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雪共白头

我是镇北王独女。
那日被下药醒来,身侧躺着废太子。
他满眼内疚,说:「我会负责的。」
为此,他退婚了最心爱的青梅王氏。
此后我倾尽父王所有财力兵力,助他夺嫡。
可生产那日,他下旨赐死我儿杀死我父,改立王氏为后。
「朕岂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玷污朕的血脉。」
我定住,气得浑身发颤:「若不是你,何必娶我?」
他轻笑出声:「自是为了你父王的五十万雄兵。」
再睁眼,我回到出事那日,废太子已然求了赐婚。
我闯入皇宫,面见圣上:
「臣女抢了王姑娘的夫郎,深感不安。
「求圣上准许臣女退婚,赐婚殿下与王氏!」
我叩首伏地:
「惟愿殿下与王氏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不移,永缔同心!」

-1-
我死在了生产那天。
烈日炎炎,屋内躁动。
可我却通体发寒。
刚出生的嘉儿被摔在地上,血肉模糊。
「嘉儿可是你的亲生子啊,你怎下得去手?」
裴俞的眼中划过厌恶:
「朕岂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玷污朕的血脉。」
我定在床上,满目疑惑。
那日我被人下了催情迷药,醒来后身侧躺着废太子裴俞。
他满眼内疚,说:「我会负责的。」
明明,是他亲口承认。
裴俞犹不解气。
「那日朕看到你时,你已非完璧,姜梨初你这个荡妇!你口口声声说爱朕,却还能承欢别的男人身下!
「朕每次看到你,都恶心至极!」
他捏起我的下巴,恶狠狠道:
「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在民间叫什么?
「破鞋。
「一个破鞋有何资格成为朕的皇后?你诞下的野种更没资格成为朕的皇子!」
我气得浑身发颤:「若不是你,何必娶我?」
他轻笑出声:
「自是为了你父王的五十万雄兵。
「现在你已没了价值,朕岂会再忍。」
我如坠冰窖:「你把我父王怎么了?」
「自是谋逆作乱,乱箭穿心而死。」
他拎着父王的尸体摔到我面前。
伤痕累累,血流一地。
为了助他夺嫡,我倾尽父王所有财力兵力,到头来却是一场弥天骗局!
我的身体狠狠颤抖起来,下身出血不止,最后一口气彻底消散。
含恨而终。

-2-
「阿初,裴俞不是良配,你要不要再想想?」
父王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今满屋的血气不见。
暗黑的波云诡谲不见。
刺骨的凉薄背叛不见。
暖洋洋的太阳透过窗外的榕树叶子,洋洋洒洒落在我身上。
上一世的血雨腥风都被阳光阻隔在外。
我好似做了一场疲乏至极的梦。
「阿初,此事蹊跷,万一是裴俞故意设计你,你岂不是错嫁歹人?」
前世父王也是这么劝说我的,可我听不进去。
我和父王大吵,说父王对裴俞有偏见,怪父王不信任我的眼光。
父王是因为我,才点头这门婚事的。
又因为我,才鼎力相助裴俞夺嫡登基。
最终却被裴俞过河拆桥,英雄末路,凄惨而Ṱú⁶死。
都怪我。
我打断小心翼翼劝说的父王,握住他的手:
「阿初都听父王的。」
如今父王英俊舒朗,春秋鼎盛。
我亦还是曾经的天之骄女。
镇北王府还是中立自保的最强势力。
一切都还没有失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父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那这婚事?」
我站起身,遥望皇宫。
「明日一早,女儿就去退婚!」

-3-
晚间我做了梦。
梦里是我死后的世界。
裴俞和王月薇顺利相守。
可裴俞并不是十分快意。
「这里衣怎的穿着如此扎身?」
王月薇回道:「陛下,这是内廷一贯使用的衣料啊,怎会扎身。」
裴俞下意识道:「可曾经阿初给朕做的里衣就比这个柔多了。」
王月薇脸色下沉。
裴俞一怔,嘴角抿起。
内廷供奉的里衣,都是统一制式的麻布。
而我给裴俞做的里衣,是我用月光棉一丝一线织成的。
只有镇北王府有月光棉,也只有我会用稀有的月光棉给他制作里衣。
再没有别人了。
江南大旱,裴俞急得出了满嘴火泡。
王月薇端着食盒到御书房看他。
他张口就问:「阿初你说朕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以往他没了主意,总是第一时间来问我。
他也总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可王月薇不是我,她不会政事。
王月薇怔愣在原地,讷讷道:「陛下,该吃饭了。」
裴俞抬眸,沉了脸。
他第一次对王月薇微词:
「你怎如此无用。」
裴俞的日子过得越加不快。
他发觉没了我,竟无人可与之说帝王艰辛。
他的茶水总是喝不到满意的温度。
他的墨水总是用不到满意的浓度。
他的起居,总是不够顺心。
他和王月薇的关系越来越差,致使最后,他连坤宁宫都不踏足了。
他开始找奇能异士,想重回过去。
他找到了一个道士,那道士可Ṫùⁱ施法重塑轮回。
可以让他带着记忆,重生。
他笑得畅快:「朕终于可以和阿初重修旧好了。」
我一瞬间惊醒。

-4-
我的重生,竟是裴俞导致的。
而裴俞,竟也带着记忆,重生了。
他想回到过去,想后悔想从头再来。
我大口呼气,浑身颤抖。
他想破镜重圆就重圆,想白瓶无隙就无隙。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要重修旧好。
我绝不。

-5-
次日,我还未出发,便等来了裴俞。
以及他身后的王氏,王月薇。
「梨初,你莫要担心我,这事是阿俞做得不对,他理当负责。
「你啊,只要日后好好替我照顾阿俞就好。」
王月薇坐到我身边,特意安抚。
裴俞接着道:「阿初,月薇和你同是女子,自是理解你的处境,她不会怪你。」
他拢了拢我的发丝,眼神期许:
「阿初,你安心嫁我就好。」
很是贴心。
他们一唱一和地告诉我。
我抢了王月薇的位子,但她不怪我。
为的就是让我无以复加地愧疚,全心全意助裴俞夺嫡。
袖子里的手握紧,指尖嵌入掌心却无知无觉,血肉模糊。
前世我是怎样回应的?
我感动极了,抱紧王月薇,说对不起她,说日后会百倍千倍地补偿她,说会对裴俞千倍万倍的好。
我像个小丑,掉进别人的陷阱里还替他们担心。
啪。
我打开裴俞的手,看向王月薇。
「只要照顾好裴俞,你就无所谓对不对?」
王月薇有些怔愣,讷讷点头。
我笑了:「你这么爱裴俞,何不自己亲自照料?」
王月薇看了眼裴俞,裴俞露出责怪之意。
王月薇赶忙道:「梨初,我、我不是这个ƭū₃意思。」
裴俞皱起眉来,收起刚才期许的神色,奇怪道:
「阿初,你怎么了?」
我淡淡笑起:「没事,我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裴俞牵起我的手:「阿初你安心,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淡淡嗯了一声:「随我进宫吧,天子赐婚,你我还未曾一同前去谢恩呢。」
退婚,总归当事人在场才更快速。

-6-
裴俞很是开心地答应了。
王月薇却有些心不在焉,笑得勉强。
裴俞瞥了她一眼,眼神发冷。
王月薇抿嘴,转身离开。
裴俞很是愉悦,本是高冷的性子,变得碎嘴起来。
「阿初,待你我成亲那日,我定要给你最盛大的婚礼。
「阿初,你喜欢游玩,我们去登泰山、游西湖、看青云山,好不好?
「阿初,你还喜欢喝各式绿茶,以后都由我来沏给你喝好不好?
「阿初,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珍惜的人,我会用这辈子好好爱你的。」
……
他说了很多承诺和向往。
是前世不曾说过的。
可是再大的婚礼,都抵不过彻骨的背叛。
游山玩水,也不过是裴俞喜欢,而我迎合着说的罢了。
还有绿茶,我也不爱喝,是裴俞喜欢,我也跟着变得爱喝了起来。
他根本。
从未了解过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冷冷扯了扯嘴角。
他心情极好,迈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他以为,我还和前世一样,一心一意只想嫁他。
御书房,皇帝问我们为何而来。
声音没有情绪。
皇帝本身并不愿他的废太子娶当权的镇北王之女的。
是我的坚持,让父王割舍了几万兵马,才使得皇帝点头应允。
裴俞声音喜悦:「儿臣是来谢恩的,谢父皇成全我和阿初。」
皇帝微微皱眉。
裴俞看向我,眼神鼓励,示意我别怕皇帝,大胆开口谢恩。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皇帝面前。
声音诚挚:
「殿下和王姑娘本有婚约,青梅竹马,乃天作之合。
「臣女抢了王姑娘的夫郎,深感不安。
「求圣上准许臣女退婚,赐婚殿下与王氏!」
我叩首伏地:
「惟愿殿下与王氏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不移,永缔同心!」
御书房。
刹那静止。

-7-
裴俞定在了原地。
他双眸沉沉,嘴角抿起,像一只发现自己暴露的野兽。
低沉,压抑。
「父皇,儿臣是心悦长乐郡主的,郡主过虑了。」
我再拜。
「请圣上准许臣女退婚。」
皇帝挑了挑眉,淡声一个字:「准。」
裴俞的气压,更低了。
我没再看裴俞,转身离去。
宫道长长,冬风凛凛,萧索又刺骨。
可我的心,却欢愉极了。
这一世,我要好好守着镇北王府,敢动王府者,杀无赦。
啪。
我的手被人兀然握住。
我转眸,是裴俞。
「为何?」
我皱眉。
他冷着脸继续道:「为何退婚?」
我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双手握紧,指尖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为何?前世你欺骗我、利用我,杀我儿害我父,你问我为何不嫁你了?」
我的声音愈来愈大:
「裴俞,你真是有脸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喑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承诺你也听到了,我不会像前世那般对你的。」
他顿了一下:「只要你打掉这个孩子,我们这一世从头来过,做一对恩爱夫妻,好吗?」
我气笑了。
啪。
我用力扇了裴俞一巴掌。
「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置喙?滚!」
我直直看着他,双眸发狠:
「裴俞,你我之间,不是断情,是有仇,不死不休的仇。」
说罢,我转身离去。
裴俞狠狠怔住,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惊骇与悲恸之中。
须臾,身后传来他低哑的声音:
「阿初,你会重新回到我身边的,我等你。」
我没有回头。
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

-8-
回到王府,我找来王府的随侍太医。
上一世不知道真相,至死都不知道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究竟是谁对我下药,玷污了我。
可无论是谁,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本就不该留存于世。
我得打掉这个孩子。
可太医却告诉我,若想打胎,需至少怀孕两月。
我只好作罢,等待两个月后再落胎。
我把此事告诉了父亲,由父亲亲自查探孩子亲生父亲身份以及那日的真相。
我开始在王府深居简出。
一个月后的上元节,是京都久违的盛况。
父王担心我把自己憋坏了,强制性要求我出去散心。
可他不知,前世此时,长安街遭遇刺杀骚乱,我和王月薇同时陷入险境。
裴俞恰巧赶来,他略过我,独独救了王月薇。
但为了让父王安心,我还是去了。
这次,我躲开骚乱就是了。
长街熙攘,灯会繁华,刺杀如期而至。
我躲在酒楼里悄悄观察,楼下一红衣男子被刺客包围。
是长宁侯世子,陆昭。
我皱眉,前世陆昭就是因此次骚乱而伤及肺腑,不过弱冠便早逝了。
原来是在这个地方。
陆昭不会武,他的侍卫拼了命给他撕开一条口子,他仓皇逃到酒楼,正巧冲开了我的门。
红衣艳丽,皮肤胜雪,眉目如画。
凌乱的发丝贴在他白皙的脸上,平添了一份风情。
「呦,长乐郡主真雅兴,专程看戏呐。」
我低眸,撇嘴。
可惜,好端端长了一张臭嘴。
「对,我就是来看戏的,断不会出手救你,还不快离开。」
我与他素无交情,犯不上冒险救他。
长宁侯世子虽纨绔,但最重面子,我这般说了,他定啐我一口,扭头就走。
可他却愣了一下,旋即一声不吭地走了,引走大批刺客。
王月薇发现了我,她不管身后跟着多少刺客,径直朝我跑来。
「梨初救我!」
刺客的剑快速到达身前,我刚要反应,就觉腰身一紧,我被人抱在怀里躲开剑锋。
「阿初莫怕,我来了。」
我转头,裴俞俊美的脸上尽是柔情。
熟悉的声音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而王月薇却被刺客一剑穿入胸腔,血流满身。
她看向专注在我身上的裴俞,浑身如被冷水浇过。
定在原地。
一如前世,的我。

-9-
裴俞眼眸专注而深情。
「阿初,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
可我却很是烦躁。
「王姑娘流了很多血,她伤得好似不轻。」
裴俞一怔,眸色微沉:
「不过是看着严重,何况,她受伤与我何干。」
我浑身的血液冲上灵台,质问道:
「什么是不过看着严重?你知道那有多疼吗?你知道血流了一地,浑身麻木无力还要支撑着不晕过去,有多无助吗?
「裴俞!血流多了,她会死的!」
王月薇已经晕厥。
而前世,是我凭借多年习武的底子,硬生生撑到王府的救援来的。
裴俞喉结微动,眼眸划过心疼:
「所以那时的你,是这般艰难吗?我以为,你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我只是想,这一次,我救的是你。
「我只是想,你能原谅我……」
我更加激动:「不!不原谅!」
我声音冰冷:「裴俞,你死了这条心。」
裴俞抿起嘴角,定定看着我。
「郡主,你让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是我的暗卫,红缨。
这次上元节,我早已带够暗卫,加上我的武功,本就用不上裴俞出手相救。
他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眼巴巴等着英雄救美的懵懂少女吗?
裴俞看我不理他,又开口道:
「阿初,这个孩子,可以不打。」
我皱眉,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声音柔和。
「我会将他视如己出。
「阿初,给我个机会,好吗?」
我没理他,打开暗卫递给我的纸条。
【下药者,废太子裴俞;孩Ťű̂²子父亲,长宁侯世子,陆昭。】
果然是裴俞。
只是,陆昭?
怎么会是陆昭……
我心尖一颤。
他现在不知道还有命没。
「阿初?」裴俞继续唤我。
我假装没有听到,径直绕过裴俞,朝陆昭离开的方向奔去。
我赶到的时候,陆昭正命悬一线。
我飞身过去,揽住他的腰身救出了他,剩余的刺客则全被暗卫解决。
陆昭惊讶地看向我,气喘吁吁:
「呀,长乐郡主怎么来了,看戏没看够呐?」
我冷了他一眼:「想活命就闭嘴。」
他垂下眼睫,朱唇轻抿,乖巧闭嘴。
陆昭已然浑身没了力气,倚靠在我身上。
砰。
赶来的裴俞一掌将陆昭劈倒在地。
陆昭疼得龇牙咧嘴。
「我说裴俞,我招你惹你了,凭啥对我下手?」
裴俞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质问:
「长宁侯府与镇北王府素无瓜葛,从无交情,你为何救他?」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一掌将他推到一边,冷哼一声。
我扶起陆昭,牵起他的手,眼睛却直直看向裴俞:
「自是因为他是我肚中孩儿的父亲。」
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10-
裴俞的眼眸,蓦然一沉。
脸色铁青。
「竟然是他。」
他转头,面上腾满杀气。
「那杀了便是。」
我挡在陆昭身前:「你敢杀他,我就敢杀你。」
裴俞神情顿住,眸间闪过受伤神色,他抿起嘴角,沉沉地看着我。
陆昭直直看向我,仿佛受到巨大震动。
满脸的震惊,以及惶恐。
「你、你都知道了?
「你怀孕了?」
他下意识抓紧我的手。
「对不起。
「那时我中了情毒,醒后已被侍卫救回了侯府,我也是近些天才知道那天的人是你,对不起,没来及向你请罪。
「我、我会负责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微微一愣,淡笑道:「好。」
镇北王府若是和长宁侯府联盟,则如虎添翼。
我摸向小腹。
这个孩子,也可以留下了。
陆昭眉眼弯弯,轻舒一口气,往我身上靠了靠。
裴俞握剑的手,骤然青筋暴起。
「姜梨初!你放肆!
「你果然水性杨花,当着我的面就跟奸夫拉拉扯扯。」
他咬牙切齿:
「姜梨初,你真不守妇道。」
啪啪啪。
霎时巴掌声响起。
陆昭抬手就给了裴俞几个巴掌,而后又立马躲到我身后,瞪着眼睛看着裴俞。
「我说废太子殿下啊,早上起来忘刷牙了吗,嘴那么臭,该打啊。
「你要是嫉妒你就明说,不带恼羞成怒狗急跳墙的啊!」
裴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而后拔剑指向陆昭。
「你找死。」
啪。
我一巴掌抽过去。
「那些话,你早就对我说过了,不是吗?
「可惜啊,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说那些没用,懂吗?
「还有,陆昭以后是我的人,是镇北王府的人,你敢动他试试。」
裴俞侧着脸,下颚棱角凌厉,眼眸沉得发冷。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哼出声:
「呵,阿初,我姑且原谅你的不自量力,待日后,我会一一讨回。」
他歪了歪头,眼神势在必得。
「阿初,你逃不掉。」

-11-
我白了他一眼,带着陆昭转身离开。
可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夺回太子之位。
尤景十七年,三月十一,废太子裴俞洗刷掉巫ṱű̂ₕ蛊冤屈,二立太子。
裴俞利用前世的记忆优势,成功夺得了老皇帝的信任。
太子的册封礼刚刚结束,他就立刻摆驾镇北王府。
我眸色变冷,吩咐婢女:「告诉父王,我不见太子。」
门口陡然响起裴俞的声音:「你不想见孤,那孤便来见你。」
我坐起身:「不知王姑娘的身体可好了?陛下定她为太子妃,臣女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裴俞的声音,骤然冷了。
「阿初你知道的,孤只想让你做孤的太子妃。」
「那就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我和阿梨,陛下已经应允了呢。」
陆昭掀起窗帘,从我床上探出头来,声调特意扬了扬。
「殿下,阿梨是臣的妻。」
裴俞看到陆昭在我床上,已然气炸,听完陆昭的话更是怒极。
「放肆!陆小侯爷,你胆敢擅闯郡主闺房,藐视皇威,是想死吗?」
陆昭不屑地摇摇头,下巴放在我肩上,挑衅地看着裴俞。
「太子殿下,明明是你擅闯阿梨的闺房吧?我可是阿梨专程叫过来暖床的呢。」
他抠了抠耳朵:「而且,别在我面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你若能杀了长宁侯世子,尽管来杀,别在我面前嘴炮,小爷烦得很。」
裴俞的脖颈青筋尽显,显然是怒极,他看向我,声音微沉:
「这般放浪形骸的纨绔,你也嫁?」
我没看他,抬手轻摸陆昭的头,声音轻柔:
「阿昭热情似火,待我极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砰。
裴俞握紧拳头狠狠砸在门框。
愤而离开。
没有让我看到,他眼中肆虐的疯狂,以及志在必得。

-12-
陆昭是清晨爬到我卧房的。
说是来给我送番邦葡萄。
顺便告诉我,青州的兵器已经全部完工了。
是的,我和陆昭,要造反了。
老皇帝多疑,早在父王声名显赫的时候,就已经下了杀心。
从未顾及父王全心交付的忠心。
而自从陆昭和我交往密切后,老皇帝更是寝食难安。
长宁侯府富可敌国,镇北王府军权滔天。
是老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上元节的那次刺杀便是老皇帝的手笔,他本欲借机杀了我和陆昭,却没承想,这一世,他谁也没得手。
他如今之所以答应赐婚,不过是为了把我们架得高高的,好让我们主动露出把柄来。
可他不知道。
等待他的将是灭顶之灾。
我看着身侧的陆昭,不自在地咳了咳。
他立马意识到不妥,迅速下床坐到一边。
「这个狗太子,也太嚣张了些。」
我还没开口,胃里便翻江倒海,吐了出来。
陆昭急得要死:「快来人拿点酸果子来。」
我害喜的时候,只要一吃酸果子,便不会再吐。
他喂我吃果子,又立马端茶给我喝。
一举一动,无不悉心。
是裴俞从不曾有过的体贴。
我心中,一股暖流淌过。
「谢谢。」
他有些疑惑:「谢什么?」
「谢谢你这么细心,还记得我害喜喜欢吃什么。」
他不以为意:「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为人夫的本不就应该如此吗?」
我垂眸,不语。
是啊,本就该如此。

-13-
晚间,我又做起了前世的梦。
梦里皇后王月薇册封三载,终于怀孕。
裴俞久违地开心,大赦天下。
流水的赏赐进入翊坤宫,裴俞再次对王月薇呵护备至。
「薇儿,咱们终于有了嫡子,朕的心终于定了。」
他看着王月薇的肚子,满眼期许和慈爱。
他转头:「嬷嬷,女子孕期都需要注意些什么,你与朕一一说来。」
嬷嬷低头应是:「女子孕期最是辛苦,三个月便开始害喜,需要多吃开胃的食物,平时也要多注意孕妇的情绪,孕期情绪不好,极易导致孕妇难产……」
他越听越凝重。
愣在了原地。
良久,久到嬷嬷退下,整个翊坤宫只听得到窗外的风声。
他才讷讷低语:
「阿初当时,是不是也这般难受……」
裴俞听不到王月薇的呼唤,怔怔走出翊坤宫。
他呆呆望着北方。
「我根本,从未对阿初尽过丈夫的职责。」
梦醒。
呕。
我恶心极了,骤然吐了出来。
我的身体止不住发颤,心中异常憋闷。
裴俞。
真是令人作呕的存在。

-14-
三月,我和陆昭顺利完婚,裴俞并未有任何动作。
四月,草长莺飞,京都迎来百花宴。
陆昭早早选好了地方,支起了帐篷,非求着我和他一起参加宴会。
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早就察觉到我的烦闷,这次是非要带着我赏花散心。
父王欣慰极了,对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阳光明媚,帐篷下的阴凉恰到好处,令人心旷神怡。
陆昭揽着我的腰,小心翼翼扶我坐下,又立马端茶递水,喂我瓜果。
周围人小声议论。
「这对小夫妻真是恩爱。」
「可不是,这个小郎君可真心细,将小娘子照顾得这般妥帖。」
陆昭挑挑眉,邀功似的朝我眨了眨眼。
我轻笑,转眸却看到了不远处铁青着脸的裴俞。
笑意戛然而止。
裴俞走上前来,命宫人流水一样端来一列酸口的吃食。
「妇人怀孕辛苦,吃些酸的可以爽爽口。
「我给你找了全京都最好的稳婆,和最擅妇科小儿科的太医,你带回府以备不时之需。」
我皱眉,他这是唱哪出。
陆昭没看他一眼,他故意抚摸我的肚子。
「阿梨,这些我早就给你备好了。」
我温柔笑着:「傻瓜,我早发现了。」
裴俞握了握拳,抿起嘴角。
旁边有人开口。
「我说这位公子,人家夫君还在跟前呢,你算老几啊,还给人家找稳婆太医。」
「就是就是,他又不是人家夫君。」
裴俞的脸,更沉了。
他整个人好似浸在漆黑的深潭之中。
沉重,悲怆,布满水寒。
他低声呢喃:「这些本该是我做的。」
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没有人听到。
除了我。
我闭上眼,紧靠陆昭。
「夫君,我有些困了。」
「你躺我怀里,我给你揉揉头。」
「好。」
喀嚓。
裴俞脚下的枯枝,骤然断裂。
他径直看着我,声音笃定:
「阿初,你会回来的。」
话毕转身就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以为,他可以顺利继位,可以强取豪夺。
可这天下。
注定不是他的。

-15-
陆昭身体不好。
他是娘胎带毒,自小体弱。
这毒,就是老皇帝下的。
近些时日,他的毒发作得有些勤,我提议去千佛山寺庙祝祷ţùₑ,乞求平安。
若我没记错,药王谷谷主就是此时到千佛山同方丈下棋的。
上山的时候,陆昭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
我突然问他:「阿昭,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昭虽待我极好,但我感觉得到,我和他之间终究差了些什么。
他待我,更多的是责任。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
而后爽朗回道:「有呀。」
我抿唇,压住鼻尖的酸涩。
「那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他不再看我,独自陷入回忆,低声呢喃:
「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春风料峭,吹散了我眼角的湿润。
也好。
没有希望,将来就不会有失望了吧。
到佛寺后,我顺利求得药王谷谷主给陆昭祛毒。
谷主道:「毒素好清,只是这身体已然被掏空,还需好好调养。」
我轻舒一口气,只要能祛毒,一切都好办。
陆昭却不以为意,并没有开心一点。
我没有往心里去,静静等在佛寺山脚下。
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裴俞。
近些日子他很是得意,用暴力手段,帮助老皇帝成功镇压了南方旱灾所造成的民变。
东宫之位,更加稳固。
裴俞径直朝我走来,他猛然扣住我的手腕,质问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皱眉:「干卿底事?」
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莫不是来给陆昭求医问道的吧?」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他陡然从身后抱住我。
咬牙切齿:「姜梨初,我向你赔罪还不行吗?」

-16-
他的声音陡然哽咽:
「阿初,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言语中伤你,不该欺骗你,利用你,不该杀了你的亲人,是我错得离谱。」
我一动不动,很是平静。
「好,我知道了。」
他甚是惊喜:「阿初,你原谅我了?」
我慢慢推开他,平静回望。
「不,永远不会。」
他一愣。
我一字一句道:
「上一世的嘉儿和阿爹已经死了,姜梨初也已经死了。
「你知道错了又如何?我对你的爱,早没了。
「听清楚了吗?我根本不爱你了。
「如今我同你之间,只有,仇。」
他抓住我的手腕:「我不信!」
我盯着他的眼眸,厉喝道:
「我早就不爱你了!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给我滚!」
我使劲挣扎却没有挣扎开。
他无法接受,声音极大:「我不许!」
还不等我反应,他就把我打晕带走。
待我醒来,已然身处郊外行宫。
为了确保陆昭祛毒顺利,我把暗卫精锐都留给了他,倒是让裴俞钻了空子。
裴俞坐在我身侧:「阿初,你最喜游玩赏景,行宫的景色极佳,我陪你逛逛可好?」
他语气温柔熟稔,好似前世还未曾决裂之时。
彼时我最期待的,就是他能多陪陪我,哪怕只是一刻钟。
可现在,我是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啪。
我打开他伸向我的手,声音冷厉。
「裴俞,我从来不喜欢游玩,也不喜欢绿茶,从前我只迎合你的喜好罢了。」
他一怔。
我不屑道:
「我喜欢的,是在演武场操练武艺,是品鉴各式点心,可你从未察觉到哪怕一丝丝。
「裴俞,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突然发觉只有我才能真的帮到你罢了,归根到底,你只是需要一个嬷嬷、一个知己、一个谋士、一个暖床工具,而已。」
裴俞急忙否认:「不,不是的,我是在失去你之后才发现我有多爱你。」
我轻嗤出声:
「你只是在失去我之后才发觉我对你的用处有多大罢了。
「裴俞,我上一世最后悔的就是信了你,爱上你。」
裴俞愣愣看着我,眸色低沉落寞,整个人好似笼罩在巨大的悲恸之中。
「阿初,你就这么恨我吗?
「你爱得那般炽热,我不信这份爱意就这般消散了。」
他愣愣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
我歪着头无所谓道:「爱信不信,反正我是对你再没半分爱意,我只想你痛不欲生,偿还上一世嘉儿和父王的两条命。」
裴俞整个人好似骤然失去所有力气,只有闭眸背靠在床柱上才能支撑他不摔倒在地。
明明我的计划还没有实施,我对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可他竟已经痛苦得快碎了。
他声音嘶哑哽咽:「阿初,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冷冷盯着他:「放我出去,否则,镇北王府的铁骑会踏平你的行宫。」
裴俞慢慢抬起头来,眼眸深不见底,他深吸了口气,悲伤Ṱŭ₈骤减,周身萦绕着疯狂。
「阿初,你这辈子都休想再离开我。」
他捏住我的下巴,声音癫狂:
「待我登基称帝,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17-
裴俞被我一脚踹走,走之前还不忘再摸摸我的脸恶心恶心我。
夜半时分,暗卫带着陆昭摸黑找到了我。
陆昭语气焦急:「阿梨,你可有受伤?」
他面容苍白,身子显然弱不禁风,可还是为了我的安危不顾一切地寻来了。
我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他摇摇头没解释,只反复重复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陆昭想立刻带我离开,被我拒绝了。
这次不如将计就计,让裴俞自以为将我困住了,将镇北王府和长宁侯府困住了,狠狠推他一把,让他全心全意冲击皇位。
果不出我所料,尤景十七年六月,老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南方民乱再起。
裴俞等不及了,他与御林军里应外合,正式逼宫。
他揽着我,带我一步步走上乾清宫大殿。
「阿初,从此,我以江山为聘,让你做我唯一的皇后可好?」
我轻轻推开他,驻足回望:
「不好。」
不远处传来号角和马蹄的声音,我转眸看向大殿之外。
「裴俞,我不做谁的皇后。
「这江山如画,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裴俞皱眉:「阿初,你胡说什么梦话。」
噌。
一支箭以万钧之力,疾驰擦过裴俞的耳际。
陆昭红衣似火,鲜衣怒马,踏马而来。
「自是因为小爷我带着五十万兵马来诛昏君咯。」
整个京都和皇城都被姜家军包围,连御林军也早已被陆昭策反。
老皇帝已死,宗室子弟各个屈膝投降。
裴俞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轻轻笑了笑。
「无碍,胜败乃兵家常事,输在阿初手里,我甘之如饴。」
我没理他,一心扑在陆昭身上。
「阿昭,你身体可还好?这几日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陆昭抱起我,安抚道:「都好都好,倒是你,可是担心死我了。」
裴俞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猛然朝我刺来。
「我都知道错了!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既如此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陆昭被骇得睁大了双眼,不顾一切地挡在我身前,将我护在身后。
匕首插在了陆昭胸口,裴俞被侍卫一剑插入腹中,跪倒在地。
裴俞费力抓住我的衣角,语气骤然软了下来,微微哽咽:
「明明,你最疼我了。」

-18-
我看着怀中倒下的陆昭,心中恨极,一脚踢开裴俞,高声急叫:
「传太医,快传太医!来人,快去千佛山找药王谷谷主!」
陆昭口吐鲜血,费力拦住我:「阿梨,不用了,我这副身体虽清了毒素,却早已千疮百孔,本就活不了多久,如今更是药石难医。」
我的眼泪止不住滴滴砸落,慌乱地擦着他嘴角的血迹。
「阿昭,你莫说话,省些力气,咱们等太医来。」
陆昭抓住我的手:「不,我要说,若再不说,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他温柔地望着我:「你曾经问我是否有喜欢的人,当时我只说有,却未曾告诉你是谁。」
他笑了笑:
「我不敢告诉你,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因为我命短。」
我的心猛然揪住,好似被万千针尖扎过。
生疼。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阿梨,如果有来生……」
他顿了一下,口中的鲜血止不住外冒,却还是强撑着说完:
「你可愿,爱上我?」
我好似吃了一颗巨大的酸果子, 灵台瞬间被酸涩占满,汹涌的哀恸布满全身, 令我浑身发颤。
「愿意,我愿意,阿昭, 我如今早就爱上了你。」
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昭,下一世我们说好了,要好好在一起。」
陆昭如画的面庞荡起暖意。
他合起双眼,轻柔道:
「好。」
而后浑身的生机,瞬间抽离。
我下意识抱紧陆昭的身体, 放声痛哭。

-19-
父王赶来的时候, 我已经抱着陆昭枯坐在乾清宫外一天一夜。
「好孩子, 为父知道你心痛, 可你也要顾着肚子Ṭũ₆里的孩子不是?这可是陆昭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我愣愣回过神来, 擦了擦已经干了的眼泪。
「对,我要把我们的孩儿养育成人。」
暗卫问我如何处置裴俞。
我眸色不动, 冷冷道:「砍下头颅,悬挂于午门之上,让世人看清楚何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
王月薇哭着朝我求情。
我捏了捏她的下巴, 前世若不是她的推波助澜,我也不会死得那般惨。
「那就如了你的意, 去陪裴俞吧。」
王月薇刹那僵在原地。
尤景十七年六月, 景朝覆灭,镇北王遂民意登基称帝, 国号为梁,改元天宝, 立独女姜梨初为太女。
天宝元年六月底,皇太女之夫, 前朝长宁侯世子陆昭下葬, 举国哀恸。
天宝元年十月, 皇太女产一子, 帝大悦, 立为皇太孙。
天宝十三年, 梁太祖驾崩,皇太女继位, 改元宝昌。
宝昌十年, 女帝重病,太子姜念陆监国。
腊月, 东风又起,第一场雪纷纷而至。
我瞒着念陆,偷偷跑到皇陵看望阿昭。
漫山遍野雪花纷飞, 犹如人间仙境。
东风萧瑟, 可我却觉得暖极了。
我费力走到阿昭墓前,趴在墓碑上。
飞舞的雪花落在我的发顶,又飘向墓碑。
我抱着墓碑轻轻道:
「今日同沐雪, 也算到白头。」
同年,女帝崩逝。
除了千秋功绩,只余一场深情佳话。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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