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我妈是厂花,但命不好,生下我没两年就被杀害分尸了。
二十年后的晚上,我意外发现了床底的箱子。
里面有一台旧手机。
我刚拿起来,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快来厂门口接我,再不来就晚了!」

-1-
深夜,我接到了陌生女人的来电:「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来接我吗?」
「你打错了。」
我正要挂,她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用我老公的手机?」
「你老公是谁?」
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徐志强。」
我石化,徐志强是我爸,这个手机也确实是他的。
可我哪来的妈?我妈早死了。
我骂了起来:「死骗子,再打我就报警了。」
刚挂,那个电话又打来了。
她开口就是:「你就是那个小三吧,不要脸!全世界男人死光了你要抢别人的?」
我无语质问:「你有啥证据证明徐志强是你老公?」
她不语,但马上发了一张模糊的彩信照片过来。
我盯着那张小小的照片看了半天。
当我看清上面的两人时,手机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照片上是年轻了二十岁的爸妈。
「你现在信了吧,徐志强真是我老公!你快把电话给他!」
我忍着心慌,喊出了她的名字:「袁秀梅,是你吗?」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她咦了一声,「徐志强告诉你的?」
我嘴唇哆嗦:「因为你是我妈。」
这次她愣了,她狠狠骂:「别瞎喊,我没你那么大的女儿,你喊祖宗都没用!死小三。」
我声音发颤:「我问你,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2005 年 8 月 13 号啊,神经病!」
我盯着嘟嘟忙音的手机目瞪口呆。
我出生于 2003 年,而我妈是在我两岁的时候去世的。
迷茫片刻后,我第一反应是求证,因为这玩意很有可能是谁在恶作剧……
我迅速拨通了我爸的电话:「爸,我妈是怎么死的?」
电话那头吵得很,尽是麻将的哗哗声。
我爸的声音带着烟酒侵蚀的沙哑:「疯了啊,忽然说这个。」
「你快说吧。」
「病死的。」我爸低声嘟囔后,声调忽高,「七万……等一下,碰。」
嘈杂的麻将音中,我捏着手机压低声音:「我刚刚接到她的电话了,她让你接她下夜班。」
「什么?怎么接到的?」他声音忽然急促。
「就是床底那个箱子的旧手机,我充上电,电话就打进来了……」
手机里传来了砰的一声,我爸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显示手机已经关机了……我无奈将那张合照发给我爸就睡觉了。
早上一醒来,看见我爸在凌晨四点多发来了数条消息:
【奇怪的电话不要接,那电话都停用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打得进来?
【手机赶紧扔了,有多远扔多远。
【这个事不要对你小姨外婆她们提起!
【快按我说的去做,爸爸不会害你!】
这一条条消息看完后,我原本平静的心不平静了。
我爸明显在心虚在害怕,他那些恐慌的情绪都快溢出屏幕了。
看来此事不那么简单。
是啊,停用二十年的手机,不可能打得进来。
唯一的可能,打电话进来的,是二十年前的妈妈。
她在另一个时空怀揣着让我爸接她下夜班的执念,至死不休。
可偏偏我爸这个死渣男害怕,他怕得要死,根本就不敢接。
我向来叛逆,他越不让我干什么,我越要干什么。于是我扭头就问小姨关于我妈的事。
小姨的反应十分古怪。
在我的逼问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一般:「你如今也大了,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你妈其实不是生病死的,她是在下夜班的路上遇到了坏人。」

-2-
「她被坏人杀了,那案子至今都没破。
「我们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你别有心理负担,你妈在天之灵,也不愿意你难受。」
我惊愕失神:「下夜班?我妈是哪天死的?」
「2005 年 8 月 13 日,那天下了暴雨,你妈下夜班打电话让你爸去接……你爸那阵子跟车间一个寡妇搅和在一起,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个死渣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要不是他,姐姐不会死!」
2005 年 8 月 13 日。
我清晰地记得,我妈在电话里说的就是这一天。
既然是命案,一定不会无声无息,我挂了小姨的电话后,就去网上查起了新闻。
我输入 2005 年南江命案一搜,还真被我给搜到了。
那年的 8 月 14 日凌晨六点,南江市一名姓杨的拾荒老人在清理垃圾时,发现了一只黑色垃圾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新鲜肉块。
他以为是猪肉,喜滋滋地拿回了家里。
可翻出来一看,竟发现了一截断掉的女人手指,上面还涂了鲜红的指甲油。
杨老汉吓得脸色惨白,在邻居的帮助下马上报了警。
警察一路搜查,又在附近几个区域发现了另外几袋尸块。
这些拼凑下来,正好是一具完整的女性尸体,唯独缺了头。
死者年纪为 25 至 30 岁,身高约 160 厘米,体重约 100 斤。
明显特征为腰侧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痣,左手无名指有被灼伤的陈旧性伤痕。
发现时身上并无衣物。
警方将局部特征照片整理出来,发布了认尸启事。
很快,我外婆一家就去认领了我妈,我小姨还在现场打了我爸,大骂他没尽到丈夫的责任。
此后警方展开了一系列调查。
13 日晚上我妈上夜班,和同事在工厂西门分开,从西门到我家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而工厂距离抛尸地点有足足几十公里。
但事故当晚是暴雨,仅有的两处监控全是雨水,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没查到任何线索。
调查走访工厂附近居民和抛尸现场,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妈的头也一直未找到。
这案子就这样从轰轰烈烈到销声匿迹,成了一桩二十年未破的悬案。
看完新闻后,我只觉得后背发凉。
此时,窗外已经暗了下来,太阳下山了,天边只余微微的黄光。
一股难言的悲伤向我袭来,我回忆起了过去的二十余年。
我爸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他在市里一家机械厂当检修钳工,属于技术不好,跟着混日子的老油条。
他上班浑浑噩噩,下班了就去打麻将、喝酒。
从我记事以来,他不是把我扔在邻居家,就是给我留点钱让我自己买吃的。
外婆和小姨很疼我,可外婆年纪大了,体弱多病,小姨自己也有家庭,对我帮助有限。
所以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
我成绩不好,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不是工厂就是超市,都是最底层的员工。
我其实挺羡慕别的幸福家庭的,我经常在想,如果妈妈没病……我爸是不是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谁料,听小姑这一说,二十年前的他就是个渣男了?
我悲愤交加,再看向手机时,心中又莫名忐忑。
昨天打电话的,真的是二十年前的妈妈吗?那她还会再打来吗?
我尝试着摆弄那只灰黑色的摩托罗拉,可昨天那个号码回拨过去,却显示为空号。
整个晚上,我都坐在桌边,盯着手机发呆。
直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时针指到了晚上十一点。
心惊肉跳的等待中,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我盯着那个奇怪符号的号码看了几秒后,快速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来接我吗?」

-3-
我深吸一口气:「你、你是袁秀梅吗?」
「你是谁?你是徐志强的那个小三?」
我脑子嗡嗡直响,为什么又是这句话?我急急问了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
她骂了起来:「你脑子有病啊,8 月 13 号都不知道?」
8 月 13 日……又是 8 月 13 日……
看来这一天在那个世界里反复循环,我妈一直在死亡边缘在等我爸接她下夜班。
可是,我那个渣男爸爸前世不管不顾,这世避之莫及,怎么会回应?
我心口钝痛:「袁秀梅你听我说,徐志强不会接你的电话,他打麻将找小三都来不及,他那种渣男你别想了。」
「你神经病吧,你谁呀,快点把电话给徐志强。」
电话那头传来了我妈清晰的骂声,同时还有哗哗的雨声。
我忽然记起那桩新闻,发生事故的当晚下了一夜的暴雨。
所以此刻的妈妈非常危险,那个坏人就在附近。
我压低了声音:「你别管我是谁,但你要小心,下班路上会有个坏人,你得避开!」
她声音明显更愤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隐约的女声:「小袁,你收拾完没有?走了。」
我想也别想,下意识就阻止:「你千万别跟她们走,为了安全,你最好待在车间,哪儿也不去。」
我妈是在厂西门和同事分开后出的事。
所以只要不出厂在工厂里待一宿,就能避免这种情况。
但是,她根本就不相信我,她对着电话骂了几句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再打过去,又和之前一样,显示对方是空号了。
我气得在屋里团团转……
新闻上的字眼疯狂在我眼前晃悠,连带着想象中的画面汹涌出现。
她年纪轻轻脾气还不好,又带着一肚子气下夜班,只怕跟变态吵了起来,然后就被杀人分尸了。
我这个妈啊,我拿她该怎么办?
这天晚上,我不信邪地疯狂回拨电话,可每次都是那个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直至天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时,我才失望地放下了手机。
我打开电脑,再次搜查起那个新闻,想再确认一下,此时我惊讶地发现,那新闻变了。
我妈遇害这一点毫无改变,但是警方调查时,同事的口供有了变化。
同事说她们一起出厂门时,我妈一直在骂我爸,说他找了个女人来哄骗她,还不许她下班。
可是当警察顺藤摸瓜,找到与我爸有染的田姓小三时,她却矢口否认。
她说当天晚上,她根本没联系过袁秀梅,她生病早早就睡了,她父母和孩子可以作证。
警方在移动营业厅调出了那几日的通话记录,确实也如此。
总之,到最后这又成了一桩二十年未破的谜案。
看完新闻后,我心中又悲伤又振奋。
悲伤的是我仍然没能挽救妈妈的生命。振奋的是通话是有用的,是可以改变那个时空的。
如果我寻到更好更合适的办法,是不是真的能救下她呢?
我绞尽脑汁想啊想,后来我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

-4-
当天深夜十一点时,我妈再度打来了电话。
「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来接我吗?」
当那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时,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直接告诉她:「你好,请问你是袁秀梅女士吗?」
她愣了一下:「是,你是……你怎么有我老公的电话?」
「你老公徐志强在接你的路上遇到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急救。」
我妈一下子急了:「啊,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在哪家医院?」
我脑子一蒙,我们市区的医院这些年改过名字,一时半会儿我想不起来。另外,我也担心她这个傻女人听到医院后会迅速冲出厂区。
所以我脸不红心不跳骗起她来:「昏迷了,刚刚上救护车,还没确定医院,要听从调度安排。你先在厂里等着,一会儿我们派车过来接你。」
我妈应了一声后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厂里上班?」
她的话问住我了,我脑子嗡地一声……是啊,我怎么知道的?在她眼里,我只是个陌生的救护人员。
几秒后我大声说:「你老公昏迷前告诉我们的。」
我妈彻底放下心来:「那你们快去!一定要救救他啊,我们的孩子才两岁……」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在雨声中传来,听起来悲悲凄凄十分伤心。
我对我妈毫无记忆,可我的骨子里流着与她同样的血。所以那股悲怆透过手机刺入了我心里。
同为女性,我共情不了我爸,但我心疼她。
这个傻傻的女人对感情这么认真,男人有了小三还这么维护,结果呢?
男人在打麻将,电话都不接她的,害她惨被变态分尸!
死后还怀着执念,一遍一遍地打电话,殊不知渣男怕得要死。
我越想越悲怆,但不忘叮嘱她:「知道了,但电话你别挂,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们好通知你……」
她快速应了声:「好。」
此后的十分钟内,我一直与电话里的她周旋着。
她不停地追问我爸的伤势,我回得极少,因为我不懂医学知识,说多错多,索性少提。
她一遍一遍地求我救救徐志强,并且追问现在去了哪家医院。
就在她情绪越发激动,我眼看着找不到借口快穿帮时……
我妈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咦,小袁,你怎么还不下班?」
「老陈,我家出了点事情……」
我妈声音渐小,像是捂住了话筒。
没一会儿我隐约听见几个字:「我送你……我知道……」
就在我听得认真时,电话砰地一声挂断了。

-5-
我惊愕地盯着手机看了一眼后,马上回拨过去,可是晚了……
像之前一样,我根本打不回去。
这个来自二十年来的旧款摩托罗拉手机,只是一部异行空的单程手机。
我妈可以在特定的时间里打进来,而我却无法打进去。
我焦急难耐,想象着我妈那边有可能发生的状况,但我转念一想……电话那头的老陈明显是她的工友,与她是相熟的。
老陈答应送她,这就表示她这次安全了呀。
我转头看向桌上的智能手机和电脑,心思一动搜索起来,可是,搜索到的信息和上次无异。
我寻思着,会不会是时空转换的某个按键还未生效,所以一切还未置换过来?
所以我安安心心地躺下了,我寻思着等天亮再来看看好了。
我原本是想闭目养神就好。
可我太困了,这几天的电Ţũ̂ₖ话折腾得我神经衰弱,所以脑袋一挨枕头,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我盯着窗外的阳光发了一会儿呆后,迅速查看了一下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 2025 年 3 月 8 日……这个时空的时间平静如常,一直在前行着。
今天是妇女节,楼下传来了商家卖力的吆喝声。
为了图便宜,我租的是一套城中村的小单间,楼下有超市和烧烤摊,白天晚上都吵得要死。
但此时,这声音却让我慌乱的心莫名有了一些安全感。
比起寂静恐惧的夜来,这无疑是天籁之音。
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连脸也顾不得洗就打开了电脑。
我再度搜起了二十年前的分尸案新闻,可是搜索出的结果,真的让我彻底失望。
新闻重新回归到了第一版,没有同事的口供,甚至也没有这个老陈的口供。
我妈莫名其妙地死亡,如同消失在大海中的一个泡沫,消失声息。
可是不对劲啊!
我猛地摇头,这个老陈明明与她对话过,甚至还送了她,为什么没有证词?
凶手会不会就是老陈?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巨大的恐惧揪住了我的心,我一下子弹跳了起来。
我一边洗漱一边给姨妈打去电话:「我妈当年是怎么死的?」
「你猜到了是不是?」
姨妈惊讶了一声,缓慢且沉重地诉说了当年的事。
她说的和之前一模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原来当前时间在正常前行,可是,记忆却随着那通电话的发展在更新。
除了我,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继续追问她:「你有我妈当年同事的联系方式吗?」
姨妈沉默了一会儿:「以前有,但是是座机,人家早就没用了,怎么?你要找他们?」
「嗯,我怎么才能找到啊?」
姨妈低声说:「只有去厂区家属楼问问,过了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还有谁住那边。」
半个小时后,我已经坐了出租车前往鸿腾机械厂的家属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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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我查了一下过往资料……鸿腾机械厂的家属楼共有三栋,是 2000 年初的集资建房。
当时僧多粥少,所以采用了摇号的形式,小姨说我爸妈运气好,刚结婚就摇到了一套。
那套房子在二栋一单元一楼,六十几平的两室一厅,当时交了四万八千元。
小姨说我爸婚前游手好闲,根本没存下钱,婆家又抠搜,所以这四万八里有一万是我妈存的,剩下的是外婆外公凑的借的。
那些资料里的那几栋楼还挺新,可是现实中的……
我望着那几栋斑驳不堪、立在荒草中的八层旧房子,只觉得恍惚。物是人非,它们竟然这么旧了。
想想二十年前,还是幼童的我也曾住在这里。可我半点记忆也寻不到了。
我按着小姨给的旧家地址寻了去,我家位于堡坎之下,光线不太好,大白天瞧着都阴沉沉的。
那户人家早换了主人,但家中没人,我怎么敲都没人应。
我出来晃了一圈,看到了一个坐在角落晒太阳的老头。
他瞧着最少有七十岁了,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大概觉得我是那种在楼道上贴小广告的吧?
我主动上前询问起来:「请问袁秀梅和徐志强以前是住这里吧?」
「你找这家人?徐志强调到别的厂后就搬走了,搬走十几年了,你是他家什么人?」老头虽然老了,但是质问我的声音很大。
「我是他家的远房侄女。」
「远房侄女?」他冷笑了声,「确实够远的,搬走那么久都不知道。」
他们丝毫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
我苦笑起来,我看见年轻时我妈的照片。她生得浓眉大眼漂亮得很,而我,低眉耷眼的像我那个不争气的爸。
我摸出包里早就买好的中华烟,递了一包过去,向他打听起了袁秀梅的事。
老头明显有些忌讳,后来他老伴走了过来,老两口才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
原来他们也是鸿腾机械厂的退休职工。
他们的说法与我已得的信息无异,就是我妈在下夜班后被变态杀人分尸,现在都没找到头,也没找到凶手。
老两口很是唏嘘,连声说我妈性格好,活泼热情,是个好人。
老太婆唉声叹气:「好人没得好命!可怜了小袁那么年轻就没了。」
老太婆说完后,站起身来,说炉子上还煮了东西,她要先回去了,只剩下老头坐在原地。
此时,正好是询问关键信息的时候,于是我问了起来:「大爷,那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老陈的人,他和袁秀梅是同事,可能还在一个车间上班?」
这一问,老头的表情有了变化。

-7-
他疑惑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满是质疑。好半天后,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们不是一个车间的。」
我失望极了。
与他告辞后,我又找了小区其他几人打听情况。
要么是后来搬来的,要么云里雾里啥也不知道。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正好,我置身其中却觉得后背发冷。
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想要查清二十年前的案子何其困难,警察都没查出来的事,我如何能够?
绝望席卷了我的心,一时之间,我毫无对策,只能一步一顿走向了公交车站。
我在那里站了好半天,忽然想到,要不然问问鸿腾机械厂的退休办或者是人事部?
他们肯定有职工的全部信息,找到姓陈的还不是举手之劳?
可当我按着网上搜来的电话打过去时,那两个号码全是空号。仔细一搜,满心寒凉……鸿腾机修厂几年前就倒闭了。
早就没有这个单位了,人员全都安置去了其他厂或者市里的退休办。
再想去查得费些工夫,要么通过警方,要么在市里有熟人。
这两样,我一样也办不到。
我只叹时过境迁,过去的历史早就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难以看清。
难道,我要生生守着我妈从二十年前打来的求救电话,视若无睹,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残忍死去吗?
我拖着如同灌了铅的步伐走到公交站,坐上了回出租屋的车。
一时间,我脑子里乱乱的,如同理不清头尾的线团,茫然失措。
回到家后睡了整整一下午,天黑后我接到了小姨的电话:「找到那些同事了吗?」
我失望地说:「没有,打听不到。只找到了老房子对门的邻居,但没打听到什么……」
小姨咦了一声:「对门邻居?是不是姓陈那家人啊?那时姐姐叫他老陈,那个人和她一个车间的。」
「什么?」我猛地从床上坐起,「那个人是老陈?」
「是啊,当年他四十多岁,是我姐他们车间的,业余跑黑车,人直爽热情,很爱帮忙的。」
我脑袋里嗡嗡直响,一道白光闪过,像刀一下劈开了混沌的思绪。
原来他就是老陈,原来凶杀案当晚最后与我妈说话的就是他。
那他要么是凶犯,要么是目击证人!
要不然,怎么会心虚至此,既不敢提供证词,也不敢在二十年后表明身份。
我飞快挂了电话,换上了出门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再次赶往鸿腾机修厂的家属楼。
晚上十点,我敲开了他家的房门。
他家昏昏暗暗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烟臭味,正在看电视的他惊讶地看着我:「怎么又是你?」
「我来找你问点事。」我不由分说挤进了门缝里。
他明显有些紧张,趿拉着拖鞋跟上我:「问啥?给你说了好多次,徐志强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搬哪去了。」
「我是问袁秀梅的事。」我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他。

-8-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我,一派茫然之色:「袁秀梅?上午给你说了,她死了好多年了嘛。」
坦白来说,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到特别的神情。
他似乎一直在惊慌,但却没有因为袁秀梅而特别惊慌。
此时的我并不笃定。
所以,我决定来句狠的:「2005 年 8 月 13 号晚上,你是最后一个见袁秀梅的人,是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到底是谁?」他死死瞪着我。
我走过去,死死盯着他,甚至怕他躲,伸出手准备去抓他的胳膊。
就在我再次要询问时,房门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端着小马扎的老妇惊讶地站在门口看着我。
她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尖叫起来:「放开我家老陈,你在干啥!」
她冲过来的时候,袖子也翻了下去,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我的面颊。那个东西……
在老太婆疯狂扑腾的时候,我盯着它看了数秒后,猛地反应过来,那是我妈的一只玉镯子!
床下那个放着旧手机的箱子里,有许多我妈留下的东西。其中一张照片上,她就戴着这个镯子。
这镯子类似于黄翡,里面有一抹通透的红,十分明显。
所以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瞬间明白了,凶手是老陈,这个人面兽心的老东西在二十年前杀害了我妈!
可是现在我身处劣势,老太婆一直拉拽我,老头也在怒吼痛骂,如果全部暴露,只怕我也会变成刀下冤魂。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寻机会离开时,包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hellomoto……hellomoto……
我魂都快吓飞了,这是我爸那只旧手机的铃声!
好巧不巧,十一点了,二十年前的妈妈在此时给我打来了电话!
老头老太婆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我。
我知道此时他们万分警惕,我不得不打消他们的疑惑才能安全逃出去。
我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我妈的声音:「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来接我吗?」
我顾不得什么,慌乱敷衍起来:「唔……你打错了。」
我希望快点打发掉她,挂了这通电话。
我担心老式手机收音效果不太好,害怕外面能听见声音。
我妈沉默了,可片刻后,她叫嚷起来:「我没打错,你是谁?你怎么会有徐志强的手机?他人呢?」
她连喊了好几声,我急急用手去捂听筒,又想挂掉电话,一来二去,没留意老头走到了旁侧。
我的余光瞄见他拎了一只棍子,我慌忙转身,发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狠厉的凶光。
我刚要逃走,他手里的棍子挥了下来,重重地打在了我的后脑。
一阵剧痛后,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9-
啪嗒……啪嗒……
黑暗中,我仿佛听到了清脆的声音,一声声在头顶炸开,就像竹筒爆豆子一样。
我努力想辨清那个声音。
可是……身体沉重得像铅块,眼皮也像被糊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就像鬼打墙似的。
模模糊糊的意识告诉我,我必须迅速醒来,否则就会死掉。
所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着牙眨着眼想要醒来。最终,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有微弱的光从四壁缝隙中钻进来,借着这光,我看到了头顶的铁皮顶棚,原来刚刚那啪嗒的声音是雨水的声响。
周围全是各种废弃的破烂杂物,这像是一个堆放杂物的仓库,均摸七八平米。
但是我动弹不得,我的手脚被捆住了,嘴也被破布堵上了。
我挣扎地往门蠕动,去身体去撞那门,但发现那门从外面反锁了。我趴在缝隙里往瞧,看到了不远处黑漆漆的楼道。
我忽然回忆起来,这是老陈他家对面搭建的小仓库。
这是一楼偏角的旮旯,除了他家,基本上没人经过。
而且我敢保证,老陈他们就在外面,只要听见大动静,我就小命难保。
就在我寻思对策的时候,棚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急忙凑过缝隙看,发现那老太婆来了。她正神色复杂地站在外面,一言不发。
十几秒后,老陈匆匆追了出来:「在这儿干啥子?」
「我就是想进去看一下,看那个姑娘是不是真的打死了……」
「有啥看的,等关几天没啥动静了,就弄去处理了。」
老太婆声音发颤:「是不是不用哦,她也不知道啥……」
「不知道?呵呵,这是袁秀梅的种你认不出来啊,她手机上有身份证有名字,她就是跑来找老子寻仇的。」
老太婆咳了两声:「老陈……」
「再说,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这句话后,老太婆瞬间噤了声。
外面争吵声停了,但有个脚步声朝这边靠近,并在门口停下了。
我感觉有道视线如同毒蛇一般,扫在我的后背上……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那声音停在门口,又过了一阵离开了,我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睁开了眼。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判断出了几点。
第一,我妈的死的确与老陈有关。第二,他们翻了我的手机,还找到了身份证。第三,过两天等风声消停了,他们大概就要来分我的尸了。
我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我拼命地挣扎蠕动,想要磨开那绳子。
但绑得实在太结实了,除了让我手脚疼痛外,根本没一点松动。
但在动弹时也有了个意外发现,我爸那只旧手机就在离我不到一米处的破烂堆里!
我猜想,一定是当时他们没当回事,没翻我的兜,所以留下的吧。
毕竟当时,我在余光感觉到杀机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挂断了电话将其揣进了兜里。
我松了一口气,费尽力气朝那旧手机蠕动,终于,将它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从外面的光来看,好像刚刚天黑,说不定晚上,我妈还会打电话来……
此时,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想,我马上就能知道我妈的死亡真相了。

-10-
我使出浑身力气,用门板一点一点侧挤着嘴里的破布,同时被压制的舌头也试图移动。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头昏眼花几欲恶心之时,那块恶臭的破布终于被我弄了出来。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为这来之不易的稍许自由。
此时已不知道几点,这老旧的手机除了单向通话以及曾经接收的一条彩信,其他功能几乎无,就连上面的时间都是混乱的。
我只能根据外面偶尔传来的虫鸣判断,夜越来越深了。
此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我妈再次打来电话,那铃声是不是会瞬间惊动那对老夫妻?
所以我努力练习起来,我侧着头用牙去咬通话键,数次后,已经非常顺利了。
后来,那通电话终于打来了。
那熟悉到令人发颤的铃声只响了短短一秒,我迅速咬了下去,接通了它。
电话那头,是我化成灰都忘不掉的声音:「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来接我吗?」
这一瞬间,我激动得鼻头发酸。
我压低声音,回答她:「我不是徐志强,但是,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你不敢去公共澡堂洗澡,不是害羞,而是因为你小时候被一个躲在澡堂的变态老头骚扰过。」
我妈惊愕不已:「你……」
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你初中时逃课,被你爸狠狠打了一顿。然后离家出走,险些冻死在外面。
「你高中的时候有个暗恋对象,皮肤黑但长得帅,还会弹吉他,但后来你才发现他私生活很烂。
「你答应徐志强,是因为他每天雷打不动接送你下班,你觉得他人老实。
「你怀孕五个月后就没记过日记了,因为太忙太累,也没有心情。」
这些……都是盒子里那本日记的全部内容,她的最后一篇日记停留在孕期五个月时。
这些我全部翻看过,自然是了解了我妈的内心世界。
此时将它们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信任我……
不知道能否成功,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谁?你想干嘛?」
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缓缓凑近手机,低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挂掉手机,一直拿在手上持续到你回到家里。」
「你……」我妈语无伦次,「你疯了,电话费不要钱啊,你到底是谁?」
「电话费我会双倍报给你,记住我说的。」我无力道,「等你到家后,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我要是不呢?」
我对着手机放了狠话:「如果不,我不介意报复在你女儿身上,她只有两岁吧……」

-11-
提及这个,我妈彻底慌了神:「你别动妙妙!我听,我听还不行吗?」
我愣了一下……原来,我有个从未听过的小名叫妙妙。
此后,手机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我妈在收拾起了东西。
然后,女工友的声音响起:「小袁,你收拾完没有?走了。」
「你们先走,我想等一下徐志强。」我妈回答道。
「行,那我们先走了。」女工友说。
手机里的雨声越来越大,明显我妈已经走到了门外,沉默了一阵后,几声喇叭声传来。
一个男声响了起来:「小袁,快上车,我送你回去。」
这是老陈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般颤抖起来,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
我疯狂想要告诉我妈,老陈就是那个凶手,可是……理智尚存,我生生忍住了。
莫说我们这会儿无法通话,就是可以,我也没有理由让我妈相信我。
「我等一下徐志强。他可能来接我。」我妈回答道。
老陈笑了声:「他不会来了,我下午上班时,看见他和别人约麻将,说要打通宵。」
我妈有些失望,好半天才应了声。
然后雨声渐小,汽车的引擎声响了起来,我妈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老陈絮絮不停:「徐志强太懒了,老婆娃儿都不管,你得教训下他了。」
「我怎么教训?说多了又急眼。」
「你当初怎么找他?你论长相身材,在厂里都排头一号,追你的人那么多。」
我妈沉默了会儿:「我瞎了眼。」
「真的,你说厂里的男人哪个不喜欢你?你白白嫩嫩的,生了娃儿又丰满,看起来都……」
「老陈,别说这些。」
老陈嘿嘿傻笑了:「真的,这个徐志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是我媳妇,我一天睡你八道。」
「你停一下,我要下车。」
「怎么就急眼了?这还没到家呢,莫慌……」
「我说我要下车。」我妈声音大起来,「你快停……」
老陈声音更大:「在马路上发什么疯,好好地坐着行不行?」
「你这是在性骚扰,你信不信我告诉你老婆?」
老陈不屑道:「我怕那个黄脸婆?说句难听的,我就是当着她的面上你,她也不敢吱声。」
「那我告到单位去,你对妇女耍流氓,看你怕不怕!」
我妈非常刚,听得电话这头的我目瞪口呆,可是我心里清楚,这样的硬刚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激怒一个男人无疑是自寻死路啊。
我急得不行,可我毫无办法提醒她!
手机那头安静了几秒后,我妈尖叫了起来:「你干啥……你不要过来!你这个老变态,你滚开……」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变得呜呜咽咽起来,像是被捂住了嘴。ťúₒ
有不可言状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传了来。
难以言状的恶心和愤怒向我袭来,这变态的老流氓,他怎么不去死啊!
我心疼妈妈,心疼她的遭遇,但我毫无办法。我终究与她隔了十万八千里,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愤恨地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逸出来。
老陈狞笑起来:「爽不爽?比起徐志强来,是不是更爽?」
我妈凄厉的哭声溢了出来,她冒出几个字:「变态,我要报警。」
「你说啥?」

-12-
「我要去告你。」我妈哭喊。
一阵砰砰的声响起来,老陈尖叫了一声:「死娘们,敢打老子,老子今天不弄死你不信陈。」
「啊,不……救、救命……啊……唔唔……」
我妈凄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最后近乎于无,沉Ţũ̂ₛ寂下来。
我瞪大了眼睛,我仿佛看见老陈拿了衣服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双腿无力地挣扎着,直到死去。
黑暗中,我又气又急,满脸是泪,恨不得冲出去杀死那个变态老头。
汽车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雨声渐大又渐小,我听见了砍骨头的声响。
再然后,是一个女人惊悚的声音:「老陈,这里还有个手机……」
「和脑壳一起放麻袋里,埋到后院去。」
「不、不会有人发现吧?」
「再逼逼赖赖,她就是你的下场。」
我心里悲怆无比,默默用牙咬下了通话键。泪水顺着面颊滑到嘴里,又苦又咸。
原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我妈竟是在那么无助的环境下被杀害的。
我匍匐在恶臭肮脏的地上,愤恨似一张无形的网,将人牢牢锁住又无法动弹。
我张了张嘴,试图说话,可逸出的几个字像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满是绝望。
就这样,我不知道躺了多久,眼见着外面的光从暗到明,再渐渐转暗,约摸又过了大半天了。
其间我因为疲劳过度昏睡了一阵,迷迷糊糊醒来,全身因为捆绑而剧烈疼痛。
我努力倾听外面,想发现路过的行人,可这么长的时间,一个也没遇到。
这期间我也想了许多。
二十年前,我妈走完了她的一生时,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是现在,我的生命即将终结在这里。
真的要终结了吗?
疯狂绝望之时,我又看到了门口的旧手机……我摇头,不行啊,怎么能死?
我明明发现了凶手,我甚至可以救妈妈,我不能认输。
我深吸了几口气,打算再努力努力。
此时我的姿势呈俯趴状倒在地上,双手从后面绑住了,所以不太可能用牙咬松绳子。
我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库房,好一会儿后,发现了墙上有颗生锈的铁钉。
于是费尽了力气蠕动过去,像竹节虫一样挣扎坐起,手腕的绳子磨起了那钉子。
不知道磨了多久,外面的天也黑尽了,就在绳子有些松动的时候,仓库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停了下来,再度俯趴在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那扇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脚步声走了进去,站在离我一米远处停了下来。
从呼吸声和身上散发的炒菜油烟味不难判断,这是那个老太婆。
ṱűₔ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来探试起了我的鼻息……大概是怀疑我死了吧。
就在她手指靠近时,我开口了:「你……你这些年不容易吧?」

-13-
她吓了一跳,飞快缩回手去:「你没死嗦,你想干啥?老陈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个事情不怪你,你也是被老陈逼的……他天天欺负你骂你,你甘心吗?」我嘶哑着嗓子劝说她。
她眼睛瞪得老大,站在屋角,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要是报警,他进了监狱,你也就自由了。要不然死了的袁秀梅变成鬼还要来找你麻烦,找你后代子孙麻烦。
「你看面相就是个老实人,他才会这样欺负你,嫁给这样的人你也受苦了。
「现在报警还来得及,警察不会难为你的。」
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也嘶哑难闻,我费尽了力气,只想她能清醒起来。
可谁料,这老太婆只是Ťū₄惊恐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她根本……油盐不进。
就是一个愚昧无知且懦弱可恨老妇人。女奴思想早浸入了骨子里。
她视男人为天,甘愿助纣为虐,她又怎么会帮我?
明明二十年前,她也是毁尸灭迹的帮凶啊。我在指望什么?
终究是自己太天真……
我懊恼刚刚的冲动,她肯定会给老陈打电话,等他一来,我就完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继续磨起了手上的绳子。
我忘了疼痛,双手机械性地磨动,有好几次扭到了肩膀,痛到咬牙。但缓了一会儿又继续。
我不敢浪费一点时间,因为老陈就快来了。
终于,终于绳子越来越松,我用吃奶的力气磨掉了最后一点时,全身都脱了力。
好不容易解开了绳索,正当我手忙脚乱想办法要出去时,外面传来了老陈和老妇的对话。
「瓜婆娘,你莫名其妙跑进去干啥子?」
「我就是听到没动静了,怕她死在里面……」
「死就死,早晚也要死的。要是把人引来,我们都得死。」
「老头子,要不然算了……我心里七上八下地一直打鼓。」
「爬哟,现在知道怕了?那时候袁秀梅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你还不是也动手了。还有那个姓吴的女子……」
老太婆一下子哭了:「我都是为了你……我也害怕啊。」
仓库里的我,石化了。
原来我妈被带回陈家的时候,没有死,老太婆补了一刀。
姓吴的女子又是谁?想来也是老陈害过的人,只怕也小命难保。
这两个老东西真的太变态了!
在我震惊之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仓库门外。
他们窸窸窣窣摸索钥匙开门,我悄悄躲在了门后,手里拿着一柄生锈的斧头。
只能硬拼,没有其他办法。
好在他们年纪大了,好在自己在暗处。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终于,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14-
黑暗中,一道身影佝偻着走了进来,太黑辨不清是谁。
我也懒得管了,咬咬牙直接一斧头就劈了下去。一声惨叫后,老头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后面的老妇叫唤一声想跑,我冲出去一把抓住她,将她拖了进来。
这一刻我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猛,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短短十几分钟后,我已经将两人死死捆绑住了。
刚刚他们叫唤了几声,也不知道有人听见没,不过我不害怕,我巴不得有人来。
不过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想来是对面根本没人住。
我摸索到了老头掉在地上的打火机,打开时看了看。发现老头已经被耷拉着头晕倒了……
我那一斧头正好劈到了他的后背上,那里血流如注,瘆人得很。
老太婆吓得脸色惨白,惊恐盯着我语无伦次:「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
她自始至终没敢大叫,这也让我笃定,她心虚,害怕引来了警察。
我蹲下去,拿着带血的斧头比划在她的脖颈上:「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害袁秀梅?」
她惊慌道:「她不要脸,勾引我家老陈,老陈推开的时候才不小心把她捂死的。」
我震惊,我妈……一个年轻漂亮的厂花,会勾引老木朽朽的恶臭老男人?
她不动脑子吗?
我又问:「那吴姓女子又是谁?你们为啥杀她?」
我本是诈她,不确定这人死没死,但很快,她的话让我再度震惊。
「那是个乞丐女人,又脏又臭,老陈看她可怜就带回来,结果这疯婆子又骚又贱,不但悄悄爬老陈的床,还想偷东西。老陈迫不得已打了她,没想到她自己半夜翻墙想跑,摔死了。」
「尸体呢?」我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她蒙了一下。
我厉声道:「尸体呢?」
她没吱声,但是眼神瞄了一眼仓库外。
我瞬间明白了……Ţű̂₄只怕也被他们分尸处理了,那头颅说不定还跟我妈埋在一块。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外面:「院子里的菜地里,是不是?」
她吓了一跳,惊恐不安说道:「少乱说……」
我知道我猜对了。
那块地也就十几平米。
我抄起仓库里的锄头,走到了菜地里,开始一下一下挖起那些泥土。
空气里散发着铲烂的蔬菜和泥土混合的腐臭气息,我脚边的土也越堆越高。
我挖了很久,直到锄头感觉到了清脆的触感。
我蹲下身,扒拉掉那些湿润的泥土,看到了灰白色的圆状东西。
我伸出手将它一点一点挖了出来,缓缓捧在手里,与那黑洞洞的眼眶对视着,不见恐惧,满腔悲凉。
这是我妈袁秀梅遗失的头骨。
我没想过时隔二十年,再见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轻轻拂去上面的泥土,脱下外套将它放在上面,然后继续挖了起来。
很快,我在头骨下方发现了一只暗红色的手机。另外在与之相隔一米远处又挖了另一个头骨。
我无力跌坐在地上。
此时我面对的,是两个选择……马上报警或者是等到十一点。
报警的话万无一失,因为证据确凿,这老两口会被警察带走,案子也能沉冤昭雪。
可是,死去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到十一点,就拥有再一次扭转命运的机会。只是……未必顺利,甚至连目前的局面也有可能全盘清空。
就在我纠结盘算时,熟悉的铃声再度传来。

-15-
hellomoto……hellomoto……
我捏着旧手机,脸色惨白。
已经十一点了,我妈从二十年前,再次打来了电话。
接还是不接?这个问题在我脑中回荡了两秒后,我做了决定。
但凡有一点机会,我都必须抓住,因为我妈死得太冤了!
于是我迅速按下了通话键。
我妈的声音从二十年前传来:「老公,我下夜班了,你能来接我吗?」
所有成败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徐志强,但是,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我像上次一样,将她日记本里的秘密全部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她再次惊愕地问我:「你是谁?你想干嘛?」
这一次,我缓缓凑近手机,低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报警。」
「报警?」她更惊讶了,「报什么警?」
「你拨打 110,告诉警察你的邻居老陈院子里,有一个女性头骨,死者是一个流浪女乞丐。」
我妈俨然不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神经病吧!报假警我要被抓的!」
「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不介意报复在你女儿身上,她只有两岁吧……」我再次恶狠狠威胁起来。
她愣了一下,颤抖地答应了:「你别动我女儿,我报,我马上报警。」
「另外,」我语重心长叮嘱起来,「不要上老陈的车,和你的女工友一起走路回家,或者待在厂里也行。如果……」
「如果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迫不得已上了车,不要反抗,顺着来。比起生命来,什么事都不值一提,拜托了!」
她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此时我心跳如鼓,捏着被挂断的电话,站在被挖得乱七八糟的泥地中。
身侧是两个灰白的骇人头骨,头顶挂着惨淡的月亮。
我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那月亮,猜测明天的此时,还能不能再看见它。
我想过最坏的后果,我妈没有发短信,但是暴露了通话内容,仍然被杀死分尸,并引起了老陈的警惕。
那么,不会再有菜地里的头骨,我也无法趁乱绑了他们。
可能一切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可能……大家都会死。
可是不做,又怎会知道结果呢?我想要再赌一把。
为了妈妈活下去,我愿意拼尽所有。
我瘫坐在泥地里,捧着我妈的头骨,浑浑噩噩间昏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睁开眼睛,茫然了片刻……黑暗腐臭的屋子,噼啪雨声敲打在头顶的彩钢瓦上,屋外的晨光照射进来。
这……这像是老陈家的仓库。
我为什么还在他家的仓库?Ťŭ̀₆我惊恐莫名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站得太容易了些……低头看去,手脚都没被绑住,与之前相似,可又不太一样了。
就在我最忐忑不安的时候,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女人背着光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

-16-
她的表情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分明。可是身形却十分熟悉,这……这是那个老太婆!
我绝望至极!
看来真的失败了,我妈仍然被分尸了,我也再一次被关了起来。
我的心如同钝刀拉磨一般的疼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毁灭吧,毁灭吧,我已经毫无办法了。
可就在这时,她说话了。
「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仓库里面?」
我惊愕地,一步一步走出去,在仓库外,我看清了她的脸。
她长了一张与老太婆十分相似的脸,只是……年轻了许多,瞧着只有三十多岁。
「你是……陈永福的女儿?」我的声音在颤抖。
她厉声道:「你谁啊?你跑来我家做啥?我爸都死了十九年了!」
死了十九年?我一个激灵:「怎么死的?」
她愣愣看着我,我小声试探道:「是不是因为杀人被枪毙了?他杀了几个?」
她的脸由阴转为狂风暴雨:「神经病跑来我家往人心口扎刀子,你到底是谁?你再不走我报警了啊。」
「他到底杀了几个啊!」我急了起来。
那女人愤怒不已,从仓库里拿起一只铁锹就要来打我。
我吓了一跳,见状也只能马上躲闪开来,从楼梯迅速跑掉了。
走远一些我才发现原本一楼种菜的泥地已经变成了水泥地。
又看了一眼商铺玻璃门中透出来的影子……原本瘦弱矮小的我高了许多,看皮肤也白净了许多。
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妈袁秀梅又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都让我心怀忐忑。
我身上没有手机,好在还有十几块钱纸币,我坐了公交车回出租屋。
一敲门,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开了门:「你找谁?」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陌生的屋子,发现这已经不是我家了。
我试探问他:「你认识袁秀梅吗?」
他皱眉摇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站在街上我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去哪里去找袁秀梅……或许我可以先去网吧,查看一下当年的新闻。
这一次很顺利,我没有身份证,但记得身份证号码。
一通操作后打开了电脑,我用颤抖的手输入了:2005 年南江命案。
新闻很快弹了出来……
2005 年 8 月 14 日凌晨,在热门市民袁女士的举报下,警方在鸿腾小区家属楼发现一头骨以及残留衣物。
经鉴定,头骨为女性,年龄三十左右。
审讯得知,是陈永福将流浪女吴某拐至家中,侵犯虐待数日后杀害、分尸。
陈永福已指认了多处抛尸地点。
陈永福犯罪行为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陈永福之妻朱碧玉因协助作案、分尸,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短短一条新闻,我看得激动万分,连看了几遍后忍不住用手拍了桌子:「好、好啊!」
这个罪恶滔天的老变态终于死了!他的帮凶也受到了报应。
可是,我的妈妈在哪里?

-17-
热心市民袁女士……她应该还好好活着吧?
我茫然地网上搜索着她的名字,全是无相联的人。
查了半天后我忽然想起来,我可以登录微信、QQ 这些社交平台啊。
可是我捣鼓了半天后,失望极了,我全都设置的是手机验证登录,我哪来的手机?
我又想到,是不是可以打电话?
我能记清的电话号码没几个,但是我爸徐志强一直用的手机号是记得的。
我飞快冲到前台,找网管借来了电话,激动地按着那些电话号码,几声过去,对方接了起来。
我的声音发颤:「喂?爸。」
那头沉默了起来。
我急急追问:「你是徐志强,是吧?」
此时,一个女声响了起来:「疯了吧,徐志强都疯了十几年了!」
我瞬间Ťúₜ石化……
什么,我爸疯了十几年了,他怎么疯的?他怎么会疯呢,他一天又不管事,只知道打麻将和找女人啊。
我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正要追问时,那个女声说话了:「徐世萌,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声音?快点给我回家!」
我惊讶了:「你,你是谁?」
她骂了起来:「我能是谁?我是你妈!」
我大脑咣地一下一片空白了,她说她是我妈……是啊,声音确实挺像的,我妈真的活下来了?
是不是真正的我妈呢?
我一时之间语无伦次,唯一想起的,就是慌慌张张问起家里的地址。
她愤怒地回了后,再次警告:「别在这里装傻子。」
挂了电话后,我疯狂跑出网吧,顺着街道一路狂奔,跑向那个距离这里两条街的地址。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我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让她活下来了。
半个小时后,我气喘吁吁地在小区门口站住了,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女人。
她蓝色灰裤,披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顶着类似壮壮妈的泡面头,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
这张脸不年轻了,但与照片里的厂花有着相似的眉眼,我一看到就泪流满面……
这真是我妈。
她是袁秀梅,她是活生生的袁秀梅。
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还没开口,她就挥着巴掌朝我打了过来。
重重的一掌拍到了我的后背上,随着是她愤怒的骂声……
「你这女娃子一天不回学校,跑去找什么灵感,那个破小区以前死过人,你真是不怕事啊!
「还有脸哭?我发那么多消息,打那么多电话,你咋不接?老娘差点就报警了。
「还装神弄鬼叫我爸,你那死鬼爸让你这么惦记?徐世萌,老娘真想给你两巴掌……」
她说着说着怒火中伤,又扬起手打了我几掌。她以前在机械厂当工人,力气大,那几掌打在我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打着,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可是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我实在看不清。
然后我呆呆地、愣愣地问她:「妈,你当年接到电话就报警了是不是?」

-18-
她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好半天后,她惊讶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咧嘴笑了起来:「还好你报了警,要不然就危险了。」
她眼睛瞪得老大:「你在说什么啊?你……你怎么知道?」
我凄然笑了笑:「我什么都知道,你别忘了,我才去了老陈家。」
我妈急急把我拽回了家。
我家……看起来不大,大约七八十平的旧房子,但被我妈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也很温馨。
厨房里飘着红烧排骨的香味,阳台上晾着才洗好的衣服。
我深深嗅了一下空气中排骨和洗衣液混合的气味……
这是我从前想象中家的味道。
我妈把我按在沙发上坐下:「徐志萌,你说说怎么回事?」
「妈,你二十年前经历了什么?」我定定看向她。
她咽了一下口水:「不是说了好几次了吗?有一天下夜班,我给你那死鬼爸打电话,结果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开口就让我报警。」
我妈缓缓说起,我也在她的诉说中,知道了以后的事。
只是这些事,实在是太阴差阳错了……
当时我妈挂了电话后,觉得是骗子,没想理会。可是上了老陈的车后,老陈竟然开始骚扰她,她越想越不对劲。
所以敷衍起来,说去小卖部买两瓶汽水,趁那个时间,她悄悄报了警。
她不敢惊动老陈, 继续坐上了车, 可老陈并没让她回家, 只是将她强行拽到了小仓库, 欲行不轨。
警察也是那时候赶来的,他们抓了老陈, 挖出了院子里的头骨。好多邻居都来看热闹了。
后来去派出所做笔录, 我妈讲了事情的经过,警察顺藤摸瓜又调查起了我爸。
我爸茫然无知, 说自己整晚都在打麻将,电话都没接。
但警察怎么会信他, 就接二连三调查了很久, 差点扒掉他三层皮,但最终无果。
后来我爸可能是受了刺激, 神志就有点不正常了, 老说半夜有电话打进来, 一到晚上就大吼大叫。
奶奶看着不行,找来了道士神婆给他捉鬼驱邪, 可是没见好还越来越严重, 很快住进了精神病院。
「说起来,你那死鬼爸都被关了十几年了。」我妈唏嘘, 「没法放出来, 一出来就发疯狂叫,还冲出去打人。」
我妈感叹, 说他这一住院, 把爷爷奶奶老两口的退休金全搭进去了。
我听得咧嘴笑。
关得挺好啊,早就关起来了。反正以前他天天打麻将, 也把爷爷奶奶的退休金败光了。
以前以为男人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现在看来,关在精神病院也挺老实的。
可算是给我妈报复了。要不是我爸漠不关心, 她也不会死在老陈手上。
我可能是笑得太欢快了, 我妈瞪了我一眼:「你最近写小说写疯了啊?神神叨叨的?
「你都大二了,喜欢写就写,妈不反对。但是下次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有, 今天该返校了,下午就早点回去,知道不?」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来……
原来有了妈妈的我竟然能读大学。
原来我不必高中就辍学去厂里打工,原来我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原来, 我真的有妈妈了。
我笑着笑着,问她:「妈, 你知道二十年前接电话的女人是谁吗?」
我妈咽了一下口水:「应该是那个流浪女的鬼魂吧, 别说了, 吓人得很。」
我手忙脚乱摸着兜, 从里面掏出了剩下的几张零钱,然后一股脑塞给她:「我答应给你双倍电话费的,我身上只有这些, 先给你!」
「什么?」我妈瞪大了眼睛,她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徐世萌,你在说什么?」
我抬头看着她:「妈, 你以前不是叫我妙妙的吗?」
我妈语无伦次地看着我:「你……接电话的是……」
「是啊,是我啊!」
我用力点头,语调抑制不住的轻快。
噩梦不会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 完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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