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自诩出身高贵,一向清高。
在爸跑了十里路,才追回她被偷走的祖传镯子时。
奶奶不满地埋怨:
「不过一个死物,就让你如此失态,真是肤浅至极!」
在妈冲到供销社,为她讨要被营业员故意昧下的三斤肉时。
奶奶满脸嫌弃:
「有你这么斤斤计较的媳妇,家里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村里大旱,爸妈眼巴巴地把好不容易抢到的一点泥水留给奶奶喝时。
奶奶却厉声斥责:
「这么脏的水,你们也好意思让我喝,真是白眼狼!」
奶奶事事挑剔,样样都要最好。
爸妈为尽孝心,便尽力满足。
可警察上门追查罪犯后,奶奶毫不犹豫推出我爸去送死。
爸被关押处死,妈到处奔波最终累死在洗冤的路上。
我被视为家族污点,被小叔骗回家捂死。
奶奶冷眼旁观,在我死后喃喃解释:「别怪我,这就是你们的命啊。」
再睁眼,我回到奶奶不能接受的大锅饭时代。
我拦住爸妈想劝说的举动,刻意忽视奶奶假装矜持的模样。
这一世,总该叫她尝一尝自作自受的滋味了。
-1-
村里做了饭,一大锅的红薯饭,配上一锅土豆丝和一锅猪肉粉丝。
正等着我们自己去盛。
可奶奶站在不远处,几步路的功夫非但不肯动,反而一脸嫌弃。
「这么多人同吃一锅,也就我家从前的仆人才乐意吃。」
「换我,我可不稀罕。」
「我可是满八旗的格格出身,和他们吃一锅饭算什么,平白拉低了身份哼。」
奶奶不肯吃村里做好的大锅饭,也不肯让我们吃,她说就算时代变了,该有的体面尊严也不能丢。
她对趋之若鹜的村民们嗤之以鼻,对眼巴巴想去分上一碗的爸妈更是没有好脾气,连带着我,也被她冠上眼皮子浅的评价。
我站在爸妈身旁,暂且没从前世的回忆中抽身而出。
上一世,见奶奶铁了心不想吃饭,爸妈担心的同时偷摸着去盛了一碗饭一碗菜,反倒是他们因为去得迟连几粒米都没分到,饿了好几个小时,可当爸妈小心翼翼把饭菜递到奶奶面前时,却遭到她怒声呵斥。
「软骨头的东西!」
「一点吃的就让你们丢了尊严,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随手拿起脚边的扫帚狠狠敲在我爸妈背后,边打边骂,边骂边夸她的小儿子,我的小叔像极了她,有贵族风范。
爸妈被打得冷汗直流,可因着担心奶奶饿肚子,还是一遍遍把饭菜往她前面推,劝她多吃些。
「算了,反正端都端过来了,我和承平就勉为其难吃一点吧,这种杂粮我从前养的哈巴狗都不吃,也就你们没骨气这都看得上,要不是怕浪费粮食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一点哼。」
说归说,奶奶和小叔却也没少吃,偏偏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肯吃这顿饭就是对爸妈的恩赐。
我冷笑连ţū́ₜ连,猛地被奶奶饿肚子的咕噜声勾回意识。
她虽身体抗拒,可双眼若有若无地落在前方还散发热气的饭菜上,那样子分明就是又当又立,既要又要!
我忽然悟了,合着她不是不想吃,而是没人给她递台阶,让她既维持这体面的人设,又能饱餐一顿。
我脑子快速运转,眼见爸妈要如前世一样,我撒娇地扯了扯他们的衣袖。
「爸妈,奶奶和小叔都不想吃饭肯定是不饿呀,你们不是经常说人不能吃太饱嘛,那为了奶奶和小叔好我们就别劝啦,我肚子快饿死了我们赶紧去吃饭吧。」
我嘟着嘴,硬拽着他们离开,路上更是一再劝说,才终于打消爸妈的念头。
吃饱后我们回家休息,撞见奶奶和小叔眼巴巴望着门外。
见我们两手空空,小叔连音调都高了,质问我们为什么没盛饭回来。
爸妈老实,见状一头雾水:「不是你和妈都不想吃吗?」
我顺势接过话,歪着头一脸天真:「奶奶你是不是想吃呀?想吃的话现在要赶紧去喽,不然就没啦。」
小叔闻言,抓了个碗就往食堂跑。
奶奶张口想拦,可话还没出口人就没影了,倒是她涨红了脸,咬紧牙关又多喝了好几口水,硬挤出一句话:「承平真是饿坏了。」
是啊,小叔饿坏了所以可以吃大锅饭,我们饿坏了吃大锅饭还得被她骂一顿,真是偏心偏到了天上去。
-2-
奶奶拉不下脸,可吃饭事大,她饿了一顿,两顿,第三顿的时候终于受不了。
一下工,看到爸妈依旧没有想给她盛饭的意思,奶奶咬着牙僵硬问爸:「今天食堂做了什么饭菜?我就问问,你们就算怕我饿着给我打饭,我也不会吃。」
我知晓她打的什么主意,暗暗勾唇一笑,抢在爸前头出声。
「爸妈,我就说嘛,让奶奶吃大锅饭不是欺负她嘛,你们就放心吧奶奶那么厉害肯定不会饿到的。」
我绝了奶奶的计划,正想着她到底有些骨气竟能忍那么久时,却看到她端着碗,严肃而又局促地走到食堂。
可巧的是,她来得晚,饭菜早就没了,只剩下锅里的一点油水。
做饭的王婶瞧见,稀奇地打趣问她怎么今天来了,这在奶奶听来却仿佛嘲讽般,气得她又一次涨红了脸,死死捏住手上的碗筷,明里暗里谴责起我爸妈来。
「哎你看我哪一次亲自来了,这人老了腿脚不利索,这不承安他们夫妻俩急着吃饭,顾不上我嘛。」
奶奶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却引得王婶皱起眉头。
村里和奶奶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也纷纷为她打抱不平。
爸妈遭受这无妄之灾早就愣住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慌张地跑到奶奶身边澄清是奶奶自己不愿意吃。
却被王婶怼了一嘴:「村里就这能吃饭,你妈又不傻,不吃难不成要饿死自己?」
在村民谴责爸妈的目光中,奶奶只顾着抹泪,可我没错过她得意的目光,她深藏功与名静待事情朝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丝毫不提她是如何讽刺吃大锅饭的村民,是如何怒斥爸妈。
我恨得牙痒,跑到奶奶身边眨着清澈的眼Ťũ̂ⁿ,把她往日的行径抖落个干净。
大到她私藏了村里的红薯,小到她自诩身份高贵,看不起吃大锅饭的村民,桩桩件件从我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也不由得村民们不信。
因此奶奶脸色大变,再三解释也没人相信,更有好事的直接冲到我家果真找出了红薯皮。
「天杀的这红薯可是大家一起种的,你怎么敢偷偷摘下来。」
「还格格嘞我呸,一把年纪了还痴人说梦。」
「看不出来这人不争不抢的样子,原来一肚子坏水嘁嘁嘁。」
……
奶奶经营了半辈子的名声只这一回就坏了大半,更是把我恨得牙痒痒。
可她怎么也不明白,这好端端藏着的红薯,我是怎么知道的?
-3-
前世,爸走了十里路想拿回奶奶的祖传镯子,却在和小叔发生冲突时被推到山沟里摔折了腿。
爸命大没死,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回家,我自始至终还记得村口到我家的路上,尽是爸那只受伤的腿摩在地上的血迹,映在我眼中,也染红了眼。
他顾不上身体,高兴地把那枚镯子递给奶奶。
可想象中的夸奖欣慰并没有出现,相反,奶奶只是瞟了一眼爸的腿,蹙眉冷眼道:「只是一个死物,你看得那么重做什么,肤浅至极!」
「为了这点东西跑那么远,我看你是掉钱眼子里去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去上工,下个月还能多分点东西,一点轻重都不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好赖的儿子啊,我命苦啊。」
「再有下次我非打断你的腿!」
事情闹得大,奶奶在村里得了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好名声,爸却遭村民臭骂没有集体意识,以至于往后的日子里总遭到村民隐隐的排挤。
奶奶知晓后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添油加醋:「乡亲们做得对,就该让他吃吃苦头。」
爸不懂,这只镯子明明是奶奶极看重的,为什么他拿回来反而着了恨?
直到小叔回来,我听到奶奶和他解释:「好好的你偷镯子做什么,这可是我祖传的物件,不能当啊!」
那时我年纪小,懵懵懂懂,却也和爸一样不解,奶奶的说词究竟哪样才是真的?
爸受了伤没法上工,妈更是忙着干活无瑕给奶奶带饭,可向来清高的奶奶和小叔不仅没饿着反而吃得肚子圆滚滚。
我好奇,便偷偷观察,果然在夜里看到满地的红薯皮……
前世念着那点亲情步步退让,这一世我可不想再当个傻子。
算了算时间,再有几天小叔就该偷镯子了。
我按兵不动,看向奶奶房间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两天后,奶奶在屋子突然尖叫,她说祖传镯子没了,坐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怂恿我爸去找。
我堵在门口,不让爸出门。
奶奶急了:「承安啊,你说怎么办啊那可是祖传的镯子啊……」
我打断正要开口的爸,假装疑惑:「奶奶,你是不是想让我爸去找回来呀,可是等下就要上工了呢,总不能为了找一个死物就丢下活吧,咱是一个集体,爸走不开呀。」
「要不,你自己去找?反正你也没什么活。」
我声音清脆,却激起奶奶的怒火,她越过爸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看仇人似的瞪我。
「你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那可是祖传的镯子!把你卖了都买不起,还在这叽叽歪歪不赶紧去给我找出来,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奶奶声音戛然而止,她双眼睁得滚圆,和我身后的村民四目相对,一时间身子控制不住后退,脸色煞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幕都被村民看见了,本就一落千丈的名声这回更是雪上加霜了。
可是不够,这怎么能够呢,前世爸妈死得悲凉,就连我死前苦苦哀求也只换来她的漠视,这诛心的痛,只有让她尝一尝才不枉我重活一世。
-4-
许是慌了神,这回奶奶迟迟没想到偷镯子的人会是小叔。
因此傍晚下工时我看准时间先一步冲到家里,果然看到正往家赶的小叔。
我大咧咧站在门口,也不管来来往往的村民,故作担忧地对着小叔高声喊:「小叔啊,奶奶的祖传镯子不见了可生气了,你到底拿哪去啦,赶紧拿回来啊……」
他愣了一瞬,而后阴沉着脸脚步飞快冲到我面前:「闭嘴!你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呀,奶奶的镯子就是你拿的我都看到了,你不承认就算了干吗还凶我啊呜呜呜。」
我挤出几滴眼泪,引得村民不住打量,纷纷驻足看戏。
我一向诚实,不管他承不承认,偷盗镯子这事也有的是人相信,再加上他行色匆匆一下午都没去上工,早就引起村民不满,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爸妈回来时,正好看见被村民指摘的小叔和被欺负哭的我,气不打一处来,也跟着指责起小叔。
小叔憋了一肚子气,爸妈的指责正好撞在枪口上,瞬间引爆他的怒火,朝我爸妈咆哮。
「你们鬼叫什么,以为自己是谁还敢教训我,我告诉你们镯子就是我拿的,我妈的东西就是我的,凭什么要你们管,别以为你是我哥就能蹬鼻子上脸,这个家还不是你做主!」
「还有你,嚎什么嚎,老子的好心情都被你作没了,看我不打死你。」小叔扭头怒瞪我,背地里往我嫩肉上拧了一圈,疼得我龇牙咧嘴哭得更情真意切了。
彼时奶奶终于舍得出现,却不是要为我们做主,而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承安不是我说你,那镯子就是个死物你那么计较做什么,承平可是你亲弟弟,平白无故骂他作甚,还有点当哥哥的样子嘛,还不快给你弟弟道歉,一天天就让人不省心。」
奶奶陪着笑,想打发看热闹的村民离开。
却也不看看我同不同意。
「可是奶奶,我们可是帮小叔干了一下午的活啊,而且他拿走镯子的时候可都没找你和我爸妈商量诶。」
我抽噎着,却句句在理,她就算想包庇小叔也哑口无言。
这天之后,没有集体意识备受排挤的人变成了小叔。
而我开始暗地里传播小叔在家的霸道行为,等传到小叔耳中激得他在家又是砸锅又是骂人时,我晕倒了。
村医生看不出什么病,镇卫生院也看不出什么病,爸妈提议将我送到县上或者市里的医院检查,可这些年爸妈上工的钱都在奶奶手里捏着,路费就诊费爸妈自然拿不出来。
他们跪在奶奶面前,指望她大发善心,却得来一句「生老病死是常事,听天由命吧」,她不愿意花钱,也劝说爸妈放弃这个想法。
可我了解他们,都是固执的人,两方争执下奶奶也没了耐心,当场放话:「我不管了!你们想治那个赔钱货就分家!钱,我一分也没有!」
加上小叔的拱火,事情进展得比我想象中顺利,在村长的见证下,我们和奶奶小叔分了家。
爸妈不要房子也不要东西,只要了钱。
虽然只分到五十块,可我目的已经达到,当天晚上就醒了。
不破不立,我瞒着爸妈叫他们伤心担忧了好一阵,可也让他们看清了奶奶和小叔的真面目,这是好事。
可就在我以为分了家,爸妈就能脱离前世的命运时,却低估了奶奶的厚脸皮。
-5-
分家后不久,政府取消大锅饭,按劳分配粮票、肉票、布票等必需品。
奶奶高兴了好一阵,这意味着她不需要再去抢饭了。
可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再加上小叔懒散,这饭菜谁做?
她打上了我家的主意,趁着我妈下工的时间,跑到我家摆出婆婆的架子要求我妈去给他们做饭,美其名曰让我妈有尽孝的机会。
我忍不住冷笑,这不要脸的老巫婆,就知道使唤我爸妈。
妈自然不想答应,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奶奶总归是她婆婆,若是拒绝了明天指不定要被人骂不孝顺。
再三纠结下,妈还是去了。
我拦不住,只能不甘地倚在门口如望夫石般等着妈回来。
可再一再二再三,妈一连给他们做了几顿饭,把两人的胃口给养大了。
因着爸妈勤快肯干,我家分到的粮票肉票不少,奶奶和小叔就不一样了,指着他们手上那点票哪能像从前一样吃好喝好,因此他们盯上了我家的票,一句「就算分了家也是一家人」的说辞就想让爸妈和从前一样为他们当牛做马。
担心爸妈心软,我直接在村喇叭处替奶奶小叔借粮,将这件事捅到明面上,好叫清高的两人有所顾忌。
如我所料,他们手头有票,却想着白嫖,被我这一搅和暂时歇了念头。
可我知道,他们只是没到绝境,若真到了那一步就算丢了里子面子也不会轻易松手。
少了我爸妈这两个冤大头,奶奶如今也不好大手大脚,她把票看得严实,就是小叔也不清楚奶奶手头究竟攒了多少。
可就是这样的奶奶却在供销社买肉时出神,一斤的肉票只换了七两的肉。
前世我只觉得她粗心,今生却起了疑心,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耿耿于怀?
我来不及多想,前世奶奶发现肉少时,委屈巴巴地在我妈面前卖惨,可当妈提着那肉跑去供销社和营业员对峙理论,好不容易把剩下的三两肉拿回来,却遭到奶奶嫌弃。
她骂我妈斤斤计较,说她的脸都被我妈丢光了,甚至那三斤肉也被她以赔罪的借口送到营业员家。
奶奶又一次博得了好名声,妈却从此就被营业员针对,买任何东西总是最次的品质,为了讨好营业员,妈也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奶奶却责怪我妈不懂事,暗戳戳嘲讽妈上不得台面才会没人愿意和她来往。
生怕重蹈覆辙,我几乎是跑着回家。
果然,分了家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我等她说明来意后,一句「奶奶不愧是您,您肯定是担心营业员被批评才不计较的吧,您真的太善良了」将她堵得严严实实,卖惨的话噎在喉咙迟迟没有出声。
见她纠结,我又添了把火:「奶奶你这么善良不能只有我们知道,我来的路上已经和婶子们说过啦。」
我嘿嘿直笑,一副骄傲求夸奖的样子,奶奶却气得很,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真会做事。
我只当是好话,愣是盯着她笑。
眼见在我家讨不到好,奶奶才终于回家。
她是故作清高,却不是真傻,猪肉金贵,她怎么舍得。
因此翻来覆去想了一夜,隔天她自己去了供销社讨肉。
-6-
「你说少肉就少肉?证据呢?昨天的事今天才说我看你是想白嫖吧切。」
营业员翻了个白眼,满是不屑。
「大娘不是我说你,我们这看票给东西可还没出过错,你就算想讹人也找错地方了。」
奶奶窝里横,对着噼里啪啦一顿阴阳的营业员,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
有认出奶奶的,三三两两议论起来,看猴般指着她偷笑。
「看,就是她,还格格嘞,之前偷红薯,今天还敢讹人,忒不要脸了。」
「什么?格格?笑死我了哈哈哈,就她这样还格格,我妈以前就见过格格,那气质那格局,甩了她不知道多少条街。」
「你们还真别说,说不定真是格格!自己封的!哈哈哈」
……
村民哄堂大笑,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奶奶的头低得更深了,她身体抖得厉害,下一秒掩面冲出供销社。
看样子,那肉是注定要不回来了。
可这与我无关。
我买了不少东西,盆、桶、缸之类的容器,再过一个月就是上辈子干旱的时间,我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下雨时,我用盆接水装在缸里,下工时我带着桶去河里装水,生怕被怀疑我做得并不频繁,可慢慢蓄也蓄满了Ṭũ̂ₓ整整十二缸的水。
爸妈笑我是卖水的,我笑了笑没反驳,只是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慢慢地,河里的水越来越少,直到完全干涸,土地出现了裂纹,地里的庄稼作物也死光了,连村里养的鸡鸭鹅猪也因为口渴吃不下饭,饿得骨瘦嶙ṭû⁸峋。
刚开始时,众人还能应付,可时间一久水用光了,他们终于慌了。
前世爸妈将好不容易抢到的一点泥水让给奶奶喝,却遭她怨怼。
她说:「这么脏的东西也敢让我喝,我们两个白眼狼就是见不得我好!」
奶奶有恃无恐,她忽略了爸妈因缺水皲裂流血的嘴唇,也料定爸妈不可能会让她出事,将泥水打翻在地,又打又骂。
如她所料,干旱后期,眼见奶奶因缺水就要熬不住时,爸妈割血喂她,一日一次。
也是因为这段遭遇,尽管爸妈都撑到了政府援助,却也伤了身体,以至于妈因身体虚弱猝死在为爸洗冤的路上,令人心痛。
这一次,我势必不会让爸妈重蹈覆辙。
奶奶来时,身形佝偻了不少,干裂的嘴唇和瘦了一圈的身体无一不在告诉我:来者不善!
-7-
我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奶奶发现了家里的水。
她来势汹汹,直奔家里的水缸。
「好啊你们几个没良心的,想让我老婆子渴死是吧,藏了那么多水也不舍得给我分点,要不是承平来找我告状我还得被蒙在鼓里啊!你们这几个不孝的不得好死!」
恶毒的诅咒并不能宣泄她心中的怨恨,她站在水缸前双眼猩红,要求我们把这几缸水送到她家,否则就捅破这件事。
可我不傻,重生这段时间,我早就认清她是个极端自私的人,如今干旱到处缺水,如果真捅破了我家有水,到时候村民疯抢她更落不到好处,这种亏本买卖她不可能做。
想通后,我心里有底,也不再和她装孝顺。
「想要水?可以啊奶奶,只不过这水是我辛辛苦苦攒的,你该不会想白嫖吧,虽然你是我奶,可是我们早就分家了,说好的互不打扰你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这可不是格格会做的事哦。」
我叉着腰微微一笑,奶奶却气红了眼,脸皮一抖指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可是你奶奶!你个小白眼狼敢这么和我说话!」
奶奶话说得难听,爸妈面露不满劝她嘴上积德。
「我呸!果然是两个白眼狼生出的小白眼狼,早知道你们这么欺负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们生下来,你们心黑啊,早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迟早要被阎王爷收了去。」
爸妈脸色更加难看了,阴沉着脸怨恨看她。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也不是不给你水,可也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这水我还就拿定了,我和承平已经四五天没喝一口水,你们倒好背着我享福,这水你们就应该给我,我可是长辈是你妈,这就是你应该做的!」
「还不快点!」奶奶一声怒喝,神清气爽。
当初接了十二缸的水,现在就剩九缸,奶奶的意思是我们享受了这么多,剩下的都应该归她,丝毫没考虑我们若是没了这些水还能不能活下去。
实在可恨。
爸妈不答应,我更是扯着她离开。
奶奶却猛地跑到大门口:「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哎呦快来人啊,我生了个不孝子啊,家里有水不给我就算了,居然连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村民都不顾念,我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儿子啊,老天爷啊我有罪啊。」
奶奶哭嚎,引村民蜂拥而至。
因着家里水还算充足,奶奶抹着泪说只要一缸,其他的愿意让村民平分。
一时间,尽是夸赞奶奶的声音,说她菩萨心肠,说她大方善良,说她不计前嫌有气度,反而我和爸妈遭了恨。
我和爸妈被人绑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勺又一勺舀光了家里的水,心里恨意滔天。
辛辛苦苦攒的水替人做嫁衣就算了,到头来连我们的活路都被堵死,前世今生他们都不曾对我们散发善意,凭什么我们不帮就是罪不可赦?凭什么他们那么理所应当?又凭什么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鼻尖泛酸,眼眶忍不住红了。
一想到干旱结束还有三个月,我更是心如死灰。
可突然,一辆大卡车开进了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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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援助的水比上一世到得早。
发ţű̂₊水的男人解释:「多亏接到你们村苗盼同志的提醒,政府才能早做准备。」
我当即泪流满面。
是了,我叫苗盼,干旱来临前我写了信寄出,可村子地处偏远,连邮递员都是一月一来,我连回信都没收到,又担心被误会是骗子,实在没想到生机会来得那么凑巧。
男人声音落下后,村民面面相觑,满是错愕。
有了水就有了活路,他们不需要争抢,接二连三和我道歉。
他们或许是真诚的,或许是做样子的,这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我假装原谅他们,是要他们心存愧疚,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歉意内疚都可能在将来帮到我们。
我们排队领水,奶奶混在里面,略显心虚。
在政府的援助下,我们终于撑到了第一场雨。
村里花了半年时间休养生息,一时间风平浪静,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天灾的经历逐渐被人们抛在脑后,有些招人恨的行径开始故态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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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来了人,说是接到举报有人散播不当言论,疑似反动势力。
在这个节骨眼,奶奶领着警察来我家一口咬定我爸就是反动势力。
爸错愕,拼命解释。
却被奶奶举ƭů³着木棍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敢狡辩!」
「警察同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儿子才让他犯错,你们把他带走好好教育吧,有这样的儿子我实在是难过啊,我活了大半辈子,安安分分,没想到儿子却是个不安分的,我命苦啊。」
奶奶一个劲地催促警察带走我爸,丝毫不给爸解释的余地。
这番行径和前世一模一样,那时爸被警察拉走,我追了几里路也没追回来,回家后跪在奶奶脚边哀求,我求她花钱也好,找关系也好,只要能还我爸一个清白怎么样都好。
可是小叔往我心口踹了一脚,骂我败家,奶奶更是沉默,只说这是我爸的命数,劝我顺其自然。
我和妈怎么肯认命呢,我们到处奔波只为还我爸一个清白,可没想到最后连她也一命呜呼。
这件事疑点重重,前世警察上门她想大义灭亲推出我爸,今生我们已经分家,警察找上的还是她和小叔,可偏偏她就要往我爸身上泼脏水,为什么呢?
这段时间我千防万防,才终于叫我发现真相。
我收回思绪,看着急切表态的奶奶,还有门口鼠头鼠脑的小叔,咬紧了牙。
压住内心的怒火,我哭着一把推倒奶奶:「奶奶!你怎么可以污蔑我爸,明明小叔才是反动势力!」
一语震惊四座,奶奶急得想撕烂我的嘴,小叔也下意识蹿进来吼我闭嘴。
「可是小叔,我看到你和隔壁村的朱梅关系可好了,你把奶奶的祖传镯子送她,还给她买好多东西呢,你还说,还说现在的生活没有以前好……」
我每说一句,小叔的脸就白一分。
都到了这个时候,奶奶和小叔却还打死不承认,非说我爸才是。
「那你们有证据嘛?不能随便乱说呀,乱说话也是犯法的哦。」
现在他们已经顾不上我一个小孩却能懂那么多,奶奶小叔如火上的蚂蚁急得跳脚,可是说了半天也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根本不能证明我爸有罪。
相反的,村里开始有人为我作证,连带着奶奶偷红薯、想白嫖猪肉的事都被人翻出来,这下子他们说的话更没人相信了。
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在今天成了重伤他们的利刃。
在众人的证明下,小叔被警察带走。Ṱṻ⁶
奶奶哭得昏天黑地,下一秒仿佛失了力气瘫软倒地。
她疯狂拍打自己的大腿,恶意满满地瞪着我爸:「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的承平怎么会出事,你这个挨千刀的把我的承平还给我呜呜呜。」
下一瞬又像想到了什么抓住我爸的手满脸殷切:「承安,你就看在我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去和警察自首,让他们放过你弟弟好不好?」
「你妈死得早,要不是我你哪能活到今天,你和承平可是亲兄弟啊,你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啊。」
我终于明白奶奶为什么偏心,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把我爸推上死路。
可我的震惊远远比不上爸,他双眼瞪得滚圆,许久才哑着声音回答:「可这些年,你什么时候拿我当亲生子看待?」
爸铁了心不肯顶罪。
奶奶走时哈哈大笑,又一次诅咒我们不得好死。
奶奶花钱花关系想给小叔开脱,可因着朱梅封建残余的成分早就确定,和她关系极近的小叔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在警察层层调查下,事情真相大白,正逢国家严打,小叔罪名成立处以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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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想方设法要救小叔,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是处理这桩案子的长官最喜欢女童,便趁着爸妈上工,想哄我走。
我不傻,当然不肯同意。
可奶奶心一横,猛地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那双眼仿佛恶鬼,看得我浑身一激灵,下一秒却从身后掏出木棍,狠狠打在我头上。
昏迷前,我看到奶奶得意的嘴脸,看到画面被逐渐染红,前世濒死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我像缺水的鱼,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大口喘着粗气,眼泪禁不住往下流,我求她,求她放过我。
我毫无还手之力,但我想活。
可奶奶不愿放过我,再醒来时,我已经在颠簸的牛车上,我被绑住,嘴里塞了块破布。
奶奶坐在旁边,死死盯着我。
「盼盼啊,你一定能救承平的。」
她目光癫狂,闪着怪异的光,自言自语。
可她的计划注定要泡汤了。
还没到镇上,牛车被人拦下,打头的是当初来村里送水的男人。
奶奶不知道,自从当初证实了干旱情况和我写的信信息一致时, 政府为保护我, 一直暗中派人跟着。
我做出害怕的样子不过是想顺其自然,看看她的下场。
奶奶被抓进警局教育,又被关了几个月才放出来。
可此时, 小叔已经死了,我和爸妈也待腻了村子,把家里的东西整合整合,加上政府给的奖金, 在镇上买房落户。
奶奶回到村里时, 我家已经人去楼空, 她呆呆站在门口, 不知道想什么, 一句话也不说, 从白天站在黑夜。
夜里她总哭,哭得扰民了邻里投诉他,村长说了她好几次也没改。
渐渐地,奶奶性格越发古怪,村民也不愿意再和她来往。
她在村里打听我们的下落,想找我们, 村民带来这个消息时我还咯噔了一下。
「放心放心, 我们肯定不说。」
奶奶从前确实是格格, 可她还年轻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落魄, 皇朝被推翻后,她成了平头百姓更没什么尊贵可言。
她心里落寞, 处事上却越发极端。
她这辈子经历了不少风雨,年老时亲生儿子死了, 爸妈更是被她伤透了心不想再管她,她成了真正的Ŧůⁿ孤寡老人, 独自守着那间房子。
她诅咒我们的话,印证在她身上,奶奶是被噎死的, 果脯噎住喉咙,她呼吸困难控制不住糊了一脸的泪, 慢慢没了气。
过了三天, 尸体发臭了才被人发现。
听说死时奶奶大小便失禁, 全身脏兮兮没人愿意收拾,还是死讯传到爸耳中时,他亲自回家处理的后事。
后来,爸妈因为踏实肯干得到厂老板看重,几年的工夫就成了纺织厂的工人组长, 我则在镇上读书,从小学读到大专,谈不上多好, 但我心满意足了。
等政策放开时, 我下海经商,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拍卖场上出现奶奶的那只祖传玉镯时,我还有些恍惚,可身体比脑子快。
我拍下镯子, 带回了家。
白玉镯,浅红色斑驳渲染。
我不念旧,只是这镯子值钱。
作者:望舒扶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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