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杀卿

成为皇后前一晚。
娘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万不可对帝王动心。
我听了。
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雨露均沾。
无人不称赞我一句贤德。
直到陛下那日带回了北疆小公主。
我看到了无数弹幕：
【这就是成为狗皇帝白月光皇后吗？好温柔唉，可惜，要死了。】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强取豪夺文，她争不过女主的。】
原来，我要死了。

-1-
北疆小公主被带回来时，捆束着双脚双手，就连嘴巴也拿帕子堵了个干净。
她的国，灭了。
陛下却要纳她为妃。
这本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陛下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我来调和。
也就是这时。
我看到了空中飘起的几行字：
【这就是成为白月光的皇后吗？可惜，要死了。】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强取豪夺文，她争不过女主的。】
【皇后好漂亮，贤良淑德，难怪死后多年狗皇帝还是念念不忘。】
【不过还是女主让狗皇帝动心了，最后独宠六宫！】
【呜呜呜！女主此时都恨死男主了吧？灭国，伪失忆，爱恨纠缠，好吃，太好吃了！】
北疆小公主生得漂亮极了。
异域风情的眉眼，精致的五官，即使被绑起来，穿着粗布麻衣，也丝毫不掩她的倾城之色。
我不由得暗暗惊叹。
众妃嫔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她的姿色。
「生得这般狐媚，难怪陛下会动心。」
「啧，丽妃？伉俪情深，这样相似的字，陛下怎就给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那些飘着的文字开始为小公主说话：
【是啊，如果瑶姬没有长得这么美，赵元又怎么会留她一命？】
【没办法，她长得太漂亮了，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得到她。】
【红颜祸水，也就是这样吧。】
【呜呜呜！其实女主很可怜，才十四岁，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突然就国破家亡了。】
我确实也同情丽妃的遭遇。
「好了，既然是陛下喜欢的人，从今日起，就是我们的姐妹了。」
盯了一会儿飘在空中ŧų⁺的文字。
我也明白了这些文字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本书的世界。
而我。
快要死了。

-2-
丽妃到底是陛下的妃子。
也不能将小姑娘就这么绑着。
芸娘给她解开，梳洗梳洗才来见我。
洗干净了的丽妃容貌更为惊人。
璀璨夺目，一双眼眸如琉璃琥珀，令人难以忘怀。
她见到我，立刻跪下恳求道：「皇后娘娘，您放了我吧，我不想嫁给赵元，我不想嫁给他，您帮帮我吧！」
丽妃将头磕得咚咚响。
一旁的安贵妃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斥道：「放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丽妃，别以为你被陛下封妃，自己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丽妃死死咬着嘴唇。
弹幕飞快刷过心疼。
我沉默一瞬，出声制止：「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单独跟丽妃说两句体己话。」
因为将亡国公主封妃这件事，陛下被大臣们纠缠很久。
身为皇后，我理应为陛下解忧。
如今陛下将丽妃送过来，不也是为了让我说服丽妃，心甘情愿地留在大燕吗？
可眼下丽妃一心想逃离陛下。
这种事，哪里是我能够说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呢？
我叹了口气：
「别哭了，陛下喜欢你，你的去留，又怎么是本宫能够决定的？」
丽妃摇了摇头，哭得绝望：
「可我根本不喜欢他，他是一个疯子，他杀了我哥哥，杀了我父皇母后，甚至还要强占了我。皇后娘娘，瑶姬知道北疆灭了，也没有能力复国，瑶姬只想要自由，这宫中都说您是个心善的人，求求您帮帮瑶姬吧。」
弹幕纷纷心疼：
【女主哭得好可怜，心疼，可你求错人了，皇后马上就死了。】
【是啊，如果皇后娘娘一直活着的话，女主可能会逃出去。】
【皇后娘娘也是女主心里的白月光，来到大燕，只有皇后娘娘对她最好，呜呜呜！】

-3-
我眼神暗了一瞬。
这是弹幕第二次提到我会死。
可是，我怎么会死呢？
我十六岁嫁入皇室，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到今日，已经六年。
儿女双全。
母族鼎盛，六宫和谐。
平安脉更是日日康健。
就连陛下，也挑不出我一丝错处，夸赞我是个贤良的好皇后。
谁会害我呢？
我想从弹幕里知道答案。
可是这些弹幕却一直说不到关键点。
我只好把目光又放回了丽妃的身上。
「你放心，如今，你就安心住在坤宁宫，本宫会劝一劝陛下的。」
陛下专门为丽妃重新修葺了一座宫殿。
这段时间，丽妃就在我的寝宫住下。
我自然，也会将这个吓坏的小姑娘好好照顾。
没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丽妃脸色白了白。
可她也知道，我能保她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接下来，我令人写了封暗信送去给父亲。
如果我不是因为在宫中得罪了人被害死的。
那就是宫外，我的地位存在，触碰到了某些世家的利益。

-4-
陛下终于有空了。
他带着一群人乌泱泱进了坤宁宫。
开口第一句便是：「丽妃呢？」
我笑着：「刚刚宫人来报过，丽妃已经睡下。」
「朕去看看她。」
赵元的心情很好，俊逸的面容上唇角微勾。
此时，我又看到了那些弹幕：
【呜呜呜，待会儿男女主起了冲ŧų₍突，女主会自尽的。】
【虐死了，我有点不敢看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道：
「陛下，丽妃受了惊吓，连日梦魇，这会儿刚刚睡下，不然……等她睡醒，我让她去见陛下。」
赵元的脚步一顿。
我接着说：
「丽妃年纪尚小，骤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一时间不习惯也是很正常的，陛下，若想要丽妃心甘情愿留下来，总要给她一些时间。」
赵元点了点头：「还是皇后细心，将丽妃交给你，朕很放心。」
我弯唇一笑：「为陛下排忧解难，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赵元：「那就让瑶儿多睡会儿，朕，今晚再来看她。」
弹幕却在惊讶：
【啊，就这么同意了？奇怪，今日皇后怎么还活着？】
【是啊，今日其实男女主该爆发冲突的，有了皇后这一插手，剧情都乱了。】
【没事，总会死的，皇后可能是为了照顾女主忘了吃有毒的饭吧。】
赵元离去。
我的目光幽幽。
是了。
我在日常的饭食和宫人中，都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为了防止中毒，我今日只饮下了几杯清水。
可是，看弹幕这样，想要害我的人，怕是还未揪出来。

-5-
我虽平日忙着六宫诸事。
却很是看重身子康健。
除了服侍陛下。
我一向在戌时便睡下。
可今夜，我是被一声尖厉的惊叫声吵醒的。
我睁开眸子。
眼前又飘过许多弹幕：
【呜呜呜！我不敢看了，皇后娘娘快去救救女主吧，这会对女主造成心理阴影的。】
【女主才十四岁，我上初中的妹妹也才十四岁啊啊啊。】
【皇帝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发情，受不了了啊！！】
坏了，丽妃出事了。
我出声道：「芸娘，去偏殿看看丽妃。」
芸娘跪下：「娘娘，您不能去，陛下此时兴致正起，您去了，陛下会对您有所不满的。」
我想起那张稚嫩无助的脸。
皱起眉头：「都什么时候了，本宫才答应她会劝陛下，若是丽妃真出了事，本宫的心里不会安宁的。」
芸娘张了张嘴，却也什么也没说了。
「是。」
那些弹幕很焦急：
【皇后娘娘真的是小天使，呜呜呜，害她的人没有心。】
【娘娘再快一点，救救我们瑶姬吧！】
【强取豪夺？这真的不是拐卖吗？】
丽妃的一声尖叫让我止步门口。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一击。
陛下身边的黄公公急忙拦住我：
「皇后娘娘，哎哟，您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陛下在做什么？」
黄公公面色为难：「皇后娘娘，陛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
我斜斜看他一眼，语调骤得降低：「若是，本宫偏要呢？」
话落，四周寂静无声。
我平日里好说话，可不代表，我真的随意了。
黄公公面上划过一丝妥协，闪开：「请吧，娘娘。」
我朗声道：「芸娘，把门踹开！」
「是。」
弹幕：
【好帅啊皇后娘娘，我要爱上皇后娘娘了，呜呜呜！】
【瑶姬，你的娘娘来救你了！】
【朕的百合大军在何处？】
【楼上能滚吗？除了那点破事，能想想别的吗？女孩子之间就不能纯友谊？】

-6-
「陛下！」
我出声遏制住了赵元的动作。
可哪怕我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心酸。
丽妃身子半裸，整个人被绑在床上，眼里含着泪珠，绝望失神，因为挣扎许久，发丝凌乱，手腕上都勒出了红痕，像一只永远逃不出的雀。
她吓坏了。
浑身抖个不停。
直到看到我，眼里才升起一抹光亮。
仇恨、痛苦、麻木、悲哀……
最终都化成一句委屈到极致的话语：
「皇后娘娘……你不是说……会保护瑶姬的吗？」
我心里狠狠揪起，无数愧疚涌上心头。
丽妃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陛下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我匆匆赶到她的面前，拿好事先准备好的披风，将丽妃的身躯遮了个干净。
「对不起，我来晚了。」
赵元的好事被搅黄，脸色黑了一片：
「皇后，你这是何意？」
我转身跪下，低眉垂眼：
「陛下，此时并不是丽妃侍寝的时候，求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宽恕丽妃这一次。」
赵元眯了眯眸子，冷声笑了：
「皇后，朕身为真龙天子，想要一个女子，还需要与任何人商量吗？」
他抬手将丽妃身上的披风掀了个干净。
弹幕气坏了：
【啊啊啊！狗皇帝，这么欺负女主，拔刀吧！】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女主真的不被当人，虽然后面会追妻火葬场，可是女主真的会爱上一个将自己踩到泥里的人吗？】
我心里一颤，忙唤道：
「陛下，丽妃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何不等她……」
「住口！皇后，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做事！」
「出去。」
我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陛下。」
赵元见我一动不肯动，更是怒从心中起：
「皇后，莫要逼朕。」
他沉声道，试图驱赶走我。
我缓缓站起身，语气不卑不亢：
「陛下将后宫交给臣妾，便是信任臣妾，若是臣妾都不能照顾好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姐妹，那便是臣妾的失职，若是陛下不肯信臣妾，自可以收回臣妾的权力。」
「你！」
赵元一噎。
随后冷冷地笑出声。
他逼近我，大力掐住了我的脖颈，语气阴冷：
「好，好啊！朕的好皇后，如今竟用皇后之位来逼朕。」
我感受到窒息。
快不能呼吸。
心底更是一片涔涔凉意。
这般疯魔。
当真是大燕信任的君主吗？
「陛下，娘娘只是关心丽妃，陛下，您莫要Ţũ̂⁻怪娘娘。」
芸娘吓坏了，急忙爬过来在赵元的脚下磕头。
赵元一脚把她踢开，咚的一声撞到旁边的妆台上。
「放肆，这里哪有你一个奴才说话的份？」
我笑了：「陛下……臣妾说了……若是陛下不肯信臣妾……自可以收回臣妾的权力……」
赵元笑得更疯魔：「秦臻臻，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吗？！」
我唇边依旧带着笑意。
他自然敢。
可我，要保下丽妃啊。
对峙良久，赵元到底是怒喝一声，松了手，将我甩在地上。
「好，朕成全你！」
砰地一下。
我的腹部传来一股钻心的痛，一股往下坠的力令我头顶冒汗，下身慢慢流出血迹。
我的唇瓣发白。
芸娘崩溃地叫出了声：「娘娘，皇后娘娘出事了，娘娘！来人，快来人啊！」
可比这更让我感到不可置信的是——
弹幕上的话：
【疯了，狗皇帝居然连皇后娘娘都不顾了？】
【我要杀了狗皇帝，那可是秦臻臻啊，秦家有女百家求，他当年跪着求娶的，他怎么敢的啊！】
【别可笑了，皇帝一直在筹谋杀了秦氏一族，那毒入骨髓的穿肠散，不就是狗皇帝给皇后娘娘下的吗？】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突然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凉。
原来，真的是这样。

-7-
我其实从未对赵元这个夫君抱有多高的期待。
哪怕他当年身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时，便对我百依百顺。
可我知道。
一旦他成了君王。
我与他，便是，先为君臣，后为夫妻。
所以当年母亲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都有认真遵循。
我并没有把自己的一颗心交出去。
对我来说。
做到帝后和谐。
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赵元好似是一头不知餍足的饿狼。
从一开始接近我。
步步上位。
杀死所有皇亲，靠着父亲一国之相的支持，才坐稳了这江山。
如今，赵元的羽翼丰满，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更不需要秦家。
所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被丢弃。
我在床上躺了许久。
虽难过。
却也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秦家的女儿，永远不会被挫折打倒。
目前更重要的是。
赵元接下来对秦家会做什么。
今日一早。
赵元便以违抗旨意的罪名，声称废后。
可他失败了。
因我腹中的孩子刚刚流产。
更因群臣力排众议。
皇后并未失德，他无权废我。
我摸了摸小腹。
原来，这里曾有一个生命。
却被他的父亲，亲手扼杀。
多可笑啊。

-8-
虽未废后。
可我到底是被幽禁在了坤宁宫。
两个月不得出入。
宫里人自然知晓是为什么。
连带着不喜欢丽妃。
那些弹幕每日在我眼前晃悠。
【皇后娘娘，瑶姬要被欺负死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没有了皇后的庇护，瑶姬只会更难过。】
【害得皇后娘娘禁足，瑶姬已经很愧疚了……】
我咳嗽出声，拿帕子捂了捂。
暗红色的血迹令我倏忽变了脸色。
赵元的手段层出不穷。
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芸娘垂首，默默地将手帕拿走，然后换了一副新的。
芸娘笑着：「娘娘，有芸娘在，娘娘不会有事的。」
我想起那日赵元在芸娘身上发泄的一脚。
眼中多了些疼惜。
我看了眼芸娘战栗的腰肢。
「难为你了。」
芸娘摇了摇头：「奴婢不疼，娘娘受辱，便是奴才无能。」
芸娘是家生奴婢，从小便跟着我。
我与她，情同姐妹。
赵元此次动她，也便是将我的脸面按在地上。
丝毫不顾念什么夫妻情分。
我自嘲地笑了笑。
目光朝窗外的飘雪看去，忆起一年前的雪夜。
赵元还在红烛下与我承诺。
此生，定不负我。
我将那些画面甩出了脑海。
原是镜花水月。
我轻声道：
「芸娘，再过不久，便是上元节了吧？」
芸娘答：「是的娘娘，每年的上元节，太子和公主都会从皇子所回来。」
是啊。
我的一双儿女，可还要我照顾。
这时，弹幕又飘落几句话：
【完蛋了，赵元前脚给老丈人挖坑，后脚已经派杀手去杀死太子和公主了……】
【皇后娘娘又要伤心了。】
【啊啊啊啊！对皇后娘娘好一点吧，我哭了。】
我呼吸一窒。
唇紧紧抿着。
手中的慈悲珠子掐得僵直。
紧接着，外面传来丫鬟的通报：
「娘娘，不好了，太子和明月公主遇刺，此时下落不明。」
我噌地一下站起了身：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
唰的一声。
手中的慈悲珠子因为我过于ŧųₛ用力，直接掐断，撒了一地。
零零散散滚得到处都是。
我气得眼眶通红，血气翻涌，喉咙甘甜。
双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是芸娘拼命给我顺气，掐住我的人中。
「娘娘，娘娘莫慌，太子和公主福寿绵延，定会安康无事的！」
我又坐下。
大口喘气。
再抬眸，已是泪如雨下。
好！好得很！
他竟敢真的敢对我的孩子下手！
我从未有过如今这般恨过一个人。
赵元。
蛇蝎心肠，昭然若揭。
我不要将赵元拉下皇位了。
这样的惩罚。
太过于轻松。
我要做的是——弑君。

-9-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多月我是怎么熬过去的。
我每晚都会梦到我的儿女。
哭着寻我，唤我母后。
泪湿枕头。
醒来也是空空。
每当这时。
我都恨不得杀了赵元，啖其肉，饮其血。
可是还未到时候。
此刻，还不能为我的皇儿报仇。
……
在上元节前夕。
我终于因挂念亲子被放了出来。
芸娘告诉我。
是丽妃去向赵元求的情。
所以，我才被提前放了出来。
许久不见她。
丽妃的面上并无憔悴之色。
见到我，却忽然红了眼眶，立刻朝我跪下：
「皇后娘娘，对不起，是瑶姬拖累了您。」
我摇了摇头，笑着将她拉起身：
「莫跪，你我皆知，此事错不在你我，何苦惹得你我生了嫌隙？」
瑶姬点了点头，眼里有着几丝失落道：
「我已经答应他留在大燕……」
瑶姬许是怕我难过，又立刻补上一句道：
「可是娘娘，您要相信我，瑶姬不会跟您争后位的。」
我注意到，那些许久不曾出现的弹幕，又出现了：
【瑶姬每晚都被狗皇帝折腾得够呛，操啊！】
【两个很难的宝贝，封建王朝下的女子，真的被裹挟得彻底。】
【你们两个人一起逃出皇宫吧！呜呜呜，皇后娘娘别伤心了，其实孩子被你父亲藏起来了。】
【不愧是一国之相，哪怕赵元再聪明，也不过而立之年，秦相好歹也是活了四五十年的人了。】
直到此刻。
我才真正地安心下来。
眼眶一酸。
险些喜极而泣。
父亲……
是了。
我一早便书信告知父亲对赵元多加防范。
不知不觉间，竟救了皇儿一命。
这一日。
我与瑶姬谈了很多。
那些弹幕也时时伴随。
我终于明白。
赵元的所有计划。

-10-
上元节家宴。
我依旧神色憔悴。
安贵妃看我心绪不佳，不免安慰道：「娘娘，我知晓您担忧太子和公主，可今日是上元节，应该高兴些。」
我知道，她是怕我又触怒赵元。
可我已经知晓他是何人。
更是不屑于去演。
瑶姬身为丽妃，却被赵元宠得与我平起平坐。
他当真是爱极了丽妃。
不过。
之前，我不会因此生气。
之后，我更不会。
一杯又一杯酒液入喉。
在赵元还未开口时。
我便主动请辞：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就先退下了。」
此过程，我并未多看他一眼。
弹幕炸开了锅：
【我草，皇后这么刚？】
【她是真的被伤到了，二人也算是少年夫妻，兰因絮果。】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爹是丞相，我哥哥是大将军，你敢废了我吗？能废了我吗？】
赵元气得脸色铁青。
却无可奈何。
虽站稳了脚跟，却也不是事事都可依照他的心意。
废后，是一个会动荡大燕的举措。

-11-
我回了宫中，却并未早早歇息。
约莫在子时。
赵元才姗姗来迟，到了我这坤宁宫。
微弱的烛光下，我一身素衣，未施脂粉，清颜姝色，绝世容光。
赵元的喉间滚了滚，一时看呆了，他唤出声：「臻臻，你可是生朕的气了？」
我慢慢回道：「不敢。」
「那日，是朕有些冲动了。」
赵元说着，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小腹：
「臻臻，孩子，还会再有的。」
不会了。
我在心底默默冷笑了一句。
我不会再为赵元生下孩子。
可面上，我无比凄怜地转过了头，眼睫沾染泪珠，唇瓣半咬，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望向了君王。
痴痴地叫了声：
「陛下……」
随后埋头扑进了男人的怀中，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泣出声。
事到如今。
他哪里还生得出气呢？
赵元叹了口气，拦腰将我抱起。
一室旖旎。
那些弹幕又开始滚动了：
【啊啊啊！工伤！工伤！放开我的皇后娘娘！】
【求求你不要碰她，我给你跪下了，不要碰我的皇后娘娘啊啊啊啊！】
【我想死，皇ƭū́ₐ后牺牲也太大了吧？我不想活了！】

-12-
当一向佛系的皇后开始争宠。
后宫众人却无一怨言。
安贵妃送来几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子。
「知道娘娘您什么都不缺，但这是妹妹的心意，娘娘，您就收下吧。」
安贵妃眼珠转了转：「娘娘，您只是要当心丽妃……要不要我……」
我打断她的话：
「如玉。」
「丽妃与你我皆是女子，今日的丽妃，又何尝不是昨日的你？我知你护我心急，可丽妃也是无辜的。」
安贵妃愣愣地看着我。
如玉是她的名字，安如玉，也是户部尚书的嫡女。
从前在宫外，她明理知事，活泼开朗，最爱惩恶扬凶。
不知什么时候，她变了。
被这宫中的规矩规训。
安贵妃羞怯地行了个礼：「娘娘，嫔妾知错。」
不，这不是如玉的错。
若是她不这般，被这般对待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矛盾的根源，并不在此。
「贵妃，你往后莫要为难丽妃就好。」
安贵妃点了点头，说自己记下了。

-13-
那些弹幕似乎很喜欢我。
我来到丽妃身边便滚动得极快：
【太好了，是皇后娘娘，我们有救了！】
【娘娘，快劝劝瑶姬吧！她会把自己逼死的！】
我知晓。
陛下因丽妃迟迟不受孕大发雷霆，不惜剜出了丽妃父兄的坟墓，逼丽妃诞下自己的皇子。
这样的强硬的手段，险些让丽妃哭晕过去。
就连给丽妃诊脉的太医，也被拖出去砍了好几个。
可是太医也清楚，皇子不皇子的，哪能都靠女子呢？
「瑶姬，是本宫。」
我坐到瑶姬的床边，她已经把头埋到了被子里，哭成了泪人。
听到我的声音。
才勉强动了动脑袋。
她探出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像核桃。
「娘娘……」
瑶姬见到我，情绪彻底崩溃。
「娘娘，呜呜呜呜，娘娘，您怎么才来？呜呜呜呜！」
瑶姬舍弃被子，转而扑进了我的怀里。
软香温玉。
弹幕：
【我哭死，皇后娘娘来了，瑶姬就肯见人了。】
【那么跋扈的安贵妃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妹妹。】
【天，不敢想皇后娘娘救赎了多少女孩子。】
我给芸娘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退了出去。
芸娘肃声道：「皇后娘娘在里面，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扰，你们几个，去门外守着。」
弹幕讶然：
【怪不得人家能当姑姑呢，是我还以为皇后娘娘眼神抽了。】
【主仆之间是有默契的，皇后娘娘一个眼神，芸娘就懂了。】
【呜呜呜！好喜欢如此温柔的皇后娘娘，我也想抱抱。】
我轻抚着瑶姬的背：「好了，没有人会听见的，想哭就哭吧。」
瑶姬一边哭一边骂：「我明明都答应他会留在大燕，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那是我父兄的遗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就是个畜生！没有人性的畜生！」
「我该怎么办？娘娘，呜呜呜，我该怎么办？」
「瑶姬。」
我摆正小姑娘的脸，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你相信我吗？」
瑶姬泪汪汪地看着我，点头道：
「信。」
「那就等。」
「所有伤害我们的人，都将会付出代价，不是吗？」
瑶姬仿佛如梦初醒。
她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绳子：
「娘娘，瑶姬要怎么做，你告诉瑶姬。」
我一字一句告诉小姑娘：「顺从他，哄骗他，忍。」
瑶姬死死咬着下唇，想到族人的屈辱，终究还是点头了：
「好。」
「皇后娘娘，我信你。」

-14-
瑶姬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那日我说了之后。
便再也没跟赵元闹过。
他因此还多来了几次坤宁宫。
却又愧疚瑶姬。
占尽便宜的是他啊。
可最不能受到批判的，也是他。
赵元对瑶姬的宠爱，隐隐已经盖过了我。
可后宫之中。
无一人有怨言。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学学曲子，弹弹古筝，闲来无事，便和姐妹们吃茶对对子。
唯一有怨言的。
便是朝中的大臣。
他们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进宫里，可不是为了衬托丽妃这朵娇花的。
这场不可避免的矛盾。
从丽妃进宫，便已经埋下。
终有一日会爆发。
而我。
正要做这个爆发的引子。

-15-
如今已经六月了。
宫中的荷花开得正好，偶尔游过几条鲤鱼，粉红接应，令人目不暇接。
我笑着往里面扔了些鱼饵。
「芸娘，你说，陛下的废后之心，还能等多久？」
「奴婢不敢妄言。」
「罢了，让本宫来告诉赵元吧。」
日光沐浴全身，暖洋洋的，我哼了声，缓缓撑开了双臂。
这样不端庄的动作，其实自从进宫后，就再也没有做Ṱü₉过。
可是，今日，我偏做了。
我走到荷花池边，莞尔一笑，下一秒，扑通一声，便落入了池中。
芸娘的叫声也在此时响起：「来人啊！来人！皇后娘娘落水了！」
一场落水。
让我昏迷了三日。
赵元被丽妃缠着。
不但没有来看过我。
还告诉大臣要废ƭũ₎后，立瑶姬为后。
原因是，皇后失足，体质孱弱，而丽妃体质康健，恰腹中有喜，将是大燕的太子。
此等骇人听闻的消息无疑是给了群臣当头一棒。
众大臣声称，太子虽在半年前遗失，宫中却还剩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位皇子。
丽妃一个异族女子，怎配为后？
说出这句话的人当场被拉下去拔了舌头，落得个九族尽失的下场。
而二皇子和三皇子。
也在一夜之间ţũ̂⁶落水昏迷不醒。
这下，谁还看不出，这是帝王要铁了心废后，封异族女子为一国之母。
甚至，就连皇后娘娘的落水，也未必是意外。
此次后。
无人再敢反对赵元的决定。
可是，他因此也失了人心。
九族被斩的大臣是两朝元老，辅佐帝王四十余年。
触怒帝王尚且落得个如此下场。
那，他们呢？

-16-
罕见的是，秦相一如往常，忠于帝君。
即使皇后病弱，秦相的眉头却皱也未皱。
在众人以为秦相真就这般冷血时。
在帝王的宫殿内。
秦熙鸿将头磕得血红一片，却不是求保下女儿的后位，而是儿子的灵位。
原来兄长征战，却在西双关遭到埋伏，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帝王震怒。
险些当场灭了秦家的九族。
这些，自然都是芸娘告诉我的。
彼时，我在床上病得直不起身来。
在想，我是不是玩脱了？
安贵妃一边抹泪一边骂着丽妃：
「娘娘，陛下如此无情，偏偏丽妃蛊惑圣意，惹得陛下见都不见你，她当真是个白眼狼！」
「如玉，陛下要怎样，都不是你我能够定夺的，陛下的决定，你我都遵循即可，这样的话，你往后不要再说了。丽妃心善，若是她为后，只会做得比我更好。」
安贵妃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娘娘，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在为丽妃说话？她不过就是比嫔妾长得好看些，你竟如此护着她？狐媚！」
弹幕：
【怎么皇后娘娘争宠没见你这么生气，提了几句瑶姬你就受不了了？】
【黑化吧安如玉，她的确不止你一个朋友。】
【只有我在担心安如玉吗？狗皇帝派人听着呢，真的很怕安如玉也被狗皇帝解决掉。】
我弯唇一笑。
捏了捏安贵妃的手。
她呀，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于急躁。
「好了，吃醋也要有个限度，丽妃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回去吧，说不准，过两日本宫的病就好了。」
安如玉听着我一句一句的维护，不满地噘起嘴唇，气得眼睛都红了：
「娘娘惯会护着她。」
随后便甩手离去。
可她哪里知道。
我是怕赵元心狠，连安如玉也不肯留下。

-17-
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我知道。
赵元一直在给我偷偷下药。
帝王的心。
的确狠辣。
丽妃的风评也越来越差。
因为我重病许久，她一次也不曾来见过我。
朦胧间，听到许多哭声。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死亡。
但，安如玉除外。
「哭什么？哭哭哭，皇后娘娘的福气都让你们给哭没了！」
「皇后娘娘这不是还好吗？希嫔、李贵人、萧答应，你们当年差点被陛下砍了头，是谁救了你们？」
「贤妃、淑妃、德妃，你们几个，当时只是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喽啰，若不是皇后娘娘护着你们，你们早就遭了逝去的皇贵妃的毒手！」
「还有你、你，你们几个位份低的，宫中惯爱踩高拜低，若不是皇后娘娘接济你们，你们早就在冬日冻死了吧！」
「现在，你们哭成这样，是想平白惹了皇后娘娘的晦气吗？」
弹幕纷纷哭死：
【这么好的皇后娘娘，狗皇帝为什么不珍惜？】
【因为他贱，人贱的时候，是看不到身边人的好的。】
【呜呜呜，除了皇帝，后宫中的所有人都喜欢皇后娘娘吧？】
看安如玉像一个小炮仗般被点燃。
自己眼里却含着大颗的泪水。
我知道，她是怕，怕我真的死了。
我微喘着气，缓缓道：
「贵妃，莫要训她们了。」
「若是不哭，才真是没将本宫放在心里。」
安贵妃死死咬着嘴唇，鼻尖通红一片。
正在此时。
陛下带着丽妃，姗姗来迟。
「你们，都下去吧。」
安贵妃不甘地望了一眼二人，恨恨地退下了。
「陛下，请恕臣妾不能起身。」
「皇后，你躺着吧。」
赵元看了眼我床边的药碗：
「皇后，怎的还没喝药？」
弹幕还在劝我：
【呜呜呜呜，狗皇帝日日在药里下毒。】
【瑶姬怎么会对皇后娘娘这般冷漠，那日我还以为二人要联手了。】
【大家别慌，相信皇后娘娘。】
我虚弱地笑笑：「太苦了，臣妾喝不下去了。」
赵元将勺子递到了我的唇边：「皇后，不喝药怎么能康复呢？」
丽妃忽然接过：
「陛下，就让臣妾来给娘娘喂药吧。」
喝完苦涩的汤药，我问道：
「陛下，您快乐吗？」
从刚开始不受宠的皇子，到先帝死去，成为不受宠的王爷。
再后来，认识了我秦臻臻，便是结识了秦家，一步步登上帝位，我想，他应当是快乐的。
「臻臻，你若是真为了朕好，就去死吧，你父兄闯下弥天大祸，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会饶她们一命的。」
赵元这般薄情地说着。
直到此时，他的双手还是缠在丽妃身上。
他，离不开丽妃。
「好。」
「臣妾想再为陛下束发一次，可好？」
我眼中滴落一滴水痕，戚戚地望着他。
赵元没有任何犹豫，便坐在了我的床前：
「可以。」

-18-
我触碰着赵元的发。
正如我与他大婚那日。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我轻声念着。
可是陛下。
我们，无法白头了。
刹那间，我抽出枕下藏着的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赵元的后脖颈。
鲜血滋出，沾染了我满脸，鼻间尽是血腥味。
可我却不觉得害怕。
方才那一滴泪。
已经哭干了我的恐惧。
弹幕炸了：
【我草，我一会儿不看，皇后娘娘弑君了？】
【啊啊啊，这剧情高开疯走啊啊啊！好好看啊！】
【好，干得好，这狗皇帝早就该下线了！】
赵元猛地睁大眸子，可他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不是他蠢。
是他不信我，敢弑君。
「你强占瑶姬，横征暴敛，不配为君。」
「你伤害无辜，害死平民，不配为君。」
「你骄傲自大，罔顾君主，不配为君。」
「你身为君父，心狠手辣，不配为君。」
「赵元，你该死！」
他倒在了地上。
捂着伤口，疯魔地笑起来：
「秦臻臻，你以为你杀了朕，你能活吗？你的毒，已经深入骨髓。」
「是吗？」
「可惜了，我在药里，还多了一味药材, 恰巧可以化解此毒。你常给人下毒，却不知, 瑶姬身上的香味，是无形催人致死的毒吗？你如今这般能被我轻易杀死, 也正是因为, 你, 才是毒入骨髓。」
赵元还想大喊求救。
可这般，他的血只会流得更快。
我蹲下身子：「陛下还不知道吧？哥哥的大军势如破竹，马上就要回京了, 也不知是哪里的探子，居然会传出哥哥全军覆没这种蠢消息, 以为使了阴谋诡计，哥哥十几年的沙场驰骋，便是白去的吗？」
赵元眼里的光, 一点点熄灭。
他看向丽妃的身影, 还想求救。
丽妃的眼里满是嫌恶：
「别碰我。」
「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次触碰, 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你杀了我父兄, 灭了我的族人, 我是有多蠢, 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赵元，去死吧！」
丽妃拔出了那把匕首, 却又重新插进去。
赵元闷哼一声。
僵直倒在地上。
彻底没了生的希望。
事后。
不难看出。
我与瑶姬的手都在颤。
可我们，不后悔。
「瑶姬，你自由了。」

-19-
公元 235 年。
大燕丽妃, 以弑君罪名, 被打入天牢, 择日问斩。
探子误传秦将军覆灭, 择日问斩。
赵元残暴无德，不配入皇陵, 尸体横暴, 万人唾骂。
大燕太子与明月公主于一年后，终于被找回。
孝贤皇后恢复身子后，开启长达十年的垂帘听政。
开启了一个女子能顶半边天的, 盛世大燕。
……
事后多年。
我再与安如玉聊起这件事。
「那日，你都看见了吧？」
安如玉点头：
「不过, 我是不放心你, 才偷偷藏在殿里的。」
「我知道。」
这么多年了。
若是安如玉想害我。
早就动手了。
事实上。
不管那日是谁看到了。
都不会去检举我。
安如玉抿了抿唇, 还是没忍住问：「那, 丽妃真的死了吗？」
「死了啊！」
「啊？」
「死去的是丽妃，活下来的是瑶姬，这并不冲突。」
「娘娘！你又逗我。」
「好了如玉，从此, 你唤我臻臻姐吧。」
「真的吗？」
「真的。」
说完。
我朝空中的那些文字眨了眨眼。
很小声地说了句：
「对了，也谢谢你们哦。」
我知道，她们听得见。
与此同时。
在另一个时空。
一位少女爆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啊啊啊！皇后娘娘这是能看到弹幕吗？？」
「我草，怎么会这样的？人物觉醒了意识？」
「这, 这是可以的吗？」
「呜呜呜哭死了，皇后娘娘，我要把《缓杀卿》这部小说裱起来！」
「带我一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