,他说完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听到电梯开合的声音之后,这才关了门回家。
心里有股暖流涌入,淡淡的,却很舒服。

-19-
这天晚上我早早地便上床休息。
结果第二天刚到公司,就被老板叫到了办公室里。
老板见到我之后,开门见山地跟我说要辞退我。
我猝不及防,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老板坐在老板椅上,仰着头沉沉地看着我。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作为资本家残酷现实的本性。
「你怀孕了,不适合继续留在公司里工作。」
我下意识地蹙起了眉,不由自主地想到顾翊那天问我「你们老板法律意识怎么样」。
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说道:
「我国《劳动法》规定,女性在孕期、产期、哺乳期内公司不得解除其劳务合同。」
我盯着他,嘴角笑意嘲讽:
「实在不巧,我大学读的就是法律专业,你既然知道了我怀孕却要辞退我,那按照规定,你要补偿我双倍赔偿金,按照产假 128 天乘工资数来算。」
我冷冷地说完,老板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怀孕了?你给我怀孕证明了吗?我明明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合理的裁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提前知道你怀孕了呢?」
我看着老板笃定的嘴脸,就知道他肯定早就想好了。
我忍不住心里升起了一点火气。
之前只是在网络上看到的职场对于女性不公平的待遇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种愤怒跟憋屈的感觉的确不是新闻冰冷的文字可以传达到的。
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沉声道:「你昨天在医院遇到我了,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怀孕了!」
老板闻言依然不急,甚至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
「医院?谁能证明我在医院遇到你了?」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极为Ṫű̂ₐ讽刺的气息。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昨天遇到你了,但你也必须承认,那个时候你都不确定你是不是怀孕了吧?
「你一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我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清楚?
「夏子衿,我劝你识相点就赶紧签了解除劳动合同走人,你痛快点我还能把这个月的工资照常发给你。不然你可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被他无所顾忌的样子气得发抖。
但可悲的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对女性的不公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自己没有遇到,并不代表它就不复存在。
一股深深的挫败跟失望从我的胸腔处开始蔓延。
我看着老板越来越得意的脸,突然就有一股不想认输的点头冒了出来。
我当着他的面直接撕碎了面前「自愿解除劳务合同」的同意书。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冷声道:「解雇我可以,按照法律给我赔偿,不然我就算工资不要了,也要跟你仲裁到底。」
老板脸上得意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
他不可理喻地看着我,目光中已经透出了威胁。
「夏子衿,真要打官司你赢不了的。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我认识的律师随便拉一个出来就能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手!」
我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转身离开了公司。

-20-
人事还不知道我这边的事,我干脆给她请了个假。
出了公司回到家,我立马就给闺蜜打了个电话吐槽今天发生的事。
闺蜜似乎刚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倦倦的。
她听我说完之后先是跟我同仇敌忾地骂了老板几句,接着她自然道:「打官司的话你找顾翊呗,这种事对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愤愤的声音突然顿住,接着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不行。」
「为什么?」闺蜜有些不解,她认真地问我,「业务能力、圈内地位,这些顾翊都是没挑的,最主要的是他还不要钱,这不直接把你们老板告到破产?」
我知道闺蜜说的是真话 ,但还是不想去麻烦顾翊。
我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们俩都离婚了,还这么去薅他羊毛不好吧?」
闺蜜听完满不在意地「嗐」了一声。
她声音有几分揶揄,透过话筒清晰地传来:「这有什么,他估计巴不得你薅呢。」
我无语地撇了撇嘴,闺蜜接着说:「你估计不知道,那天同学聚会我不是有事没去,但头几天顾翊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去不去。
「我当时听他这么问还以为是你去他就不去了。结果谁想到他一听你去当天晚上忙完就赶过去了。
「我听说他为了空出那点时间把工作都堆在之前了,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才能去参加同学聚会。你说这还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闺蜜一边咋舌一边跟我说着。
我听着有些发怔,一时也没有回应闺蜜的话。
闺蜜也不在意,她说完之后感慨了一句「爱情啊」,接着便十分自然问道:
「话说你们俩为什么要离婚啊?你俩这几年感情不挺好的吗?」
我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下,心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我们相处的画面。
我跟顾翊的婚姻,在外人看来可能感情确实还不错。
我们很少吵架,会尊重彼此的个人空间,也会理解包容对方。
但……那并不是爱情。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地说道:「顾翊他只是责任感强,他不喜欢我的。」
「啊?你在说什么鬼话?」闺蜜惊讶地叫出声,连瞌睡都彻底醒了。

-21-
我有些不情不愿地回忆起跟顾翊结婚的原因。
当时距离我爸的那个案子刚过去不久,顾翊还跟我保持了一个售后频率一样的联系。
我们在聊天软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直到法院的判决书彻底下来,我跟我妈拿到了所有钱,我这才约他出来请他吃了个饭感谢他。
结果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俩都喝多了。
我酒量不好,喝得一多就容易断片。
而断片的结果就是我第二天是在酒店醒过来,旁边躺着刚刚睡醒的顾翊。
我跟顾翊两个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从床上弹了起来。
等我们两个各自慌乱地把自己收拾好,再次相对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说出昨晚的经历。
身体上的不适提醒着我那个夜晚一定不是安静的睡觉。
而顾翊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主动打破了沉默,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会负责的。」
他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那天之后他很快地便跟我求了婚,见了父母,然后带着我去领了结婚证。
我完全是一脸懵逼地跟着他的步调前行着。
这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顾翊绑在了一个户口本上。
我们就这么互相抱着「我要负责」的态度结了婚。
婚后顾翊虽然一直对我很好,但我也很清楚他只是为了责任。
我把我们结婚的真正原因告诉了闺蜜,闺蜜听完后却久久没有说话。
「顾翊真的是一个责任感特别强的人,我俩结婚三年连嘴都没亲过,这难道还能是爱情?」
闺蜜那边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她毫不压抑地咆哮冲破话筒汹涌而来:
「夏子衿你是不是傻!顾翊要是块木头,那你就是千年老树成了精!」
我被闺蜜吼得脑袋嗡嗡的,下意识地拿远了手机。
她还在那边不重样地吐槽我反应迟钝,最后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顾翊喜欢你全世界都看得出来!连他自己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
我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才没有」,闺蜜直接扬声压了回来:
「你还敢说没有?不喜欢你他离婚能净身出户?
「他一个堂堂的高级律师,没出轨没出柜,离婚之后能两袖清风地离开前妻,他多高尚呐。」
闺蜜阴阳怪气,挂电话前咬牙切齿地跟我说道:
「宝儿,我看顾翊现在这架势是想跟你复婚。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觉得他对你只是责任,那你就赶紧跟他说清楚,别这么耗着人家了。」

-22-
闺蜜说完,愤愤地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还有些发愣,闺蜜恨铁不成钢的咆哮似乎还在我的耳边萦绕。
喜欢……吗?
我有些茫然,大脑一时竟然有些转动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接通,连来电的人是谁都忘记了看。
顾翊的声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耳边,仿佛裹挟着冲破万军之势,瞬间在我的心里炸开一个不大不小的涟漪。
我凭借本能地「喂」了一声,接着就听到顾翊略带焦急的声音 :
「你老板为难你了?」
我愣了一下,卡带的大脑终于解开了缠绕,开始缓慢地运作起来。
我「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是安安跟你说的?」
「嗯。」顾翊很快地应了一声,接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事交给我,我肯定让你该有的赔偿一分都不会少。」
我下意识地张嘴想说什么,但话绕了一圈滚到嘴边,最后只有一个浅浅的「好」。
顾翊那边久久没有说话。
他没有挂断电话,我也就安静地等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翊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一股沉沉的严肃。
他说:「衿衿,重新拿起相机吧,你现在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
跟顾翊挂断电话之后,我还是久久地难以回神。
顾翊提到了摄影,的确勾起了我很多的回忆。
他跟我说反正我现在也不方便重新找工作,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摄影重新捡起来。
他说我只有拿起相机的时候才是最真实最快乐的时候。
他希望我可以放下一些心结,认真地去看看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从一个密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相机包。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个被我尘封已久的相机包,带着几分珍重地从里面拿出了崭新的相机。
这台相机是前两年我生日,顾翊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当时我已经不玩摄影有一年多了。
虽然以我当时的经济条件买点设备拍拍照还是没什么负担。
但我每次只要拿起相机,都会无可避免地想到我注定无法实现的理想。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痛苦了。
痛苦到我只要想想,就感觉要喘不过来气一样。
所以我干脆便不再接触相机,好像只要看不见曾经熟悉的伙伴,我就能自欺欺人已经放下了一样。
后来,顾翊送了我这台相机,并且难得请了年假,强硬地带上我出去旅行。
那是我这些年唯一一次什么都不想,只是疯狂地按着快门发泄我的心情。
顾翊一直陪着我,从南极到北极,贯穿了整个地球的旅行。
蓦地,我看到这个相机,突然就想起了闺蜜跟我说的话。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觉得他对你只是责任,那你就赶紧跟他说清楚,别这么耗着人家了。」
不喜欢吗?
我的脑中突然开始疯狂地闪过各种有关顾翊的画面。
不喜欢吗?
大学时推开社团大门来救场的顾翊。
不喜欢吗?
站在我身后问我是不是喜欢摄影的顾翊。
不喜欢吗?
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果断帮助我的顾翊。Ťű̂ₒ
不喜欢吗?
结婚后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顾翊。
不喜欢吗?
陪我一起走遍世界的顾翊。
不喜欢吗?
……
不,怎么可能不喜欢。

-23-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抓着相机的手微微颤抖,心里再也没欺骗自己。
我喜欢顾翊,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即使我一直都在告诫自己,顾翊对我只是责任。
他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也从来没有亲吻过我,他只是尽着一个丈夫的责任在照顾我,但我依然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
只是……这份爱有什么意义吗?
在我年幼的时Ṱū́⁶候,我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曾经那么要好。
我爸爸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纪念日,会在每天下班之后都买上一枝玫瑰送给妈妈。
然而他们曾经感情那么好,最后的结果呢?
我见识过他们最炙热的爱意,也亲眼见证了他们不堪肮脏的结局。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到底都会迎来终结,更何况是我这样单方面的爱恋呢?
既然早已看到了注定痛苦的结局,那为什么还要像飞蛾一样扑进火焰里呢?
骨子里的卑劣跟怯懦在我发现爱上顾翊的那一刻尽数爆发。
我几乎是无法自控地颤抖,在黑夜的床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不行,不可以。
我不能变得跟我妈一样,在炙热的爱意里烧毁神经。
我要保持清醒。
身在这场婚姻当中,我明明比谁都清楚。
这不过是一场酒后冲动的惩罚。
不过是责任而已。
不过……是一场婚姻而已。
我真的害怕了,我深知自身的平凡,我抓不住像顾翊这样高挂于九天之上闪亮的行星。
所以我逃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顾翊提了离婚。
然后在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我亲自拉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24-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怀里还抱着顾翊送给我的相机,眼睛肿胀得有些难受。
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刚好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
我刻意忽视了手机上顾翊发来的消息。
起床把相机重新收好,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我回了我妈妈这里,开门的时候阿姨刚刚把菜摆到桌上。
我妈看到我眼中瞬间迸发出了惊喜。
她高兴地招呼我进来,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打量着我的身形。
我早在过来的路上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温柔地拉起我妈的手,我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睛:「妈先吃饭吧,吃完我跟你说件事情。」
我妈闻言立马高兴地拉着我去吃饭。
护工给我妈做的菜大多比较清淡,倒是正适合我现在胃口来吃。
等到吃完晚饭,护工去洗碗收拾厨房。
我跟我妈坐在沙发上,我小声地对她说道:「妈,我怀孕了。」
我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爆发出ţũ̂₍巨大的惊喜。
「真的?几个月了?小翊知不知道?」
我好笑地拉着我妈的手示意她冷静。
然后在她激动地注视下,我一字一句耐心地回应:「真的,两个多月了,顾翊知道。」
我妈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太激动了,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耐心地给她递着纸巾擦着眼角,我妈抽泣着,半晌才哽咽道:
「衿衿,妈真的太高兴了。」
她握着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神有动容也有愧疚。
「妈这些年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受了我跟你爸爸的影响,一直没有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
「妈当年太脆弱了,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给了你那么多的压力。」
我妈愧疚地叹了口气,目光里有一丝苦涩的哀伤。
我看不得不妈这副表情,心疼地开口安慰她:「妈,不关你的事,出轨是那个男人的不对,你什么错都没有。」
我妈温柔地对我笑了笑,她拍了拍我的手,缓和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妈现在已经想通了,不会再陷在过去走不出来了。」
她的目光那么慈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只有我的身影。
「衿衿,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妈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嫁给你爸爸。」
我有些惊讶,几乎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我妈对我轻轻笑了下,她平静道:「因为我爱他的时候真的爱他,我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里,我们是在爱中度过的,这就足够值得我不去后悔当年的选择。」
我还是不理解,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爸对你好,只是因为他想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吗?」

-25-
我妈听到我这么问倒是愣了一下,接着陷入了沉思。
我自觉有些焦急,即使我心里清楚不该问出这种话让我妈伤心,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半晌,我妈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缓慢而坚定道:
「即使这样,我也不后悔。
「爱情也好,责任也罢,那些相守相伴的日子是做不了假的。」
我妈目光温柔地看着我,我似乎头一次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浪漫的坚强。
「衿衿,你可能不清楚,但我作为这场婚姻里的当事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爸爸曾经对我的是爱而不是责任,只要我清楚这一点就够了。
「你妈我啊,人生 24 岁到 46 岁的这 22 年里,感受过炙热又真挚的爱。往后的人生,我也还有爱我的女儿,有即将出生的外孙,这难道不值得我感到幸福吗?
「衿衿,人不能为了未知的恐惧而放弃当下的幸福,更不能为了别人的过错买单。」
我在我妈灼热的目光下缓缓地低下了头。
我心里突然之间一片明了。
我妈什么都知道。
我跟顾翊之间骗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骗过这位一直爱着自己女儿的母亲。
「衿衿,妈其实一直很后悔,当初阻止你去进修摄影。」
她突然叹了口气,我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她。
我妈继续说道:「妈以前一直觉得,安安稳稳的生活,到了年纪结婚生子,就是一个人最幸福的人生。
「然而两年前,你跟小翊出去旅游那次,他给我发了很多你的照片。」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他发了我的照片?」
「是。」我妈点了点头,拿出手机递给我看,「大部分都是你在拍摄其他东西的照片,妈是第一次看到你拿着摄影机的样子,妈从来都不知道你还会有这么开心的表情。」
我妈叹了口气,轻声感慨:「喜不喜欢,原来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啊。」
我静静地翻看着我妈手机里的照片。
那是我跟顾翊两个人的旅行。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陪我流连在了世界各地,却没想到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拍下了我这么多的样子,还把它们都发给了我妈妈。
顾翊相机下的我,永远都是专注又宁静的样子。
顾翊说过,我只有在摄影的时候才是最真实最快乐的。
所以镜头下的我,都是最真实也最快乐的我。
我看着看着,眼前的照片便渐渐模糊了起来。
安安说得没错,顾翊的确是个木头。
明明一直都在做着为我考虑的事情,却偏偏闷得一句话都不说。
而我也是够傻。
明明顾翊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却胆小得从来都不敢正眼看一看他。
喜不喜欢,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嘛。

-26-
我妈那天陪我静静地待了很久。
后来,我们两个谁都没再提这件事。
我在我妈家里住了下来,每天陪着她说说话看看电视,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妈坐在沙发旁边望着楼下,突然惊讶地跟我说道:「楼下那是小翊吗?」
我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打开窗户望了下去。
顾翊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正静静地站在路灯下望着我的方向。
我猝不及防地跟他对视,顾翊身体一僵,下一秒竟然转身就要离开。
「顾翊等等!」我下意识地的喊了一声顾翊,接着就看到他脚步僵住,有些不尴不尬地顿在原地。
我跟我妈招呼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等我跑到楼下,顾翊还站在哪里。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我微微气喘之后直接蹙起了眉。
我看到他似乎想要上前,又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停在了原地。
「你慢点走,小心身体。」
他站在原地,语气担忧地望着我。
我不管他的劝阻,迈开步子就要走到他面前。
然而顾翊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瞬间就感觉一股委屈涌上了心头。
「你退什么啊,就这么不想靠近我吗?」
顾翊张了张嘴,有些着急地解释:「不是,我没有。」
他垂下眸,有些挣扎地缓缓道:「我只是……怕我缠得你太紧,让你厌烦了。」
我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这一刻我才突然惊觉,顾翊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几天不见,他的黑眼圈已经快将他的眼窝吞噬了。
我蹙起眉,下意识地问道:「你这几天总共睡了几个小时?」
顾翊张了张嘴,在我质疑的目光中小声道:「七八个小时吧。」
我听完简直被他气笑了。
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大概造成这一切的还是我,又有点骂不出来。
我憋屈地看着他。
顾翊高大的身形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看起来竟然显得那么孤独又可怜。
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做才好,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开门见山道:
「顾翊,结婚这么多年,你对我到底是责任还是喜欢?」
我这几天在我妈这里,好好反思了一下这些年的自己。
自卑、敏感、懦弱、胆小。
这些词几乎汇聚成了这些年的我,恶劣到连一句话都不敢问出口。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觉得男女主有什么事都不说真的很傻。
然而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突然惊觉有些话说出口到底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我承认,我懦弱、我害怕。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意外的到来,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跟顾翊有什么交集。
然而现在,我想试着往前迈进一步了。
这段时间里顾翊的改变,他以前从来不会说出口的心情现在全都坦荡地交到我的面前,这些我都是清楚的。
既然顾翊都在尝试着再为这段感情去做一次努力,那我也想勇敢一次试一试。
我紧紧地握着拳,倔强地看着顾翊,等待他给我那个我一直等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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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翊先是愣愣地看着我。
他似乎僵硬了几秒,天才的大脑艰难而缓慢地分析出了我话里的含义。
然后很快,他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股希望的火苗。
他望着我,声音几乎有些颤抖道:「喜欢!我喜欢你,不是为了什么责任。」
我能感觉到顾翊的情绪正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紧紧地握着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冷静自然。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是打算跟你告白的,但是当时我听到宋安安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想说出那个答案。
我静静地开口,替他接了下去:
「我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顾翊那种的。」
顾翊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他的瞳孔颜色比普通人深一点,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眸好像黑出一点钻石的光亮。
然而现在,那双像钻石一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委屈跟难过。
他高大的身影无助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大狗狗一样。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头疼地捏上了眉心。
「你肯定没听到我下一句说的是什么。」
顾翊愣了愣,下意识道:「是什么?」
我看着他,有几分无奈又苦涩说道:
「我说,顾翊那种人太优秀了,我如果跟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快爱上他,而我没有把握他也爱上我,所以干脆就不要喜欢他了。」
我看着顾翊失神的面孔,忍不住轻轻提了下嘴角。
「事实证明,我是多么了解自己啊。」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然后在顾翊彻底蒙掉的眼神里,笑着对他张开了双臂。
「顾翊,如果你也喜欢我,就来抱住我吧。」
「就现在,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话刚落,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男人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将我包裹。
我感觉头顶似乎有水滴落下。
顾翊压抑的哽咽从胸腔传到我的耳朵,让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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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顾翊互相抱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我强硬地带着顾翊回了我妈妈家,不由分说地让他赶紧睡觉,不许再回去疲劳驾驶。
顾翊那天晚上一直抱着我。
他睡得很沉,却好似还记挂着我肚子里的孩子,抱着我的力道十分温柔。
我趴在他的怀里,无声地捂上了小腹,心里静静地对这个还未成型的孩子说了声谢谢。
这个孩子真的很懂事。
我的孕期反应几乎没有不说,更重要的是他给了我和顾翊一个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
第二天,顾翊醒过来之后又抱着我在床上磨蹭了很久。
等到他终于不情不愿地起床之后,他立马带着我去了我的公司。
我今天才知道,顾翊这几天以我代理律师的名义已经跟我老板谈过了几轮。
今天我老板也带了他的律师,但对方在看到顾翊之后直接言明打官司打不过,私下能了最好。
我老板的脸色青白交加,最后在顾翊暗示他查探公司更深一步的犯罪内容时不情不愿地签下了合同。
我拿到了超出预料的赔偿,多出来的部分立马带着顾翊去超市采购了一堆他的日常生活用品。
顾翊在明白我的意思之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我家,开始亲力亲为地照顾起了怀孕的我。
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们复了婚,又把那本红色结婚证拿了回来。
而我解开了心结,也在顾翊的鼓励下重新拿起了相机,准备从头开始捡起我的梦想。
我后来问过顾翊,为什么离婚之后突然又想要再争取了。
顾翊告诉我,其实他最开始是打算细水长流的攻略我。
但没想到三年过去他没成功,反而让我提出了离婚。
所以他去问了他的朋友,他朋友让他自己来找我,并且直接告诉他闷着什么都不说是会没老婆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这样,我倒是清楚了顾翊为什么后来会开口说出那些他不擅长说的心事。
因为他怕再不说就这没老婆了。

-29-
我们在朋友圈公开了我们的关系。
果不其然,我们的整个好友圈子都炸了。
我们公开之后,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竟然是大学社团的社长。
那位许久没联系的社长告诉我,他毕业后有次无意得知,顾翊当年来救场根本不是受人所托,而是他主动要求的。
社长当时还想不明白顾翊为什么救场,现在看到我们俩的关系才惊觉,合着就是为了追老婆啊。
我微微有些惊讶,然而还没等我去问顾翊,我们导师也打来了电话。
他恭喜我们结婚的同时,也乐呵呵地告诉我。
当初顾翊帮我妈打官司也是他主动找的导师,希望导师能帮他说服我。
再之后,越来越多的朋友来告诉我一些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一件一件耐心地听着,最后惊讶地发觉,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独自向我走近了这么多步。
了解到所有的事情之后,我对顾翊的爱意越发汹涌。
我后来反应过来一件事,曾问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然而这次顾翊却没有告诉我。
他只是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说道:
「留一点悬念,难道不是更浪漫吗?」
我闻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到底没再继续追问他。
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班长又举办了一次同学聚会。
当然,这次聚会与其说是老同学间聚一聚,不如说是为了看我跟顾翊的八卦。
我跟顾翊心知肚明,但依然欣然前往。
到了酒店的包间,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到了。
他们看着我大着肚子跟顾翊一起出现,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泰然自若地跟他们打着招呼,比起上一次紧张又压抑的心情,这一次我明显感觉轻松了不少。
闺蜜这次也来了,我告诉她我准备继续摄影,她惊喜又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早就应该这样嘛,也不枉你当年为了拍足 365 天不同的星空,在厚德楼楼顶吹的那些夜风了。」
我闺蜜刚刚说完,顾翊当初的室友突然惊讶地插嘴道:
「诶?夏子衿也喜欢去楼顶吗?顾翊当初可喜欢晚上去厚德楼顶背法典了,我们宿舍当时还感慨人家这个精神,他不成功谁成功啊。」
我听了之后有些惊讶,一瞬间一个想法在心里骤然成型。
我猛地转过头,对着顾翊挑了挑眉。
顾翊没说话,只是温柔又深情地看着我,轻轻弯起嘴角。
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们已然心意相通。
我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住顾翊,在嘈杂的人群声中跟他相视一笑。
大一那年,我怀揣着刚刚发现的渺小的理想,固执又倔强地拍摄着头顶的星光。
却原来,在我追着那一点星星的光亮踽踽独行的时候——
早有人站在我的身后——追逐着闪闪发亮的我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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