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换走的成绩

妹妹绑定了换分系统。
无论我多努力，成绩都会变成她的。
她因此得意不已，嘲笑我是只老黄牛，只会用蛮劲埋头苦读。
但她不知道我绑定了低分系统。
少考一分，就能得到十万块。
高考当天我交了白卷。

-1-
高三上学期第一次月考出来，我考了 645 分。
可成绩单第一页没有我的名字。
排在第一的是我妹林璐，总分 645。
「第一名又是林璐。」
「这次月考题不简单，老班说成绩普遍偏低，她居然还能考这么高，不愧是学霸啊！」
同学面露艳羡，「人家上课睡觉下课谈恋爱，还能考这么好，羡慕死了。」
我挤进人群，熟练地掀开成绩单第一页，在下一页最后一行找到我的名字。
林晓，62 分。
又是这样。
同学们的目光很自然地从成绩单挪到了我的脸上，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嘲笑。
「事实证明，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句话说得不错。姐姐妹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来努力也不一定有用，有的人把眼睛熬瞎了也只能考两位数，我把答题卡扔地上踩一脚都不止这点分。」
「听说她中考还在家复读了一年呢。」
「啧啧啧，被这么优秀的妹妹压一头，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类似于这样唏嘘的言语，我听过无数次，从初二到高中。
像魔咒一样紧紧缠绕着我。
我已然习惯。

-2-
我成绩第一次被偷是在初二。
每次考试班级第一的我，拿到那份只有五六十分的试卷时，简直不敢相信是在我清醒时考出的成绩。
我反复核对每一个错题，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连十以内的乘法都能做错。
而且试卷上根本不是我的答案。
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成绩单最底部。
我不信，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阵疯，才让老师同意调监控。
老师一脸倦色把视频放给我看，监控里的试卷和我手里这份一模一样。
我大脑彻底混乱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师在期末家长会上适时提醒：
「家长平时还是要多注意孩子的精神状况，马上中考，压力别太大。」
在此之前，爸妈一直以我为荣。
养育一个聪明的孩子，是他们藉藉无名一生最得意的骄傲。
这份骄傲让他们可以在亲戚朋友面前抬起头，让他们有了可以吹嘘的资本。
可现在这份骄傲被撕得粉碎。
爸妈从来没在家长会上这么丢人过。
他们习惯接受其他家长的恭维和吹捧，现在，那些探究的眼神和不怀好意的笑声像一个无形的巴掌打在他们脸上。
他们涨红了脸，面露窘色。
可很快，窘迫变成了气愤。
他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忍受其他人的嘲笑？
都是因为我。
啪！
爸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把我扇飞出去，气得咬牙跺脚：
「老子白养你了！供你吃供你住，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你就拿这个回报我的？把我的脸全丢光了！」
我整个人飞出去两米，白皙的脸庞高高肿起，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我倒在地上，难以置信。
可很快，他们的气愤又变成了喜悦。
六年级的妹妹考了第一名。

-3-
林璐的成绩在班上一直是吊车尾，老师曾语重心长跟爸妈说：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她以后连初中都考不上。
那时爸妈不以为意。
「没事，她姐姐成绩好就行了。」
我妈跟着点头。
说这话时，他们眼里满是骄傲。
我也因此一直以为父母是爱我的。
后来我才发现，这份爱来得容易，去得容易。
爸妈很快发现林璐的成绩突飞猛进，于是一改往日冷漠的态度，对她无比关怀。
他们开始冷漠我，疏离我。
甚至看见我就会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似乎我是一个烫手山芋。
后来我每次考试成绩都会出问题。
明明写上去的是正确答案，即使考试时字字珠玑，小心检查，可试卷发下来后，总会错得五花八门，离谱至极。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老师逐渐对我失望。
爸妈也对我非打即骂。
我一直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为此我深陷焦虑，越发拼命学习。
可上天似乎一直在跟我开玩笑。
我越努力，成绩越不如人意。
中考结束，我考试失利。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成绩出来那几天，我几乎有自杀的冲动。
我很努力去改变现状，没日没夜地刷题，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可结局似早已注定。
相反，林璐逃课打游戏谈恋爱一个不落，成绩依然优异，甚至跳过初二，直升初三。
她代表学校获奖，成为优秀学生代表，赢得了爸妈和老师的疼爱。
而我成了万人嫌的差等生。
那种难以挣脱的无力感，像陷进泥淖无法动弹。
「养你有什么用？说你比猪笨，猪都不乐意！中考都能考成那样，我要是你，考出这么丢人的分数，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时候还挺聪明的，怎么越长越笨？枉费我们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废物！」
林璐温柔劝解爸妈，「自古以来都有伤仲永一说，姐姐估计也不列外。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给你们养老。」
爸妈感动得不行，拉着她的手涕泪涟涟。
我在隔壁，半截身子伸出了窗外。
绿色的梧桐叶在空中短暂地停留片刻后，无力地坠下高楼。
我泣不成声。
我想，我的人生大概是毁了。
直到我听见林璐自言自语。
「哈哈哈哈，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啊！太爽了！」
「林晓那个傻子，估计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多亏有这个换分系统。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她的成绩不照样是我的？」
「以前她被爸妈捧在手上当个宝，现在落差这么大，估计难受得想死吧！」
「可不能让她现在就死了，她死了，我还怎么换成绩呢？」
这是……林璐的心里话？
似乎是要印证我的猜想，下一秒，林璐推门而入。
「啊！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惊呼一声，随即快步上前将我从窗户上扯下来。
「姐，一个考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们同在初三，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我会陪着你的。」
她眨眨眼，嘴唇微微勾起。
努力隐藏快要溢出来的得意，一张脸扭曲得难看极了。
我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十几年，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她陌生。
既然想跟我玩，那我便奉陪到底。

-4-
中考失利，爸妈不愿意给我报私立学校复读，我自己在家复习。
「没用的东西，考那几分还好意思复读？我脸都给你丢尽了！」
一天，一个月，一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爸妈的谩骂。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复读，不想就这样放弃。
林璐也在爸妈面前替我说好话。
「爸妈，你们就让姐姐复读吧，她这个年纪出去找工作也不方便啊，读职高花费也大，还不如复读呢。」
她十分贴心，帮我计划好每一步。
爸妈也赞她心善。
只有我知道，她需要偷我的成绩一步步往上爬。
我发了疯似的没日没夜地学习。
拼命将每一个知识点塞进脑子里。
林璐可以偷走我的成绩，偷不了我的知识。
这些沉淀在我脑海里的知识，如同一粒粒坠入海浪的金子。
潮水终将褪去，金子也终会露出水面。
被淘汰的，只有那些滥竽充数的污泥而已。
然而第二次中考，我再次失利。
妹妹换走我的中考成绩，上了本市最好的一所高中。
那几天，家里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爸妈给林璐举办了升学宴。
老林家几十口人没出过像林璐这么争气的好苗子，家里亲戚们都来道喜。
林璐们被长辈围在中间，乖乖打招呼，享受铺天盖地的赞美。
爸妈满面红光，像斗胜的公鸡，扬起高傲的头颅。
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林璐忽然转头看向我：「姐姐，你也过来啊，你这次考得比上次有进步多了！」
是啊。
一百零六，比上次进步了三十二分。
估计看我太惨了，所以林璐在考试时大发慈悲多写了几笔。
喧闹的场景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亲戚们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妈爸脸登时黑了下来，怒斥：「谁让你出来的？丢死人了，还不快进屋？」
我默不作声回到房间，身后妈爸还在喋喋不休。
「上辈子做的什么孽，养出这么个东西，整天待在家浪费我钱，早知道这样，不如生下来就把她扔了。」
一句句咒骂刺进耳膜，我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
林璐高一，而我继续在家复读，没有我参加考试，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换分数！

-5-
事实证明，方法总比困难多。
开学第一次月考前，林璐骑自行车时，故意从山地上摔下去，折了一条胳膊。
「为了不考试我容易吗？」
我被爸妈呵斥去医院看她，站在门外时，清晰听见她在跟谁抱怨。
我等了会儿才推门进去。
屋里只有我们俩。
看来和她说话的就是她嘴里的系统了。
「可惜了，这几个月你都不能动笔了。」我说。
林璐歪头一笑：「爸妈替我休学一年了，姐，如果你能考上高中，明年我们就能一起上啦！要加油喔！」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冲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看向我的眼神，分明是在嘲笑。
「要是我不考了呢？」
林璐摆摆手，不以为意：「别装了，你舍得放弃学业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璐是最了解我的人。
她知道我对学习的热爱，因此笃定我一定不会放弃考高中。
在她眼里学习是没用的东西，人生是要用来享受的。
所以她逃课，恋爱Ţū́ₕ，纵情人生，心安理得偷走我的成绩和努力。
她说：「姐姐，这就是你的命啊。」
可我不信命。
没有林璐的阻碍，第三次中考，我十分顺利地考上了她所在的高中。
我们甚至十分巧合地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不同的是，我没有升学宴，也没有父母的夸赞。
「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考三年要是还考不上不如死了算了。」
饭桌上妈爸专注给林璐夹菜，漫不经心地骂我几句。
他们不知道我的成绩，只知道这个让他们丢了人的女儿终于上了高中，再也不用被人指指点点。
「姐姐已经很努力了，你们别这么说她，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的。」
林璐挑衅地看着我。
而我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像是陌生的局外人。

-6-
有了初中的经验，这一次我先下手为强。
高一开学前的暑假，我在学校官网找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听完我的诉求，赵老师有些犹豫。
「你是说你的成绩会变成别人的？」
「林晓同学，你是全市第一的名次考进我们学校的，完全没必要说这个谎，就算你以后考试失利，老师也是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这么离谱的事很难让人在短时间内接受，但我必须说服赵老师。
「开学后会有一场考试，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来我的考场监考，到时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老师犹豫了一会儿：「可以。」
挂掉电话后，我如释重负。
只要等到开学考，我就能证明自己。
暑假还很漫长，时间翻过一张张书页，桌上堆积的错题本越来越厚。
我将高中知识浅浅过了一遍后，竟然发现大部分都不难，这样的话，等正式开学就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在知识拓展延伸上。
林璐利用这个暑假学习美妆，跟着男友天南地北旅游。
每天，她都定时定点在空间更新美照，还会特意来问我一句：怎么没给她说说点赞？
我很乐意捧杀一个人。
于是乐此不疲给她点赞留言，把她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
林璐享受着我的追捧，迫切想把一切好东西都炫耀给我看。
开学前一周，我提醒她：「开学有场考试，你不准备下吗？」
她估计玩得尽兴，等到晚上才回复我：「不用担心，我可是天才，你自己好好准备就行。」
我语气严肃：「开学考可是很重要的，听说宿舍和班委都是按成绩分的。」
成绩好的一个寝室，班委也是按成绩决定的。
林璐有些不耐烦：「我都说知道了，你好好复习就行！我一定能考好。」
说着挂断了电话。
我勾了勾唇，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现在只看赵老师了。他真的会相信我吗？
开学第一个月，开学考如约而至。

-7-
赵老师站在我身后，亲眼看我一笔一划写出答案，满意地点头。
监考老师除了他，还有一位高二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小声夸赞：「这孩子答得真的不错，尤其是作文，引经据典，龙头凤尾，十分流畅，就连字也写得漂亮，估计一百三往上。」
「只要不偏科，不怠惰，985、211 没问题，就看能不能冲击清北了。」
她拍了拍赵老师的肩膀，「可以啊你，又收一个好苗子。」
赵老师满面红光，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语文考试结束，赵老师拍拍我肩膀，语重心长：「我看你就是压力太大胡思乱想，别担心，我都看着呢，真有问题我和李老师替你作证。」
李老师就是那位高二的语文老师。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还有几场，好好考。」
赵老师教数学，数学考试的时候干脆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我身后。
另一位监考老师觉得稀奇，时不时在我旁边停下来看一眼。
我顶着压力作答。
高一的题并不算太难，除了最后一道大题费了一点时间，其他题都比较容易，做完时，广播正好响起最后十五分钟的提示。
考试结束，我跟随人群离开考场，回头看见赵老师正用手机对着我的试卷拍照。
为了缓解我的焦虑，之后的几场考试他全程盯着。
他以为我只是压力太大，至于什么考试成绩会被换，实在是天方夜谭。
班上，同学热火如荼对答案。
有人拉着林璐问她的答案。
她考试都在睡觉，答题卡上只写了姓名学号，胡乱涂了几个选择题，连题目都没看过，又怎么会知道答案？
可她丝毫不慌，漫不经心拨弄新做的美甲：
「考了就算了呗，对答案多影响心情，题那么简单有什么好对。」
她这么说，同学也不好强求，于是轻轻翻篇。
见我来了，她忽然放大音量：「我姐可是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我们学校的，这次考试她一定第一名！」
她小跑过来，挽住我胳膊，头靠在我肩上，亲昵地蹭了蹭：
「我姐中考考了三次，底子可比你们好多了，你们就等着瞧吧！」
她一说话，大家的脸色都十分古怪。
这是全市排名第一的高效，能考进这个学校的，成绩都不会差，就算有差距又能差到哪里去？
况且中考第一又不代表上了高中也会一直第一，而且考了三次才考进来，有什么好显摆的？
有人朝我抛来几个白眼。
「哼！」她小嘴一撅，「你们等着瞧吧，我姐会用成绩证明的！」
可我从来没想证明过什么。
她明明知道我的成绩会被换走，却还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想让我被所有人唾弃。
等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就是我大难临头之时。
考试结束第二天，我被赵老师叫进办公室。

-8-
办公室里，赵老师正和别人争执得厉害。
「她考试的时候我就站她身后，亲眼看她写下答案，绝不可能是这样！」
赵老师用力将试卷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脸都吵红了。
教导主任推推眼镜：「试卷就摆在这里，字迹也和她作业本上的一样，你这么说实在没法让人信服啊！」
试卷上，我的答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离谱至极的解题步骤。
赵老师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我当时拍照了！」
他松了口气，幸好当时为了跟其他老师炫耀下手底出了个好苗子，把卷子拍了下来。
有了这个，就能证明我的答案和考场上对不上，我的试卷被人换过！
然而教导主任看了照片，却眉头一皱，「名字学号都没有，怎么证明是她的试卷？」
赵老师脸色一白。
他当初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因此拍照时忘记把姓名学号一起拍进去。
没有证据，即使赵老师相信我，也不能逆转局势。
「林晓？怎么站在门口？」
我回过头，是监考语文的李老师。
除了她，还有其他几位监考老师也都跟来了。
屋里的老师齐刷刷望过来，落在我身上。
探究、审视、怀疑。
赵老师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拉着几位监考老师将事情经过说了。
李老师拿起卷子，只一眼便看出这不是我的答案。
「这绝不可能！我亲眼看她写完作文，论据充分，逻辑缜密，遣词造句也是一流的，这篇作文狗屁不通，怎么可能是她写的！」
其他几位监考老师也上前查阅那几份试卷。
当时见赵老师坐在我身后，他们十分好奇，因此都多看了我卷子几眼。
虽然没有李老师看得认真仔细，但也有个大概印象。
寂静的办公室响起试卷翻动的哗哗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一个结果。
我攥紧拳头，麻木的表情下，心脏剧烈跳动。
如果他们不相信我，如果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我不仅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还会被当成为了掩盖成绩差而撒谎的学生。
可是其他人似乎更紧张，尤其是教导主任，眉头挤在一起，伸长脖子探向试卷。
一位老师可能说谎，但这么多老师都看出不对，那只能是试卷真出了问题。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其他几位老师摇了摇头。
「不是她的试卷。」

-9-
主任让人调来我所在考场的所有试卷，在里面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赵老师照片里的那一张。
于是又调出监控。
考场里发生的事，确实和几位老师所说的如出一辙，赵老师也确实拍了照。
只是监控太模糊，看不清卷子上写了什么。
不过通过大致轮廓，可以辨认考场里我的试卷和现在的试卷不一样。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好好的试卷怎么忽然变了？
难不成学校闹鬼了？
教导主任低头沉思。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十几双眼睛落在我身上。
「再做一次。」
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再做一次。
几位老师找来一套因为难度太高而弃用的试卷。
「题是难了点，但你放心做，我们不会冤枉你。」
赵老师把他的办公桌腾出来，「你就坐这儿写吧。」
老师们围在我身边，竟是比我还紧张。
「闹钟定好了，十点一到就开始动笔。」李老师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紧张。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时间一点点从指针溜走，当时针落在数字十那一刻，我按下笔帽。
为了防止答案再一次消失，老师们几十双眼睛监控一样注视我。
答案会消失，可记忆不会消失。
这套题确实比考试的试卷更难，不过好在有几个题型我在课外资料上看到过。
自从我成绩一落千丈，爸妈就再也没在我学习上出过钱。
我所有的学习资料都是从林璐手中借来的。
她并不在意那些崭新的学习书籍，嫌弃它们太占地方，让她没地儿摆放化妆品，于是大发善心，把那些书都给了我。
她估计想不到，这些书籍成了我扳倒她的契机。
为了防止我作弊，所有考试连在一起。
从早考到晚，午饭只有一个赵老师给的面包。
一次性考九门课，我的身体实在吃不消，文理综做完时，脑袋已经开始发晕了。
监考老师疲惫不堪，在办公室里打太极舒展身体。
我不敢停下来，奋笔疾书，时间一久，手指被笔压出一个凹坑。
每做一道题，赵老师都会用手机拍下来，生怕漏掉细节。
语文刚写完，就有老师抽走试卷现场批改。
等我写完最后一门英语，其他科目的成绩也早就出来了。
「语文 129，数学 145，理综 281，文综 256，总分 811。」
教导主任越念越激动，转头催促英语老师速度快点。
「这成绩，不管以后选文选理都是尖子啊！」
李老师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从食堂打包的炒菜。
「辛苦了，快吃点东西垫垫。」她把菜放到我面前。
「谢谢李老师。」
我埋头吃饭，不断有老师把一些小零食放到我手边。
饼干辣条，糖果薯片，夹心巧克力……
很快，零食堆成小山。
「谢谢。」
我有点不知所措，把头埋进碗里，不敢直视他们。
李老师拧开一瓶酸奶递给我，「别怕，老师们喜欢你才给你的，不用拘谨。」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很柔。
喜欢我吗……
小时候爸妈总说喜欢我，他们把我捧在手心，捧得很高很高。
可是后来他们忽然不再喜欢我，于是我又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掉进泥坑。
那时候我很难理解他们忽然转变的态度，只想拼命从泥坑爬出来，爬回爸妈的掌心。
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在乎我，希望我能有一个远大的前程。
所以才会对我格外严厉。
我不相信这话。
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把她扔进泥坑里？
「李老师，」我抿了抿嘴，「老师们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能考出一个好成绩吗？」
她一时哑然，握酸奶的手缓缓收回。
「也许吧……老师都会偏爱成绩好的学生一些，我也不例外。」
这样啊……
「可是林晓，」她忽然郑重地看着我：「人之间的情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建立，现在我只能通过成绩这种片面的方式去认识你。」
「但是你要知道，每一个努力上进的学生，都是我的骄傲，即便没有出色的成绩，我也不会放弃他们每一个人。」
「也包括我吗？」
「当然。」她说。
「我们都不会放弃你。」
老师们微笑地注视着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英语成绩出来了！」

-10-
阅卷老师从座位上跳起来，挥舞手中的试卷。
我紧张望过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老师们已经围过去了，「多少？多少？」
赵老师受不了他慢吞吞的性子，直接上手抢。
然而，当他看见试卷的那一刻忽然不说话了。
我心一沉。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试卷，缓缓走到我面前，沉默许久。
「林晓啊……」
我低下头，盯着手边那小堆零食。
忽然，肩上多了一只宽厚的手掌，接着他欣慰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很棒！」
我猛然抬起头。
旁边李老师发出一声惊呼，「146，只有作文扣分了四分！」
「哈哈哈哈哈哈！」赵老师畅快大笑。
「这回我可捡了个宝了！」
「可……」教导主任面露不解，「为什么成绩会被换走？」
「是啊，那高考不也有可能被换走吗？」
成绩再好，拿不到分数又有什么用？
高考可不会有再做一次的机会啊！
教导主任沉思了一会儿，「我再想想办法。」
从办公室出来时，晚自习正好结束。
我混迹人群中回到寝室，在寝室楼下看见林璐。
路灯下，她正和一个男生吻得难舍难分。
男生是本市有名的富二代，长得帅，成绩好。
林璐性格张扬，向来喜欢这样的风云人物。
他们光明正大在操场、图书馆里拥抱，亲吻。
富二代男友大手一挥便是上万的礼物，偷开家长的劳斯莱斯带她兜风。
这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惹得同学们羡艳不已，偶像剧似的情节让无数少男少女怦然心动。
我绕过她们走进寝室楼，上楼时，林璐从后面扑上来。
成熟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姐，今天老师叫你什么事啊？」她眨眨眼，俏皮又可爱。
「考砸了，老师找我去问话。」
「这样啊……」她明显松了口气。
她歪了歪头，「没事，就一次月考而已，姐姐你这么聪明，下次一定能考好！」
我心不在焉「嗯」了声。
现在虽然在老师们前面证明了我成绩会被换的事实，可依旧无法阻止林璐换掉我的高考成绩。
虽然我可以像中考一样重新考，可我不服。
凭什么我辛苦努力得来的成绩，轻易就被夺走？
凭什么她可以享受不属于她的荣誉，而我要因为她付出多几倍的时间和精力？
我不服。
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11-
三天后，第一次月考成绩新鲜出炉。
成绩单周围人头攒动。
「第一名林璐，总分……952！我去，这成绩也太吓人了吧！」
「牛！」
「年纪第一非她莫属了！」
林璐还在座位上玩手机，反应淡淡的，并没有太多欣喜。
同学招呼她：「你怎么不去看成绩啊？」
林璐撇撇嘴：「考了那么多次第一，我都腻了，一点惊喜都没有。」
她一抬眼，正好看见我回教室，大声叫了我的名字：
「姐，成绩出来了，你考了多少？」
不等我回应，已经有同学开始翻看成绩单。
当初林璐没少在这些人面前捧杀我，因此同学们对我的成绩格外期待。
究竟是多好的成绩才会被林璐夸成那样？
然而——
第一页，没有。
同学神色古怪地翻开第二页。
目光从上至下一一扫过，定格在最后一栏。
「林晓……五十二名，总分……」
声音忽然止住，那同学先是难以置信，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百零九！数学一分！」
这个分数放眼全市都找不出更低的。
「一千零五十的总分，居然只考一百！考试时会周公去了？」
「妈呀，第一名考进学校，月考居然考成这样？」
「要不然中考考三次呢！」
「那也不能只考这几分啊，不会是中考偷别人成绩了吧！」
……
我从人群后淡淡扫了一眼成绩单，默默回到座位。
脑海里回想刚才赵老师跟我说的话：
「学校会以你个人名义报考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
「如果你参加考试获得省第一，就能进入省队，之后参加全国决赛，拿到金牌进入国家集训队，在全国赛中拿到第一名就能获得保送名额。」
「只要保送，你就不需要参加高考。」
「目前看来你的成绩只有考试时才会被换走，所以你参加比赛的事一定要保密，如果有需要，学校老师都会帮你！」
他叹气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就不把你的成绩改回来了，同学可能对你产生误会，但你一定要沉住气！」
沉住气。
我轻笑出声。
从初二到高中，复读两年，这四年时间对别人或许弹指一挥间，可对我，却是夜夜难眠的噩梦。
这一路上，我忍着嘲笑、谩骂，踩着玻璃碴艰难前行。
忍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不过是多几个人嘲弄，多几声轻蔑。
比起梦想，又有什么要紧？

-12-
初赛在九月份，今年参赛时间已过，只能等来年。
我依旧努力学习，从早到晚，一刻不敢停歇。
我不怕因为成绩被偷考不上大学，我怕的是自己没掌握知识点而考试失利。
那样我会恨死我自己。
每次大型考试，老师都会让我ẗùₜ提前把试卷做一次。
然后看我在考场上将答案原模原样再写一遍。
为了见证我成绩被换这一历史性时刻，每位老师都会来考场看一眼我的试卷。
然后在第二天，发现那张试卷上的答案变得奇奇怪怪。
教导主任百思不得其解，试卷收上去后眼睛死死盯住，他不信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出花来？
然而他只是一眨眼，那些答案就都消失了。
至此，他再也不能不相信这个事实。
成绩被换这件事终于惊动了校领导。
学校组成了临时小组，特意给我出了一套题。
课上到一半，我被赵老师叫走。
身后议论纷纷。
「赵老师怎么总找她？」
「成绩那么差，学校为什么不劝退，看赵老师还挺喜欢她的。」
林璐拔高音量咳嗽两声：
「我姐只是没发挥好而已，你们等着，她下次一定超过所有人，年级第一不是问题！」
有人讥讽她：「她要真有那个本事，早考第一了。」
林璐气鼓鼓，为我打抱不平：「我姐可努力，每天学到凌晨两点，只睡四个小时，你们拿什么跟她比？」
「努力还考成这样，更废了！」
「哈哈哈哈哈！」
林璐佯装生气，不再理他们。
走廊上，赵老师拍了拍我的肩。
「别听，一会儿好好考。」
我点点头。
考试地点是一间空教室，墙上挂了时钟，教室中间搭着一张小桌，周围立着十几位老师，李老师也在其列。
校长坐在最前面。
「林晓是吧。」
「是我。」
「好好考，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我应声走到座位坐下。
为了节省时间，这次只考六门，综合科赵老师特意要求选了我擅长的理综。
拿到题的一瞬间，我深吸了口气。
这题……
我抬头望向赵老师，他冲我点点头，「加油。」
李老师也冲我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我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
铃声一响，开始动笔。

-13-
晚上九点，铃声再次响起。
我收起笔，将试卷交给老师。
校长看向一旁的阅卷组，「其他几科成绩出来了吗？」
教导主任翻动卷纸，将分数一一念出来：
「语文 126 分，数学 148 分，理科综合 270 分。」
校长拿着卷纸看了会儿，「什么时候学的二三年级的知识？」
「每天都在学。」
每一天，我都不敢懈怠。
上天给了我学习的天赋，却没给我太多运气。
我只能拼命压榨每一点时间来添补这段差距。
哪怕只有一个机会，我也必须争取脱颖而出，否则我的心血便会轻易被人偷走。
多学一点，再多学一点。
机会就会更多一点。
许久，阅卷组老师出声：「英语 146。」
教导主任将分数一加，总分 690。
「这是高考卷，你能有这个成绩，我很意外。」
他看向我，眼中带着笑意：「去参加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好好考。」

-14-
「老师怎么总叫你？」林璐躺在我床上，眼睛盯着屏幕，手指飞快打字，没脱鞋的脚放在我枕头上。
我把她脚推到一边，拍了拍上面的灰。
「成绩太差，想劝退我。」
「那怎么行！」林璐从床上跳起来，脸色都白了。
我瞥她一眼，「那么激动做什么？」
她神色一僵，「我……我只是为你感到遗憾，你明明可以考好，只是发挥失常而已。」
我无所谓道：「反正爸妈也不想供我读书，我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的，退学也好，早点打工还能多赚点钱。」
「只是对不起赵老师，他还想帮我补习来着。」
林璐眼珠一转，忽然语重心长：「赵老师那么好你可别辜负他的好意啊，你再试一次好不好？你也甘心就这么放弃对吧！」
我故作为难，「那……好吧。」
为了给我打一支强心剂，期末考试林璐请了病假。
我成了全班第一。
看到成绩单时，我正在赵老师家里吃着师娘包的饺子。
赵老师对我家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为了我能专心备考竞赛，于是让我以补习的名义在他家暂住。
爸妈正巧此时打来电话。
「大过年待在别人家，怎么的你是没自己家吗？你怎么样倒是无所谓，你让你老师怎么看你妹妹？」
「家里是少你这口饭了？给你饿死了？你跑别人家去？」
「你上学就学会去别人家要饭是吧，你这样的女人以后迟早跟别人跑！」
电话背景音里响起林璐温柔的劝告：「妈，姐姐是为了补习，你理解理解她。」
「哇，是给我的红包吗？谢谢爸爸！」
「还有新衣服，太漂亮了！最爱你们了！」
我妈还在喋喋不休小声抱怨：「就她那个成绩补了也没用，丢死人了！」
我看着碗里的水饺，各个皮儿薄馅儿大，上面浮着一层透亮的红油，点缀着几颗葱花。
看着看着，滚烫的雾气熏痛我的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往碗里砸。
电话那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赵老师和师娘有些尴尬，更多的是生气。
「你就在这里过年，正好我们家那小子不肯回家，你就当陪我们了。」
我抹了把眼泪。
「谢谢赵老师。」
我没有家了。
除夕那天，我们三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赵老师和师娘给我包了个红包。
我没好意思接，师娘拽过我手，把红包拍我手心里。
「你不收有人一会儿可得和我吵架！」
她瞪了赵老师一眼。
赵老师嘿嘿一笑，凑上去想抱她。
结果被师娘一脚踹老远。
电视上主持人倒数时，赵老师已经仰着脖子呼呼大睡，鼾声盖过了外面的烟花炮竹。
我有些发困，揉了揉眼睛，却忽然听见师娘小声说话：
「好好学习，人只有独立，才有话语权。」
我一愣，再看向她时，她已经起身回房了。

-15-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我选择理科留在本班。
林璐小声跟系统抱ṱŭ⁼怨：「选什么理科啊，文科不是更简单吗？随便写几句都能得分，女生学什么理科啊！」
我听不见系统说了什么话，只听见林璐叹了口气。
我们留在同一个班上，每次考试，我的成绩照样被她换走。
这一切似乎成了固定节目。
教导主依旧会要求我在考试前提前做一次试卷。
而我的成绩越来越稳定。
李老师来看我时，带着各种学习资料。
每次做题，她都会在我手边放一堆小零食。
半年的时间，我被她喂得白白胖胖。
「还是胖点好看，瘦瘦巴巴的，丑死了！」她捏了捏我的脸。
赵老师正好回办公室，往椅子上一坐，长吁短叹。
「怎么了？」李老师问。
「班上一个小姑娘，谈恋爱被学校抓住，劝她分手她不听，居然跑了！现在学校正联系她父母呢！」
说着他看向正在做题的我，欲言欲止。
我瞬间明白那个小姑娘是谁。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如实相告。
赵老师急得抓头发。
学生出事，老师可是要负责的。
教导主任一听，当机立断报了警。
警察找到了林璐男友的别墅。
家长不在，两人玩疯了，给警察开门时衣衫不整，屋里凌乱不堪，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赵老师气了个半死。
捶胸顿足：「安全教育课白上了！」
校领导知道这件事叫来爸妈，给了林璐休学的处分。
赵老师则是被扣了一年的奖金。
我找赵老师拿Ṫú⁻资料时，爸妈跪在办公室地上砰砰磕头。
周围全是老师和看热闹的同学。
「老师你帮帮璐璐吧，她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啊！一定是那个小混混骗了她才会这样啊！」
「休学肯定会对成绩有影响，璐璐这么好的苗子，您不能放弃她啊！」
林璐站在角落，小声啜泣。
「赵老师，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成绩那么好，以后一定上清北，我要是休学班上就少了一个尖子生，您忍心吗？」
赵老师沉默不语。
其他老师也不说话。
原因很简单——
他们怀疑林晓的成绩是假的。
如果一个人只有大型考试能考出好成绩，平时上课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作业也不交，那她的成绩肯定有猫腻。
只是没有证据，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热闹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爸妈眼尖看见人群中的我，指着我大喊道：
「是她！那个和混混鬼混的人是她！」
老师们望向我，脸色一沉。
李老师率先出声：「林晓每天在办公室补课，怎么可能是她！你这是诬陷！」
我妈从地上爬起来，掐住我的手腕往办公室里拽。
「她也是我的孩子，让她休学！」
赵老师脸色变了，「她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偏心？」
「谁让她成绩这么差！」我妈狠狠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老师跟前。
「老师你知道我们在她身上花了多钱吗？供她上学，给她报各种班，结果呢？次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我们那些钱全打水漂了！」
「养她还不如养条狗！」
爸妈义愤填膺，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支投资失败的股票。
我转头望向林璐，她迅速撇过眼，视若无睹。
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血包。
「老师，反正她成绩差，留在学校没什么用，可是璐璐不一样，她的成绩一定能为学校争光，你们就说鬼混的人是林晓，好不好？」
赵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老师护在我身前，「我送上清北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前途璀璨的更是数不胜数。优生固然可贵，可品行也很重要。学校不会冤枉每一个学生，林晓是个好孩子，不该背上不属于她的罪名！」
她拉着我往外走。
我妈忽然在身后大喊：「她就是个废物，这辈子也不会有出息！你们等着……」
一双纤细的手罩在我耳朵上，将那些污言秽语挡在外面。
「别听。」
我乖巧点头。
其Ŧū⁷实我能听见那些话。
以前还会难过，但他们骂来骂去也只有那几句车轱辘话，渐渐也就习惯了。
不过我不想让李老师看出来，白费她一腔好意。
林璐没有休学，赵老师在校领导跟前说了不少好话，软磨硬泡才让她留了下来。
我十分好奇，「事情闹这么大，赵老师怎么还帮她？」
李老师无奈笑道：「你们赵老师那个人啊，心软得很。」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若他不心软，当初也不会答应来监考，也不会在家中为我添一双碗筷。
他是个格外好说话的人。

-16-
林璐的事在班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枯țü⁾燥的学习生活远不如八卦有趣。
她站在八卦中心，同学不屑也好，觉得新奇也罢，她照单全收，众星捧月的滋味让她欲罢不能。
可时间一久，八卦如潮水褪去。
她的生活再一次回归平静。
于是当男友再一次找来时，她毫不犹豫跟他离开。
赵老师得知此事气得让我多做了两套试题。
我嘴里嚼着李老师送的牛肉干，哼哧哼哧埋头做题。
九月的一个周末，赵老师亲自把我送上考场。
「李老师家里有事来不了，她让我嘱咐你好好考。」
他仔细检查我的考试用具，明明之前在车上已经检查过一遍了。
「别紧张，好好考。」他把笔袋放进我手里，拍了拍。
明明他比我更紧张，手心全是汗。
我想了想，还是问出心底一直想问的问题：
「老师，如果我的成绩又被换了，进不了省赛怎么办？」
我问他：「你会失望吗？」
阳光落在他发上，我竟看见他发间生出了白发。
一年的时间，他似乎老了许多。
眼角也多了丝丝细纹。
他又笑了，「那就参加高考。」
「一次不行就两次，你既然能中考三次，这样的毅力和决心，不能说事事成功，可结果一定不会太差。」
「事在人为。」
是啊，一次不行就两次。
反正一无所有，又何怕杀身成仁。
事在人为。
我点了点头，在他的注视中大步走进考场。
竞赛考场比学校教室宽敞明亮，做起题来格外顺畅。
等我做完时，发现周围有同学已经趴在桌上转笔玩儿。
察觉到我的目光时，她转过头冲着我嘿嘿一笑。
我这才意识到，能到这里的都是各大省校的佼佼者，实力在我之上的不计其数。
心中那一点点骄傲烟消云散。
我捏着试卷一角，趁着最后一点时间重新检查。
从考场出来，赵老师没问我考得如何。
我们都很沉默。
没有考完的轻松，只有面对未知的迷茫。
赵老师看出我心事重重，带着我去附近的寺庙散心。
「这里挺灵的，咱们许个愿再走。」
我哭笑不得，「老师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他摆摆手，「咱们中国人，做事都喜欢讨个好彩头，这叫传统！」
说得倒也在理。
我想了想，望着菩萨庄严法相，闭上双眼。
那就请上天多分给我一点运气，一点点就好。
请在我贫瘠了十几年的生活里，降下一场甘霖吧。

-17-
赵老师țű¹把我送到家门口。
省考结束，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待在他家。
我在门口敲了一夜的门，没人应答。
电话也始终无人接听。
索性坐在门口，掏出作业，借着楼道昏黄的灯光一笔一划埋头做题。
次日一早，屋里传来林璐的小声抱怨：「你们怎么不叫我，都要迟到了。」
妈紧赶着给她道歉：「都是妈不好，你先吃早饭，迟了就迟了，你成绩好，老师肯定不会说什么。」
「那倒也是，之前还说要让我休学呢，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学校难不成会放弃我这样的尖子生，选林晓那种连本科都考不上的拖油瓶？」
我妈跟着嗤之以鼻：「她那种的，估计这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了，也不知道你们老师为什么要给她补习？简直就是浪费教学资源！」
林璐轻笑出声：「呵，不过是只用蛮劲埋头苦读的老黄牛而已。」
我掸了掸身上的灰，不再理会这些无聊的非议，起身离开。
学校里，我依旧埋头学习。
林璐依旧逃课谈恋爱。
她被学校抓到无数次，赵老师从一开始的痛心疾首，到后面懒得再理会。
老师们对她失望至极。
可林璐不甚在意。
「反正我次次考第一，没有他们我照样考清北！」
同学忍不住赞叹，「这就是第一名的气魄吗？羡慕死了。」
「哎，学霸就是学霸，上课睡觉都能考第一。」
「就是！努力有什么用，还是考不过啊！」
说到这里，有人看向我。
「你比林晓好多了，林晓上次月考七门课总分 42，还没我零头多。啧啧啧，我要是她早退学了。」
「是啊，这种成绩完全没必要学习了，怎么考也不可能考上的，好不如早点去打工挣钱。」
「不过你们没想过她为什么考成这样还能留在学校吗？我感觉她有什么背景，不然赵老师为什么给她补习？考这么差，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吧。」
「我感觉也是……」
议论声渐小，赵老师站在门口冲我点头，示意我出去。
他步履沉重，神情失落。
从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我猜到缘由。
省赛，大概名落孙山。
没关系，还有高考。
大不了多考一年，一年而已，我又不是熬不过去。
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赵老师一路叹气，等进到办公室，他忽然把门关上，然后高兴地直接跳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说完在我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我被拍蒙了。
赵老师恨不得化身一个尖叫鸡，「省考第一，第一！你过了！」
他回首对其他老师大手一挥：「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我请大家吃火锅，一个也不许走啊！」
老师们笑着应和。
眼前忽地模糊了一片。
菩萨真的听到了我愿望。
我的好运终于来了。

-18-
从省赛、联赛、复赛，到国家队选拔，我一路过关斩将。
这一次我的成绩始终是我的，我付出的努力，终究开花结果。
拿到保送名额那一刻，办公室的老师都过来抱住了我。
「林晓好棒！」
「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
李老师给我包了个红包。
「可恶，你怎么不是我的学生！」
我抱住她：「我不是你的学生，可你是我的老师。」
李老师没骗我，她没有放弃我，他们都没有放弃我。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听见脑海响起一道陌生的机械音。
它告诉我：高考少考一分，就能多拿十万块钱。

-19-
保送的消息被学校瞒下，我继续安心学习。
高考前第三次联考成绩出来，林璐考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成绩——712。
班上沸腾了！
这不仅是年级第一，还是全市第一。
林璐也惊呆了，这个分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高。
成绩单前，她目瞪口呆。
同学们无一不赞叹她的好成绩。
可她丝毫开心不起来。
她走到我课桌前，眼底一片阴霾。
「林晓，我真的很讨厌你！」
说完她拂袖而去。
我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是喜欢好成绩吗？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生气？
家里，爸妈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尤其是临近高考这几天，只要她开口，哪怕倾尽所有也会送到她手里。
林璐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拿走！我不要！滚！」
「滚啊！」
她把那些东西撕得粉碎。
爸妈以为她压力大，不管她怎么发脾气都忍下了。
甚至警告我：「不要打扰你妹妹！」
我懒得理会，全当耳旁风。
高考那天，林璐神色恹恹。
考场前，她忽然叫住我。
「为什么，你成绩那么差，还非要坚持高考？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注意到，她眼底黑青，脸色差极了。
「我要是放弃了，你还能换谁的成绩？」
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你都知道？」
我点头，「很早前就知道了。」
她忽然崩溃了：「那你为什么不放弃？你难道不知道高考成绩也会变成我的吗？」
「即使你复读，我也会像鬼一样缠着你，你的分数还是会被我拿走，你为什么不放弃！」
说到后面，她已经声嘶力竭。
通红的双眼，像囚笼里的野兽。
「你一直在看我笑话对吧！看我像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没错，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从小到大，凭什么你比我聪明，凭什么爸妈只喜欢你？」
「我不服！」
「后来我有了系统，可以偷走你的成绩，偷走爸妈的爱，看你像条癞皮狗一样被人厌弃，我就痛快得很！」
「可是我还是讨厌你。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你放弃学习，如果你失去信心离开学校，我也就完了，可是你没有。」
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没有？你越是努力，越是拼命学习，我就越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躲在阴沟里的小偷而已！哪怕你有一点点退缩，我都可以说服我自己：看，林晓不过如此，她和我是一样的。」
她大口喘着粗气，似要ŧůⁿ将这些年来埋在心底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
我不解看向她：「那你不该高兴才对吗？那么高的分数，你这辈子也考不出来。」
「偷了我的分数，还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自己是蝼蚁，所以希望别人和你一样不堪，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脸色有片刻的空白。
可下一刻又得意地看着我：
「那又怎样？」
「你的成绩还会是我的！你最好努力考出一个好成绩，这样明年就不用继续被我缠着了！林晓，你也不想被我缠一辈子吧！」
她勾唇一笑，头也不回走进考场。
我当然不愿意。
可是妹妹，这次，你终究不能如意了。
考场上，我交了白卷。

-20-
考试结束，我以打暑假工为借口，从家里搬了出去。
爸妈没有挽留，他们早就想摆脱我这个累赘。
「先说好，你现在成年了，我们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妹妹以后可是上清北的人，你没事别回来，连累了你妹妹。」
我爸正在准备林璐的升学宴，得意扬扬给每一个亲戚打电话。
「哎，大哥？没事，就是问你有空来参加我家璐璐升学宴不？这还用等成绩出来吗？璐璐的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清北那不是轻而易举？」
他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定了宴席，将林家能请得到的亲戚全请了，光席面就花了五六万。
我妈翻看家里的存折，有些犹豫：「是不是太贵了。」
爸大手一挥，「能上清北政府是有奖励的，到时还差这几万块钱？」
林晓不放心，拉着我小声问：「你到底考得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我能上清北。」
她松了口气。
不料这话被妈听去。
我妈斜睨我，眼神一如既往地刻薄：
「就你还想考清北？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别说清北，你要能上二本，我把脑袋给你当球踢！」
说完，她不再犹豫，让爸赶紧定宴席。
「那天你不许来，知不知道！别让那些亲戚看我们的笑话！」
门在我面前被摔上，我收拾好地上扔了一地的物件，提着大包小包酿跄着出门去。
离开时正好撞见富二代来接林璐出去玩。
林璐钻进车里，亲昵地挽住他胳膊。
「姐，打什么工啊，我男朋友一出手就是大几万呢，你要是有困难，可以跟我开口啊！」
我没理她，拖着行李箱离开。
她在后面冲我大喊：「你装什么！你什么都不如我，有什么好骄傲的！」
后面的话淹没在跑车的轰鸣声中。
赵老师替我找了个给小学生辅导的兼职。
我没地儿去，他就把他儿子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
李老师说，几年前赵老师和他儿子吵了架，那孩子很多年没回家。
「那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听他哥们儿说，好像是去当电竞选手了，就那个吃鸡，你们年轻人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平时不玩游戏，并不了解这些。
屋里张贴了各种游戏角色海报，嘻哈音乐，还有欧美女星的性感海报。
书架上没有任何和学习有关的书籍，全是漫画小说。
收拾房间时，赵老师嘴里嘟嘟囔囔：「就知道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可这些没用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扔，上面纤尘不染，想来平日里时时打扫清理。
屋里有台老旧的台式电脑，我偶尔会用它查资料，偶然间在收藏栏里看到几百条关于电竞的收藏记录。
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同一个战队。
我在后台私信了那位叫花花的选手：
赵老师很想你。
他有几百万粉丝，这样的私信很快就会淹没在粉丝铺天盖地的留言中。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但万一呢。
就这样在赵老师家住了小半个月。
某天给小朋友辅导作业时，手机忽然想起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银行卡到账 71200000 元。」
看着那条短信，我手几乎快要拿不稳手机。
七千万！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下一秒，林璐的电话打进来：
「林晓！你骗我！」

-21-
今天是查成绩的日子。
也是林璐升学宴的日子。
宴席上，众人交口称赞。
一人一句恭维之话，将爸妈捧得飘飘然，他们惬意地享受追捧。
大伯瞪了眼自己无所事事的儿子，「你跟你姐姐学学，人家怎么成绩那么好？」
小孩儿翻了一个白眼。
在亲朋好友殷切的目光中，爸催促林璐查成绩。
于是当着所有人，林璐点开成绩查询网站。
然而，想象中的高分没有出现。
看着那一连串的零，林璐脸色惨白。
爸妈没发现她的异常，「愣着干吗，快给叔叔阿姨们念一下你的成绩！」
「我……」林璐紧咬下唇，双手都在发抖。
爸妈急了，「愣着干吗？快念啊！」
大伯的小孩凑上去一瞧，噗呲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零分也能上清北？」
爸妈惊呆了，夺过电脑。
「怎么会这样……」
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目光汇聚在一起。
虚荣被揭穿，爸妈的窘迫达到顶峰。
爸气急败坏，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怎么回事？怎么是零分？」
林璐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哪怕是以前她成绩不好，爸妈顶多不喜欢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恐怖，仿佛要杀了她。
她哆哆嗦嗦，「我知道了！省前五十名是不会显示成绩的！我不是零分，我是省前五十名。」
爸妈一愣，悻悻放开她。
亲戚们打圆场：
「一定是这样，璐璐怎么可能考零分嘛！」
「是啊是啊，老林，你们打电话问问老师呗。」
爸瞪了林璐一眼，半信半疑地打给赵老师。
电话那头，赵老师沉默半晌，「你家确实有孩子上了清北。」
爸妈闻言悬着心的终于落地。
林璐长舒一口气，惊觉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亲戚们笑着打圆场，「就说是误会嘛，璐璐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就听赵老师接着说：「不是林璐，是林晓。」
林晓？
怎么可能是林晓！
那个次次只考几十分的林晓？那个中考考了三次的林晓？
她居然上了清北？
「不可能，不可能！」林璐抢过手机厉声质问，可赵老师已经挂了电话。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将落在林璐脸上，顿时一片红肿。
她捂着脸，「爸……你打我。」
「老子打的就是你！」
他气得抄起凳子就要往林璐身上砸，被亲戚们拦住。
「你不是说你能考上清北的吗？怎么能是零分？」
「我花了这么多钱，你用这个回报我？」
亲戚们见事情走向不对，也不好再留，找了个托词离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爸妈的安排。
几万块的酒席全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们当着那么多亲戚夸下海口，大摆宴席。
这么大的阵仗，结果闹了个乌龙？
这让他们以后在亲戚面前怎么抬得起头？不得被笑话死。
之前他们还想着林璐考上清北能拿一笔丰厚的奖金，可现在不仅一分钱没有，还倒贴进去几万块钱！
想到这里他就气得牙痒痒。
林璐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我考零分还能上清北。
从宴会上逃走后, 她躲在外面给我打了这通电话。
「为什么我没有换走你的成绩？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解道：「你换走了啊, 那就是我的成绩。」
林璐斩钉截铁, 「不可能, 赵老师说你上了清北！而我的成绩是零分！」
「对啊，我保送。」
林璐如遭雷劈。
保送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陌生。
「你……你故意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你已经保送了, 那帮我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反问她：「为什么我要帮你？你靠着我的成绩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享受了五年不属于你的荣誉。只要这期间，你有一次下定决心好好学习，都有可能扭转人生。但是你只想着走捷径, 想着不劳而获,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只不过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你凭什么觉得委屈？」
电话那头, 林璐号啕大哭。
「林晓, 是你毁了我！」
这种人我懒得浪费口舌, 索性挂断了电话。

-22-
开学前, 赵老师在家给我办了个升学宴。
李老师和教导主任也来了。
「说实话, 我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 也算是活久见了。」教导主任感慨道。
李老师跟着点头, 「谁说不是呢，一开始听说成绩被换时, 我还在想, 现在这些孩子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还好, 苦尽甘来！」赵老师给我倒了杯可乐，「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他举起酒杯, 「祝贺林晓考上清北，希望林晓未来发光发热，为祖国的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干杯！」
五颜六色的玻璃杯在灯光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我义无反顾的青春一样盘桓回荡。

-23-
爸妈后来找过我。
可我们没有什么话说，电话两头只有沉默。
林璐和她的富二代男友分了手, 年幼无知许下的海誓山盟终究脆如薄纸。
她想复读, 但是高考成绩没有达到学校招收复读生的水平。
后来李老师跟我提起这件事, 说林璐找到了赵老师。
我心底了然。
赵老师不会放弃她。
就像当初不会放弃我一样。
他这个人, 心总是太软。
「那她有好好学习吗？」
李老师想了想, 「听赵老师说，挺努力，但成绩嘛……一言难尽。」
五年的空白, 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补上的？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你猜一猜？」
我想不出来。
「你赵老师的儿子回来了！听说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电竞选手，老赵逢人就夸，办公室里贴的全是他儿子的海报，嘚瑟得他！」
李老师说着说着就笑了, 我也跟着一起笑。
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似乎风一样, 随着这些笑声轻飘飘飞走了。
大学念完, 我选择继续留在本校读研。
研究生期间，学校将我推荐到物理研究院。
在那里，我的广阔人生就此展开。
我的人生没有捷径, 哪怕遍地荆棘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从前不放弃，未来更不会。
青山原不动，白云自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